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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回家

    见到族人的一瞬间,他再也无力支撑,昏倒在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后背一阵阵钻心的疼。在生死关头,这些伤显得微不足道,但在生命有了保障,特别是静静地躺在一个安宁的地方的时候,伤痛的滋味才丝丝点点地传来,传递到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让人感受得清清楚楚。那种疼先是云淡风轻,如在九天之外,但随着人的意识的渐渐恢复,疼痛感也越来越近,越来越剧烈。反过来,越来越剧烈的疼痛感也在加速着意识的恢复。最终,阿布在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中醒来。

    “他醒了。”狛那佤喊了起来。

    阿布顺着声音侧过脸去,熟悉的家,熟悉的人,熟悉的环境,一切还像离开时那样。见狛那佤两眼通红,满脸泪痕,阿布一阵心疼,这大半年,她不知道为自己掉了多少眼泪。儿子又长大了,肉嘟嘟的,穿着碎花背心和开裆裤,撅着屁股,在一旁玩着石子。桑图族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苍老了许多,每一处皱纹、每一根白发都讲述着这段时间部族生活的艰辛不易。狛萨蹲在右侧,正在帮他处理伤口。

    “我回来了。你们都还好吧。”阿布动情地望着家人。

    “无论怎样,平安回来就好,部族永远是你的家。”桑图族长嗓音有些沙哑。

    “欢迎你回来,天狼神之子。你走之后,我们很担心你,天天期盼着你的消息。”狛萨说,“狛那佤天天到山顶眺望,盼你回来,成天以泪洗面。”

    “你和孩子受苦了。”阿布深情地望着妻子。

    狛那佤的眼泪又涌上来,怕阿布瞧见,赶忙扭过头去,转身把孩子抱来,“你这一去,音信全无,可知道我们有多么牵挂你。我们不知道你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去哪儿找你。”

    阿布更加惭愧。他知道,虽不是他的本意,可事实上,他为复仇付出了太多,也让太多的人为他的复仇付出了太多。

    孩子的眼睛滴溜溜转,伸手要去抓阿布的脸。阿布想伸手抱抱孩子,可刚一动弹,后背和肩窝又是一阵剧痛。他把疼痛强压回去,一脸慈爱地看着眼前的小家伙。

    “孩子叫什么名字?”阿布看向狛那佤。

    “就等你取名字呢。”狛那佤的脸上舒展了一些。

    阿布想了好一会儿。“那就叫狛安吧,祝福他一生安定、安宁、安康。你看怎么样?”

    狛那佤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她把孩子抱近一些,让孩子的小手搭在父亲的脸上。

    阿布满眼温情地感受着小手的温度,情不自禁地把脸凑向孩子。刚挪动一下,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传来。

    “别动,伤口都生蛆了。”狛萨拿来刀子,准备帮他把肩窝和后背里已经腐烂生蛆的肉清理掉。

    狛那佤心疼地直掉眼泪,“你怎么伤成这样?”。

    阿布躺回原位,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别哭了,人活着回来了,应该高兴才是。”族长安慰哭泣的狛那佤,“去把药端来,麻药劲儿过去了,再喂他喝点。”

    狛那佤端来一碗汤药,用勺子喂到阿布嘴里。

    狛萨一点一点把伤口清理干净,用细麻线穿针,从里向外一层一层把伤口缝合起来,再把调好的药膏抹在伤口上,外面用纱布一层一层绑好。狛那佤寸步不离守在跟前,喂饭、喂药、清洗……一个月后,阿布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

    对于这趟外出复仇的事,阿布不愿意想起,更不愿提起。每当有人问起,他总是笑着把话题岔过去。对于一场没有成功的冒险,除了散去的惊涛骇浪,他的心底依然藏着深深的愤恨、遗憾和不甘。

    见阿布身体基本康复,狛萨向他讲起了山林的情况。“这大半年来,血与火在族人的领地上没有消停过片刻,而且愈演愈烈。蒙古各部、大金汗国大肆猎杀林中的生灵,一个地方杀光了,他们就再换一个地方,外围生灵少了,他们就杀向丛林深处,嫌陷阱、兽夹和弓箭效率太低,他们就用火枪,甚至投毒,丛林里弥漫着他们恶毒的气息。他们贪得无厌,得寸进尺,短短大半年,光狼就被猎杀上万只。更可恨的是大金汗国,上次吃了亏,动辄放火烧山,几百座山头化为焦土,上百个族人死伤。要不是今年夏天雨水多,整个部族都要被山火吞噬。”

    听着狛萨的诉说,阿布的心在滴血。外部世界的残酷,他有深切的体会,那里充满了贪婪、虚伪、狡诈、背叛、欺骗、相残……欲望的魔爪向四面延伸,就连与世隔绝的丛林,也难以安享宁静,硬是被外部世界裹挟进仇恨与杀戮之中。

