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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灵风卫

    【萤光哨所】

    桃香醒来,只见得那漫天璀璨的胡杨叶,仿佛点点星辰,又如缥缈雪花,竟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

    “我这是死了吗……”桃香只记得最后被那群胡匪胁迫,估摸着已是九死一生,现在又见到这般光景,佛说的西方极乐,应该就是如此吧。

    从胡杨叶形成的襁褓中起身,少女纤细的身躯竟能直立于湖面之上,而对自己醒来后浑身赤裸的肉身,桃香并没有感觉意外,毕竟是死后世界,无需身外之物蔽体也是正常。

    仔细看来,那肉身确实要比生前更加细滑娇嫩,待适应了这具新躯壳,便迈步于这仙境之中,伴随着阵阵飘落的胡杨树叶,轻踮脚尖踏在那湖面之上,泛起的涟漪抚过湖畔的花草,带动着四周的火萤上下起舞。

    桃香怎么也想不到,死后的触感也能如此真实,湖水的清凉和花草的芬芳都能清楚感知,一时间竟觉得这里要比生前还要更美好,不由得少女心泛滥,随手摘起一朵水生花,佩戴在自己的耳畔。

    花语在桃香醒来之后就偷偷躲到了那巨大胡杨之后,静静观察着桃香的举动,见到桃香如此乖巧可爱,警戒心也就放下了一些,照穹翼之前所说,眼前的少女是从长安来的稀客,说不定她真能给自己讲讲那长安中有趣的见闻呢。

    于是,便提起胆,挪步走出胡杨,用着轻微且试探的语气:“贵……贵人安好,花语有礼,能否跟花语讲讲长安有趣的事情吗?”

    桃香第一次见到上身为人,下身为鹿的……应该说是妖怪?更有可能是神兽吧,想来在死后极乐世界出现这般模样也不稀奇,看来她对自己生前的种种很感兴趣。

    “可以啊。”桃香很爽快地答应。

    于是,少女们便倚着那胡杨树坐下,开启了一对一的说书漫谈。桃香给花语讲了许多,但大多是关于自己阿翁的,尤其是他早年间做大理寺丞时,所受理的各类奇案,花语听得全神贯注,桃香也自是滔滔不绝。

    不过讲着讲着,桃香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经历,想来自己也想学阿翁去体会民间疾苦,了断各类奇案,却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刚接手这陇右道吏部侍郎遇袭一案,就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给赔了进去,一想到这,哀叹伴随着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花语见桃香哭泣,不懂这从眼睛里流淌出的水滴是为何物,但觉得此般晶莹剔透,着实很美,便轻吹一口气,只见那泪滴顿时化作一只金黄蝴蝶,飞向了黄金胡杨所在的空中。

    桃香见此先是一惊,但很快又冷静下来,果然是神兽,能耐非同凡响。

    “你的名字,是叫花语吗?”此前听到这神兽自称花语。

    “嗯,叫李花语,是……是太宗皇帝给赐的名字。”

    “太宗皇帝?”想来这是死后世界,那太宗皇帝确实也有可能在这里,“那你还真是幸运。”

    “嘿嘿,他给我们都起了名字,本来我们只有称谓代号的,入了唐之后才有了这名字。”

    “代号?”桃香不解,代号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怎么说呢?以前花语在叫花语之前,被称作‘群花绽放时的喁喁私语’,花语的阿娘,阿娘的阿娘,阿娘的阿娘的阿娘都叫这个名字,入了唐之后觉得这个名字太长了,太宗皇帝就赐名花语了。”花语解释道。

    这解释也太冗长了,直接说神兽们的名字,是会从祖辈那里继承的不就好了。

    “你醒了。”

    忽闻人声,桃香扭头,那赤发碧瞳的相貌,也算是自己此生最难忘记的长相之一,只是不曾想她居然也是这般红颜薄命。

    但是为什么她是穿着衣服的,还看上去这么风尘仆仆,而且她的耳朵,怎么会这般修长?

    “凉州伎……你也死了吗?”桃香问道。

    风歌一愣,不知道这姑娘在说什么。

    “风歌姐姐,贵人跟我讲了很多趣事,关于她阿翁的,很多故事,很好听。”花语说道,带着仰慕的腔调。

    “看来你们相处得很愉快呢。”风歌微笑,随即拿出一套襦裙,“既然狄小姐已经醒了,我们有些话想对小姐说,还望小姐移步。”

    桃香接过襦裙,一时间有些混乱,死后世界还是要穿衣服的吗?

