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代号之名
【乌西孤房】
大傻回到孤房时，已近未时。
忙活了一日一夜，也总算是查出了些眉目，但接下来的活，自己也帮不上忙了，灵风卫们自会处理。
结了灵风卫这个善缘，大傻也甚是开心，有了这帮奇人的人情，或许自己在这大漠行事能更加自在些。
虽然现在也很自在就是了。
眼下那长安京中，应该还不知道宋督查遇害之事，希望灵风卫们能在这期间侦破此悬案，这样或许，田刺史的官职还能保住。
刚走至门处，大傻发现那孤房房门，竟被贴了一张黄纸，那黄纸上用朱砂笔画着自己完全看不懂的字符，甚是渗人，是谁家小孩的恶作剧吗？不像，方圆百里内的百姓皆知此乌西孤房常人不可来，而且，就这纸上那落笔的劲道和笔触，不像是一般小孩画出来的涂鸦。
若是就此放纵不管，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安，干脆那绯言馆问问这东西的来路吧，顺道去问问那狄桃香二访的事情有何进展。
【萤光哨所】
夜色在黄金胡杨之下好似不存在一般。
风歌回到哨所，今日颇有收获，果然邀请引渡人来协助调查之举，甚是有效。只要锁定了那养尸地，离巨虫们的老巢也就不远了。
“风歌姐姐。”花语从黄金胡杨下走到风歌跟前。
风歌环顾了下四周，问道：“其他人呢？”
“森牙叔和穹翼哥去都护府了。”花语答道，“风歌姐姐之前拜托我的那块腐肉，已经有眉目了。”
“怎么说？”
“这腐肉和人类的血肉，他们所构成的元素近乎一致。”花语说道。
“一致？”风歌有些不敢置信。
“吻合的程度……嗯，怎么说呢，就……几乎一样吧，唯一的不同，就是这些腐肉所构成的肉体，不易衰老，不会像一般人类那样，衰老那么迅速。”
“那和从高原上带下来的冰虫相比呢？”风歌再问。
“这两者倒是相差甚远。”花语立马回答，“那些冰虫离开冰层下的极寒环境，就几乎无法生存了。”
风歌陷入沉思。
“哦对了。”花语回头，从胡杨树下取出一把连弩，“期间穹翼哥有折回来一趟，说如果风歌姐回来，就把这个给你。”
“这是……”
“说是都护府玄甲匠为风歌姐专门打造的，叫什么手弩，平常不用的话当手甲就行了。”
确实，此弩要比一般的连弩更小巧一点。
随即佩戴在手上，那连弩的弓片迅速收缩，瞬间变成了一副腕甲。
“谢了，花语。”风歌说道，“可有纸笔吗？我给森牙叔留份手书。”
【漠海鬼市】
“哦，这个呀，这个是那雍东王的杰作。”何中和说道。
当大傻来到绯言馆时，桃香已然回去了。她既不在也好，和何中和说话也无需避讳些什么了。
“雍东王？”不曾想这黄纸朱砂来自雍东王的手笔。
“对呀，人家信道嘛，搞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很正常嘛。”何中和继续说，“那雍东王从这珂乌镇寻常百姓，到那凉州城阔绰大户，都差人去贴了这符纸，说是有驱魔辟邪之用。”
“哦？”
“咱也甭管他有没有用，反正贴了也就贴了，不喜欢摘掉就得了。”何中和自顾自地说道，“而且啊，他还不仅只是送符纸，你是不知道，从这鬼市到凉州明市，甚至安西四镇，他都贴了‘欢迎道友问道’的告示，以求各方人士去他府上修道。”
“可有人前去啊？”
“有啊，还不少呢，光这鬼市周边我就听说不少。不过啊，以流民乞丐居多，也主要冲着那可以白吃白喝的斋饭。但那雍东王人也确实好，明知对方是来蹭饭的，还是好生招待，但我觉得，他要是再这么招揽下去，怕是家底也得兜空。”
