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夜话
阿布成了林丹汗最为信任的贴身侍卫，会盟、巡视、议政、骑射……无论林丹汗到哪里，他都寸步不离左右。他是而又不单纯是一名侍卫，他察局势洞若观火，看问题入木三分，讲利弊清晰透彻，谈对策条分缕析，屡献妙计良策，一次又一次赢得了林丹汗的欣赏。凭借着自己的勇武和智慧，他先是获封千夫长，后又直接管理三千户。
身在察哈尔军中，处在动荡不安的风暴之眼，阿布切身感受着时局的风吹草动，细心观察着天上的风云变幻，暗暗思考着部族的未来。部族与蒙古之间的和平暂时有了保障，可天下征战未止，局势走向难测，这和平又能持续多久呢？他要试着扼住这风暴之眼，可一种什么也改变不了的深深的无力感却时常袭来。
喧闹了一天的草原在暗夜中沉沉睡着，只有几处萤虫篝火忽明忽暗地闪烁。阿布坐在地上，出神地望着这一切。
“赶紧到大帐集合了！”一阵嘈杂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阿布连忙起身，向后看去，见各大臣、各部台吉正脚步匆忙地赶来。
“据可靠消息，努尔哈赤死了。”林丹汗一脸兴奋。
众人完全没料到这个情况，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很多人腾地站了起来。“什么？”
“努尔哈赤，死了。”林丹汗又重复了一遍。
大帐里一阵欢呼。
“大汗，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晚上把大家喊来，就是商议此事。”林丹汗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都谈一谈。”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老汗已死，新汗未立，这是攻打金国的绝佳时机。”
“努尔哈赤死了，金国必然高度戒备，还是要小心谨慎一些，不能轻言发兵。”
“局势很复杂，我们要了解一下大明朝廷的态度。”
“依我看，趁着金国办丧事，咱们能腾出手来，先解决内部问题，再解决外部问题。就像大汗常说的，先处里，后处外。”
“鉴于目前情形不明，还是应该先派使臣过去，探探情况再说。”
“是应该派人过去探一探。不过，沈阳城内的情况晦暗未明，此行必定凶险，如果大汗同意，我敖汉部愿意派人前往。”
“我奈曼部也愿去。”
……
听了半天，要么是空无一物的豪言，要么是模棱两可的观点，还有的在噼里啪啦拨着自己的小算盘，商谈了许久，也没个头绪。
“阿布，我想听听你的看法。”林丹汗说。
“臣愚钝，对这个问题没有什么洞见。”
“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的想法我都知道了。”林丹汗示意众人退下。
众人散去后，阿布再次返回帐中。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说吧。”他让阿布坐在自己跟前。
短暂的沉默后，阿布开了口。“大汗可曾想过与金国罢兵修好？”
“罢兵修好？憋了一晚上，你就跟我讲这个？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高见呢。”林丹汗一脸不悦。
“是的，罢兵修好。”阿布说，“努尔哈赤死了，这正是一个好机会。”
“凭他们？我告诉你，南朝只有一个大明皇帝，北边也当只有我一人。我作为统领四十万众的蒙古国主，当一统关外土地。只有水滨三万女真部众的他们，也敢分疆划土？也敢称王？也想跟我平起平坐？门都没有。”
阿布言辞恳切，“大汗息怒。大汗心怀天下，励精图治，是一代英主。这些年来，金国势力逐渐壮大，大明在关外经营这么多年，依然节节败退，大汗想要打败金国，绝非易事。这么多年来，兵民饱尝战乱之苦，和平安宁是各部共同的心愿，大汗如能屈尊，与金国言和，一定能得到各部的衷心拥戴。”
林丹汗走到阿布跟前，一字一句加重了语气，“言和？女真蛮邦三番五次挖我墙角，与科尔沁、内喀尔喀勾勾搭搭，染指我的后院，置我于何地？我也曾派使者和谈，努尔哈赤竟然杀了我的使者，挑明与我为敌，此仇如何不报？我与大明在广宁互市，努尔哈赤却进攻广宁，不让我喘气，他跟我言和了吗？我与女真蛮邦，与努尔哈赤，与爱新觉罗氏不共戴天。即便没有这些，我也不能容忍女真蛮邦的存在。身为草原的儿女，我们曾像雄鹰一样翱翔在天空，我们也曾折断了翅膀，被人踩在脚下。身为成吉思汗的子孙，我从生下来就肩负着开疆拓土、一统天下的重任，这是祖先赋予我的重任，也是我毕生的使命。我流着高贵的血，怎能与小小蛮邦为伍。我要成为真正的大汗，这是我毕生的志愿。”
