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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消夏绿

    以前在校里,有人恭维唐美英漂亮,唐美英谦逊道:“我有什么漂亮?即使是漂亮,也不是我的功劳。”那恭维的人笑道:“不错,还有个冯柳丝,堪和你争一日之短长。”唐美英心里有些芥蒂,处处地方要和柳丝争胜,在衣服上,在皮鞋上,在脂粉上,无一不是要争胜的。其实这种争胜的心理,便是妒忌,因为妒忌,以前便落寡合。如今柳丝在诸慧芳家里做客,诚意地和慧芳来相访,留她们吃饭,柳丝不曾推却,心里先一喜;两个人吃完饭擦了脸,站在镜子面前,无疑地柳丝到乡里去了一次,风吹日炙,白皙是不及自己了,心里又是一喜。于是妒念全消,当真和柳丝交起朋友来。

    柳丝要请出美英的父母来拜见一下,美英摇摇手笑道:“柳丝妹妹,大可不必。慧芳她知道,我妈是个瘫子,终年瘫痪在床上,不能见人。加氟是远在万里之外,通一次信,来回至少得一个月。”柳丝道:“你责任是很重大的,对付家里的事,差不多便是一家之主了。”美英道:“那还有家伯父在上海,比较重大一些的事,得问家伯父。”柳丝道:“你在票房里,学的是什么角色的戏?”美英道:“唱老生。”慧芳和柳丝都笑起来,说:“老生的怪腔,就是懂不懂要摸胡子,往往唱老生的个子倒不高,那胡子就占了身长的二分之一弱,试想,他长了这么长的胡子,睡觉怎么睡,吃饭怎么吃,于理真不可通。”美英道:“你们不能这样说,这完全是艺术,你们要求像真,那么应当听话剧去,不应当再来问评剧。评剧呢,逢到说话,不好好地说,反而发神经病似的唱起来,你们说他唱是对的,还是不对的呢?”慧芳笑道:“假使我们一只手里放了你送给我们的时装相片,一方面又看你在台上摸着胡子行腔使调,这一定是会笑的。”美英道:“人家笑,我也不管。我还想要我的弟弟去学青衣花衫。”慧芳和柳丝,把眼光移注到美仁脸上,大家都有这么一个心理,若然美仁起旦角,脸部化妆倒是不需的了。临行,慧芳取了玩笑似的说法道:“改日再来恭聆你们的拿手好戏十九扯吧。”美英道:“只有十八扯,没有十九扯。”慧芳道:“兄妹串戏是十八扯,你们姐弟串戏,便该是十九扯了。”柳丝跟着笑,一面在想,慧芳的戏剧知识,要比我高明得多了,我还不知道十八扯。

    柳丝和慧芳,回赫德路来,差不多是晚上十点钟了。也可以说是奇迹:柳惠还是在看他唯一的朋友儿童月报。柳丝赞美他道:“弟弟,你要这样用功起来,也根本不用进什么学堂。”慧芳道:“可见得我家里的吸引力还大,几本书吸引住了柳弟,一个人吸引住了柳姐。”柳丝得知她又说俏皮话,也就报之以琼瑶道:“唐美英家里,也不见得没吸引力。”接着,发了一声反攻胜利的微笑,又饶了一句道:“请看笑人者,人亦笑其人。”慧芳道:“热,没有这些余功夫辩谁是谁非。”随手解了一个纽扣,还随口说道:“图书馆打烊了。”打烊乃闭歇之别名,柳惠就离开了这件屋子,慧芳又解第二课纽扣,以至于第三第四。