关于那雍东王，大傻也是颇有一番兴趣，他是少数越过自己直接了解到鬼市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因为他知道凉州有鬼市，所以才从自己的封地搬迁至此。自建唐以来，地方王侯对当地都无直辖权，最多只能募府兵以作护院之用。那雍东王趁着武后让位之际，上书圣人另册封地，从而到了这凉州城。
“说起那雍东王，他最近可有来你这绯言馆？”大傻问道。
“最近没有，不过那武侯爷倒也有打听过他的事。”何中和回道，“武侯爷嘴上说说，只要它遵守鬼市的规矩，那来者都是客什么的，实际上啊，忌惮着呢，三天两头来我这打听他的事，我就说啊，人家一心求仙问道，不碍着您挣钱。”
“想来那雍东王打求道的幌子开仓济贫，笼络了不少人心，武侯爷心中也甚是不安吧。”大傻答道。
何中和点点头，然后立马又转话锋：“说到武侯爷，你就不问问那狄大小姐，来我这都问出了什么内情？”
“想必也问不出什么吧。”
“诶，瞧你说的，我可是一五一十地按照你的要求，把知道的都告诉她了。”何中和开始邀功。
“武侯爷开这鬼市又不算违制，还给凉州金库赚了一大笔，这些事都但说无妨。”大傻清楚鬼市的构成不影响朝廷的政策，因此想那狄桃香也掀不起什么波澜，他只会担心何中和这个大嘴巴，有没有多说什么其他的话，“你没在和她的交谈中，加了什么别的添头吧？”
“那哪能啊。”何中和说道，“再说了，就算我把我知道的事都告知于她，那也没什么不合定制的地方，而且那丫头贼着呢，还问我这绯言馆是怎么来的。”
“你怎么回答？”
“我据实回答啊，我把这绯言馆的来历皆数与她说，你猜她怎么评价？她说你这绯言馆是不是效仿地那武后的内卫制啊，就靠着偷窥暗访谋生路……”
“确实是仿的内卫制啊。”大傻对这一点也是门清，武侯爷作为武姓侯爵，早年也是相伴武后左右的，虽然隔辈，但多少有些耳濡目染，这经营鬼市的手段，若说没有效仿当年的武周庙堂，那肯定也是不能服人。
但何中和可不这么想：“怎么就效仿的内卫制呢，哦，有偷窥有尾随就是内卫制啊？这二者可是本质区别的。”
言语中甚至有些急躁，颇有一种“谁都不能诋毁我这绯言馆”的架势。
“我跟你说，那内卫是什么东西？是酷吏，是杀手，他们仰仗武后的信任，眼线满布朝野，监视各部大臣的一举一动，这属于什么？这属于龌龊的助纣行为，是暴行啊。”何中和用着一股子痞气，谈着国事，“咱这是什么？这是靠仰仗那圣人信任，到处胡作非为的活吗？咱从不胁迫人，咱是搜罗，是收集，利用大众百姓的力量，把情报汇集起来，再卖给有需要的人，给的钱也是给百姓的辛苦费，从不干欺压的事。谁都可以买，谁都可以卖，这不比那内卫强？”
大傻有些苦笑不得。
何中和喝了口水，接着说：“那内卫是什么？是官监官，官监民！是压迫，是强权，咱们呢？咱们是民监民，民监官，是平等，是民生啊！这是有本质区别的，想当年太宗皇帝把君民关系比作……”
“得得得得得。”大傻赶紧打断道，天底下，哪怕是翰林院都估计难找一张能和何掌柜相提并论的嘴。
【乌西孤房】
从鬼市回来，大傻的心情更好了。
那何中和何掌柜，总是能讲出些逗人一乐的话，这也是自己总是喜欢奔绯言馆的原因，闲暇之余，和市井之人聊一聊俗事，也是自己这引渡人难得的消遣吧。
只是刚到孤房，大傻的脸色又沉重了下来。
不是因为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咒纸，而是比咒纸更恐怖的灾星。
“狄小姐。”大傻行礼。