“这是您毕生的志愿，毕生的使命，可为什么要带上那么多人去流血？那是您的仇恨，不是全部族的仇恨，为什么要让全部族卷入一场仇恨的杀戮？您争的是天下，而他们只要和平安定的生活，为什么要用他们和平安定的生活去换您的天下？”阿布自己都没想到，他竟然敢在这个人人敬畏的大汗面前讲出这番话。
林丹汗也没想到，竟然有人对自己追求的宏图霸业提出质疑，他像一头狮子咆哮起来，“因为我是蒙古可汗，所以他们要听命于我。”
阿布却不认同，“因为您是蒙古可汗，所以您要为他们着想。”
“放肆！”林丹汗大吼。
阿布满心郁闷，眉头紧锁，低下头去。
“若不是念在你少经政事，我就治你个口出狂言之罪。”林丹汗指着阿布的鼻子，一脸怒气。
见林丹汗态度极其坚决，阿布知道，想要改变他的想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既然进不足以安天下，那就退以求怡自身。“大汗既然下定决心与金国争天下，就要早做准备，赢得先机。”
“我十三岁继承大统，隐忍十年，养精蓄锐，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击溃金国。”
“大汗有远见、有恒心，但臣说的早做准备不是这个。”
“那是？”
“大汗与金国相争，必先争一地。将来与大明相争，也必先争此地。”
“广宁。”
“大汗圣明。广宁雄踞辽西，进可取，退可守。谁能得到广宁，谁就占了先机。大明丢了广宁，整个辽西乃至整个关外已无险可守，只能一退再退。而金国得了广宁，就得了震慑和进攻蒙古各部的桥头堡。现在，金国与大明激战，尚无暇顾及广宁，令大明降将荣淳代为镇守，统辖十万大军。将来察哈尔与金国争战，广宁首当其冲，荣淳首当其冲。”
“努尔哈赤占了广宁，我是如鲠在喉，如芒在背，这个钉子，我早就想给拔掉了。可是，进攻广宁就等于跟金国开战，眼下还不是时候，我还要等机会。”
“大汗所言极是，此刻攻打广宁是下下之策。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如果能策反荣淳，把他争取过来，至少让其在金国和察哈尔之间保持中立，则广宁之患自除。”
“你可有办法？”
“大汗能否舍得财宝？”
“舍得。”
“大汗既舍得财宝，此事可成。臣愿意秘密前往广宁，游说荣淳。”
“看来你已经想好了。”林丹汗握着阿布的手，“此去风险极大，我舍得财宝，却舍不得你去冒险。”
阿布心里一暖，“臣定当竭尽全力，以报大汗知遇之恩。”
身在察哈尔军中，处在动荡不安的风暴之眼，阿布切身感受着时局的风吹草动，细心观察着天上的风云变幻，暗暗思考着部族的未来。部族与蒙古之间的和平暂时有了保障，可天下征战未止，局势走向难测，这和平又能持续多久呢？他要试着扼住这风暴之眼，可一种什么也改变不了的深深的无力感却时常袭来。
喧闹了一天的草原在暗夜中沉沉睡着，只有几处萤虫篝火忽明忽暗地闪烁。阿布坐在地上，出神地望着这一切。
“赶紧到大帐集合了！”一阵嘈杂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阿布连忙起身，向后看去，见各大臣、各部台吉正脚步匆忙地赶来。
“据可靠消息，努尔哈赤死了。”林丹汗一脸兴奋。
众人完全没料到这个情况，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很多人腾地站了起来。“什么？”
“努尔哈赤，死了。”林丹汗又重复了一遍。
大帐里一阵欢呼。
“大汗，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晚上把大家喊来，就是商议此事。”林丹汗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都谈一谈。”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老汗已死，新汗未立，这是攻打金国的绝佳时机。”
“努尔哈赤死了，金国必然高度戒备，还是要小心谨慎一些，不能轻言发兵。”
“局势很复杂，我们要了解一下大明朝廷的态度。”
“依我看，趁着金国办丧事，咱们能腾出手来，先解决内部问题，再解决外部问题。就像大汗常说的，先处里，后处外。”
“鉴于目前情形不明，还是应该先派使臣过去，探探情况再说。”
“是应该派人过去探一探。不过，沈阳城内的情况晦暗未明，此行必定凶险，如果大汗同意，我敖汉部愿意派人前往。”
“我奈曼部也愿去。”
……
听了半天，要么是空无一物的豪言，要么是模棱两可的观点，还有的在噼里啪啦拨着自己的小算盘，商谈了许久，也没个头绪。
“阿布，我想听听你的看法。”林丹汗说。
“臣愚钝，对这个问题没有什么洞见。”
