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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官为之果

    【死亡之海】

    丙祖和自己的老队友奉命候在枯草盖满的荒井旁,等待着那位美人将军的到来。

    老实说,他早已耐不住自己心中的兴奋之感,此前的惊鸿一瞥,早就成为了丙祖心中最难磨灭的记忆,如今马上就得见她的全貌,能不躁动吗。

    而一旁的老队友则是不然,他来这护商队任职只为钱财,其他的一概不感兴趣,如今候着便是候着,接下来会来什么人,会干什么事,与他都无关。

    只是他也略为有所好奇,这荒井之下究竟有何事物,会让兴西侯爷如此大动干戈,竟让护商队倾巢而出,自自己入队以来,还没见过如此之大的阵仗。

    心下纳闷,便扒开枯草,刨开沙土,这荒井确实够荒的,如若不是提前告知了自己位置,估摸着自己还真想不到这里有个井。

    打开井盖,向下望去,下边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大吼一声,声音空洞深远,似下边如无底之洞,根本不得探底。

    “这般深度,会是何人挖的?”老队友纳闷。

    此刻丙祖也走了过来,说道:“哥,你看啥呢?”

    “井。”老队友说道,“你说这区区一口井,为什么那么惹王爷在意呢?”

    “之前不是有传言吗?说是和那沙地巨虫有关。”丙祖解释。

    “得了吧,哪有什么沙地巨虫,都是那些商人贪生怕死编造出来的谎言,根本就是没钱顾保镖,想赖我们护商队的账,让我们给他们打白工编造出来的借口。”老队友鄙夷道,“说不定啊,这里边有宝藏,侯爷才如此这般加派人手,生怕被他人夺了去。”

    “真的假的?”丙祖疑惑。

    “你想侯爷除了钱,还能对什么感兴趣呢?肯定是宝藏!”

    老队友信誓旦旦地说着,没想到下一刻就被打了脸。

    只见那无边的黑洞中突然窜出一只蠕虫,以迅雷之势钻进了老队友的口腔中,蠕动的肉体不停地在嘴中挣扎,让老队友喘不过气,竟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抽搐。

    丙祖刚想喊人,结果又是一只蠕虫飞出,也直冲他的口腔。但好歹是年轻人,见那蠕虫躯体光滑,用手不得轻易拔出,便用牙齿使劲一咬,虫躯顿时裂成两半,一半落在地上,血肉模糊却依旧不断窜动,而另一半则直接顺着舌苔滑落进丙祖的胃里。

    丙祖顿时感到恶心万分,赶忙想要呕吐,但意识却很快就被夺了去,跟老队友一道,倒在地上疯狂抽搐。

    【岷州刺史府】

    “这么大个人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你却听信外边谗言,说督查使已故,是何居心!”桃香厉声呵斥。

    “小姐息怒,某只是听闻那些鬼市坊间……”

    “你明明连城外百姓的一点坏话都听不得,关于京中官吏的谣言倒是信得紧呐!”桃香嘲讽道,“我是宋璟的未婚妻,他有没有事我能不知道吗!”

    “是是是,小姐教训的是,是下官糊涂。”

    “宋郎既有事要回就先回吧,这里有我和苏少卿在就行了。”桃香对着大傻说道。

    大傻叉手行礼作别,便转身离去了。

    但他还是有隐隐的担心,希望桃香不要像此前初到绯言馆是那般胡闹才好。

    不过想着她已经在这四方之地经历这么多,心理也应该成熟了不少吧。

    三人转回正座,开始正式谈话。

    “既然刚刚已经说到了,我倒想问问你。”桃香开口,“你为何要在城外抓捕商客,是谁给予你权力这么干的?”

    那于尚诚也是不慌不忙,说道:“小姐有所不知,这些商人狡猾,常言一些于岷州不利的闲言碎语,某便让衙役抓捕一些典型以儆效尤,你看小姐虽被误捕,但实际上也不会对你做什么刑讯之事,只是暂且在牢狱中锁上几日。”

    “于尚诚,你这么高贵,一点坏话也听不得?”苏彦云没好气地说。

    “某并非是为自身,而是为了岷州,商贾之人多奸猾贪劣,经常怂恿岷州百姓随其下海赴商,若岷州城内无一百姓安心务农,这城池怎能守得?”

    这般话语,倒和桃香在狱中推测一致。果然这于尚诚是不想让岷州百姓经商弃农。

    “既是恶商,禁了便是,又何必扩建这道上之城?”桃香接着问。

    “小姐有所不知,整个陇右河西各州,无不倚商贸之便,一是凉州刺史府同兴西侯府建立了庞大的贸易体系,靠着四方之地的优势往来天下商贾,二也是因这陇右多沙少雨,不宜农耕,若要使人民真正富足安康,确实需要依靠商贸才得以兴盛。三者岷州地段特殊,连同国道命脉,如此地利,供各族商贾通行,既能保证城内繁荣,又使得中原富庶。”

    “通不通商,我不在意。只是你为何要擅自修改税制?”苏彦云接着质问。

    “唐境之大,各地异处甚多。当今税法虽是明策,但仍有纰漏之处,无法对各地的行情都做到面面俱到。岷州之异,在陇右尚且特殊,况全唐境乎?因此,某只得对税法稍作修改,让其更符合岷州州情。”于尚诚说着,“正因为如此,那些行商商客得知他地税制较岷州低上一些,便指责刺史府滥改税制,殊不知天下情况各异,需具体待之。”

    “那那些额外交的税钱呢?”桃香也开口询问,“难不成都进了你的口袋?”

