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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寄人篱下

    柳丝先前的怒,怒的绝对不是鲁莽,她能怒,抓了茶杯来掷野兽,是不愧为一个好女儿。现在的愁,愁的绝对不是怯懦,她的愁,愁着母亲和弟弟和自己的前途,不要让它暗淡下去,这又不愧为一个好女儿。在新愁和余怒交织下的柳丝,挽了冯太太的手,走到厨房的邻室里去,那也就是韩妈的寝室。

    把室门推开,如豆的灯光,射在挂着蓝夏布帐子的单人床上,蓝夏布帐是稀稀的,它只能挡住蚊子飞进去吮人膏血,却挡不住帐中人飘荡出来的鼾声。柳丝伸手去捻亮了煤油灯的灯光,冯太太掀起帐子来唤了一声韩妈。韩妈不大出远门的,她的梦境,不会怎样远,或者仅仅是十三家镇。经过冯太太一声呼唤,唤回了她的梦境,鼾声立即停止,同时喉头一声“唔!”同时手和脚都舒展了一下,又把手指擦着眼皮。醒了,睁眼了:“咦!太太!咦!小姐!”惊异着“贵人从来不踏贱地”。虽然这间屋子,还是濠梁小筑的一部份,但做了韩妈的寝室以后,自然可以说是贱地。

    韩妈很懂得礼节似的,一骨碌坐起,把两条腿从床沿上挂下来。冯太太和柳丝,异口同声道:“韩妈,你就这么坐着。”一边是冯太太,一边是柳丝,把韩妈按住了,她们母女也左辅右弼似的坐下。使韩妈惊异之中,有些疑惑,疑惑这也许是在做梦。她重又唤着平日使用惯了的称呼“太太”“小姐”。柳丝道:“韩妈,你清醒了没有?”韩妈回答得不很敏捷道:“算是醒了吧。”柳丝道:“妈,你先问她。”冯太拍拍韩妈的肩膀道:“韩妈,你到我们冯家来做事,有几年了?”韩妈道:“不记得是几年,只记得我来,小姐还抱在手里,小姐今年是十九岁。”冯太太道:“好啊!那就是很久了。从前老爷待你怎样,我太太待你又怎样?”韩妈道:“那是很好的,我的公公婆婆的骨头,还是太太给我钱去安葬的。”

    柳丝也拍拍韩妈那一边的肩膀道:“这么说起来,是好的。”韩妈一些不觉得再是梦,回答得很快而且是肯定的道:“好的好的!”还点着头。柳丝道:“那么今天晚上,舅老爷道我们家里来说的话,你听起来怎样?”韩妈道:“舅老爷是错的,怎么把外甥小姐拿去给人家做偏房?”柳丝道:“你的观念很正确的。现在太太和我和少爷,为了避免一切麻烦起见,想暂时离开这里。”冯太太接着说道:“你给我们看守这房子,你能不能?”韩妈道:“你们上哪里去?”冯太太道:“我们暂时避一避卢虎虔的锋芒,道哪里去,你可以不必问。我只问你能不能给我们看守这房子。”韩妈回答:“能!”没有什么难色。

    冯太太道:“我们走了以后,倘然三舅舅来唬吓你,问你小姐在什么地方,你怎么回答?”韩妈道:“我回答不知道。光是舅老爷来,我不怕,以前舅老爷常笑着称我为韩家嫂子的,我不怕。”冯太太道:“倘若姓卢的亲自来,带了哪些竖眉瞪眼的汉子,把手枪对着你的胸脯,要你说小姐在什么地方,那你怎么办?”韩妈道:“我也还是说不知道。他们要打我,没这个道理。”柳丝道:“韩妈真是个好韩妈,凭着你这股勇气,他们也会没法奈何你的。”冯太太从身上掏了十块钱给韩妈,这是给韩妈零花的。另外三十五块钱,那是预备还姓卢的,托孤寄命样的任务,全放在韩妈肩膀上。

