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女频频道 » 石榴红 » 九、不知者不罪

九、不知者不罪

    过了三天,韩妈的姑母又来找柳丝说:“要回到乡里去了,有什么话要带给韩妈的?”柳丝并不去惊动她母亲冯太太,因为冯太太正在打牌。她对韩妈的姑母说道:“三娘娘,谢谢你,你把韩妈的信送到了这里,并且你去给我谢谢韩妈。这是五块钱,给你做脚步钱的;这是三十块钱,给韩妈过日子的。以后,你要到上海来看你的儿子,就来给我们送信。”三娘娘又很高兴地去了。

    柳丝的话,全是一个弱者的话。她说完话,眼圈儿又红了。冯太太打完牌,赢了钱,自然脸上蒙了一重喜悦,这喜悦直到通常的入睡时期还没消失。在床上,忽然想起,问柳丝:“三娘娘来过没有?”柳丝据实报告,说:“来过了。”冯太太又问:“她又来报告了什么消息没有?三舅舅,她知道在乡下还是在上海?”柳丝道:“没有说什么,她今天是回去,要等她下一次到上海来,才有新消息。妈,你只陪着这里伯母打牌,听听无线电,消遣消遣,别的事一概都不要管。凭着我和慧芳这一点交情,总不至于被人下逐客令,就是下半年,我的学费问题,我们母子的衣食问题,我都想可以不用忧虑。”冯太太颓然躺倒了枕上,说道:“孩子,你说的是。”

    时光真像射箭一般的快,转瞬已是秋季始业第一学期开始。柳惠被送入附近一所小学里去念书,柳丝和慧芳,依旧准备进丽则女校继续求学。在将开学未开学之际,丽则已是结束了前一学年的未完功课,中间有一星期的休息。慧芳忽然小病:身体温度,略略比常人增高鞋;又有一些咳嗽;又有一些头痛;食量减去三分之一;胸脯口闷胀。诸广平诸太太,都主张请医生来侦察;冯太太也说:“一个女孩子家,正在发育时期,应该请医生来瞧瞧。像我们乡里住不得,便算是幸福;像慧芳小姐,应该把没有病痛,算是幸福。”慧芳摇摇手道:“有请医生的钱,还是留着给我看电影吧。这是小病,在这学堂里休息的几天生病,正是幸福。因为等到学堂开学了,我的病也好了。如果真有病魔的话,我还和病魔商量,就在这几天病。嘻嘻嘻!”

    柳丝单独去访唐美仁,美仁正在天井里舞弄一柄大刀。仆妇在阶沿上,偏着身体,举手遮了脸,把大门开了,放柳丝进去。美仁还是舞他的刀,并不向柳丝招呼,柳丝笑起来。美仁直舞到柳丝面前,柳丝连忙推却不迭。美仁突然把刀挂在腕下,抱着拳头,向柳丝拱手道:“柳姐有请。”柳丝笑道:“你姐姐是个戏迷,你也是个戏迷吗?”美仁把柳丝引到会客是里,扯着一条冷手巾,往脸上擦汗。柳丝道:“冷的,擦脸不相宜。”美仁放下刀笑道:“有什么相宜不相宜。你看我,天天是这个样子,一件汗衫,一条短裤,练功夫,柳姐看了,大概会批评我粗野的。”那仆妇在一旁说道:“我们少爷,一天要来好几十回,下了雨,把堂屋里的椅子茶几,堆在一个角落里,他就这样练武。”美仁提起刀来,往仆妇脸上一指道:“你干吗多说话?你去!”仆妇一闪,含笑退出去。

    柳丝告诉他:“慧芳害了病,不过没大关系。”并且问他:“这几天,为什么不上赫德路来?”美仁猝然回答道:“我是为了你。”柳丝惊奇道:“是为了我?”美仁道:“是为了你。”柳丝惊奇道:“是为了我?”美仁道:“是为了你。你们听说都已准备上课,我倒是准备辍学了。”柳丝把美仁的两手,握得紧紧的,笑道:“你这话,真叫我一点都不懂了。是为了我吗?你为了我不上赫德路来,你为了我预备下半年辍学,说起来,你在练功夫,也还是为了我吗?”美仁反过手来,把柳丝的手握得紧紧的,说道:“柳姐,你听我说。”他要柳丝坐,他只是站着。

