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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卢队长万岁

    三舅舅平日回来,是不算一回事的,所以柳丝一些也不觉得有什么惊异。她一手攀着石榴树的树枝,只是轻描淡写地把嘴唇一动,说道:“三舅舅老是轻事重报,有什么新闻?等到三舅舅知道,怕这新闻早已变了旧闻。”三舅舅给外甥女说急了,把那歪戴着的破呢帽,往后一扯,后边的帽檐,差不多要盖在肩膀上;愣着红红的眼皮,撅着薄薄的嘴唇皮,勉强逼出一丝笑痕来道:“怎么不是新闻?我听茶馆里人说的。在茶馆里,我是老茶客,他们为什么要哄我,他们哄我,一些没有好处,正像我要哄了外甥小姐,我也一些没有好处。”柳丝道:“那么,你说什么新闻?大不了又是卢董事要回来了,这个月不回来,下个月会回来,今年不回来,明年会回来。”三舅舅倒退了一步,他的背越发“蜀山兀”似的高二不平,仰着脸笑道:“外甥女儿,几乎是半仙之道。卢董事真的要回来,不过不是下一个月,倒是今天。说回来,是对的,说下个月,是不对,所以我说是半仙之道。仙人是仙人,只是半个仙人。”

    柳丝突然从花丛里直奔进屋子里,唤道:“妈,妈,妈在哪里?三舅舅说卢虎虔今天就要回来。”冯太太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说:“什么事大惊小怪的?我正在煎黄鱼,今年黄鱼是荒年,我们也只第三回吃黄鱼。”柳丝道:“三舅舅说,卢虎虔今天要回来。”冯太太撩起围襟来,擦着一只被油腻了的手,说道:“什么,今天就要回来,谁说的?”柳丝道:“三舅舅说的,我不是已经对妈说了两遍么?”三舅舅是跟在留在背后,走了进来,把破呢帽拿在手里当做扇子扇了扇,说道:“大姐,一点儿没有错,卢董事,哦!不再是卢董事,我平常唤他董事唤顺了口,其实应该是卢队长。大姐,卢队长要回来了,乡里上码头是去迎接他的人,照一位白胡子老茶客计算,他掐着指头计算的,上码头迎接的人已经有了四十几个了,便是茶馆老板白鼻子张三也去。白鼻子张三,是在东南角上,抱了一条腿,说野张飞就是他第四十八代的远祖,今天我上茶馆里去,果然没有见到他。上码头迎接卢队长的话,也可以相信。大姐,大姐,……”三舅舅继之以一阵笑声。

    冯太太道:“做什么,又做出那怪模样来?”三舅舅道:“我想,不是我想,是人家给我打算。”冯太太道:“说话老是吞吞吐吐,不得一个爽快,所以老天派你一辈子不做大事。”冯太太有些不甚愿意听三舅舅的陈述,她扯着在沉思中的柳絮,想到房里去,有所商榷。三舅舅走向前边一步,笑道:“大姐,人家对我说,便是白胡子老茶客也说的,说凌佑之,你这么失业了几年,现在遇到机会,还让机会空自过去,卢队长这一回回来,就像直线大老爷一般的,有权有势,还带着有钱。你要上码头去接一接,将来无论如何,是一个长,班长,科长,甲长,乡长,小队长,村长,镇长,所长,卡长,随你挑。所以,大姐,我想去接一接。”冯太太和柳丝,同声笑问三舅舅道:“你怎么不接?”三舅舅笑道:“去接一接,要十块钱,说是什么炸弹费。”冯太太道:“什么炸弹费?卢虎虔要扔炸弹吗?”三舅舅摇摇手道:“不是的。他们说,去接该拿了旗帜去,旗帜上写些欢迎卢队长来上马管兵下马管民,卢队长万岁字样,这旗帜,要钱。卢队长说今日到,说不定到了太阳落山才到,那么吃饭要钱。卢队长到了,就在码头上请他吃茶点,茶点要钱。卢队长不知道他带了多少人回来,一个个都该请他们坐轿,轿钱也是归去迎接的人负担,因此要预交十块钱。”