“那吐火罗蟒查了近一日啊，可有收获？”桃香早在这孤房恭候多时。
“颇丰。”大傻回道，“虽然吐火罗蟒与巨虫并非一物，但和护商队的吐火罗人言谈间，谈到了类似巨虫巢穴般的地方。”
“哦？何处？”桃香好奇。
“据悉是一座位于死亡之海的破庙，胡匪将行人劫杀后，会把尸体抛去那里。”
“破庙？”
“然这调查这破庙之事，非小某力所能及，便独自交给风歌娘子了。”
桃香轻叹口气，说实话自己并非亲眼见过巨虫，还没有彻底就信了，宋璟是死于巨虫之口。因此，当下官场之事才是自己最关心的。
“你不会让我们在这里讲话吧？”桃香问道。
“自是不会，小姐请。”大傻招呼道。
屋内还是如此前一般狼狈模样，桃香自是难以落座，待大傻反复清理打扫过数遍后，总算腾出了一块算是干净敞亮的胡床供二人闲谈。
“我也就直说了。”桃香说道，“原来刺史府也有参与鬼市贸易啊。”
大傻听闻，那何中和果然还是嘴无把门，不过狄桃香自是知道自己与那田刺史的联系，查到这一步自然也是迟早的事。
“实有联系，然所收所得皆入府衙金库，这些都有明细，狄小姐可放心去刺史府详查。”
“不必了，这不是重点。”桃香似乎并没有想针对刺史府开刀，“你对兴西侯了解多少？”
“与那何掌柜相差无二。”
“见过武知齐吗？”
“粗见过一眼，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桃香起身，透过窗口望向已然盖下的月色：“何掌柜的话我并没有全信，兴西侯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我还得自行考证。”
“小姐的意思是……”
“走一趟兴西侯府。”桃香毫不犹豫地说出口。
侯府不比官府，虽不能参政，然皇亲国戚的府邸，若无圣人的手谕或是诏书，哪怕是四品督查也不能擅入。更何况，狄桃香并无官凭，和宋璟也无成亲之实，当下宋督查已然遇害，她一小娘子凭什么能进了一品万户侯的住处，就凭着狄公之后的名声吗？
“小姐……这侯门高贵，现如今宋督查已不在，小姐独自再去，恐吃闭门羹啊。”大傻回应。
“所以我才来找你啊。”
找自己？大傻一时不知道自己能帮她什么，这引渡人的身份可还不如她那狄氏大小姐。
“你说多年前武知齐见过你，他可曾记得你样貌？”桃香问道。
想来那时自己尚年少，与现在差距甚多，且按鬼市规矩，见面者皆着面具见人，几乎不太可能能熟知对方样貌。
“小姐此言何意啊？”
桃香想起了花语曾对她说过，她们一直以来是没有名字的，都是历代相传着名为“代号”的东西，一代传自一代，甚是有趣。如今宋璟已死，天下再无宋璟此人，可当下正式需要督查使这一官职之时，何不假他之名，行督查使之事呢。
而且正好，这里还有个没有名字的荒郊野人。
“这……不太好吧。”听闻桃香想法的大傻心生迟疑，这借宋督查之名，若是真相曝露，自己这身家怕是不保。
“有什么好怕的，有我保你啊！”桃香倒是信誓旦旦地发言。
“这一是身份的僭越，二是对死者的亵渎，小某不可做，不可做。”大傻拒绝。
“那田允是怎么和你说的！”桃香把田允搬出来，希望能震住大傻，“他有没有和你说过，让你好生照顾我，协助我？”
“这……使君说的是，好生引导……”
“这难道不是引导吗？”
大傻为难，这分明是你在引导我啊……
“我不管，你自己看着办吧。”桃香从随身携带的包袱，拿出督查使官服。