    他说道:“我听慧姐告诉我,你在乡里的遭遇,我是非常同情你的。卢虎虔对你的行为,是任何人听了要发指要落泪的。我叫你暂时忍耐,等机会来了去报仇雪耻,你回答我的,是不错,说你是一个荏弱的女子,凭什么报仇雪耻。我回到家里来,整整地想了一晚。想诸慧剑在上海,诸慧剑是你的知己,他不但同情你,也许你不能做的事,他便能替代你去做了。可惜他又去了,这只有我来做。”美仁使手画脚地说道“我”字,说道“做”字,特别的响亮。说“我”,把手一指,说“做”,把手一扬。柳丝不忍去阻止他的云天高谊,又听他继续说下去道:“我现在,就是练一些手法,练得纯熟了,就跑到乡里去,柳姐,我给你去把卢虎虔的头切下来。”他又去拿刀,做了一个样子给柳丝看,说:“像这样切下来。”柳丝看得呆了,听得呆了,心里是说不出的感激,说不出的恐惧,也是说不出的惊奇。再看看美仁,不再像妇人女子的美仁,倒像戏剧里大义凛然的黄天霸。美仁述说的尾声,是:“柳姐,我希望把杀人的技术纯熟,也只是旦暮间的事。柳姐,不打谎,是旦暮间。”

    柳丝摇摇头道:“这不是儿戏的事。”美仁发急道:“谁说是儿戏的事呢?”他把那柄足重二斤五两后背薄刃铜柄钢口的快刀,往地上狠命一掷,那刀头便插入打蜡的柳安地板三四分,刀身刀柄,颤巍巍摇个不住。问柳丝道:“一个人要朋友做什么用的?”那白皙的脸上,眉毛一扬,眼珠子一瞪,嘴一抿,两边的腮帮子一鼓。柳丝再也忍不住掉泪,站起来张着手,扑到美仁身上去,一只手按在美仁肩上,一只手抚摸着美仁的脊梁上,笑道:“我生长了十九年,从来不曾见过像美仁弟弟一样的人。”她虽然是笑着说的,然而美仁的脸上,是隐隐有些潮了。美仁给她猛然扑上去,身躯也像那柄刀一样,颤巍巍地摇个不住。

    绚烂之后,归于平淡。美仁穿起了倡议,开了电风扇和柳丝细谈。柳丝认为不安当的地方甚多:美仁是千金之子,万万不能去做冒险之事,一也;为了一个女朋友的朋友去牺牲,这算什么,二也;卢虎虔是警卫森严的人,美仁也是人生面不熟的男子,怎么能近他的身,一定是劳而无功,三也;还有一层,美仁既是要这样做,慧芳是不会让每人去做的。美仁道:“你可以不必去告诉慧芳。”提起了慧芳,美仁就问慧芳的病,柳丝把病情告诉他,他一笑道:“慧芳是没什么大病,我不预备去瞧她。”

    在喝汽水的时候,美仁来了一个自白,说:“照慧芳灌茶的,说先前慧剑和柳姐的感情,非常之好,现在为了人事和环境的关系,慧剑和家姐一路结伴出门去了。这个非常之好的感情,恐怕要移转了。我本来是和慧芳好的,不过给人家说起来,好像隐隐约约含有交换条件,说我是个气量狭窄的人,差不多等于做买卖,人家拿了你姓唐的一个姐姐,你就捞回他一个妹妹。我倒是么有这个心,不过给人家说的不好。”美仁说这话时,又回复了他妇人女子的状态,脸上红红的。柳丝把复仇的意志暂时丢在脑后,说道:“慧芳知道了你要辍学,她会不高兴,我回去不敢告诉她,说是曾经到过这里来的了。”