    柳丝噗嗤一笑道:“炸弹费,真是莫名其妙,原来是招待费。”三舅舅道:“对对,招待费,他们说的是招待费,我只惦记着飞机扔炸弹,便说成炸弹费。毕竟外甥小姐聪明,肚子里藏的是学问,不像愚舅肚子里藏的只是些差,哈哈。”冯太太正要批驳他,柳惠背了书包回来,说:“下半天不念书了,不念书了。”柳丝道:“又不是暑期学校,怎么下午不念书?”柳惠拍了拍手道:“学堂的老师都上码头迎接卢先生去了,上午去接的人回来,没有接着,预备下午再去接。”柳丝道:“你干嘛拍手?”柳惠道:“老师们去的时候,我们是排着送他们去的。”

    三舅舅得柳惠一说,好像柳惠是他的辩护律师,那扇子更扇得勤,说道:“怎么样?怎么样?我去接了他来,我有好处,就是大姐和外甥小姐外甥小少爷都有好处。”冯太太道:“你的意思,是要问我拿十块钱,没有,便是有,我的钱也不是拿来花在姓卢的身上的。”冯太太又走到厨下去了,厨下继续透出一股黄鱼的腥气,和一股油腻气,混合了透出来。

    柳丝要查究卢虎虔新任的头衔,到底是什么,是管些什么事的,柳惠当然回答不出;三舅舅以耳为目了一世,又哪里能回答得出;柳丝吧手指揾在下巴颏上,到窗前去沉思了。三舅舅起初回来,不过是报告报告而已;后来看引起了冯太太的注意,便想侥幸地弄他十块钱;现在看没甚希望,便把破呢帽挂到铜钩上去,安分守己地等着黄鱼和白干吃。

    吃饭了,微微的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三舅舅喝着白干,从柳丝额上几茎鬋发的飘动,测知窗外有了风。他自言自语道:“像这种天气,可以走他二三十里路,因为正是不冷不热。卢队长这个时候回家了,其实也是体恤着一批去招待他的人。”冯太太心里不高兴,放下筷子说道:“卢队长,卢队长,卢队长不是你的亲老子,却值得你这样惦记他。”话说到这里,突然一声爆竹,砰,啪,接着又是砰,啪。三舅舅道:“这一定是卢队长回来了。”三舅舅趁柳丝姐弟跑到门外去瞧看的时候,把黄鱼汤往饭碗里一倒,端起饭碗来,稀里哗啦吃完,抹一抹嘴,把破呢帽合在头上,往外便跑。

    由于爆竹声的加密,渐渐证实了卢虎虔真的已经回来。柳丝坐在她娘身旁笑道:“也许我们是杞人忧天,卢虎虔早把这里的房产置之脑后。”冯太太道:“这怕不能吧,越是有钱的人,越是会记住谁欠了他的钱。”柳丝道:“那也不必害怕,昨天晚上,我不是就说了吗?要他等战事结束后再来谈判。”冯太太道:“能这样是最好,不过他现在是什么队长了,狐假虎威的事情,是不能免的,你和他讲理,他不和你讲理,你和他谈法律,他不和你谈法律,那就没有办法。”柳丝把一只手摇着,说:“反正妈不用愁。我去看看惠弟,上哪里去了,校里不上课,他是成了一个没有笼头的马。妈不要太疼他,应该说的时候,便说他几句。”

    柳丝走到屋后,在鼎足而立的三株大树底下,发见了柳惠坐在草地上,逗着一只黄狗玩。手里拿了几颗昨天没吃完的白沙枇杷,把手举得高高的,要黄狗坐,黄狗就坐了,一条尾巴,擦着草地摇。柳惠又要黄狗站,说:“站了,我给你吃。”黄狗真的又站起来,一站,也就和柳惠不差什么高。柳惠突然把举着的手放到背后去,往后一仰,仰躺在地上。柳丝道:“弟弟,你在做些什么,别的事一些也没有了么?却和阿黄开玩笑。”