望着这绯红圆领袍，大傻竟一下愣住了。自己至今只在书中见识世间种种，知此民风变迁，朝代兴替。有时也会神往那庙堂之上的朝政之争，能臣们在圣人面前各抒己见，将自己的满腹经纶用于治国安天下，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进那大明宫城，位列百官之中，或许此生也就无憾了。
但自己只是边疆鬼市的引渡人，离这个梦想还差得很远。
“看得出你很想当官吧？”桃香说道，随即拿起身边的几份卷宗，“初见时，我就好奇，一个孤房引渡人，怎么会对这些上表奏文的抄本感兴趣呢？”
“然小姐所给的机会也并非出仕，只不过是单纯地过一把官瘾罢了。”
“让你过官瘾还不好吗？”桃香反问，“你真没有自恃清高，又何必博览群书，何必学那这在边关之地毫无用途的礼数？在这里，学点拳脚打斗，不比这百无一用的纸上功夫强？”
“……”大傻长叹了一口气。
“让小某协助也并非不可，然小某有一事相请，还望狄小姐答应。”
“何事？”
“若进得那侯府，还望小姐那时皆以小某的言行为主，不可再行那任性之举。”大傻恳求道。
桃香听闻此言，有些不悦：“你觉得我之前都在肆意妄为吗？”
“小姐若不是任性使气，怎么险些遭了那胡匪之手？”大傻也是直戳要害。
桃香沉默，这件事她可没法狡辩。
“小姐。”大傻知道对付桃香，还需好言相劝，“那兴西侯能经营起这般规模的鬼市，定非常人，若是以寻常王侯待之，恐套不出小姐想要的话来，小某自小长在凉州，最懂这四方之地的态势，与那兴西侯定有不少话题，届时小姐在借着小某的聊头旁敲侧击，兴许还能有意外之喜。”
大傻之言，并非无理，仔细思忖后，桃香也就应了下来。
再度落座，月光也顺着窗棂洒进屋内，照在大傻的胡茬上，看起来像是两鬓已白的老翁。
“既然已决定要做那督查使，这般模样定不可行，你且坐下，我来给你修整修整。”桃香说道。
大傻回到孤房时，已近未时。
忙活了一日一夜，也总算是查出了些眉目，但接下来的活，自己也帮不上忙了，灵风卫们自会处理。
结了灵风卫这个善缘，大傻也甚是开心，有了这帮奇人的人情，或许自己在这大漠行事能更加自在些。
虽然现在也很自在就是了。
眼下那长安京中，应该还不知道宋督查遇害之事，希望灵风卫们能在这期间侦破此悬案，这样或许，田刺史的官职还能保住。
刚走至门处，大傻发现那孤房房门，竟被贴了一张黄纸，那黄纸上用朱砂笔画着自己完全看不懂的字符，甚是渗人，是谁家小孩的恶作剧吗？不像，方圆百里内的百姓皆知此乌西孤房常人不可来，而且，就这纸上那落笔的劲道和笔触，不像是一般小孩画出来的涂鸦。
若是就此放纵不管，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安，干脆那绯言馆问问这东西的来路吧，顺道去问问那狄桃香二访的事情有何进展。
【萤光哨所】
夜色在黄金胡杨之下好似不存在一般。
风歌回到哨所，今日颇有收获，果然邀请引渡人来协助调查之举，甚是有效。只要锁定了那养尸地，离巨虫们的老巢也就不远了。
“风歌姐姐。”花语从黄金胡杨下走到风歌跟前。
风歌环顾了下四周，问道：“其他人呢？”
“森牙叔和穹翼哥去都护府了。”花语答道，“风歌姐姐之前拜托我的那块腐肉，已经有眉目了。”
“怎么说？”
“这腐肉和人类的血肉，他们所构成的元素近乎一致。”花语说道。
“一致？”风歌有些不敢置信。
“吻合的程度……嗯，怎么说呢，就……几乎一样吧，唯一的不同，就是这些腐肉所构成的肉体，不易衰老，不会像一般人类那样，衰老那么迅速。”
“那和从高原上带下来的冰虫相比呢？”风歌再问。
“这两者倒是相差甚远。”花语立马回答，“那些冰虫离开冰层下的极寒环境，就几乎无法生存了。”