    柳丝从美仁家里出来,她脑海里多了一件事。回到诸公馆,见慧芳坐起来了,让阿萍给她梳头。柳丝道:“慧美,你是好一些了吧?”慧芳道:“好一些了,我原说是小病,我妈转会大惊小怪。柳姐,你到哪里去的?”柳丝道:“站在门外,遇到马素琴,就和她往南京路行了一个巡礼。”慧芳道:“马素琴,你为什么不去请她到里边来坐坐?”柳丝道:“她不肯,我没办法。”柳丝虽然这样哄骗了慧芳,心里究竟有些抱歉的,倒自己房里,脑海里又多了一件对不起慧芳的事。第二天,不知不觉,两只脚又把她送到白克路唐美仁家里去。美仁还是在舞弄着那柄大刀,柳丝道:“你的一片热忱,我知道了,你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不安。你读得学校里也快开学,快去叫留额金,去去,我和你一同去,我知道宏仁中学离这里不多路。”美仁道:“便是要去,明天后天都行,何必今天?今天的阳光多厉害,柳姐你是走来的吧,你的脸给太阳晒黑了。”柳丝想了想,说:“哎哟,我是走来的,还是坐车来的。哦,我是走来的。这两天不对,喜怒哀乐,什么都有,把我弄得昏昏沉沉的。”

    柳丝要拉美仁出去,美仁还犹豫不决。柳丝把衣架上挂的一件绸长衫,拿下来,抓住领口,要美仁穿,美仁穿了,说:“柳姐我是穿中装好看,还是穿西装好看?”柳丝道:“是长得好看的人,什么都好看,你又不比得我,在太阳底下走是晒不黑的。”美仁道:“我不去了,柳姐在骂我。”柳丝道:“我为什么骂你,去去去,一块儿走,走向宏仁中学。”柳丝和美仁的感情,在突飞猛进,竟和慧芳站在平行线上了。慧芳和美仁办交涉,有时他会惫赖,现在也居然惫赖起来,往沙发上一坐,把身体摇撼着,猜他的用意,像摇撼之后,会根深蒂固似的。柳丝道:“又不是小孩子,要人牵了走的。你既然做得像小孩子,我就牵了你走。”她用两只手去扯没人的胳膊,美仁没起来,给他一缩手,自己倒被他缩手的劲引了过去,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柳丝道:“我只知道你文能写小楷,武能舞大刀,谁料到你又会和做姐姐的倔强。”

    终于美仁为柳丝劝驾,一同往宏仁中学去交留额金。在路上,柳丝说:“我是恨卢虎虔,又是恨三舅舅得,甚而至于愿意和他们拼一个你死我活,可是见了你,我就想着让他们多活一天吧,让他们多活一天,就是让我多活一天,让我多活一天,就是让我多看见你一天。”美仁道:“那么我的种种是为了你,你的种种事为了我。”从宏仁中学出来,两个人走得忘路之远近,偶然抬头一看,是走在诸家的门前了。美仁本来要去看一看慧芳的,到了门前,忽然说:“我还是回去吧,明天再来。”柳丝也不曾坚决地述说他过门不入,有什么不是。

    慧芳躺在床上,不似昨天的高兴,柳丝又问她:“你是好一些了吧?”慧芳点点头,也不问柳丝今天是往哪里去的。冯太太和柳惠都在慧芳房里,柳丝道:“事情也没这么巧的,昨天在门外遇到马素琴,今天又是遇到她,倒是往公园里逛了一回。”她说完话,立刻离开慧芳的屋子,她在后悔,后悔有生以来到现在,开始学会了说谎。