    柳惠听见他姐姐来了,突然做起来,说:“没有做什么。”柳丝道:“你的手拿到前面来。”柳惠把手拿到前面来,是两只空手。柳丝道:“手里的东西呢?”柳惠道:“没有啊。”柳惠见了柳丝,有些害怕,那黄狗却一些不懂得害怕,看柳惠坐起来,它走到柳惠背后,衔了那几颗枇杷酒奔,直奔到屋子前面去。柳丝把手指了指,说:“一个人,为什么要这样的不老成。明明你手里有东西的,却说没有,你知道我们冯家,我们的父亲,就生你这样的宝贝似的一个儿子,不希望你学会说谎。妈和我,都愁得连饭也吃不下,你却不知道替妈替姐姐分一些忧。”柳惠扭捏了一阵,道:“妈和姐姐,为什么发愁?”柳丝道:“给你说了也没用。”柳惠把头一偏道:“不给我说,我想分一些忧也分不到。”柳丝不觉笑起来,心里在想,这孩子还不能说笨。

    傍晚,又是听到爆竹声,还杂着枪声。冯太太在疑惑,这濠梁小筑要住下去,是不能平安无事?三舅舅从听见爆竹声出去,到再度听见爆竹声,还没回来,平时觉得他太会把事不关己的事,向人絮呱不已,现在想听听外边消息,他竟又不来了。除了三舅舅,韩妈不是能出外去探听消息的,柳惠更不放心他在爆竹声咋着枪声的时候到外边去乱跑。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还不见三舅舅回来,冯太太道:“这个人,就是这等地方讨厌。”吃过晚饭以后,月亮亮得还可以,把一座濠梁小筑,像浸在水里一般。忽然一阵锣鼓声,自远而近,冯太太不比孟老先生四十而能不动心。她跟在子女的背后,走出侧面的篱笆门,望到外边煤屑路上,有一队黑影子,在蠕蠕而动,锣鼓声就是黑影子里响出来的。冯太太说:“怪不怪?不是过三十夜,不是过正月半,有锣鼓声,世界颠倒了,锣鼓也不依了时候响,怪不怪?”

    一队黑影子走得远了,突然听见在喊:“卢队长万岁!卢队长万岁!”柳丝回头对冯太太说道:“这些人,是拥护卢虎虔的,他们喊的是口号,喊得还齐。”柳惠说道:“谁不会喊,我也去排在他们队里喊,行不行呢?我去喊起来,一定要伸拳头。他们的队字、国语不是这样念的。”柳丝把他轻轻一推道:“你去做人家的工具,你愿意去,妈不愿意你去呢。明天你上校里去,他们要开欢迎会,或是什么会,你不要盲从地去参加,卢虎虔是一个坏蛋,这是总而言之统而言之的一句话,别的你也不必问了。”

    “卢队长万岁”的声音,和锣鼓声音,远的有些隐隐约约了。接着爆竹声又起来了,大概到了什么宅什么村,表示欢迎。柳丝仰脸看了看月色,说:“进去吧,等三舅舅回来,就可以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了。”柳惠还不肯进去,要等三舅舅回来再睡。冯太太道:“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他一夜不回来,你也等他一夜吗?”柳惠道:“那么我等阿黄回来再进去。阿黄是跟打锣鼓的人去的,不久它会回来。”冯太太总要找出儿子一些劣迹来说一说,像戏台上的下场诗一般:“阿黄阿黄,你再要引阿黄进来躺在床下,我可不要你睡在一个房里了。”

    柳惠实在也是一个多情种子,等三舅舅不可必得,像等阿黄,现在阿黄也不可必得,就呆呆地坐在窗前一个石凳上望月亮,月亮是圆的,它那带着素净的妩媚的柔顺的光辉,不因为谁来看它而分什么轩轾,它只知道挂在空中,任许多人来瞻仰。柳惠举起两只手来,做成两个圆筒式的望远镜,从镜中窥视着所谓嫦娥、月兔、捣药,来印证以前所听到的故事。