    于尚诚浅然一笑,随即起身:“二位,若有兴致,可否能随某去到一处绝景?”

    【死亡之海】

    风歌和库库喀跟随着耿三策来到被发现的荒井处。

    “前面就是了。”耿三策说道。

    “前边二人是护商队遣派候在此处的吗?”风歌问道,脸上的表情略有不安。

    “是的,以防他人靠近。”耿三策解释。

    待三人到时,丙祖和他的老队友并未起身迎接,而是依旧跪坐在井口两侧。

    “喂,你们两个,没长眼睛吗?李将军已经到了!”耿三策提醒。

    那二人还是毫无动静。

    风歌观察到荒井已经被人揭开,那井盖下边的挂牌写着虫巢八。

    “喂!”耿三策甚至动身踢了一脚丙祖,他还是跪坐着一声不吭,“真是奇了怪了。”

    风歌环顾四周,发现丙祖身边有块类似血肉的东西,已经被风沙和枯草掩埋。

    但凭借着阿芙高超的视力,还是知道了那是什么。

    “不好!”风歌意识到事态不对劲,“快离开!”

    耿三策还没意识到风歌为何会突然惊呼,在他回头准备询问风歌之际,丙祖突然起身,转头向耿三策扑来,只见他嘴中生长出三条不停蠕动挣扎的长虫触手,眼神早已一片浑白,如行尸一般摆动着四肢。

    耿三策来不及躲闪,被丙祖挤压在身下,那嘴里的蠕虫正飞速向他的脖颈处咬去,在咬合之际,风歌立刻张开腕甲弩,一箭风蚀箭射穿丙祖头颅,才阻止了耿三策丧命。

    但没曾想下一个刹那,后边那个静坐的老队友也一个跳跃扑到耿三策的身前,隔着丙祖的尸体,用蠕虫将其贯穿,直达耿三策的内脏。

    耿三策只感到腰下剧痛,仿佛有不知名的蠕动之物顺着肠道涌进了胃里,顿时身下鲜血横流,身上痉挛抽出,双眼也变得如同丙祖和他队友一般浑白,嘴巴里发出非人的叫喊声。

    库库喀见此惨状,禁不住胃里一阵翻滚,呕吐起来。风歌已知耿三策无救,为了减少他的痛苦,几记风蚀箭连出了结了他的性命。

    “这……这……究竟是……”库库喀已被眼前景象吓得目瞪口呆。

    “你且回去报告其他队长和侯爷,让所有看守破庙入口的队员都小心以待!”风歌说道。

    “喏!”库库喀艰难起身,胃里还是一阵难受,“那将军你呢?”

    “此番既已找到了虫巢,便不能让它再祸害世间了。”风歌答道,眼里充满了坚毅。

    【岷州城】

    岷州城中有一绝景。

    早先就说过岷州城各种重楼飞阁,高庭玉宇,其楼层高度甚至不下河北两京。而这些高楼之中,最高的建筑,便是于尚诚即将领着苏彦云和桃香前去的,入云塔。

    近些年武后在中原修建的那些高耸建筑,个个都惊为天工,其高度所带来的震撼,皆让行人驻足俯首。而此番,岷州城中的入云塔,其雄风竟不下中原的武周工事,其塔尖直指苍天,飞檐俯瞰四方,如城中一擎天之柱,于此遗世独立。

    “使君。”候在塔周边的几个看护,见到于尚诚前来,上跟前叉手行礼。

    “今有贵客,还望各位工员行方便,送我等上塔顶。”没想到于尚诚这个封疆大吏,对下属几人这般客气。

    “职责所在。”那几个工员说道。

    而之所以要请求他们,是因为如果非步行要前去那塔顶,就需要搭乘悬车,这入云塔后盖有一装置,需数位精壮男子于塔底拽动铁链,供悬车缓缓向上。

    三人上至那悬车后,只见脚下的平台正层层上升,逐渐去与那天日并肩。

    “所以,这栋高塔便是你额外纳税的钱所筑?”桃香发问。

    “其中一部分吧。”于尚诚也不撒谎,坦诚言道。

    待至塔尖高阁,前方恰好有一处观景台,于尚诚便提议苏狄二人上去。

    而这一去,整座岷州城的盛况尽收眼底,围绕城中恢胎旷荡的岷州官道,两侧的朱阁青楼不计其数,此前所目睹过的各色绫罗将这些楼阁一一串联,像是为本就国色天香的佳人增添了不少衮衣绣裳,整片城池看上去更本不像是位于黄沙之中,或者说,正是屹立于这黄沙之下,这座城池才如此夺目,如出淤泥不染的芙蓉,百色斗艳却不失内敛清素。

