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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暗流涌动

    【瓜州县府】

    顾恩泰一大早就火急火燎地跑去县衙,是的,来不及让下人准备轿辇了。往常呢,自己从来不会辰时到县衙,换句话讲,能巳时到已经算是勤政了。只是今天那要命的督查使,哦不对,是那要命的督查使夫人。顾恩泰早就看出来了,督查使其实啥也不是,全听他身边那个小丫头,毕竟人家是名臣之后,估计他自个儿也是攀着这层关系上的位。不知道那丫头有什么魔怔,天天惦记着这偏远鸟地方的瓜州干啥,上回逼着自己连夜加班上岗,好不容易从州城请来刺史才脱身,这回又不知道要找什么茬,这年头当官也真心太难。

    而刚来到县衙,只看见宋璟端坐在县衙的正厅之上,抢着自己县太官的七品座椅,很明显,这位督查使也很不情愿这么动身从州城来这偏远县镇,又畏惧自己未婚妻威严,虽端坐,却也哈欠连天,而桃香在其身旁,倚靠这木椅,读着不知从哪翻来的书卷。

    看到顾恩泰来了,桃香站立起身,郑重其事地说道:“烦劳顾明府从百忙之中脱身,真是惭愧,还请入厅谈话。”

    顾恩泰听出这是在阴阳怪气自己呢,点头哈腰地作揖之后,于大厅一侧站下,自己还是头回在普通县吏的站位上,仰视正位上的上官。

    “咳咳。”桃香咳嗽示意。

    “哦哦,对。”宋璟开口,“自那……自那什么什么驿馆……哦对,巨岩驿馆,在那巨岩驿馆凶杀案后,本督查自是调查了一番,发现颇有疑点,认为贵县在当夜的嫌犯画押并不全然正确,有关……有关那个……啥……”

    桃香一脸无奈加反感,几个字的官话都背不完整,实属废物一个。

    “案件相关的动机与细节,和正常逻辑存在差异,因此,今日特地来此县衙,由宋督查亲自重审此案。”桃香补充道。

    “呃……这……”顾恩泰为难,“督查,这案件证据确凿,何必再……”

    “怎么?你是在质疑宋督查的办案能力吗?”桃香质问。

    “卑职不敢。”

    “上官觉得此事蹊跷,你还敢据理力争不成?”桃香直接拿出官威镇气势。

    “卑职不敢,这就命人将嫌犯带上堂来。”

    “还不快去!”

    “喏。”

    那店老板被押上堂,照理说在监牢里两天两夜应该是吃穿不饱,坐立不安才对,可是眼前的店老板气色不仅圆润,甚至带点油光,身上也没有粘上那土牢中任何的茅草灰尘,除了被枷锁勒出的几道红印,几乎没有其他的拷打伤痕。这样看来,桃香已经从屈打成招和串通一气两种可能性中选择后者了。

    “说说看,为何要行此凶?”桃香直接发问。

    “小的为财所惑,做此卑劣之事,甘受刑罚。”店老板承认得很痛快。

    “擅杀人命,按永徽律,谋杀罪可问斩,你可知晓?”桃香直接威胁,“更何况你杀如此多人,基本上就是死罪难逃。”

    那店老板只是堂下跪着缄口不言。

    “既然你这么愿意一人承担如此罪名,那好。”桃香俯首至宋璟耳畔,虽是耳语却依旧大声,似乎故意让堂下之人听到,“把他当堂判死吧。”

    “呃这……”宋璟有些震惊,“老……桃香,这当堂判死不好吧……怎么说也要先上交刑部核实验证后再……”

    “永徽律明文定制,此人数次杀人越货,搅扰地方安宁,乱我唐边关贸易,理当判死。”

    “那也……太草率了一点,太宗皇帝在位时,要求凡是涉及死刑的案件,都需四品以上的三公九卿一同商议,并且还需五复奏的报审,咱这……”

    “你也是正四品上的督查使,难道没有执刑的权力?”桃香有些生气,也不再附耳言语,“此徒既已认罪,且缄默不语,那就理当伏法!”

