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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引渡人

    【瓜州县府】

    当仵作,半夜被叫起来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夜黑风高的时候凶案也是最多的,举凡有尸体抬进县衙停尸间,自己的清闲梦也就破了。可即便明知如此,还是免不了要抱怨几句,好歹是个人,谁想总是加班熬夜呢。

    只是这回,怨言还没出口,就被塞在嘴里了,只见县令带来了一个俏丽佳人,看面相应该刚过及笄,正是二八之年,如此青春靓丽的少女居然会来停尸间这个阴气弥漫的凶地,属实罕见,细下打听,居然是陇右道督查使的夫人,是来调查巨岩驿站凶杀案的。这京官果真是不一般,不仅老婆可爱绰约,甚至连勘察凶案都派的上用场。想来自己早已年过三十,却还从未有喜鹊落上自己这个枝头,又只是一个边关县衙的小仵作,这何时才能混出头呢。

    那少女也是不啰嗦,直接要求将前几日在巨岩驿站凶案的另一具尸体提出来,仵作这才知道巨岩驿站又发生一起凶案,那鬼地方靠近死亡之海,被人杀人越货也并非不寻常,之前不是县令打压早就把消息散出去了,还不是那巨岩驿站好处给得多嘛,县令才瞒到今日,现在好了吧,人上头来查案了,这回这块油水田算是遭中咯。

    桃香其实也早知道,县令如此献殷勤必有隐情,主要他眼头也确实有活,知道自己和宋璟到底谁主事,从驿站到这县衙,他从头到尾一步不离,生怕给自己留下什么坏印象。不过自己现在也没心情管这个马屁精,先把眼下的案子处理好再说。

    大致将两具尸体搬出来,都是身中数刀,从上至下没有一块特别完好的肌肤,作案手法之相同基本可以确定是同一人所为,那么这个人,会是店家还是别人呢?

    “仵作请动手吧。”桃香说道。

    仵作开始查验尸身,而一旁的县令则满面愁容,似乎他对这血肉模糊之物忍耐到了极限。

    “县令如果受不了这血腥,可以暂避,如今也已到丑时,早些歇息吧。”桃香说道。

    县令见她这么说,也顾不得什么印象好坏,行了个礼就出去了,自己是举人出身,实在受不了这尸腥味。

    送走了碍事的县令,桃香开始细心观察起两具尸体来。

    乍一看,两具尸体展现的杀人手法近似,其之狠辣令人触目心惊,都是用利器连砍包括面部在内的身躯主干数十刀,导致死者失血过多而死。最开始,桃香一直在思考凶手为什么要用此残忍手法行凶的目的,损伤面部一定是为了不好辨认死者身份,那么划伤其它躯干的目的呢?

    另者,在驿站现场发现的证据来看,明面上客栈的店家是最大嫌疑人,但是悬挂尸体和破坏地板的行为,让人感觉像是想要把尸体刻意暴露出来,如果店家行凶,那必不会做此事,可见凶手一定另有其人,而他的目的就是嫁祸给店家。这也是桃香今晚不向县令挑明自己查到线索的原因,让嫁祸对象先被捕入狱,真凶认为风头已过,自然会露出马脚。

    一旁的仵作眉头一皱,似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有什么发现?”桃香似乎看出了仵作表情的变化。

    “这二者,也不是尽相同。”仵作说道,“几日前运过来的尸体,其大部分划伤切口长半寸有余,而今天这具其伤口长仅有三分左右。”

    “意思就是造成这两名死者死亡的凶器并非同一件,前者为钝器后者为利器?”

    “正是。”

    桃香略有所思,原来还有这层端倪,但凶器不同并不能证明什么,可能这次行凶换了把利器也说不准。

    “还有一点,此次尸体咽喉处的伤口深度要较上具尸体深三分有余。”仵作说道。

    “何意?”

    “此番死者可能并不是死于失血过多,而是于咽喉处受到了毙命之伤。”仵作解释,“而且,两具尸体虽然同样伤口繁多,但上具尸体的伤口都集中在胸腔和腹部,而此番尸体,则分布较为均衡。”

    “你的意思是,头回凶手可能集中胸腹部进行攻击,而次回凶手直接瞄准咽喉处一刀毙命,然后再在死者死后以数刀划伤其他躯干?”