    隔了一天,美英道慧芳家里来,她本来要谈到丽则女校复课的事的,柳丝引见了母弟,美英说柳惠好玩得很,她的弟弟已经有了成人的气息,便失去了天真。诸太太正在找麻将伙伴,见美英来了,笑道:“唐小姐来得正好,我一个,冯太太一个,唐小姐一个,还有一个是我们常务委员对门的三好婆。”唐美英不能推辞,来了八圈,慧芳便留美英吃晚饭。美英柳丝慧芳三人,本是同学,现在还像同学,天天见面,不是柳丝慧芳合伙往唐家去,便是美英美仁上诸家来。有时美英高兴哼几句,慧芳走到天井里,对天空痴痴地望着。美英则问她做什么,慧芳道:“我觉得你唱得响遏行云,我在看天上的云,是不是被你的歌声遏住了。”柳丝道:“你要跑到外边去看,我只在屋子里看,怎么没有梁的。不然,绕梁三日,是不会错的。”总之,她们欢乐得近于忘形了。

    一星期之后,慧芳的哥哥慧剑回来了。诸太太问他:“考得还好吗?”慧剑道:“还好,我有一个方法,使我自己考得还好。”诸太太道:“是什么方法?”慧剑道:“等学校里揭晓了,再来告诉妈。”晚上,慧芳被一个小学里的同学约了去,看她家里的热带鱼,美英美仁姐弟没有来,柳丝靠在所谓图书馆一间的窗户上,一阵晚风,把她的鬋发,吹得五六根一组,十几根一组,细网线变成了粗线条,怪好看的。慧剑拿了一本书,在手里做幌子,坐在一张距离柳丝五六尺的沙发上。他眼睛并不望着书,只远远地望在柳丝脸上,柳丝知道他在望自己,便望了窗外道:“慧哥是什么方法会使自己考得还好?”慧剑拍了拍沙发上的凉席垫子道:“柳丝妹妹,你来,我可以告诉你。”柳丝回过头来道:“你说,我听得见。”慧剑道:“窗外有清风徐来,风是往这边吹的,我一说,把话吹到这边去了,吹不到你耳朵里。”柳丝道:“那么你不说也好。”慧剑道:“那我又舍不得不说。柳妹,你听着:我怕你笑我考得不好,那便是使我考得还好的方法。”柳丝的脸,有些红得像桃花瓣一样的,翩若惊鸿地走到慧芳房里去。慧剑道:“你弟弟呢?”这一声,大概比起身相逐还有效力,柳丝立即把没有挪进去的一只脚站定了,又回过脸来,扭过腰来,旋过身体来,笑道:“你问柳惠吗?他,他给家母放纵得在看打牌。”柳惠是给他们谈话的题材,便节外生枝,枝上生叶,谈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物以类聚,是不会错的,自从慧剑回家以后,家里形成了俱乐部化。慧剑的朋友,丽则女校旧时的同学,美英姐弟,不停地向诸家来。有时发些慷慨激昂的言论;有时也做些腐化的举动,凑拢来打打小牌;有时引吭高歌,来几句“失空斩”的片段。美英听慧剑一张口,便扼要地批评了几句。慧剑道:“密斯唐,你对这个,也颇有研究。”慧芳笑道:“哥哥,你是不知者不罪,美英姐姐,是著名的女票友,律社票房。”慧剑连忙说:“哎哟!我是班门弄斧了,有眼不识泰山。”慧芳道:“哥哥怎么称美英姐姐为泰山,要是对在万里之外的唐家老伯这样说,才有意思啊。”慧芳说了,屋子里立即群莺乱飞,哗笑起来,连柳丝也是群莺之一。

    这么过了一星期,丽则女校的同学,都接了学校当局的通知书,说本校定于六月十五日起复课,希望准时来校,以重血液。柳丝原是猪在外埠的学生,这通知书,便由慧芳转交。在接到通知书的下午,美英来诸家,一进门就笑道:“人家暑假,我们却要上课,这是怎么说?”柳丝道:“这是没办法的,你不去,就丧失了升学的资格。”美英道:“女子求学,早就给社会上诟病,读得高一些,不过是一副丰盛的妆奁。你想,这话气人不气人?”慧剑来了,问:“你们在谈些什么?”慧芳道:“柳丝姐姐,美英姐姐,都要出阁了,在预备妆奁,你说,这是惊人消息不是?”柳丝美英,合伙来对付慧芳,屋子里又是群莺乱飞。

