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百济之媛
【卫羌防】
穹翼在月色之下，翱翔过天际。
鹰爪之下是北庭都护府如同长城一般的卫羌防，整片大地之上只有那里的门楼，有着点点亮光。
常听人提起，过了这卫羌防，就是大唐与吐蕃常年交战的战场。据说那里的沙漠之所以是银色，就是本该是金黄色的沙漠，被无尽的尸血和怨气感染后，变成了惨淡的银灰色，充斥着人死后的亡灵和冤魂。
而自风歌去那里探查之后，又多了另外一个定义，巨虫们的养殖地。
总之，那里就是属于怨气滔天，神鬼难测的地方，也只有灵风卫这样半人半神的家伙们才敢单独前往。
穹翼这般想着，尽管是职责所在，但他真的一点都不想担这个责，无时无刻不回忆着没有巨虫的时候，和都护府军人一同喝酒撒欢的情景。
而正在走神之际，一整利箭从斜侧杀出，差点射瞎他的鹰瞳。赶忙向下望去，本以为是吐蕃人或是哪个不长眼的猎人，但只看到，在卫羌防的城墙门楼上，站着个身着戎装的少女。
少女一脸嘚瑟的神情，正欲拉弓准备射第二支箭。
很明显，她是在挑衅，她知道李穹翼看得见她。
“臭丫头。”李穹翼撇起他的鹰喙，转头就是猛地向下俯冲。
少女显然适应不了如此迅猛的飞速，这第二发箭矢，连李穹翼的边都没擦到。
而李穹翼也是同当时戏弄裴光庭一样，想把这少女顶下城墙去，但相比行军参事，这位少女显然是正儿八经的武官出身，一个闪身就躲过了穹翼的扑击，甚至在腾挪之余，射出第三支箭。
但这支，则是被落地化为人形的李穹翼正面接住了。
虽说灵风卫主要是协同安西都护府，少有和北庭都护府来往，但不代表彼此之间不相识。
“你这丫头，居然没有回京城？”穹翼疑惑道，“搁着呆在北庭都护府干什么？你有官职吗？不会是个步卒吧？”
“才不是，我现在是什长。”
李穹翼扑哧一声，忍俊不禁：“有区别吗？放着好好的伯爵之女不做，当个什长？我可听说你哥在那京城，当了个……当了个那什么什么官，反正位阶还挺高的。”
“那有怎么样，他那也是受父辈功勋荫庇，而我这什长，是靠自己挣来的，一脚一步拼出来的。”少女驳斥，同时语气中带着骄傲。
“什长……这也只是个安慰奖吧。”穹翼苦笑，“再者你阿爷既已平反，受封正一品大将军，趁得此殊荣，你个姑娘家家的就该找个人家嫁了，何苦在这大漠高原拼杀？”
“我乐意！”少女蛮横地说道，“李穹翼你明明也是个外乡人，怎么还学起唐人那套繁文缛节来，催我嫁人？”
“嘿，合着百济过了及笄不婚配是吧？这都已经算晚了。”
“要你管！”少女还是不乐意，又瞬间岔开话题，“不聊这个了，说说看，你此番来这卫羌防，又是干什么啊？”
【漠海鬼市】
大傻见着阿丹从店铺里搬出各种大箱小箱的货品，命仆从装到那运输用的天陀象上去。
“这……买了这么多？”大傻震惊。
“嗯，差不多全买了。”裴光庭也从店铺内走出，回复大傻的诧异。
但结果是大傻更吃惊了。
“嘿，这位军爷，真是个实诚人呐。”一旁赚得盆满钵盈的阿丹笑开了花，“出手又大方，人也和气，下回小某这里有好货定会再通知军爷。”
“行。但今天这些货，你得负责运到安西都护府去哦。”
“好嘞，小某保证，明晚之前定能到达。”
大傻无语，这裴光庭难道真被骗了个死去活来？不会吧，堂堂行军参事眼光这么不行？
“我原以为先生已经回去了，为何还在这里啊？”裴光庭问道。
“呃……”大傻自是不能把担心他买了假货的心思告知于他，一是自己也不知道这些货是真是假，二则是不想触了阿丹霉头，毕竟在鬼市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好歹也是熟人，只好找个借口，“本想着，若是参事东西运不回去，小某还可以帮下忙，眼下既是阿丹愿意负责运输，小某也便放心了。”
而此刻正在搬货之际，又一人下至鬼市。
“哟，小姐您来了？真不巧，今个儿东西都卖完了……”
“我又不是来你这买东西的。”虽然此前帮忙破案，阿丹这奸商还算有点贡献，但是他那昂贵的香料还是让桃香心有介怀，毕竟从明市的香料商那里问来，顾明泰买这些香料只花了不到百贯，自己却在这花了数十两。
按阿丹的说法，鬼市从来不用铜板来计算商品，都是金银。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武知齐要造这么多金元银锭的原因，这一天天流水实在太多了。
“你又是撞了哪个冤大头，今天卖出去这么多？”桃香好奇道。
“呃……”阿丹有些尴尬，转头看向裴光庭。
“我这个冤大头。”裴光庭倒是毫不忌讳。
桃香也没觉得自己失言，反而走到裴光庭跟前，一脸诧异地问道：“说起来，你是谁啊？此前见你跟大傻一同来，你又是他的什么熟人吗？”
“大傻……？”裴光庭对这个称呼感到纳闷，现在夫妻之间流行这么叫吗？