    母女俩从韩妈的寝室退出来,已是东方既白。“事不宜迟”,成了她们对付这一个事变的金科玉律。收拾细软,唤醒柳惠,都在最短时期内做了。柳惠自然要问,冯太太道:“你只跟着我们走。”冯太太实行“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了。最后,冯太太把一串钥匙,吩咐韩妈,韩妈问:“还有什么话吗?”柳丝道:“要说的,一时说不尽。韩妈,一切你随机应变。我们什么时候回来,也说不定。”冯太太想起阿黄,把阿黄也交付韩妈,说道:“韩妈,我们走了,和你做伴的只有阿黄,阿黄要比三舅舅好些。”冯太太的声音有些呜咽了。

    每人一个衣包,冯太太、柳丝、柳惠都有。他们是在晨光熹微中往南走,走了一截路阿黄奔了来相送。冯太太恼着阿黄,回过头去看看,韩妈站在篱笆门外招手,她招的是阿黄。冯太太道:“柳惠,你不要再着阿黄了,让阿黄回去。”柳惠蹬着脚,嘴里带着呵斥,才把阿黄逼回去。柳丝道:“妈手里的包裹,我来拿吧。”冯太太道:“我拿你拿,还是一样,赶路要紧。”柳惠道:“上海去吗?妈,姐姐,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老是不肯告诉我。”冯太太道:“我们现在到冯家桥老宅去躲一躲,明天再天亮以前,赶到渡口,上上海去;今天太迟了,来不及了。哎!想不到逃了许多日子的难,今天还得饶上一次。”

    冯太太虽然在赶路,还有余暇,念着“人离难,离难身,一切灾殃化灰尘”。因为走的不是濠梁小筑门前煤屑路那样的康庄大道,三个人分了前中后走着,柳丝常常走中间。晓风拂在三个人的脸部,吹得柳丝的鬋发,不再是整齐化而是参差不齐的艺术化了。柳丝笑道:“妈,现在还心跳吗?”冯太太道:“我倒没有什么。照理,在战争没有终止以前,像卢虎虔这一类的产物,正是他们抬头的时候,……”冯太太不让柳丝词毕,在她那件家常打扮的旗衫后幅,扯了一下,要言不烦地说道:“轻声!”同时向前后左右都看了一下。柳丝并不以她母亲所言为不然,只另起炉灶地说道:“到老宅只四五里路,怎么走不到?太阳有三层楼那么高了。”冯太太道:“快到了,不要忙。”

    迎面忽然来了十几个男女,男多于女,女子只有两个,在柳丝等身旁擦过。柳丝早打算把来人看一看的,可是到了在身旁擦过的时候,一二十只眼睛,射在柳丝脸上,柳丝不知不觉把脸低了下去。耳朵里听得有人在提议:“问一问他们到哪里去的?”柳丝怀着一颗跳跃的心,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到柳惠的前面。冯太太在后面唤道:“你为什么奔得这样快?”柳丝站定了,看他母亲提着一个大灰包,显得狼狈,再看那些男女,已走得相当的远了。柳丝还是要贯彻她的初衷,把大衣包抢过来,两只手各自挽着一个,笑道:“是些什么人,不会是好人吧?”柳惠道:“一个人,手里拿了把枪,和昨天李得功拿的不同。”冯太太道:“我只瞧见两个女人都红了眼睛。”柳丝惘然道:“啊!这还用说么?是老虎的爪牙,我为了这个,倒有些寒心了。”

    还是往前走,冯家桥在望了。冯太太道:“到了老宅,可一个字不要提姓卢的。最好就往四婶娘家里一躲,什么人都不用去交接。”柳惠也渐渐地明白了严重性,跟着他姐姐点头。柳丝道:“老宅里的人,有好多是我和弟弟不认识的,只有四婶娘和我们最熟。”