    “每过半月,某便会上一次这入云塔,观塔下之景。”于尚诚也走至台前,“望着这岷州城中的生态感叹,是我和父亲二人亲手打造了这片辉煌之城。”

    桃香幼时曾登上过武后所筑的菩萨渡世像,从上往下观瞧也是这般盛景。

    “你既提到了你父亲,我还有问题想要问你。”苏彦云开口道,“于尚诚,你任这岷州刺史似乎并未得到吏部移文吧。”

    于尚诚再次浅笑,说道:“少卿是说某阿爷私自将这刺史之位授予我吗?”

    “难道不是吗?”苏彦云继续逼问,“我朝私相授受官职可是重罪,轻则贬谪,重则……”

    “某阿爷病重那年,恰好是神龙元年。”于尚诚说道,“阿爷向阁部写过无数封举荐信皆为泥牛入海,了无音讯,无奈在大限降临之际,只得口头传授于某这刺史之位。你说,我这位置坐得还是不坐得?”

    “那也至少在事后,向阁部……”

    “噢诶——”虽然入云塔拔地倚天,但地上百姓却依旧看到了于尚诚的身影,在塔底和他招手示意,“于使君,这还没半月呐,又上塔阁看我们呐——”

    没想到百姓竟搁着如此之远都还和于尚诚打招呼,但更吃惊的是,于尚诚也扯着嗓子回应:“可不嘛——”

    而这嗓子刚没扯几句,于尚诚突然捂着脑袋感觉头晕目眩,脚没站稳不小心跌坐在地,得亏观景台的栏杆结实,才没摔下塔去。

    “于刺史?”桃香见状赶忙搀扶,但于尚诚直接摆摆手,然后从衣袖内掏出几粒药丸,顺着腰间的水壶一并灌入口中,这才给缓了过来。

    “陈年老病了,一多用气力头风就会犯,无事,让二位担心了。”于尚诚起身,立马向塔下百姓示意自己无事。

    虽然有可能是逢场作戏,但桃香也确实觉得这官民关系不一般。

    “当年武后同你一样,喜欢对着自己劳民伤财的天工洋洋自喜。”没想到苏彦云先开口讽刺,“造这高塔用来观摩自己在岷州的雕文刻镂,于尚诚,你不会觉得自己做得好吧。”

    于尚诚闻此言突然大笑,然后摇头对着苏彦云说道:“苏少卿是认为我在感叹城中的雕栏玉彻吗?”

    “难道不是吗?”

    于尚诚不答话,只是顺手一指。

    苏狄二人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群成人带着孩童,正玩着蹴鞠,在那楼阁间的绸缎之下嬉戏。

    “这才我想要看到的东西。”于尚诚说道,随后将视线对准苍天,“至于修建这么多高楼,也非为了自身的喜好,而是这岷州需要,百姓需要。”

    “此话怎讲?”桃香问道。

    “我阿爷抓住了兴西侯开创河西市场的契机,利用岷州国道扩建道上城,虽然带动了各行各业繁荣发展,却也引出了另一个问题,便是住地。”于尚诚解释道,“国道占去了城内一大半的面积,素日里只供来往商客行商之用,那百姓的日常该如何打理?只得往更高的地界,也就是半空,建成这楼阁高耸,于空中建那走廊。”

    桃香看到那楼阁之间确实廊道无数,行人穿梭不止。

    “二位难不成以为这绫罗绸缎是我命人布置的吗?错也,是百姓自发的。”于尚诚谈及这丝绸装点,神情里满是骄傲,“百姓靠着高楼廊道生活,便觉得若是能在空中装点上布料,使其任风舞动,定是好景致,便家家户户挑选自己喜欢的绸缎,挂了上去,这第一道绸缎挂上去的时候,某还用金砂墨于上头题字呢!”

    “你觉得很骄傲吗?这难道不是用你压榨商人的钱财筑造的吗?”苏彦云继续逼问。

    “商人多金,再加上靠着岷州国道发家,早就赚得盆满钵盈。”于尚诚面对苏彦云的咄咄逼人一点也不急躁,耐心解释,“民中并非只有商贩,更多的,是家业甚小的寻常百姓啊,他们世世代代都住在这岷州城,这城中民生才是重中之重。某提高税制,保这些人衣食无忧,何错之有?为官者,难道不就是图让百姓安堵乐业,家给人足的结果吗?某用什么手段去达成这个目的,重要吗?”

    面对于尚诚反问,苏彦云一时有些答不上来,思忖过后,他依旧觉得,没有用正规手段得来的好结果,不该是官吏炫耀的资本,正要反驳,没曾想被桃香拦下。

    “桃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