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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燕归来

    一个初夏的天气,已经非常暖和。一般的妇女,开始穿起没有袖子的衣服,那所谓玉臂,将近半年的长时期藏在袖子里,于今又得到了拿出来展览的机会,越显得白皙、柔嫩、丰腴。在那都会里,女人的衣着,往往是男人眼睛里的寒暑表:由于大衣的厚、薄、单、夹,由于皮鞋的黑、黄、镶白、白,都是可以看出天气的寒暖,衣袖也是其中的一种。在距离都会不远的乡村里,流风余韵,波及起来,也还是和城里差不多,甚而至于有过之而无不及。古诗上说的:“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早已有先例在。

    濠梁小筑,是一座西班牙式的建筑物,后边是一条深广的河,前边通着煤屑路,一周遭有很多的大树,树的年龄,有半数以上是比房屋的年龄高。概括起来,房屋的外围,是花木;花木的外围,是竹篱;竹篱的外围,是大树。据说从濠梁小筑到上海繁盛区域,有三十六里,坐人力车,或来或住,大概三小时便可到达;晚上,月黑乌啼的晚上,在濠梁小筑里抬头东望,可以望得见上海的灯光在上冲霄汉。那么,三十六里直说,虽不中不远矣了。

    燕子不管你西班牙式、巴黎式、中国宫殿式,它总是想和人谈亲善,来濠梁小筑觅旧巢。从前这里的主人冯先生,既然在一间比较宽大的屋子里,上了一块濠梁小筑的斋匾,又愁屋子里找不到一根梁,又愁屋檐太浅了,怕燕子来时会去而之他,就在天花板下钉了一块板,为招待燕子营巢之用;燕子便一年一年来光顾,不曾有一年落空。如今,那黑衣裳、黄下颏、剪刀牌尾巴的雏燕,一只只会振翼而飞了。主妇冯太太,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指着燕巢,对她十二岁的儿子柳惠说道:“惠儿,你知道今年的小燕子,是几只?”柳惠把手一伸道:“五只。”冯太太道:“好像是四只,怎么会是五只?”冯太太说时,仰着面庞;她有闲情逸致去和儿子谈雏燕的多寡问题,至少她今天有些高兴。

    柳惠穿了童装,又是把手一伸道:“我和姐姐,端了梯子上去看过的。那个时候,它们都没会飞,我们看得很清楚的,一二三四五,五只,它们像排队一地排着。”冯太太道:“你姐姐今年十九岁了,怎么还是小孩子一样地爬上梯子去看?”以前,冯太太背了她女儿柳丝,是常常有一些微词,但是当了女儿的面,她又不说什么了,今天又是一次。柳惠不知道爬上梯子去,是一种怎样的过失,便避重就轻地说:“我看看石榴花,比昨天又多开了几朵。”他走到窗下,向窗外草地上一字儿排列着的石榴花,数起一二三四五来。

    柳惠究竟是个孩子,他用数燕子的方式来数花朵,便避重就轻也有限。可是他数到五的时候,忽然说:“才说姐姐,姐姐回来来了!”冯太太有些惊异,想不是礼拜六,又不是放假日子,为什么巴巴地从上海跑回来。她一站,跟着柳惠的手指望过去,可不是她女儿柳丝分花拂柳而来么。柳丝是一位摩登姑娘,她一手提了个小皮箱,一手提了个柳藤箱;提小皮箱的胳膊上,还挂着一件浅灰色的短大衣;提柳藤箱的手里,还兼带拿了个黄篮头。估上去,两只手里是很占重量的,提了东西,把背脊都弯曲了。冯太太道:“惠儿,你怎么不去接你姐姐?还有韩妈呢?”柳惠直奔到大门口去了。