    看向那半人小鹿,她似乎也示意着桃香跟风歌走。

    于是便跟着那凉州伎,顺着巨大胡杨枝干前行,看似陡峭颠簸,踏上去却如迈步青石板路般平坦,而这胡杨枝干所衍生出来的无数岔路,堪比长安四市二十巷,错综复杂又宽阔敞亮,漫步其中好似穿梭于巨大都市,诱惑无限的同时深感自身渺小。

    驻足在一处枝干衍生出的巨大平台上,桃香又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这邋遢的长相也是自己此生最难忘的脸之一了。

    “你也死了?”桃香向大傻发问。

    “死?小某不知狄小姐所说何意啊?”大傻迷糊。

    听闻此言,一旁那苍髯老者顿时开怀大笑,浑厚的笑声响彻整片树干,顺带震走了几只在此筑巢的飞禽。

    “看来狄小姐是把这里当做天堂了。”老者说道,“狄小姐您还没死呢,活得好好的。”

    “差一点就死了,多亏咱把你救过来。”穹翼补充道。

    这下,算是打破了桃香刚建立不久的世界观,一时间竟让她摸不清生与死的界线。

    “狄小姐晕倒前,最后是被胡匪所擒,自然会觉得自己已香消玉殒。”风歌开口解释。

    “这……我还没死?”桃香开口问道。

    “小姐不曾过世,是穹翼郎君和风歌娘子救了小姐一命。”大傻解释。

    “我们在乌西大漠找到了正受胡匪侵害的狄小姐。”风歌借着大傻的话头继续说,将此前发生的来龙去脉向桃香娓娓道来。

    大多数的过程,桃香也算是理清楚了,也接受了自己尚在人间的现实,因此不由得为刚刚自己赤裸迈步湖畔的行为有所害羞。

    “那……还是多谢你们了。”回归人世,那傲娇蛮横的声腔也复苏回来,“不过,你们刚才说‘找我’?是特地来找我的?”

    “是的。”一旁的老者再度打开他的大嗓门,开口道,“重新介绍一下,老某名为李森牙,救你的这两位名为李风歌和李穹翼,我们皆是由太宗皇帝亲自赐名,于贞观六年设立,负责河西一带配合都护府行动的特殊机构,西境灵风卫。”

    西境灵风卫,是在灭东突厥之后,为当时参与对东突厥战役中,支援大唐的浪人们所受封的职位,享有河西大漠几处封地,用于协同都护府管理西境之用,然职级并立,互不隶属。这些浪人们,大都出身欧罗巴地域,肤白发浅,五官锋利,较唐人身材更高大魁梧,擅游击,射术极佳,然不通唐礼,故命其守西境,而非入中原。

    “如果你有机会去国子监史馆翻阅贞观秘史,应该能翻到这段。”李森牙说,“但这些都只是浅述,且有很多纰漏,实际那些从欧罗巴大陆来的浪人,在对突厥战争结束后,或返回故土,或跟随唐人一道前往中原,也有去了大食的。因为他们多少并没有过多与寻常人相左的特征,融入当地也不是件难事。”

    “真正继承灵风卫之名的,只有我们,你们也看到了,我们的面貌与常人相差甚多,不少人会认我们为妖,从而引起不必要的忌惮与避讳,这才是我们与中原隔绝的真正原因。”李森牙接着讲述,“早年间,其实我们的人数要比现在多,但近些年西境大大小小的战役,还是让我们折损了不少同伴。”

    “只剩我们四个了。”李穹翼说道,本该语气轻浮的他提到这,言辞间也带有一丝沉重。

    一个胡子编成辫子的老头,一个和大傻一样毛发邋遢,头上顶着鹿角的大叔,一个相貌出众,双耳如月牙的舞姬,还有一个应该是那个半人半鹿的小姑娘吧,桃香这般想着。

    “我们的故乡,是比大秦,比欧罗巴,更西更北的世界,那里四季如春,我们依靠着神赐予我们的神木生活,我们被称为阿芙(Aaf),意为神之子,神木赐予了我们不凡的寿命,让我们饮自然之泉,品大地之气,与虫草为伴,着花叶为裳。”李森牙起身,望向那通天的胡杨巨树,“然族里的一部分人不愿意永居于神木之下,开始向往外边广袤无垠的大地,便离开了故土,而自他们离开神木伊始,作为神子的特征也就消失了,寿命变得短暂,双耳不再听得到风与大地的声音,变得短小,双眸不再能洞悉世间万物,也变得深邃厚重了。”

    桃香一想,这不是寻常人的样子吗?