    到丽则开学的前一天,慧芳悄悄地出去了。但是柳丝悄悄地出去,还是在慧芳出去之前。柳丝到哪里去的呢?那不用说,是到唐家去的。美仁给柳丝照了几张相片,立的坐的都有。正商量拿到照相馆里去洗,慧芳突然走进来。她是病体新愈,脸上当然有些憔悴。走进来,先是一笑,掩饰了她的憔悴。慧芳一笑,笑得美仁和柳丝全绯红了脸,开不得扣。慧芳坐了下来笑道:“柳姐,今天倒不曾遇着马素琴?”柳丝仰起脸,看了壁上唐美英的相片,勉强答道:“今天不曾遇着。”答虽是勉强答了,胸腔里可就患了心脏病一样的。慧芳又笑道:“我倒是遇着马素琴,她告诉我回松江去了一星期,今天才到上海。”柳丝喉头嗯了一声,那脸是越发红了,红得有些炙手。慧芳又朝着美仁问道:“美仁弟弟,这几天很忙吧?”美仁连忙答道:“每天写写字,忙是不忙。柳姐才来告诉我,说你病了,啊!我一些不知道,真对不起,倒是没有来瞧你,你吃过药吗?”慧芳笑道:“美吃过药,到底是小病,不吃药,病也会好。我在病后的第二天,曾经打过一个电话给你,你们的老妈子说,你是和一位冯小姐出去了。冯,到底是大族,姓冯的多,连姓冯的小姐也多。像我柳姐,是冯小姐,除了柳姐,也有冯小姐的。是哪一位冯小姐?请你告诉我。”美仁道:“是是,一位表姐,家母的侄女。”慧芳道:“令堂好像姓李,令堂的侄女,倒不姓李乐?美仁弟弟,也许你记错了,不是冯小姐,是李小姐。”美仁无论如何掩饰不了他的羞惭,说:“是的,是李小姐。”

    慧芳又笑道:“马素琴告诉我,有一个甲男,起初和乙女相爱,后来又和丙女相爱了,但丙女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住在乙女家里,丙女认识甲男,还是由于乙女介绍的,问甲男应该抛弃了丙女和乙女相爱呢,还是该抛弃了乙女和丙女相爱呢?”慧芳说了,几分钟听不见美仁答话,柳丝突然捧了脸,呜呜咽咽哭了,并且就这样不别而行,拖着笨重的脚步走了。

    第二天,丽则女校开学,慧芳派阿萍去问柳丝,要不要一块儿走。柳丝躺在床上说:“我病了,不能去,请你们小姐先上学堂里去吧。”慧芳听阿萍回报冯小姐有病,她不曾说一句安慰的话,也不曾轻移玉趾来看柳丝是什么病,只微笑着点点头,一个人上学去。冯太太在睡梦里,听柳丝回答阿萍说有病,像是当胸给人射了一箭,坐起来问道:“孩子,你这话是真的是假的?昨儿晚上,就听你一个人翻来覆去睡不着,你说病,是真的有了病吗?”她走到柳丝床前,凑上去一看,见柳丝眼皮是红红的,除了这一点,其他看不出什么病的象征,就扯住柳丝的手,苦苦地问。柳丝给予她母亲的答复,是双眼望着天花板,扁了一扁嘴,扭转她那娇躯,脸向了墙壁。冯太太要去报告诸太太,柳丝狠命把脚一摔,整个的身体跟着动荡,分明是不许。

    冯太太还是把女儿不快活的情形告诉诸太太。诸太太没走进来,那响喉咙先从空气里荡漾过来:“这是怎么说,是不是和慧芳赌气?”柳丝不等诸太太驾到,兀自起坐,一把握住了自己蓬松的头发。勉强堆下笑容。诸太太问:“柳丝小姐,你身体好吗?你娘说你有些不舒服,有些不快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慧芳又一个人上学校里去。”柳丝道:“伯母,没有什么。我妈大惊小怪,值得来告诉伯母。”冯太太跟在诸太太背后笑道:“原来诸太太是一位不用吃药的神医,你的脚一踏进屋子里,我孩子就开口说话了。刚才,无论怎样问她,她老是不开口。”诸太太哈哈地笑道:“现在没旁人再这里,我是欢喜揭开天窗说亮话的:你如果惦记着出门的人,那是太不值得了。出门三年五年,是不知道的。”柳丝道:“伯母,一切我都知道。”