    柳丝到冯太太面前的时候,光是一件短大衣在手里来,照例一声妈,又照例在鹅蛋那样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笑痕。冯太太看柳惠和韩妈送进来的东西,问道:“怎么一个人拿了这许多东西?箱子也拿回来,学堂里暑假了么?还不到时候呀!”柳丝把短大衣往一张太师椅上一撂,掏出手帕来抹了抹额上颊上,笑道:“校里差不多是暑假了。”冯太太道:“什么,没过端午就放暑假?这个丽则女校,就这么不把学生功课当功课。”柳丝笑道:“有个道理在这里头,同学里,发现了三个同学害猩红热,这是传染病,学校当局就决定放假。说不定过了一个月再开学,也说不定下半年提早开学,把这一个学期的功课,留在下一个学期补。”冯太太道:“大惊小怪,洋学堂到底是个洋学堂。”柳丝去打开黄蓝头,说是一个同学的哥哥送的一篮白沙枇杷。

    柳丝穿着一件柳条绸旗衫,把剥去了皮的白沙枇杷,往冯太太嘴里送,一边就说:“我这衣服,给刘裁缝做的长了五分,衣摆快要蒙到脚背上来,我非要他给我改不可。我整整两年半不穿绸衣服,现在满了爸爸的孝服,第一件做绸子的,就给我做得太长。”冯太太虽然吃了女儿孝敬的枇杷,还是主持着正义道:“长了一些,就长一些,以前流行长的时候,不还是脚跟磕着后襟妈?”柳丝道:“这可不成,人家有连一分都不能多不能少的,这是五分呢。”她伸了一伸手,和刚才柳惠说五只小燕子的伸手一样。

    柳惠一直在吃枇杷,不曾停过手,也不会停过嘴,柳丝发觉了,就下令禁止道:“你吃多了,不能再吃,拿四五个给韩妈吃去。”柳惠立刻从命,去了又来,问柳丝道:“这么说起来,姐姐是不再往上海去了。”柳丝矫正他的话道:“暂时不往上海去了,我的被褥,一切用的东西,都留在学校里,怎么不再往上海去?你在乡下校里,今年能毕业吗?”柳惠道:“先生没跟我说过能毕业不能毕业。”柳丝道:“不能毕业也罢,没有立案的学堂,不能毕业也罢。”柳惠听姐姐不一定责成他毕业,便像得了安慰一般,笑道:“我这人,又比去年长了些,这裤子太短了。”他说时,偷偷地把一只白沙枇杷剥了皮。既然剥了皮除掉吃下肚子里去,没有其他办法了。

    濠梁小筑的人,除了已经登场者外。还有一个三舅舅,是冯太太的堂弟。他没有所谓正业,他是柳丝柳惠的舅舅,大概排行第三,所以唤三舅舅。他来依靠大姐,在濠梁小筑里的地位,并不十分高贵,日积月累,韩妈也不唤他舅老爷而唤作三舅舅。他有两个雅号:一号包打听,是冯太太愤恨时给他取的;一号包饭司务,是他自己取的。因为他白天,总是成天在茶馆里,在人家屋檐下,说些事不干己的话,战前已是如此,战后越发如此,冯太太便称他包打听。他自己呢,在冯府上一日三餐,有时还要喝一些白干、便聊以自嘲地说,我是来冯家包吃饭的老司务,于是包饭司务的名气,又渐渐地遐迩皆知了。柳丝回来的第一天晚上,三舅舅歪戴了那顶破呢帽,弯着郭橐驼样的背,从三里外一家茶寮里赶回濠梁小筑来进晚餐。他一进门,不注意屋子里有没有人,也不注意屋子里的人是谁,首先注意那张平素吃饭的桌子。一眼瞧见桌子上摆了两个白瓷碟子,和两个红花碗,一个特大号的青花碗,除了碟子,碗里都在热腾腾冒气,一望而知是正待进餐的样子。他有了余暇,把头上那顶破呢帽脱下,挂到一个铜钩子上去,一边挂,一边说:“我的肠子,好像自鸣钟那样准,它咕咕咕告诉我饿了,我安步当车,慢条斯理走回来,恰恰是凑个正着。今天,还来得及……”