    他一边养伤,一边思考着部族的未来。身为天狼神之子,他必须站出来,为部族的生存而战,为部族的安宁而战,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族人虽有必死的决心,但他绝不愿意带领族人无谓赴死。对于个人而言,为他人、为群体慷慨赴死,死的伟大,死得其所。但对于一个群体、一个部族来说,活着就是全部的意义和价值。为部族的生存而全部战死只能留下一段悲壮的故事,但这种死已无法实现其意义和价值。部族必须生存下去,这是最高的目的,正如他不能和荣淳玉石俱焚一样,他必须想办法为部族赢得长久生存的空间。

    他想起了那柄蒙古刀,想起了额齐儿,想起了科尔沁部落。他从箱子里翻出那把蒙古刀,拿在手里细细查看。这把刀做工精美,所用材料和饰物极其讲究,每一样都价值连城。他心里豁然开朗,有了清晰的方向,他要站到时局的中心,以身为棋子,为部族下赢当下的棋局。

    “请不要再离开我们,部族需要你,我和孩子也需要你。”听到阿布的想法,狛那佤神情凄然。

    阿布握着妻子的手,“正因为部族需要我,正因为你们需要我,我才更要离开。”

    狛那佤不明白,“难道是我们的爱让你离开?”

    “不是那样,你们的爱是我生存的全部力量,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绝不愿离开你们半步。可是,生逢乱世,蒙古各部、大金汗国都成了一架架转动起来的杀戮机器。你来看看。”阿布拉着妻子的手,站在高台上向东望去,“看那遮天蔽日的浓烟,看那一片片散发着死亡气味的焦土。在这架强大的杀戮机器面前,我们手无寸铁。我不能带着所有的族人一起战死,我要带领大家活下去,我要想办法让这些杀戮机器停下来。”

    狛那佤看着阿布,“你讲的这些,我明白,又不明白。可我真的怕你一去不回。对于我和孩子来说,你就是全部。”

    阿布把妻子搂入怀里,面颊贴着她的额头,“傻瓜,我是天狼神之子,天狼神之子怎么会有事呢?好好的,好好带咱们的孩子,好好的活着,这样才不会让我担心。”

    狛那佤深情地望着阿布,“你一定要回来,我和孩子等着你平安回来。”

    阿布将妻子拥入怀中。“一定。”

    获得了狛那佤的理解之后,阿布把想法告诉了族长。经历过这么多事情,老族长的身体和精力已经大不如前。望着眼前这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听着他对于部族长远生存发展的睿智见解,老族长的眼神中充满了欣慰和喜爱。

    “阿布,我想把族长的位子传给你。”老族长郑重地说。

    阿布一脸吃惊,“桑图族长,您怎么突然提这个?族长的位子只有您能胜任。”

    “哈哈,看看我这老态龙钟的样子,力不从心了。”老族长拍了拍自己的腿,“走不动了。”

    “您德高望重,深得族人信赖,您永远是大家拥戴的族长。”

    老族长苦笑了一下,“这可是个苦差事,你忍心看我继续受累下去吗?”

    “我年纪尚轻,哪能挑起这副担子?”

    “你知道吗?我二十岁就被推举为族长,这担子不也就挑着了嘛。四个部族的首领比你也大不了多少。年轻人有胆识,有精力,肩头能扛千斤担,你不要有顾虑。”

    “即便如此,各部首领都比我经验丰富,从他们中推选一个来当族长更为合适。”

    “你是天狼神之子,受命于天,拯救部族。你胸怀坦荡,有勇有谋,大家都看到了。你能带领部族继续走下去,你就不要推托了。”

    “我此去生死未卜,凶险未知,如果我能活着回来,那个时候再说吧。”

    听阿布这样说,族长暂时就不勉强了。

    虽然决定要出去,但肩背上的伤还没完全康复,他必须再待一段时间把伤养好。在行将离开的时刻,他的心里时时飘来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也许还能回来,也许再也回不来,这更让他放不下这里的一切,更让他愈加难舍、愈加爱恋。尤其在独处的时候,尤其在独处的寂静的夜晚,这种感觉更加浓烈。夜是单调的,也是多彩的。月光透过层层枝叶撒下,给大地铺上一层斑驳的银色,与深蓝夜空中斑驳的星星遥相辉映。灰褐色的巨人傲然挺拔,直插苍穹,散出一簇簇深绿色的针叶。红褐色、灰白色、杏黄色、淡紫色,都在夜色的调和下,愈发诗意朦胧。夜是静的,也是热闹的。松果熟了,松鼠在枝头欢快地跳来跳去,剥食着松子。棒鸡踩断一根枯枝,发出清脆的声响,呼啦呼啦一大群飞出去老远。黄鼬跑到跟前,打了个照面,又轻盈地跑过。乌林鸮发出呜呜的叫声,向着黑夜低声诉说。夜是乏味的,也是多情的。空气中的燥热散去,阴凉的风拂在脸上,吹去烦恼,撩起深沉的回忆,带着无边的思绪在无边的夜里绵延。泥土的味道,透过每一块根茎,每一节枝条,每一片叶子,弥散到空气里,渗入每一个毛孔,传递着大地的抚慰。

    休息了一些日子,阿布身上的伤痊愈了,虽然遇到阴雨天气还有些酸痛感,但攀爬跳跃已然无碍。

    是时候离开了。他告别了妻儿族人,告别了他热爱的土地,向丛林外未知的危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