    诸太太一走,柳丝还是躺下去生气。冯太太也不敢再去告诉诸太太,说女儿又不快活。吃饭时候柳惠回来了,慧芳却没回来。这一天下午,柳惠是没功课的,他走到柳丝窗前问道:“姐姐,饭要冷了,妈、诸伯母,等着你去吃饭。”柳丝道:“我说过了肚子不饿,你快去请她们吃饭。慧姐回来没有?你也该吃了饭上学去。”柳惠偷偷地说:“我下午不上课。妈实在是吃过饭了,她们在打算上哪一家去打牌。她们叫我哄姐姐起床。”柳丝伸手摸着柳惠的头发,像喝醉了酒一般,闭着眼不说话了。这么一天过去,到晚上,冯太太道:“慧芳小姐,好像不甚关心你害病似的,孩子,你是和她闹别扭了吧?”柳丝道:“我没有害病,妈偏说我害病。”冯太太道:“你不是害病,明天给我起来吃早饭。诸家米,堆得像山一样高,不见得多你一个人吃,他们就爱惜起米来。”

    又是一天,慧芳和柳丝,一同出门。吃饭的时候,就只慧芳回来,柳丝没有回来。诸太太道:“你的柳姐呢?”慧芳道:“奇怪,去的时候,她走在前面,我以为她先到校里,但是没有。现在,我以为她在家里,竟没有回家里。”慧芳一个转念,丢了饭不吃,匆匆忙忙地又走出去。她雇了街车,巴不得越快越好,直到白克路唐美仁的家。美仁正陪了他娘李氏吃饭,座中没有柳丝。慧芳向李氏打招呼,李氏是不能起来的,只吩咐美仁下楼去招待慧芳。到了楼下,慧芳道:“你又把柳姐藏到哪里去了。”美仁嚼完嘴里的饭说:“柳姐没有来呀!”慧芳不信,问仆妇,仆妇说:“冯小姐两三天没来了。”慧芳冷笑道:“你是要给她报仇雪耻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还有谁是知道的?”美仁笑道:“她实在没有来,我要说她来过的,倒又变成哄骗了你。”慧芳道:“你骗过了我一会,我老是会疑心你无时无地不在骗我。”

    美仁说出他的理由来:“柳姐的遭遇,委实太会使人愤愤不平了,我的举动,也不失为一个血性男子。”慧芳早把一个手指头按在他额上,一连串说了无数量的“不准”,甚至于说出不近人情的话来:“你认卢虎虔是冯柳丝的仇人,你可以去杀他,那么我认为冯柳丝是我的仇人,你为什么不给我去杀她?”说完要言不烦的几句,又奔回家里来吃饭,吃完饭,又到校里去上课。

    是水乳一般的密友,一旦会水火一般的不相容起来,这是任何人要认为遗憾。当夕阳西下时,慧芳挟了计策西装书,走回家里。柳丝在后面笑道:“慧妹!”慧芳回过头来笑道:“柳姐,你是从哪里来,从白克路来吗,美仁在练武吗?”柳丝道:“以前的事,不知者不罪,我以前只怪自己的眼力太不济事,不曾明白唐美仁是慧妹的禁脔。现在对这问题,不谈了。我想着受了伯父、伯母、慧哥、慧妹,甚而至于可以说阿萍也在内,受着你们的大恩。”慧芳啧啧地道:“柳姐,你今天怎么和我闹客气?”柳丝道:“不是客气,事实俱在,不容你谦逊,也不用我恭维。我在想,我是一个不祥人,我在你家里吃饭,已经惭愧到万分了,怎么还要连累你们给我姐弟出了学费去念书。我弟弟,是已经进了学堂,不必去说他,像我,就万万不能再要你们花钱,所以我颇想去找一些事来做。”慧芳想起昔日形影不离的情意,不仅有一些懊悔这逼人太甚事不合的。但为了一时转圜不过来,便一笑道:“柳姐,人家愁毕业即是失业,你倒是没有毕业先已得业,得的什么业,可以告诉我吗?我还得向你道喜。”柳丝道:“不敢不敢,不过是一家公司里的小职员,一个月拿几十块钱,所可告慰的,这事倒已说妥了。”

    二人并肩说着走着,谁还看得出她和她之间有了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