    冯太太坐在屋角里说道:“要喝酒,干脆,就是喝酒,别这样那样地说上许多。”三舅舅并不对冯太太的脸看,他知道他大姐的脸,一定没瓶子里绿豆烧的脸好看,自顾自走到一个半桌边,去拿酒瓶。柳丝从隔房里走出来,唤了一声三舅舅,三舅舅似乎诧异了一下,笑道:“外甥女回来了,不错,今天又是礼拜六。这么说起来,外甥女又要劝我多喝一杯酒,一杯,太多了,就加半杯,平常喝一杯,今天是一杯半。外甥女,我的肠子,像秤砣一样,喝了一杯半,它会知道适可而止。”

    是一张放桌子,冯太太、三舅舅、柳丝姐弟,占了三面,留一面放煤油灯。柳丝举起筷子,第一句便说:“我回到家里来,第一件不痛快的事,就是瞧见这煤油灯。啊,什么时候才能恢复电!”她抬起头来,望着头顶上有名无实的电灯。三舅舅喝了一口酒,往肚子里直钻,钻得他眉飞色舞,笑道:“我听茶馆里人说的,卢董事在想法,快有电灯了,不是下一个月,就是再下一个月,不是在下一个月,就是明年。”柳惠先说了一句:“三舅舅你快把豆芽菜掉酒杯里了,”又说他本来要说的话,“我们想法自己来烧,那就好了。我们有电灯,人家没有,多么快活。”

    冯太太始终不甚高兴,只舀着几匙汤,把半碗饭吃完了,放下筷子说:“你们都是呆子,打仗的年头儿,我们侥天之幸,这一所房子,门窗地板,什么都还完全,人家能么?还想电灯。”这个想电灯的罪魁祸首,是柳丝,冯太太向来不怎样肯说女儿有什么不是的,这一晚,便这样说了,柳丝觉得母亲有些反常。只有三舅舅,依然说着喝着,说:“大姐,卢董事要回来了,他逃难出去两年多了,他能回来,离开太平不远了,我们还有什么发愁的呢?”柳惠对于卢董事的称谓,生疏得很,问道:“卢董事是谁?”三舅舅道:“外甥,你是个小孩子,怪不得你不知道,卢虎虔,鼎鼎大名,谁都知道的。”柳惠不服气道:“谁都知道,怎么我不知道?他能大过孔夫子么?他能大过岳飞么?孔夫子和岳飞,我知道的。”三舅舅摸了一模柳惠的下巴颏笑道:“死的不说,要说活的;远的不说,要说近的;外乡的不说,要说本乡的。”

    柳惠有些初生之犊猛于虎,想和三舅舅挺撞。他胸中雪亮,三舅舅不是真正的亲舅舅,他又吃着我家的饭和酒。可是被冯太太的话,把柳惠要说的挡驾挡回去来。冯太太皱着双眉,问:“卢虎虔,当真要回来吗?”三舅舅把一杯半酒,已经喝完,说:“是的,茶馆里人都这样说,他还担任了一项差使,不知道唤什么队长。他的回来,比恢复电灯总快些,不会明年,也不会再下一个月,一定是下一个月。也并不是一个人这么说。”冯太太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临睡以前,柳丝在整理她带回来的小皮箱和柳藤箱。柳惠因为明天早上要上课,循着向例睡得很早,而且睡熟了。柳丝在灯下,把一样样的东西翻出来,除了大部分是衣服外,她在检点许多相片,一张又一张的。冯太太横靠在床上,并不理会女儿在做什么。柳丝希望她能走到自己身旁来,问这是谁的相片,自己便可以告诉他她;但是冯太太只是沉思着,没有来问。她自言自语道:“我记得她送我的,是一张四寸的,怎么变了六寸了?哦,不错,她是六寸,那姓唐的才是四寸。”冯太太道:“可以睡了,要理东西,明天再理。”柳丝抽了一张相片出来,送给冯太太看,说道:“妈!你看这是唐美英的照,全校里,她就是第二个漂亮姑娘。”冯太太道:“藏起来,你明天给我看。第二个漂亮姑娘,那么还有第一个哩。”柳丝对于母亲,并不要看相片,是有一些灰心,可是接下去的一句,倒又兴奋了。她收回了相片,嫣然一笑道:“妈说起来,你也不信,我也不敢当,倒说你的女儿是第一个漂亮姑娘呀。”