    阿黄没回来,三舅舅倒回来了。三舅舅不知道柳惠等着他,他倒寒气韩妈来了。“韩妈!开门!”这个重浊而又急促的声音,柳惠虽然涉世未深,也猜测得出,这是三舅舅!喝过了多量的酒以后的嗓子。他立刻把望远镜让它还原为两只手,走到篱边,一边开门,一边笑道:“三舅舅,你回来了。”往常韩妈给三舅舅开门,三舅舅老是对韩妈非常客气,说:“韩妈,你进去,开门是你的事情,关门是我的事情。”他抢来把门关了。今天却不然,看开门的是柳惠,他也不会对外甥少爷回头称谢,只冲出口来问:“你妈呢?”柳惠道:“我妈睡了。”三舅舅道:“这么早就,做什么?今天晚上,有好多人家是不睡的呢。”柳惠闻到她的是一股酒味,看到的事三舅舅得鞋底,因为三舅舅已忙不迭地去找寻冯太太了。

    “大姐!大姐!”冯太太在里边听到三舅舅的声音,便应道:“大呼小叫做什么?门开着呢。”他推进门里去,看见冯太太坐在床沿上,柳丝在把桌子上的东西放到抽屉里去。三舅舅的破呢帽,是拿在手里,从手里扔到桌子上去,他不管桌子上有墨水瓶,有钢笔,有剪刀,有竹尺。他往一张有扶手的椅子上一坐,笑道:“卢队长真的回来了,刚才放的爆竹,你们总听到了。”柳惠已经跟了进来,但是没人知道他进来,直等他说话才知道。他说道:“不但又爆竹声,还有锣鼓声,还有喊卢队长万岁的声音。”

    三舅舅已是顿改旧观,回过脸去说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们不许抢白。你去看看卢队长家里,有小孩子抢白的吗?卢队长说一句,大家竖了耳朵听着,连大气也不敢透,等他说完了,大家不是点头,便是说是是是。”三舅舅把卢虎虔家里的规模陈述出来,要柳惠略知一二,冯太太是大不愿意的。她说:“你这样急急忙忙走进我的屋子来,到底是要和我说话,还是和小孩子说话?”冯太太脸色有一些微嗔,柳丝脸色有一些微小,统在柳惠受了三舅舅的训斥以后,从柳惠观察情形而所得到的一个画面。

    三舅舅对于以笑脸向人,向来是不大吝惜的,何况在向来衣于斯食于斯的冯太太家里。经过冯太太一说,把指头弹着太阳穴,说道:“事情太多来,我从什么地方说起?”他把扣在深蓝毛布大褂衣纽上的一块圆形铜牌,翻了出来,让它挂在外面嘴显豁的地位,接着说道:“哦!从这个时候说起吧。我放下饭碗,赶到卢家宅,嘿,望卢董事家里一望。”三舅舅突然自动打了一下嘴巴子笑道:“惯说卢董事,又要卢董事了。我对卢队长家里一望,嘿,单是挂的红纱灯,你们知道有几堂?二十四堂。每堂是四盏,二四得八,四四得十六,就是九十六盏。卢队长的亲戚朋友乡邻,到了不计其数。我虽然拿不出十块钱,然而总是有了像拿出十块钱的心。当时一溜烟往码头上走去,走不到两里多路,卢队长来了。卢队长的前面是十顶轿子,卢队长的后面又是十顶轿子,走得比飞还要快。我闪在一株大树背后,等飞轿飞过了,慢吞吞站在桥上。没多少时候,迎接卢家的大队人马来了,我就混在他们队里。反正人多,谁也不知道你和卢队长是什么关系。”