    慧剑明白了原委之后,笑道:“读书时天经地义,不管是妆奁也好,装饰品也好,总之,要读得。明天,我给你们饯行。”柳丝道:“这不是远行,用不着饯行。”慧剑道:“反正借一个名义吃一顿,到外边去,太太们都不请,请了怕会让我们拘束起来。唐小姐、唐小姐的弟弟、冯小姐、冯小姐的弟弟、诸小姐、诸小姐的哥哥,别人一概不请。在静安寺附近,有一家西乐餐社,我们就在西乐餐社的楼上,来一次聚会。”柳丝微笑道:“免了吧!怕我一家三口,叨扰你们得不够,还要来一次扩大的叨扰。”慧芳道:“反正哥哥在学校里考的成绩好了,他可以向堂上领取奖励金的,请一次客,哪里变用完了奖励金。”慧剑等慧芳走了,对柳丝一笑道:“照理,这奖励金还该是和你瓜分的。”柳丝轻轻地啐了一声,也像前回的故事一样,往慧芳房里走。慧剑唤住她道:“我听慧芳说,你肯到我家来做客的原因,不像伯母说的简单。”柳丝道:“知道就是了,你又不能同情于我。”慧剑道:“同情是同情,不过我说,这种恶势力,一时不容易铲除,我们眼前只能回避,不合作,也就算了。”

    次日,趁诸太太冯太太打牌打得高兴的时候,由慧芳吩咐阿萍说:“我们不回来吃饭了,请太太们不要等。”慧剑和柳惠一组,慧芳和柳丝一组,踏上了斜阳挂在树梢的马路,晚风吹着他们安步当车。走到西乐餐社,美英美仁都没到。慧芳看柳丝惨白了脸往一把椅子上坐下,只是喘气。惊异道:“柳姐,你是中暑了吗?”柳丝道:“我是受了一些刺激,弟弟,你看见三舅舅了吗?”柳惠道:“没瞧见,在哪里?”柳丝抹了抹胸脯,慢吞吞地说道:“才拐弯过来,有好几人在一路走,三舅舅在旁边,戴了一定巴拿马草帽,一件淡灰色绸长衫,驼着背,一定是他,脚上还穿了黄皮鞋,完全是一副小人得意的样子。”柳惠道:“他怎么也到上海来,来找我们吗?”慧芳道:“他的同伴里有没有姓卢的呢?”柳丝道:“这倒不知道,我瞧见三舅舅,心里一阵难过,差不多眼也昏花了。这一会儿,你们跟我说话,倒觉得好一些了。”慧剑道:“三舅舅,不就是从中作祟的一个坏蛋吗?”慧芳一笑道:“大概是的吧,他是想范蠡献西施。”慧剑瞪着眼道:“人家心里难过,妹妹你不能这样调侃人。”慧芳道:“我一时想不出个相当名字来,就这样说了,我心里可没有恶意。”说时,美英美仁姐弟来了,柳丝向慧芳摇摇手,就不再把三舅舅继续谈下去。