    做母亲的听女儿得到佳誉,没一个不快活的,但是冯太太也只一笑,便没下文。柳丝认为冯太太的发愁,是一个谜,便把相片收拾起来,做一包包来,坐到冯太太的床上,说:“妈,我瞧你像是不快活的样子,为了什么?”冯太太对柳丝脸上一望道:“你爸爸过去了,我从来不曾有过快活的日子。”柳丝道:“爸爸去世,也不止一天了,伤心自然是伤心,不过现在逃难也逃过来,我们戴爸爸的孝服也满了,总比前些日子要好一些了。”

    冯太太做起来,仅仅紧紧地握着柳丝的手,屋子里的空气,立刻紧张起来。只听得冯太太嘴里,一个个字,念得很清晰的:“你也十九岁了,家里的事,你也该知道一些。等你弟弟到十九岁,又得七八年哩。”柳丝猜不出有什么重大的事故是自己所未尝前闻的,坐得和她母亲更接近了,颤着声带问道:“是什么事?妈告诉我。”冯太太叹了一口气道:“你听三舅舅说那个卢董事,不是要回来了么,我天天提防着姓卢的要回来,前些日子,听说他往云南跑了,又说他已经客死在外乡,不想现在还要回来。这一回来,我们是凶多吉少。”柳丝道:“他姓卢,我姓冯,不过是在一个乡里,有什么关系?”

    冯太太终于原原本本,把卢虎虔和冯家的关系说了出来:

    几年以前的事了:濠梁小筑的主人冯述斋,被冯太太发觉了他一个秘密,这秘密是多少年数以来一直把冯太太蒙在鼓里,又和冯家的前途,有莫大的关系。那是因为冯述斋少年时,欢喜寻花问柳,遇到了一个红粉怜才得知己,芳名唤作秀兰。秀兰一度嫁人做妾,冯述斋还是和她有些藕断丝连,后来秀兰下堂了,便公然地双宿双飞。所以冯述斋在那个时候,一年中总有四五个月做海上寓公,冯太太问他,他总说在朋友家里,在栈房里。有一次在家喝醉了酒,和冯太太特别亲热,一连串的把冯太太唤作秀兰。冯太太等他熟睡来,把他的箱篋一搜,便搜出两件铁证:一件是一张冯述斋和秀兰合摄的小影,上面有着题署,是:“濠梁主人秀兰女史移居福润里后所摄。”一件是一张冯述斋向秀兰借银五千元的副借据,那年月还是民十年八月。冯太太得到了铁证,便心伤泪落,整整地哭了一晚,直把冯述斋哭醒。冯述斋醒来,还唤着冯太太的小字沁兰,说:“你到我家里来,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呢?儿子也有,女儿也有,房子也有,就是近年来拮据一些,但是也不足为患,你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呢?”冯太太拿出铁证给他看,问他这是什么,这才使冯述斋开口不得,望着冯太太只是傻笑。

    经了两三天的讨论,冯太太坚决地要冯述斋和秀兰脱离关系。冯述斋想着冯太太是一个贤妇,自己对于秀兰的结合,一种是机缘,一种是兼爱,并不是对妻子有所不满,便一口应允下来,说:“秀兰还年轻,让她再去嫁人吧。我以前所做的,委实对不起你。”据冯述斋口述,秀兰在一度嫁人做妾以前,为冯述斋生过一个男孩子,本来要留下的,为了要嫁人,便送到育婴堂里去了,这已是不成问题;所成问题的,就是一笔借秀兰的钱,钱根本没有借,不过是这样写着,这件事难以解决,冯太太明智冯述斋是上了秀兰的当,她为了一定要从秀兰手里夺回自己整个的丈夫,任何牺牲,在所不惜。