    “是不是死后造成的还说不准。”仵作说道,“这些伤口被划伤后,也确实出现大量出血的症状。”

    了解到这些信息,桃香猜想,第一次行凶的手法较为粗糙,凶手似乎用的是寻常生活较钝的利器去杀害死者,而第二次则是一个手法了得的惯犯,一刀毙命之后再在身体其他部位加上伤口,目的就是为了模仿头回凶手行凶的手法,以嫁祸给他。

    正思索着,县长推门而入,似乎面露喜色,然后把一张状纸递给桃香。

    “招了,招了,那黑店老板招了。”

    桃香细看状纸,一个刺眼的血手印映入双眸,而其周边的文字则是将店伙计如何按照老板的命令行凶,如何配合,动机为何,以及凶器在何处写的一字不漏。

    从上边所述的因果来看,似乎老板就是整个事件的元凶首恶。

    县令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桃香,颇有一股请功之意。

    “去驿站,先把凶器找出来。”桃香说道。

    “呃……夫人啊,这都已经快寅时了,不如先在县府休息如何,如此夤夜查案,怕贵体有所折损啊。”县令奉承道,“您看这凶手已经抓到了,何必在如此辗转呢?”

    “不必了,我很好。”桃香说,“案子尚有疑点,这个店老板说的也不全是真相。”

    “这赃物也已经找到了,嫌犯也已经招供了,状纸都写好了,怎么还会有疑点呢?我看夫……”

    “县令无需多言。”桃香打断道,同时用一种疑惑和反感的目光望向县令,“不到一个时辰,这店家就招了供,如果不是屈打成招,那么就是在包庇真凶。”

    这句话一出,县令不再说话了,桃香也不再理会,径直出门,让下人带着自己驱车再度赶往驿站。

    这督查使夫人都没睡忙公事,县令自然也合不上眼,这县令没法合眼,下头跟班也就没法上炕了。但上官们都乘轿坐辇,下头只能骑马走路,今天这班头和他手下的衙役属实被折磨的不轻,县里县外地来回跑,这凉州边滩的夜晚本就干燥阴冷,连喘的粗气弄得口干难耐,几壶水下肚也不见解渴,可也得顶着这干喉咙小跑在马车后边。

    跟班的衙役不好过,在驿站守夜的衙役也是叫苦连天,忍着那些商客们的闲话抱怨不说,还只能顶着大漠夜里的沙风守在驿站外边,连进到店里稍稍休息会儿喝杯茶水也不行,毕竟督查使夫人放下过话,任何人不许进离现场。同时呢,不仅要守着督查使夫人的命令,还得看着那躺在马车上呼呼大睡的宋督查,生怕他醒了不了解情况找不到老婆,届时拿自个儿这些下人闹腾。

    【漠西巨岩客栈】

    桃香来到驿站,那些衙役简直跟看到了神仙老爷,一个个企盼的眼光望着这个丫头,心想着事情总算能告一段落。而桃香却没理会这些个下人们迫切的心情,她径直走进客店,按照状纸上所述的位置,果真找到了一把菜刀。尽管自己不是仵作,但看刀刃隐约觉得和前几日被杀的那个死者身上的切口有所吻合,但感觉和今天这具尸体的划伤却不尽相同,还需带回去细细比对。

    “将整个客店的利器皆数搜来带回县衙。”桃香命令道。

    尽管要忙活,但是听到“回县衙”三个字,下人们还是兴奋的,终究可以回去歇息,加班了一夜怎么着白天也要打个盹。

    尽管衙役们解脱了,但那些商客们还在受苦,自己花钱住的驿站,结果却只能呆在店门外头吹凉风,这谁忍得了?开头被桃香官名一震,又看着下人们跟她进进出出,就知道目前这里属她最大,于是乎在她刚出客店门时,就立刻拦住了她,说了许多不知是埋怨还是诉苦甚至是威胁的话,总之就是忍不了,人忍得了货也忍不了的那种,必须要走,不走就赔钱了,更是把自己的贸易对象和担保人的名声都拿出来威吓,嚷着叫着说什么也想走。

    桃香也不是软茬,哪怕这些人再怎么威胁恫吓,自己也不会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将这些可能是嫌疑人的商客们放走。而直至其中一个大秦客商说了这么一句“那个长安来的商客你们都给在后门放走了,凭什么留我们在这?你们唐人做生意就是喜欢护短吗?”