风歌陷入沉思。
“哦对了。”花语回头，从胡杨树下取出一把连弩，“期间穹翼哥有折回来一趟，说如果风歌姐回来，就把这个给你。”
“这是……”
“说是都护府玄甲匠为风歌姐专门打造的，叫什么手弩，平常不用的话当手甲就行了。”
确实，此弩要比一般的连弩更小巧一点。
随即佩戴在手上，那连弩的弓片迅速收缩，瞬间变成了一副腕甲。
“谢了，花语。”风歌说道，“可有纸笔吗？我给森牙叔留份手书。”
【漠海鬼市】
“哦，这个呀，这个是那雍东王的杰作。”何中和说道。
当大傻来到绯言馆时，桃香已然回去了。她既不在也好，和何中和说话也无需避讳些什么了。
“雍东王？”不曾想这黄纸朱砂来自雍东王的手笔。
“对呀，人家信道嘛，搞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很正常嘛。”何中和继续说，“那雍东王从这珂乌镇寻常百姓，到那凉州城阔绰大户，都差人去贴了这符纸，说是有驱魔辟邪之用。”
“哦？”
“咱也甭管他有没有用，反正贴了也就贴了，不喜欢摘掉就得了。”何中和自顾自地说道，“而且啊，他还不仅只是送符纸，你是不知道，从这鬼市到凉州明市，甚至安西四镇，他都贴了‘欢迎道友问道’的告示，以求各方人士去他府上修道。”
“可有人前去啊？”
“有啊，还不少呢，光这鬼市周边我就听说不少。不过啊，以流民乞丐居多，也主要冲着那可以白吃白喝的斋饭。但那雍东王人也确实好，明知对方是来蹭饭的，还是好生招待，但我觉得，他要是再这么招揽下去，怕是家底也得兜空。”
关于那雍东王，大傻也是颇有一番兴趣，他是少数越过自己直接了解到鬼市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因为他知道凉州有鬼市，所以才从自己的封地搬迁至此。自建唐以来，地方王侯对当地都无直辖权，最多只能募府兵以作护院之用。那雍东王趁着武后让位之际，上书圣人另册封地，从而到了这凉州城。
“说起那雍东王，他最近可有来你这绯言馆？”大傻问道。
“最近没有，不过那武侯爷倒也有打听过他的事。”何中和回道，“武侯爷嘴上说说，只要它遵守鬼市的规矩，那来者都是客什么的，实际上啊，忌惮着呢，三天两头来我这打听他的事，我就说啊，人家一心求仙问道，不碍着您挣钱。”
“想来那雍东王打求道的幌子开仓济贫，笼络了不少人心，武侯爷心中也甚是不安吧。”大傻答道。
何中和点点头，然后立马又转话锋：“说到武侯爷，你就不问问那狄大小姐，来我这都问出了什么内情？”
“想必也问不出什么吧。”
“诶，瞧你说的，我可是一五一十地按照你的要求，把知道的都告诉她了。”何中和开始邀功。
“武侯爷开这鬼市又不算违制，还给凉州金库赚了一大笔，这些事都但说无妨。”大傻清楚鬼市的构成不影响朝廷的政策，因此想那狄桃香也掀不起什么波澜，他只会担心何中和这个大嘴巴，有没有多说什么其他的话，“你没在和她的交谈中，加了什么别的添头吧？”
“那哪能啊。”何中和说道，“再说了，就算我把我知道的事都告知于她，那也没什么不合定制的地方，而且那丫头贼着呢，还问我这绯言馆是怎么来的。”
“你怎么回答？”
“我据实回答啊，我把这绯言馆的来历皆数与她说，你猜她怎么评价？她说你这绯言馆是不是效仿地那武后的内卫制啊，就靠着偷窥暗访谋生路……”
“确实是仿的内卫制啊。”大傻对这一点也是门清，武侯爷作为武姓侯爵，早年也是相伴武后左右的，虽然隔辈，但多少有些耳濡目染，这经营鬼市的手段，若说没有效仿当年的武周庙堂，那肯定也是不能服人。