    那时正是闹农村破产的时候,张罗钱,很不容易。冯述斋陪了冯太太去上海福润里,和秀兰谈判,秀兰干脆地翻过脸来说:“恋爱的关系,可以不存在;钱债的关系,不能不存在;你还我本利,没第二句话说。”冯述斋又陪了冯太太回乡,这就想到卢董事卢虎虔,只有他还借得钱来。托人向卢虎虔问,卢虎虔单看中了濠梁小筑的那所房子,说把那所房子抵押给我,我可以借钱。这有什么办法,卢虎虔像点戏,这只得惟命是从。结果就把濠梁小筑抵了七千块钱。但是七千块钱,带回来了,条件也带回来了,约定如果五年里卖主不能回赎,买主便把产业没收,不过契约上订明,卖主可以要求找补一些屋价,数目视当时之市价而定。

    秀兰脱离关系了;不上两年,冯述斋也作古了;无情的炮火也起来了;冯太太带着未成年的子女,一边要给丈夫营奠营斋,一边还要逃离,这就够伤心惨目的了。说到逃难,也曾逃到上海,也曾逃到四乡,流转了将近四五个月。冯太太道这时候,倒想起秀兰,假使秀兰还是住在福润里,假使还是和冯述斋同居,那就到福润里,好像到了自己家中。后来打听得乡里可以勉强住得,那自命不无微劳足录给冯家看守屋子的三舅舅,又派人到上海来,通知冯太太母子,说:“回来吧,乡里安静得很。”冯太太本来觉得在上海住,开支浩大。不是久长之计,听了来人的话,便带了一颗被创伤了的心,赋归去来兮。再后来,派柳丝到上海丽则子女校去念书,派柳惠将就在乡里没立案的小学里念书,三舅舅因为照料濠梁小筑有功,再冯家吃饭睡觉,渐渐变成了他不可动摇的职业,直到现在。再现在以前,也不会听说避难到外边去的钱董事卢虎虔,有要回来的消息。

    以上成为历史的事实,再冯太太的嘴里,滔滔不绝地说出来,再冯柳丝小姐的耳朵里,是津津有味的听进去。柳丝像坐在讲堂上,从不曾抢白一句,听得恍然了之后,簇聚着小眉峰问道:“妈认为卢虎虔回来,于我们有什么影响吗?”冯太太又横躺下去道:“那自然,从抵押这所房子给姓卢的,到你爸爸去世,足足两年多;从你爸爸去世到现在,又是两年多,合起来五年了。他这个人,不会把这件事遗忘的。要存心忠厚的,就派个人来催我们回赎,否则他就说已经过了年期,回赎的权利享不到了,找你们几个钱,房子是我的,你们给我搬家。我们在这里,说多不多,也十几年了,我记得你在周岁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大宴过宾客一次。”

    柳丝道:“照法理上说,他要得到这里房产,可以凭我们开价,要他找两万三万,不是不能说的,我们拿了他两万三万,回到冯家桥老宅去住,也还是可以的。”冯太太道:“冯家桥老宅,固然有三四间屋子,可是也得修葺了才能住。从破屋到新屋来住,是光辉;现在要我们从新屋回到破屋里去住,我觉得总不是这样。”

    柳丝为了要安慰她的母亲,慷慨地说:“等卢虎虔来了,我去对付他,妈不用发愁。有好多事情,该等到战事结束了再谈判。这是成了社会上普遍的规律,我就要他等战事结束了再谈判。”冯太太不嘉奖女儿说的好方法,可是多少有一些“此吾家千里驹也”“此我家不栉进士也”的感想。

    第二天,柳惠上学校去了,三舅舅又充包打听去了。柳丝觉得无聊,她整理了一回书籍和许多照片之后,在想着:回家后的第二天,便是无聊,不知道这无聊要延长到什么时候才止。她走到屋外的窗下,在一字儿排列着的石榴花里,呆呆地站着。三舅舅像猫一样走回来,走到距离石榴花不远,嚷道:“我只当石榴花堆里,今天开了一朵特大号的花,原来是外甥女的脸庞。来,我带了新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