    美英姐弟,像打扮去吃喜酒一样的美丽,便是脸上,也堆着笑容。慧剑招待得很殷勤。美英道:“慧芳打电话给我,不是说聚餐吗?是聚餐,谁都是主人,可以不用招待。”慧芳道:“绝对不是聚餐,今天我哥哥请客,他怕我们听了要上学校读书,赖着不肯去,所以请我们吃一顿。哄小孩子似的吃一顿,便肯去了。”美仁道:“那么,我是靠家姐的福了,我并不上学校去读书。”大家哗笑一阵,坐下来吃喝。慧剑问美英:“这两天天天上律社票房去吗?”美英道:“天热,懒得去,过一个暑假是在是虐政。我想起那些往内地读书的人,她们真的耐劳耐苦。恨起来,也学她们一样,往内地一跑,让自己吃些苦。”柳丝把三舅舅的事完完全全忘了,一笑道:“美英姐姐,你给我少说一声吧。你有这样安定的生活,富裕的家境,有福不享,丢了锦衣玉食,去换雾鬓风***理没有这个理,论事没有这件事。”美英把一杯橘汁,喝了一大口,念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是斯人也……”她念这一句,把脑袋在空间打圆圈,声音也是抑扬顿挫。柳丝慧芳,一齐哈哈大笑,原来她们在丽则女校读书,一位国文教员,是个老先生,他念到这一章孟子,便强迫着学生循声朗诵,柳丝慧芳都学会了这一套。现在美英忽然如法炮制起来,自然禁不住要笑了。慧剑问道:“唐小姐念这一句,是什么用意?”柳丝道:“慧哥,你不记得底下是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夫,大概美英姐姐的意思,是说一个人,吃一些苦是应该的。”慧剑点点头道:“一个人在应享乐的时候,就享乐,在要吃苦的时候,能吃苦,这才想一个人。”

    这一次小集,美英斜睨着醉眼,看出柳丝和慧剑有许多不甚避嫌的地方,也看出美仁和慧芳相互关心的地方。她要柳惠伸出手来给她看,说道:“白!”就把鼻子凑在柳惠掌心里吻了一下。这一个举动,却没人敢说她在向柳惠表示亲爱。等到尽欢而散回去,看见家里诸太太和冯太太,在喝掺了汽水的冰啤酒。慧剑说:“妈,今天也喝酒了!”诸太太道:“你们偷偷地上外边去吃饭,不告诉我一声,我们打完了牌,便乐得和冯太太乐一乐。”冯太太道:“这啤酒,我倒有两年多不喝了,打仗以后,没喝过,喝起来,像见了多年不见的老姐妹。”柳丝伸手去试了试冷热,缩手道:“倒是冰得很透,妈,你少喝一些。”冯太太道:“你们在哪里吃的饭?”慧剑忙说道:“伯母,我们上唐小姐家里去,谈得很高兴,便出来在静安寺吃的西菜。”诸太太道:“像他们这个年龄,是最快乐,像我们在她们同样年龄的时候,还不快活。几个鬼昂队里掺杂一个青年,人家都看作新闻,现在早就不是新闻了。冯太太,你喝干了,我们吃一些稀饭。我说,我们没把一瓶酒喝完,他们会回来的,真没喝完,他们真是回来了。冯太太,我的女儿儿子,你的女儿儿子,总算是还不要十分管束的。慧芳,你爸爸回来了吗?”慧芳道:“没看见阿明,没看见车,没有回来呢。”冯太太紧接着喝酒,紧接着说道:“诸家伯父倒是个要管束的。”冯太太的幽默,一些也不亚于西乐餐社的少年和少女,大家笑了。

    也说不上乐极生悲,到第二天,冯太太病了,是小病。诸太太道:“哎哟!是吃了冰啤酒才病的吗?”冯太太道:“不是的,吃了酒以后,又吹了风,是吹了风病的,不是吃了酒病的。”又是一天,冯太太勉强挣扎起来,一阵头晕,便栽倒在地板上。柳丝柳惠扶得快,只是下半身蹲在地上,上半身还没着地。诸太太闻讯,要给冯太太请个医生瞧病。冯太太连嚷没病,不让诸太太请医生。又是一天,是六月十五日了。慧芳、柳丝,手搀着手,上丽则女校去上课。就是这一天,慧剑也被校里电召了去。到下午,大家回来了,齐集在冯太太房里,冯太太要坐起来。慧剑阻止她道:“快不要起来,我们一不是长辈,二不是客人,伯母你好好地躺着,比较舒服一些。”冯太太又躺下,微笑道:“今天的天气,倒是好了,我也觉得好些。”慧剑点点头道:“等伯母痊愈了,傍晚时候,到夜花园去玩一回。哟!不对!”慧芳道:“哥哥也说得太快了,伯母才是吹了风病的,哥哥倒又要伯母去吹风。”慧剑道:“不是为这个,我在最短期内,也许要离开上海。事情是这样的:我们的学校,要迁往昆明去了,你不去,就得转学,你要去,就得往昆明。”柳丝似乎一吓,慧芳却拉住了柳丝的手道:“唐美英的话倒是不错,她接了她父亲的信,她父亲也盼望她能够往内地去读书,说上海这个地方,住久了,会把朝气成为暮气的。所以唐美英,也想往内地去。”