    店老板听到“伏法”二字身躯明显有一震,但很快又镇定下来,继续俯首贴地,以示认诛。

    顾恩泰在一旁也赶紧求饶:“宋督查言之有理,我唐自太宗皇帝以来就以‘宽仁为发,慎行刑狱’为本,可否……”

    “顾明府,说其罪状确凿的是你,如今为其鸣冤开脱的也是你,不知你如此言行是为何意啊?”桃香反问。

    顾恩泰不再说话。

    “暂先入狱,明日典刑!”

    衙役们将早已生无可恋的店老板押解下堂,此刻顾恩泰和宋璟脸上表情出奇的一致,都仿佛是说着“好狠的女人”。

    桃香本就是为了敲山震虎,看到顾恩泰过往那些贪利废法的行径后,自己早已盘算了数种对付他的方式。这凶杀案是否与其相关还尚未可知,但利用这凶案把他那些见不得人的辫子都揪出来才是关键。

    “顾明府,先前让你敕下海捕文书,寻那偷跑的商人,可曾寻得?”桃香再度试探,绯言馆说这商客现在瓜州县府,若顾恩泰抵赖说不曾,那便立刻派人搜府,假使能抓个正着,那可正好将其种种劣行一并道出。

    “呃……已寻得那商客,那人称只是为了赶集,不得已用此下策,卑职便按律法中的行贿罪论处,罚其数百金后,遣送其至凉州城服数日牢狱之刑,同时对私放商客通行的衙役进行革职处理。”说罢,便从腰间掏出一叠折文,递与桃香,“这是简报。”

    桃香接过简报,上边有那商人的画押,陈述之事也皆与顾恩泰所述吻合,并看到,最后尾文上所写审结之日正是昨天。

    这样一来,绯言中所说那商客在县府之事,非但不是窝藏嫌犯,反而是结案有功了。

    顾恩泰这事办得规矩,自料那狄姓妮子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桃香经历过昨日鬼市之行,早已知这凉州之水深不可测,对方能料己机先也不足为奇。自己能用绯言馆来探查情报,那作为地主的顾恩泰自然也能用得。只是这样一来,今后他必定会处处提防着自己,口风也会越来越紧,想直接用官威来寻觅虚实,怕是不易。

    “办得好,明府辛苦了。”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官场话术怎么也得拿捏住。

    “哪里哪里,全仰仗小姐和宋督查罢了。”

    走出县府,桃香和宋璟便打算收拾收拾回凉州城了。

    这店家老板在大难临头前都不肯松口,也不指望审问那私逃的商贩能有什么线索。桃香觉得,这陇右地界自上到下都裹着一层帷幕,像是常年不曾打理的沟渠,隐约能看到淤泥,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探查上月吏部郎中被胡匪劫杀一事,这凶杀案本不在职责之内,但见到一方父母官如此不作为,私下官商勾结,桃香怎么也不肯就此罢休,更别提知道了这瓜州县府这么多污糟事,她就不信,这吏部郎中遇害的事能与他顾恩泰无关。

    只是,绯言馆可称不上正经的调查机关,顶多算是个情报小贩,其口中所言,根本没法作为呈堂证供,自己甚至对其中记载之事都没有进行过核实,只是看到这瓜州县令的品性,和近期的经历,让自己觉得其中之事不假。

    说起来,自己在凉州确实势单力薄,仅凭自己和身边这个空有官职的废物,根本无法撼动凉州这已腐烂到根部的老树,那么剩下的路,似乎也只剩下一条了。

    “这是我昨晚拟好的书信,你现在立刻回京,将此信给到苏侍郎府上。”桃香指示宋璟,她昨晚就想好,若是今天敲打不动顾恩泰,就用这最后手段,直接把那些事迹上报给吏部侍郎,让他派人手多加探查,自己伯父和苏侍郎是多年好友,宋璟能当上这督查使他也有一份功,先将消息透露于他,再想那今后之事。

    此事事关重大,只是派下人回京怎么也不放心,不如让宋璟回去,毕竟周边官僚基本已然知晓自己和宋璟到底谁做主,留他在这也没啥用处。

    宋璟虽早就有归去之意,但听到自己未婚娘子还要留在这,还是有些不安:“那个……桃香啊,要不就一起回吧,就我一人回去有点……”

    “案子还没破呢,我回去怎么回复麟台?”桃香说道。

    “麟台那边也没指望咱能有啥发现啊……”