    冯家桥是一顶木桥,桥的宝相,不十分庄严的,可是远近一二十里路以内,全知道冯家桥的名字。母子们踏上木桥,老宅里的人,有几个已经注意起来了。这只有让分太太当头,对她的妯娌,和夫兄弟,以及子侄辈打招呼。四婶娘是个寡妇,没了丈夫,要比旁人闲一些,又没子女,又要比别人闲一些,因此老宅里的妇女群,要算四婶娘最能言善语,这招待冯太太母子的任务,义不容辞地给她烂了去,从“君子可欺以其方”语推测下去,便是“乡下人可欺以其迷信”。冯太太当中宣布回到老宅家的理由:“张铁口说的,濠梁小筑那地方,盖造的时候,给一个石匠说坏了一句话。这话应在大前年,把他们姐弟的爸爸,一病呜呼伤了命;到今年这个月里,还要应在我身上,说不是火光之灾,便是血光之灾。张铁口是一个湖南人,这里又没人告诉他我们家里的历史,他能知道,那就是活神仙一样。”四婶娘道:“为了张铁口的话,嫂子便回到老宅来了吗?对对对,鬼神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能往旁的地方避一避,是好的,况且这里是老宅。避到这里,不比避到别的地方。”

    冯太太的充分的理由,和四婶娘的尽力辩护,谁还疑心他们母子三人的突如其来,是有其他原因呢?四婶娘把冯太太家原有的几间老屋,开了门,让母子来参观,屋角的蜘蛛网,地板上的鼠粪,充满着霉蒸汽的空气,使柳丝柳惠姐弟逃避出来,四婶娘道:“当然我家里去住,你们预备住几天?”冯太太道:“张铁口说的,住到有一天下大雨,火光血光都可以解除了。”四婶娘把冯太太们招待到她家里,冯太太不要使四婶娘招待着自己而蒙受到损失,一下子把二十块钱塞到四婶娘手里,四婶娘相当地谦逊了一下,结果还是收受了。冯太太附带声明,便是不下雨,住个三天两天,也还是要回去的。这使四婶娘想到二十块钱只招待三天两天,这买卖不能算差。

    柳丝和柳惠谨守着守口如瓶之戒,和老宅上的人不多说话。老宅上的人便批评了,说:“冯述斋的女儿和儿子,全是哑巴。”但也有人说:“不多说话的好,我看了好多会说会话的人,全是不能心口如一的,或者心里想的,恰恰和嘴上说的,刚是相反。”有的说:“也许冯述斋的女儿,在外面入什么党,什么会,闯了祸了,奔到冯家桥来,准没有好事。”也有人说:“可见得一个人在锋芒的时候,不能太骄傲,述斋大哥,他自己不会料到会短命而死的,倒不如我们穷得要命的人,不过是穷,命还是依然无恙。”冯家桥的人,和冯述斋有好感的,不多见。这不是冯述斋做人不好,是冯述斋死得太早的不好。

    冯太太在吃过粗茶淡饭以后,和子女躲在四婶娘房里,把冲忙中整理出来的衣包,重新加以整理。外面还做神做鬼,请四婶娘点了香烛,恭避火光之灾和血光之灾。柳丝怀着一颗至今在跳跃的心,取着商量的态度问冯太太道:“妈,我们走得时候,还是偷偷的走呢,还是怎么样?从这里走到渡口,走哪一条路,要走多少路?我是完全茫然的。”冯太太道:“不要紧,你放心。”冯太太似乎有了神机妙算,只是还没到宣布的时期。

    这一天,特别的长,吃了饭,只是天不肯黑上来。柳丝在盼望天会下雨,下的路上行不得卢虎虔的爪牙,连卢虎虔本人在内,一律活动不得。但是又一转念,下了雨,我们明天如何得到渡口,那还是不下雨的好。老天听从她后来的一个转念,是没有下雨。照柳丝的手表看来,是已经到了午夜十二点钟。听冯太太和四婶娘商量了多时,猜测上去,多半四婶娘和濠梁派已是沆瀣一气。她把缩着的腿,伸了一伸,轻轻问道:“妈打算样?十二点过了十七分了。”冯太太和四婶娘,都把被一掀,四婶娘道:“侄女小姐,我送你们走。你和你的弟弟是孩子,走起来自然飞快,我和你的妈,又都是寡妇,做寡妇做了不止一年了,比了平常的女人,身体要好得多,走这一些路,算得什么。”柳丝一半佩服四婶娘的见义勇为,一半又愁着她在路上会像百灵鸟一样吱吱吱地叫,叫得惹出是非来。她唤醒了柳惠,柳惠在忽然地醒来就走路,今天是第二次,像是有了经验一般,他说:“走!”