    李森牙看到了桃香疑惑的表情:“一部分‘人’确实由我们‘阿芙’变化而来,但人并非是单一的物种,这世间,天地万物多样,世俗纷繁复杂,促成‘人’这一族群的缘由有很多,你们土生土长的唐人因何而来,还是得由你们自己去探寻真相才好。”

    此话有理,大傻和桃香同时点头。

    “不过也正如此,我们一部分族人认为那些自愿离开神木的人,放弃了神的恩赐,甘心堕落,对其厌恶之至,不再想与他们为伍。褪去特征的族人们,也开始反感那群只知依赖神木赐福,而不思自食其力的族人们,有了矛盾,就会有冲突,两派人引起了旷日持久的战争,最终导致神木被毁,家园消亡。”

    听到这,大傻和桃香面色也不由得凝重起来。

    “神木虽殒,但赐福依旧还在,其化作无数种子散落各地,只要我们族人将其重新播种于大地,再度孕育出神木,就便可重拾赐福,再享与神共寿的能力。”

    闻听此言,大傻和桃香不约而同地望向那参天胡杨。

    余下的三人也同时望向天际,李森牙再次开口:“只是能播种的土地何其难觅,我等族人跨过千难百阻,来到这遥远的东方,在数次协助那唐皇圣人后,才被受封于这河西之地。”

    璀璨的枝叶散发着金光,好似每一片叶子都倾诉着这个种族过往的苦难。

    “好在神木还是长起来了。”穹翼搭话。

    此刻在枝干之下偷偷听众人对话的花语,也望向天际的树梢,那黄金色的光芒映衬在她的瞳孔发肤上,意外得和谐。

    “哦对,故事讲多了差点忘记说正事了。”李森牙从自己种族那漫长的史诗中回过神,再度对着大傻和桃香开口,“请你们来,主要也是因为最近西境着实不太平,想必二位也已经有所知晓。”

    “是关于此前吏部郎中遇袭一案吗?”到了自己的话题领域,桃香便活跃了起来。

    “当前,其中有多少牵扯我们还尚未可知,但我们目前追查的,是一件更可怕的事情。”李森牙言罢,就示意风歌让她来讲述。

    “近期,包括陇右凉州一带,都出现了一种害人性命的巨大凶兽,其声如蛮牛,形似蠕虫,立起身来足有三丈之高,可飞沙遁地,用其头部硕大的口器生吞活人性命。”风歌说道,“另外,狄小姐……宋督查也极有可能是丧命于此巨虫之口。”

    “什么?”桃香震惊。

    “很抱歉未能及时救下宋督查,待小女赶到时,宋督查已然……”风歌作礼致歉。

    “接着说。”桃香不在乎这些无谓的歉意,她更感兴趣事情的因果。

    “这蠕虫本是生长于高原冻土,通常来说,在这炙热的沙漠地带,本该无法生存,却不知为何,此物在大漠徘徊不仅无碍性命,反而那体势要比原先在高原时,大上数倍。”

    “为此我还特意去那吐蕃地界看过。”穹翼插嘴,“那冻土内的蠕虫没有任何种族迁徙的迹象,这不像是自然形成的结果。”

    “您的意思是……有人在饲养这些蠕虫吗?”大傻率先作答。

    “不好说。”李森牙深表忧虑,“如今这畜生不仅是在大漠,甚至还在关内雍凉袭人,若是不加以制止,恐怕灾祸会愈来愈甚。”

    “也就是说现在要找出源头咯。”桃香也发表意见。

    “是的,这也是为什么要让风歌前去鬼市为伎的原因。”李森牙解释,“这鬼市作为这四方之地最隐晦的市集,其消息灵通程度不言而喻。”

    “毕竟小风歌是我们这边长得最像常人的。”穹翼时不时地来句调侃。

    “可有收获?”大傻问道。

    “不曾有。”风歌答,“这也是请郎君来此的原因。”

    “若是说这凉州境内,谁是对鬼市最为了解之人,那想必就是作为引渡人的先生了吧。”李森牙说道,“先生与那田刺史情谊匪浅,想必田刺史也不希望此妖异灾祸,危及凉州百姓吧。”

    “那是自然。”大傻作答。

    “接下来,还请郎君与小女一道在鬼市之中多方探查。”风歌请礼,拜托大傻。

    “哪里,若是为民除害,定当义不容辞。”

    “那我呢?”半天都在说大傻,被晾在一边的桃香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你们如此精心细算得救下我,又是为何啊?”

    “本来是想连你老公也一并就救了的。”穹翼再度打趣,“可惜我家妮子手脚不够利索。”

    风歌恶狠狠地瞥了他一眼。

    “狄小姐作为官宦子女,又是名门之后,对官场之事定然如数家珍。我们灵风卫远离庙堂,无法洞悉这府衙门道,哪怕是从鬼市绯言馆那里探得一二,也怕只是皮毛。”李森牙再次毕恭毕敬地恳求,“还望狄小姐接下来能助力于我等,以官家的角度来协同调查此事。”

    狄桃香是官家出身不假,但说她对官场之事如数家珍,大傻对此可不敢苟同。

    “若你们所述之事属实,自是会相助。”没有亲眼目睹过那巨虫,桃香心中还是有所保留。

    李森牙再度低下他那魁梧身躯作叉手礼:“这四方之地的民生社稷,就拜托二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