    “闭嘴,不是人人都想像你一样混吃等死。”又惹这娇蛮娘子不悦,宋璟也不敢再多说。

    【漠海鬼市】

    贵客临门,何掌柜赶紧端茶倒水。

    那人也不打什么招呼,径直往店中矮床上一坐,同时也招呼何掌柜坐下。

    “不敢不敢,侯爷您坐就好。”

    “你我如今也算得上是莫逆之交,何必讲这些虚礼。”

    莫逆?何掌柜也是苦笑不得,若真能和王侯有莫逆的交情,自己当然是求之不得,但自个也心知肚明,武侯爷莫逆的是这绯言馆,而不是他何掌柜这个人。

    “自节慜太子造反失败后,这凉州城是一日比一日繁闹。”兴西侯说道,“李家武家轮番出逃,生怕再遭清洗,虽说咱家也依着当年周女皇上位而受的宠,但能到今日还安享这万户侯之位,依旧考的是自个儿本事。”

    “是是是。”

    “京里那帮人,见着武三思复宠,觉得自己也能跟着沾光,看看现在,好了吧,人脑袋一落地,就各作鸟兽散,逃的方向还出奇得一致,都喜欢往西边逃,这接连几个月,咱家都不知道咱武家有那么多亲戚,一个个都跟你攀亲道故的,早先前干嘛去了,你说说,这世道,这人性。”武侯爷接着抱怨。

    “唉,福祸相依乃世间常态,谁都保不齐有家道中落的时候。”何掌柜其实很明白,这兴西侯看似是抱怨武氏族人攀亲道故,实则也是为了武三思命陨感到惋惜,毕竟谁不想京中有一个大腿能傍呢,“现在正是侯爷丰满羽翼之时,这些族人们,能用也就收了。”

    “瞧你说的,我是这么势利的人吗?都是自己族人,我还要算计他们不成?”

    “呸呸呸,小某多嘴,小某多嘴。”看似是自己瞎接话茬,但实则是道出了兴西侯的心声。

    “那雍东王有什么动静?”兴西侯问。

    “人家一心飞升成仙,哪管得了世俗之事啊。”何掌柜说道。

    “嗯……”似乎兴西侯对这个答案也很满意,“哦对了,听说前几日从京里来了个督查使,可有此事?”

    “有啊,不过已经回京了。”何掌柜答道。

    “回京了?这么快?”

    “也不快了,来着陇右地界已有大半月有余。”

    “哦……可知那督查使所为何事啊?”兴西侯再问。

    “想来也是吏部郎中遇袭之事吧。”

    “那可曾探得什么?”

    “这……小某不曾知晓。”

    “你怎么能不知呢?你是这绯言馆的掌柜,这凉州陇右上上下下哪能躲过你的眼线。”

    “具体的确实不知。”何掌柜说道,“只是前几日,那督查使家中女眷曾来过绯言馆。”

    “来过绯言馆?来这干啥?”兴西侯瞬间神经紧绷。

    “似乎来此调查几日前巨岩驿站杀人命案。”

    “哦?可有侦破?”

    “已侦破,犯人乃是那驿站老板,因财生歹意从而杀人越货,官府发了告示,明日就要问斩。”

    “哦,那就好。”兴西侯长舒一口气,“仅仅只是破了杀人凶案就打道回府了吗?那关于吏部郎中……”

    “本来之前刺史府写给京中的奏折就是说胡匪所为,督查使此行估摸着也就是确认,没有什么其他的问题。”何掌柜说道,“只是……”

    “只是什么?”

    “那督查使夫人先是查了一名长安商贾的行踪,又是……又是问了瓜州县府的种种……”

    “瓜州县府?”

    “是……”

    “这干瓜州县府何事啊?”兴西侯疑惑,同时带着点急躁。

    “这小某也不知,那督查使夫人颇为蛮横,摘下面具直接向小某质要瓜州县府的过往卷宗……”

    “摘面具?还质要?这么坏规矩?”

    “是啊,但好歹也是贵人,规矩坏也就坏了,小某又不敢不从……”

    “所以你就给她了?”

    “嗯……给了。”

    兴西侯不说话了。

    突然的静默让何掌柜有些无措,本来只是随便扯了一个话头,似乎这兴西侯对这督查使的事情格外在意,难不成早已脱离长安数年的地方侯,还跟京中官吏保有来往不成。

    “那督查使几时回的京城?”兴西侯问道。

    “今早卯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