    把包裹三个,先拿在手里,由冯太太第一个跨出东边一道侧门。四婶娘反扣了门,算是出发了。除了柳惠,各人都是惴惴然:她们在想,如果有一个熟人,认出这是谁,这是谁,闻起来是怎样地回答。她们直惴惴然了三四里路。四婶娘笑道:“那没关系了。”冯太太请四婶娘留步,说:“此去一条大路,我们母女认得了。”四婶娘道:“送佛送到西天,下一句,就是送嫂子送到渡口,我就两只脚告诉我,还可以走得;我两只眼睛告诉我,要到渡口去看一看黄浦江里的水。”

    渡口是有着卢虎虔的爪牙们:竖着眉,瞪眼的,把眼长在脑门子上的,把两只手插在腰里的。看见两老两少一男三女,行色慌张,手挟衣包,更兼刚从东海升起的太阳,射在人脸色,射得人异样美丽,美丽得像桃花,尤其是柳丝的脸,像给朝露润泽的桃花,四婶娘和冯太太,是苍老一些的桃花,柳惠也是桃花。卢虎虔的爪牙,职司查辑奸宄,本来是可以不问这一群的,但是为了:这是第一批主顾;这是自从就职视事以来,没见过的美丽姑娘;这是三个肥胖的包裹。为了这几点,终于相识而笑之下喝道:“检查检查!”四婶娘今天俨然是保镖,听说是检查她,就把荒疎了几年的媚眼,向爪牙们一转道:“都是女人家用的东西,有什么检查的?”爪牙们听见四婶娘的反抗,立即喝道:“便是女人家用的东西,也要检查。”

    冯太太只是求通过渡口,忙笑道:“检查是应该的,好得我们没有什么违禁品。”爪牙们把手一指,指着柳丝的包里。柳丝一笑道:“我给你们看。”爪牙们不是喝而是换了笑了,笑起来四五个一齐笑,就中一个道:“你先说里面是什么东西,我们听你说得对不对。是对的,那才证明是你的。说得不对,那是要充公的呀。你识字吗?你瞧你那边墙上的布告。”柳丝把柳眉竖着道:“是几件衣服。”爪牙道:“是几件?”柳丝道:“几件,记不清了。”爪牙道:“记不清不成,全部充公。”柳丝道:“啊!记不清就充公,是那里的规矩?”爪牙道:“是我们这里的规矩,是卢队长的命令。”一个爪牙如此说,又一个爪牙笑道:“算了算了,我们捏一捏,就知道是不是衣服,不必打开包裹来了。”说话的捏了一捏柳丝手里的包裹,他不等柳丝发怒,挥挥手笑道:“都没有什么,派司派司懂不懂?派司!”其他的爪牙跟着笑。冯太太四婶娘,能鉴貌辨色,把柳丝一扯,走到渡口的浮码头上来。

    四个人全下在木壳的渡船里,船开了,柳丝拿手帕擦着眼皮。一边是冯太太,一边是四婶娘,都扯着柳丝的衣角,这是暗示着:和这些野兽计较些什么。船到了江心,四婶娘拍手拍脚地后悔起来:“我怎么跟着你们渡过黄浦江来了?摇船的老大,能不能摇回去?我一时慌了,跟着他们上船了。”摇船的笑道:“摇到了那边,再要回到那边,行!”