但何中和可不这么想：“怎么就效仿的内卫制呢，哦，有偷窥有尾随就是内卫制啊？这二者可是本质区别的。”
言语中甚至有些急躁，颇有一种“谁都不能诋毁我这绯言馆”的架势。
“我跟你说，那内卫是什么东西？是酷吏，是杀手，他们仰仗武后的信任，眼线满布朝野，监视各部大臣的一举一动，这属于什么？这属于龌龊的助纣行为，是暴行啊。”何中和用着一股子痞气，谈着国事，“咱这是什么？这是靠仰仗那圣人信任，到处胡作非为的活吗？咱从不胁迫人，咱是搜罗，是收集，利用大众百姓的力量，把情报汇集起来，再卖给有需要的人，给的钱也是给百姓的辛苦费，从不干欺压的事。谁都可以买，谁都可以卖，这不比那内卫强？”
大傻有些苦笑不得。
何中和喝了口水，接着说：“那内卫是什么？是官监官，官监民！是压迫，是强权，咱们呢？咱们是民监民，民监官，是平等，是民生啊！这是有本质区别的，想当年太宗皇帝把君民关系比作……”
“得得得得得。”大傻赶紧打断道，天底下，哪怕是翰林院都估计难找一张能和何掌柜相提并论的嘴。
【乌西孤房】
从鬼市回来，大傻的心情更好了。
那何中和何掌柜，总是能讲出些逗人一乐的话，这也是自己总是喜欢奔绯言馆的原因，闲暇之余，和市井之人聊一聊俗事，也是自己这引渡人难得的消遣吧。
只是刚到孤房，大傻的脸色又沉重了下来。
不是因为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咒纸，而是比咒纸更恐怖的灾星。
“狄小姐。”大傻行礼。
“那吐火罗蟒查了近一日啊，可有收获？”桃香早在这孤房恭候多时。
“颇丰。”大傻回道，“虽然吐火罗蟒与巨虫并非一物，但和护商队的吐火罗人言谈间，谈到了类似巨虫巢穴般的地方。”
“哦？何处？”桃香好奇。
“据悉是一座位于死亡之海的破庙，胡匪将行人劫杀后，会把尸体抛去那里。”
“破庙？”
“然这调查这破庙之事，非小某力所能及，便独自交给风歌娘子了。”
桃香轻叹口气，说实话自己并非亲眼见过巨虫，还没有彻底就信了，宋璟是死于巨虫之口。因此，当下官场之事才是自己最关心的。
“你不会让我们在这里讲话吧？”桃香问道。
“自是不会，小姐请。”大傻招呼道。
屋内还是如此前一般狼狈模样，桃香自是难以落座，待大傻反复清理打扫过数遍后，总算腾出了一块算是干净敞亮的胡床供二人闲谈。
“我也就直说了。”桃香说道，“原来刺史府也有参与鬼市贸易啊。”
大傻听闻，那何中和果然还是嘴无把门，不过狄桃香自是知道自己与那田刺史的联系，查到这一步自然也是迟早的事。
“实有联系，然所收所得皆入府衙金库，这些都有明细，狄小姐可放心去刺史府详查。”
“不必了，这不是重点。”桃香似乎并没有想针对刺史府开刀，“你对兴西侯了解多少？”
“与那何掌柜相差无二。”
“见过武知齐吗？”
“粗见过一眼，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桃香起身，透过窗口望向已然盖下的月色：“何掌柜的话我并没有全信，兴西侯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我还得自行考证。”
“小姐的意思是……”
“走一趟兴西侯府。”桃香毫不犹豫地说出口。
侯府不比官府，虽不能参政，然皇亲国戚的府邸，若无圣人的手谕或是诏书，哪怕是四品督查也不能擅入。更何况，狄桃香并无官凭，和宋璟也无成亲之实，当下宋督查已然遇害，她一小娘子凭什么能进了一品万户侯的住处，就凭着狄公之后的名声吗？