    三舅舅捞起桌子上的一把茶壶,对准了自己的嘴,咕嘟咕嘟地灌茶,灌得茶壶底向天,才放下,又说道:“你们知道卢队长急于到家,是什么事,原来他不但是个队长,还是个孝子。他避难到外边,他老太太不曾避难到外边,因此急于要回来看看他老太太。他到家,比我们到他的家还快着半个钟头,所以卢队长怎么对他老太太下跪,怎么擦眼泪,我们都没瞧见。大姐,我这么一来,也算是去欢迎他的代表。喏喏,这一块纪念章,是当场有人发给我们,我打听得这一块铜牌,有四盆六碗的晚饭可吃,还带着喝酒;还可以听卢队长训话。若然你们要问吃了晚饭没有,你们只看我的脸;若然要说听了训话没有,你们只看我的耳朵;这是万分假不来的。”

    柳丝再也忍耐不住,问道:“姓卢的说了什么话呢?”三舅舅忙着把个脖子旋过来,扭过去,像装着铜丝一样的,对屋子里看,轻轻地说道:“外甥小姐,幸亏屋子里没外人,有外人,就糟糕。是一个乡邻,三不知说了一句:卢阿虎今天做了什么官,就有这样的一个排场。这话不知是哪一个快嘴,传到了卢队长的耳朵里,卢队长只歪歪嘴,就把那乡邻绑起来了。卢队长出的红纸布告,我看他写的名字,上边是福气的福,下边是乾坤的坤,他名字虽然改了,但是有谁敢提到他的名字呢。”

    柳丝把臂弯撑在桌子上,掌心承着下巴颏,说道:“我问三舅舅,是他说了什么话?”三舅舅道:“怎么不说,说了好多呢。他在吃四盆六碗的时候就说了。他说,他出去了两年多,和乡里人好久不见了,现在奉了上死命令,叫我管地方上的事,我是不能不管。现在第一件,就是把乡里的人口登记,每人想收个四五毛钱的登记费;第二件,就是买枪械,保卫地方。底下我也记不清楚了。他说话时,我们都是站起来低着头听的,别的没有什么,粉蒸肉冷了不好吃,偏是卢队长说话的时候,就是粉蒸肉上来了,我们真忙极了,耳朵要听卢队长说话,眼睛要望着粉蒸肉腾上来的热气,百忙里又要让腾上来的热气扑入鼻视,当真太忙了。”

    冯太太道:“他提到我们吗?”柳丝道:“妈也是想入非非,他一心想做队长,怎么会提到我们。”三舅舅笑道:“我为什么忙着回来,正是为了卢队长提到你们,我才凿去了脚镣一般地奔回来。卢队长说过话以后,他一个个和人拉手招呼,拉到我的手,面生得很,说你这位老哥是谁?我说:我姓凌,名佑之,和白鼻子张三是老友,天天在他茶馆里喝茶。他说:你住哪里?我说:我是冯述斋的内弟,住在濠梁小筑。卢队长哈哈大笑说:过一两天我去拜访冯太太,他们孩子大了么?”

    冯太太和柳丝,都有些惊异。三舅舅笑道:“我知道大人物说的话,不像阿黄放的屁,没有个准。他说来,就是要来,我们商量怎样地布置他一下,唤个专门做贳器生意的人来看一看,看可以挂几堂红纱灯,到底还请他吃饭不吃饭?卢队长要来过一次,韩妈就用不着去当心门户,黑夜像白天那样敞开着,若然有个小毛贼来偷了东西去,你们问我。我还想着,听说卢队长那里要用女职员,柳丝不就是现成的女职员吗?柳惠也不必读书,就弄个校长做做。我不指望别的,就指望开三家茶馆,这外边煤屑路上一家,冯家桥一家,白鼻子张三隔壁一家,三家茶馆,尽着赌,不出毛病,别的真的不想什么了。”

    冯太太要三舅舅去就睡,说:“有话明天再说。”三舅舅道:“也许明天卢队长就来了呢?就在今天晚上决定了吧。”柳丝把三舅舅对付了几句,三舅舅拿起破呢帽,自言自语说:“照理该换一定新的了,说起来这是冯述斋的内弟,于冯家名誉有关。”他慢慢地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