    听到这,桃香带着不满和震惊的目光猛然看向那个大秦人。

    那大秦人以为桃香想找自己算账,顿时被吓得哆哆嗦嗦,不敢支声。但桃香根本没有继续理会他,立即召集今夜守夜的所有衙役,挨个质问是谁有偷放商客离店。

    然而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桃香只好叫那个大秦人出来指认,顺便利诱道:“只要你说出是谁私放商客,我就放行让你走。”

    如此利诱下,大秦人立刻指认了其中一名衙役,那衙役被吓得扑通就跪下了,赶紧反口说是大秦人诬陷,什么他只是想赶紧离开这里,所以随手指认根本没证据,谁知身后又有一部分商客跳出来说就是他私放人出行,这才把他的嘴堵上。

    这下桃香真生气,直接一脚踹倒了这名衙役,厉声呵斥:“你知不知道你可能放跑了一个嫌犯!要是他再犯案你也要算同党,你知不知道!”

    这声斥责不仅吓得跪地衙役连连求饶,同时也吓醒了酣睡在车里的宋璟,他平日里最敏感的就是桃香的这类嗓音,赶紧起身查看,发现被骂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名衙役,大缓了一口气。随即也下车劝诫,让桃香消消气。

    桃香自然也消不了气,如此大案面前,居然有衙役敢违背上令私放嫌犯出行,定是要问责,但是再怎么惩戒他也只是徒劳,如今必须得想办法亡羊补牢才行。

    桃香叫来了县衙的画师,根据衙役和商贾们的口述,画出那名出逃客商的形貌特征,随即放下海捕文书,全陇右道境内散播。

    这下,衙役们又有的忙了。

    随着时间推移,天色开始蒙亮,天际从大漠的地平线开始泛白。经过刚才那一阵阵大呼小叫,从客商到衙役,没有再敢抱怨或者提要求,包括那名指认衙役的大秦客商,都乖乖地服从桃香的指示,似乎明白了眼前这位小姑娘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只是另一边,客店又停下来了一辆马车,县令跟着一位双鬓皆已花白的老者从其中走出,身着深绯色絺冕,从袖口至衫袍纹有一只金雕,配上那起皱却有神的脸庞,不乏庄重和威仪。老者径直走到宋璟和桃香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

    “宋督查,狄小姐。”老者说道。

    一旁的县令虽感震惊,没想到老者直接叫出了二位贵人的名头,不过也不算意外,毕竟想必在督查使来到这自个儿这个边关小县之前,肯定去见过凉州刺史了。

    “哎哟哟,为了此等小事,竟使得田使君趁天色未亮赶到这荒郊野岭,属实罪过啊。”宋璟回礼。

    “岂敢,宋督查和狄小姐连夜查案,老某却还在凉州高卧在榻才是罪过啊。”

    “田使君。”桃香回礼。

    “看来二位必是在查那官报上,客店中的杀人命案。”

    “正是。”桃香接话,同时目光瞬间变得凌厉,转向县令,“贵县治下不严,实乃何过失?”

    “啊这……”

    “我们刚回县衙多少时间,你手下衙役竟为一点蝇头小利,私放行商离店,这算不算得上偷放嫌犯?”桃香立刻就向县令问责。

    县令只得连连低头认错,同时叫来那个私放客商的衙役,又是辱骂又是拳打,甚至就想当场明公刑。

    田使君望向桃香身后的衙役,通过他们忙碌的身影和手中的工具,看出他们正在制作海捕文书,也就明白桃香是想用此,将那出逃的客商抓回来。他轻捋白须,稍加思索,转头便再度向桃香行礼。

    “狄小姐不愧为狄公之后,行事办案如此雷厉风行,下官佩服,然即便是张贴海捕文书,在这茫茫大漠,河西边关之地也怕是海底捞针啊。”田使君言道,虽然只是普通的恭维,但却震惊了县令和身边一片衙役,这狄公之名莫说大唐境内,怕是沿着这河西贸易之路一路走到突厥大秦,都有可能听到此名如雷贯耳,万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小妮子居然是一代名臣狄仁杰之后,怪不得身为督查使的夫君都如此言听计从。

    而此时让人令闻令望的桃香却不在乎众人仰慕的神情,她思考着田刺史的话,自己明白海捕文书在这边关之地效果甚微,只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

    “不如狄小姐,容下官给您提个主意。”

    桃香两眼一亮,赶忙言道:“不知田使君有何想法?”

    “那客商出逃,如若真是他杀人越货,定想尽快将货物出手,在这凉州境内,如若有人想买卖货品寻觅市场,那么经验老道的商贾们一定会去找一个人,我想,狄小姐去他那里或许能寻得这出逃客商的踪迹。”

    “谁?”

    “此人住在珂乌镇以西十余里的一座孤房处,凡是途径凉州的商客都会去他那,也算是我凉州境内一奇人,因常以为人寻商觅市之用,也被唤为引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