    到了对岸,柳丝等一行上岸。四婶娘原班退回,她已经想出了向冯家桥撒谎的方法,望着登岸的三人说:“一路顺风,一路顺风。”冯太太把子女让在前边走,她是押后,说道:“到上海了,我们才又做起人来。柳丝,现在卢虎虔是不能奈何我们了。以前的事,只算被野兽抓了一把,咬了一口。你不想,要是给那些瞪没瞪眼的杀才,真的把我们的东西充公了,那我们向哪里叫冤枉去?再不然,卢虎虔的爪牙里,有人认得我们,把我们拦回去,那我们除了一死,还有什么办法。现在究竟拾了三条姓名回来。”柳丝在人力车围绕着的路旁,向她母亲点点头。

    这是已经预定了的,一到上海,往柳丝的同学诸慧芳家里住几时。诸慧芳和柳丝的感情,可以说是不分尔我的,诸慧芳穿了一件什么衣服,柳丝也穿一件什么衣服;诸慧芳穿一双什么鞋,柳丝也穿一双什么鞋。学校里的同学们,给她们两个人取一个名号,唤做姊妹花。柳丝比慧芳大两岁,也就毫不客气做起姐姐来,一个唤做柳姐,一个唤做慧妹。慧芳的家,在赫德路,和丽则女校距离得不远,本来柳丝是个寄宿生,而慧芳是个通学生,为了慧芳和柳丝谈得投机,便也要求家长做寄宿生。凭这一点,可以见到两个人的感情,委实是不错的了。

    黑漆的墙门,门上的铜环,亮得可以当作镜子,门内是一个大天井,那座客厅,说大不大,也可以摆上十来桌酒席。柳丝以前上慧芳的家里来,老是从后门走的,今天陪了母亲,带了弟弟,不是坐一会就走的勾当,便命人力车夫在前门停下。她等人力车夫把包裹放在门前阶石上之后,给了车钱;把冯太太的旗袍后襟扯一扯;又把柳惠的领带扯一扯;还叮嘱柳惠道:“你记着,你听到我唤伯母,你也唤伯母;我唤哥哥,你也唤哥哥;只有我唤慧妹,你该唤慧姐。明白了吗?记得了吗?”柳惠道:“明白,记得。”柳丝然后上前去按电铃。

    诸家的包车夫来开门,见了柳丝,先是一怔,然后是一喜,拉开喉咙喊道:“喔!是冯小姐来了!冯小姐,敢是学堂开学去吗?我们小姐倒没说起过。”柳丝道:“开学不开学,我也没有知道。阿四,你给他们拿了包裹。”阿四在门外一喊,柳丝走进去的时候,楼窗已弹出一个俊俏的面庞来。“柳姐!”一声尖锐而又带着惊喜的呼声,送进了楼下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接着,是梯子响,响得连续发,看来是倒履迎宾的样子。

    美丽得和柳丝不相上下的慧芳,除了两只手握住柳丝两只手以外,对后边的冯太太和柳惠注视着。柳丝告诉她这是家母,这是舍弟。慧芳乐得跳起来,说道:“柳姐,你要不告诉我,我相面相个三分钟,也会知道是伯母和令弟。”慧芳把柳惠拍拍肩膀,说道:“有其姐必有其弟,长得这么好,我是没有弟弟的,见了柳姐的弟弟,就像是我的弟弟。”柳丝笑道:“慧妹,别这么说,他真的要来做慧妹的弟弟呢,他来了,就不走了。我告诉你,我们一家三口,今天是实行寄人篱下来了。这详细情形,等一会再慢慢地告诉你。”慧芳道:“说什么寄人篱下,我们的家就像柳姐的家一样的,平日只愁请不到伯母来。请坐请坐,哎哟!我这人是昏了,连伯母来了,忙得是快活,把应有的礼貌一概忘了。阿萍,茶!要几个人都挤在厨房里的吗?柳姐,我还得告诉我妈,也让她老人家快活快活。”慧芳惊鸿似的奔到楼上去,那影子留在冯太太眼里,只觉得慧芳是活泼,是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