“小姐……这侯门高贵，现如今宋督查已不在，小姐独自再去，恐吃闭门羹啊。”大傻回应。
“所以我才来找你啊。”
找自己？大傻一时不知道自己能帮她什么，这引渡人的身份可还不如她那狄氏大小姐。
“你说多年前武知齐见过你，他可曾记得你样貌？”桃香问道。
想来那时自己尚年少，与现在差距甚多，且按鬼市规矩，见面者皆着面具见人，几乎不太可能能熟知对方样貌。
“小姐此言何意啊？”
桃香想起了花语曾对她说过，她们一直以来是没有名字的，都是历代相传着名为“代号”的东西，一代传自一代，甚是有趣。如今宋璟已死，天下再无宋璟此人，可当下正式需要督查使这一官职之时，何不假他之名，行督查使之事呢。
而且正好，这里还有个没有名字的荒郊野人。
“这……不太好吧。”听闻桃香想法的大傻心生迟疑，这借宋督查之名，若是真相曝露，自己这身家怕是不保。
“有什么好怕的，有我保你啊！”桃香倒是信誓旦旦地发言。
“这一是身份的僭越，二是对死者的亵渎，小某不可做，不可做。”大傻拒绝。
“那田允是怎么和你说的！”桃香把田允搬出来，希望能震住大傻，“他有没有和你说过，让你好生照顾我，协助我？”
“这……使君说的是，好生引导……”
“这难道不是引导吗？”
大傻为难，这分明是你在引导我啊……
“我不管，你自己看着办吧。”桃香从随身携带的包袱，拿出督查使官服。
望着这绯红圆领袍，大傻竟一下愣住了。自己至今只在书中见识世间种种，知此民风变迁，朝代兴替。有时也会神往那庙堂之上的朝政之争，能臣们在圣人面前各抒己见，将自己的满腹经纶用于治国安天下，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进那大明宫城，位列百官之中，或许此生也就无憾了。
但自己只是边疆鬼市的引渡人，离这个梦想还差得很远。
“看得出你很想当官吧？”桃香说道，随即拿起身边的几份卷宗，“初见时，我就好奇，一个孤房引渡人，怎么会对这些上表奏文的抄本感兴趣呢？”
“然小姐所给的机会也并非出仕，只不过是单纯地过一把官瘾罢了。”
“让你过官瘾还不好吗？”桃香反问，“你真没有自恃清高，又何必博览群书，何必学那这在边关之地毫无用途的礼数？在这里，学点拳脚打斗，不比这百无一用的纸上功夫强？”
“……”大傻长叹了一口气。
“让小某协助也并非不可，然小某有一事相请，还望狄小姐答应。”
“何事？”
“若进得那侯府，还望小姐那时皆以小某的言行为主，不可再行那任性之举。”大傻恳求道。
桃香听闻此言，有些不悦：“你觉得我之前都在肆意妄为吗？”
“小姐若不是任性使气，怎么险些遭了那胡匪之手？”大傻也是直戳要害。
桃香沉默，这件事她可没法狡辩。
“小姐。”大傻知道对付桃香，还需好言相劝，“那兴西侯能经营起这般规模的鬼市，定非常人，若是以寻常王侯待之，恐套不出小姐想要的话来，小某自小长在凉州，最懂这四方之地的态势，与那兴西侯定有不少话题，届时小姐在借着小某的聊头旁敲侧击，兴许还能有意外之喜。”
大傻之言，并非无理，仔细思忖后，桃香也就应了下来。
再度落座，月光也顺着窗棂洒进屋内，照在大傻的胡茬上，看起来像是两鬓已白的老翁。
“既然已决定要做那督查使，这般模样定不可行，你且坐下，我来给你修整修整。”桃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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