“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的想法我都知道了。”林丹汗示意众人退下。
众人散去后，阿布再次返回帐中。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说吧。”他让阿布坐在自己跟前。
短暂的沉默后，阿布开了口。“大汗可曾想过与金国罢兵修好？”
“罢兵修好？憋了一晚上，你就跟我讲这个？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高见呢。”林丹汗一脸不悦。
“是的，罢兵修好。”阿布说，“努尔哈赤死了，这正是一个好机会。”
“凭他们？我告诉你，南朝只有一个大明皇帝，北边也当只有我一人。我作为统领四十万众的蒙古国主，当一统关外土地。只有水滨三万女真部众的他们，也敢分疆划土？也敢称王？也想跟我平起平坐？门都没有。”
阿布言辞恳切，“大汗息怒。大汗心怀天下，励精图治，是一代英主。这些年来，金国势力逐渐壮大，大明在关外经营这么多年，依然节节败退，大汗想要打败金国，绝非易事。这么多年来，兵民饱尝战乱之苦，和平安宁是各部共同的心愿，大汗如能屈尊，与金国言和，一定能得到各部的衷心拥戴。”
林丹汗走到阿布跟前，一字一句加重了语气，“言和？女真蛮邦三番五次挖我墙角，与科尔沁、内喀尔喀勾勾搭搭，染指我的后院，置我于何地？我也曾派使者和谈，努尔哈赤竟然杀了我的使者，挑明与我为敌，此仇如何不报？我与大明在广宁互市，努尔哈赤却进攻广宁，不让我喘气，他跟我言和了吗？我与女真蛮邦，与努尔哈赤，与爱新觉罗氏不共戴天。即便没有这些，我也不能容忍女真蛮邦的存在。身为草原的儿女，我们曾像雄鹰一样翱翔在天空，我们也曾折断了翅膀，被人踩在脚下。身为成吉思汗的子孙，我从生下来就肩负着开疆拓土、一统天下的重任，这是祖先赋予我的重任，也是我毕生的使命。我流着高贵的血，怎能与小小蛮邦为伍。我要成为真正的大汗，这是我毕生的志愿。”
“这是您毕生的志愿，毕生的使命，可为什么要带上那么多人去流血？那是您的仇恨，不是全部族的仇恨，为什么要让全部族卷入一场仇恨的杀戮？您争的是天下，而他们只要和平安定的生活，为什么要用他们和平安定的生活去换您的天下？”阿布自己都没想到，他竟然敢在这个人人敬畏的大汗面前讲出这番话。
林丹汗也没想到，竟然有人对自己追求的宏图霸业提出质疑，他像一头狮子咆哮起来，“因为我是蒙古可汗，所以他们要听命于我。”
阿布却不认同，“因为您是蒙古可汗，所以您要为他们着想。”
“放肆！”林丹汗大吼。
阿布满心郁闷，眉头紧锁，低下头去。
“若不是念在你少经政事，我就治你个口出狂言之罪。”林丹汗指着阿布的鼻子，一脸怒气。
见林丹汗态度极其坚决，阿布知道，想要改变他的想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既然进不足以安天下，那就退以求怡自身。“大汗既然下定决心与金国争天下，就要早做准备，赢得先机。”
“我十三岁继承大统，隐忍十年，养精蓄锐，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击溃金国。”
“大汗有远见、有恒心，但臣说的早做准备不是这个。”
“那是？”
“大汗与金国相争，必先争一地。将来与大明相争，也必先争此地。”
“广宁。”
“大汗圣明。广宁雄踞辽西，进可取，退可守。谁能得到广宁，谁就占了先机。大明丢了广宁，整个辽西乃至整个关外已无险可守，只能一退再退。而金国得了广宁，就得了震慑和进攻蒙古各部的桥头堡。现在，金国与大明激战，尚无暇顾及广宁，令大明降将荣淳代为镇守，统辖十万大军。将来察哈尔与金国争战，广宁首当其冲，荣淳首当其冲。”
“努尔哈赤占了广宁，我是如鲠在喉，如芒在背，这个钉子，我早就想给拔掉了。可是，进攻广宁就等于跟金国开战，眼下还不是时候，我还要等机会。”
“大汗所言极是，此刻攻打广宁是下下之策。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如果能策反荣淳，把他争取过来，至少让其在金国和察哈尔之间保持中立，则广宁之患自除。”
“你可有办法？”
“大汗能否舍得财宝？”
“舍得。”
“大汗既舍得财宝，此事可成。臣愿意秘密前往广宁，游说荣淳。”
“看来你已经想好了。”林丹汗握着阿布的手，“此去风险极大，我舍得财宝，却舍不得你去冒险。”
阿布心里一暖，“臣定当竭尽全力，以报大汗知遇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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