    柳丝发了一声微叹,望了望她弟弟,她母亲。她那三舅舅得狰狞面目,又浮在她面前。慧芳走去告诉诸太太,诸太太把慧剑唤了去,一问,慧剑笑道:“便是要出去,也要取的妈和爸爸的同意的。”诸太太道:“这还像个话说,不然,我想外边人知道了,我们做爷的做娘的倒没知道,那就是笑话。”到了晚上,诸广平回来,慧剑先激昂慷慨地说了一篇空泛的议论,诸广平捻着他一张白胖脸上的胡子,笑道:“你到底要和我说些什么话?”慧剑没说,诸太太抢着说道:“慧剑想要到内地去读书,说他的学堂要搬到内地去了。”诸广平笑道:“我早在外边听到了,没危险,可以去得。现在还是走香港一条路?还是走浙江一条路?”

    诸太太以为这是一个重大的问题,慧剑也未尝不以为严重的问题,不想到了诸广平嘴里,一些事也没有,这正是意想不到的。慧剑笑着答复他的父亲道:“走哪一条路,是施行细则,决定去不去,才是原则。”诸太太道:“儿子,谁不希望儿子往外去发展,这些日子以来,往内地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们为了什么?太太、儿子过了几年回来,不但是毕了业回来,也许还做了官回来。诸太太收科道:”你倒不说带了儿媳妇和孙子回来。“

    一天两天三天,慧剑一天到晚往外跑。慧剑要往昆明去的消息,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了。唐美英第一个发起,给慧剑实行饯行,说:“我们上丽则女校去念书,不过是复课罢了,你尚且给我们饯行,何况你是乘长风破万里浪的事?“美英把西乐餐社吃西餐的原班人马,一齐请到她家里去。慧剑趁闲提了一句:“听舍妹说,唐小姐也接了老伯的信,要上内地去?”美英道:“话原不错,不过我想,我们受的是中等教育,关系还小,所以我几写信给家父大人了。”

    从唐美英家里回来,美仁特地送了一程,一路走,一路和慧芳说这话,送到卡德路,才给慧芳挡驾回去。慧剑和柳丝,走在前面,还不知道美仁走了。慧剑从冯太太的病,谈到柳惠的读书,从读书谈到只许柳丝一个人听的话,他说:“柳妹,我这一回出去,只觉得对不起一个人,这一个人,就是你。起先我很想要你一块儿上云南去的,后来一想,又许多质疑。伯母的身体,一时不能健康;即使健康,她也舍不得你离开膝下;还有我要出去,要用多少钱,可以问我家长要,倘然是和你一同出门,那就不能让我家长,供给两个人的费用啊。”

    柳丝低了头,一句话也没说,接着滴了一点眼泪,在她自己手腕上,可是已经到了家,慧剑忙回头和美仁作别。慧芳道:“他早走了,这是柳惠弟弟,不是美仁。”

    接连几天,诸家的亲友,都得了消息,忙着请慧剑吃饭。诸太太和慧芳忙着给慧剑整理行装,一应买船票、定舱位、办护照的事,统把手续完了,定期七月一日登轮。冯太太和女儿商量道:“送些什么东西给慧剑呢?”柳丝眼圈儿一红道:“想不出是送什么东西。”冯太太道:“总不能不送。”柳丝勉强去买了几根领带、一双皮鞋,举起手来,摸着领带,看见皮鞋。慧剑当然要感谢。临行前一天晚上,大家谈到深夜,唐美英忽然走来说:“诸先生,我们一块儿走,我也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