大傻很快意识到，此前因为二傻的误导，同时为了应付苏彦云，自己和桃香依旧保持着“宋氏夫妻”的关系，现在用真实称谓来叫唤彼此时，他才会这么一头雾水。
“小某的昵称，乳名叫大傻啊。”大傻灵机应变。
“哦，原来是这样。”裴光庭恍然大悟，“虽说是乳名，但也不怎么中听啊。”
“说的也是。”大傻挠头。
桃香也意识到了，在裴光庭的认知里，大傻似乎还跟宋璟绑定着。
“某乃安西都护府行军参事裴光庭，今日特来鬼市采购精铁，因此委托先生引渡至此。”裴光庭向桃香解释。
“安西都护……行军参事……”桃香思忖着，“你和那献公裴行俭是何关系？”
“是家父。”
听到此话，桃香一脸惊异，不过同为名臣之后的自己也很快安定下来：“原来是裴公之子，久闻令尊大名。”
“姑娘是……”
“姓狄，名桃香。”桃香解释。
“哦，狄姑娘幸会。”裴光庭行礼。
桃香有些懵，他居然不问家族名讳。
也罢，自己也不是贪慕虚荣之人。
“对了，二傻呢？”桃香发现，自岷州一别后，一直不见二傻的踪影。
“哦，今日此间行事因为需进出官场，怕二傻不熟唐礼惹祸上身，便让他自行打猎去了。”大傻解释。
谈话间，阿丹已经把所有的货物都装完了，正命令仆人推上陆地，装载到运输象身上去。
“这边货物既已装载完毕，裴某就此别过。”
“参事慢走。”大傻行礼。
桃香随礼。
送走裴光庭，大傻便可用自己的身份与桃香交流：“狄小姐此番下这鬼市，所为何事啊？”
桃香嘟嘴点头，说道：“你既问起，正好，陪我去趟绯言馆吧。”
【卫羌防】
“奥特瓦巨虫？”黑齿轻衣疑惑道。
她一出生便在这北庭都护府，打小就常听那些北庭将士在雪区的见闻，这个拗口的名字从未听说。
“唐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么讲，总之是一种很可怕的巨虫，长三丈有余，面部有硕大口器，现在在凉州陇右地带经常出现。”穹翼解释。
“凉州有这么恐怖的怪物？”黑齿轻衣纳闷，西北最大的州城出现这种怪物，这在自己父亲时代是从未有过的事。
“是啊，不然我来这干嘛？就是为了探清事情真相。”
茫茫巍峨青藏高原，出没些凶怪异兽并不稀奇，但这异兽能绕过卫羌防的防线，在凉州这样的大人口州城出现，还是头回。早听闻吐蕃之中，有能降服凶怪异兽的奇人，但凡是从吐蕃前往唐境的每一批人，北庭都护府都有细细检查，不肯能有这样的奇人，可以躲过都护府的眼线，溜进那凉州。
“你还有什么线索？”黑齿轻衣继续问。
“在安西都护府的典宝阁里，曾发现一种特制的鳞甲盾牌，其表面非木非铁，而是类似于血肉的一般的触感，其形态与那巨虫鳞甲甚是相似，好不怪异。在典宝阁的记载中，说是从吐蕃的秘行卒那里虏获的。”
“秘行卒？”
“是的，关于这秘行卒，丫头你有什么印象？”
举凡吐蕃与大唐交战，其队伍里必定会出现此前毫无记载的秘行卒，只因那青藏高原山沟纵横，部族众多。吐蕃每年几乎都在进行大大小小的内战，用以统一部落。而每回收拾了一批他族集团就一定会入侵中原，搏一搏国运。这些年来，仰仗高原地形和秘行卒的优势，跟唐军的战斗互有胜负，所以每回当唐军得知要应对吐蕃秘行卒都会抖上三抖，毕竟一切的恐惧都来源于未知，这未知也是秘行卒天大的优势。
所以，即便是黑齿轻衣这样土生土长的北庭人，也并不是对秘行卒了如指掌。
“此前，最近一次出现的秘行卒，是出现了一群可以控制高原雪怪的萨满，配合吐蕃人特有的雪原豹骑，给唐军造成了不小的杀伤。”黑齿轻衣说明道，“好在，倚靠着这卫羌防，唐军还是抵御住了这次攻击，没让吐蕃军下到河西走廊。”
“雪怪……”
“这雪怪的体肤极其坚硬，寻常刀剑根本伤不了它，吐蕃人会不会拿它的皮肉做盾牌之用？”黑齿轻衣作出自己的猜测。
穹翼思索着，抚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未亲眼得见，我并不能下判断。”
黑齿轻衣心想也是。
“既是丫头你也不知，那只得我再去那高原之上走一趟了。”穹翼转身，准备化身鹰形。
“老不死等一下！”黑齿轻衣叫住穹翼，“我想一起去！”
“啊？”
【漠海鬼市】
果然不出大傻所料，桃香此番来绯言馆，是为了讨要关于岷州刺史于尚诚的资讯。
但可惜……
“我的姑奶奶，这河西陇右上上下下，谁的情报我都拿得出，唯独这于尚诚……”何中和为难。
“这于尚诚怎么了？”
“这岷州啊，但凡有人说了一丁点不中听的话，就会被抓走的啊。”何中和诉苦道，“那些个在岷州监狱待过的观相者跟我说，你要是头回因说瞎话被逮倒还行，要是二进宫，指不定得吃什么苦头啊，那岷州衙狱也是个会折磨人的地儿，不下当年京中酷吏。”
岷州确实言论钳制的厉害，这点桃香清楚。
“那你何掌柜的绯言馆不是号称民间第一情报机构，害怕这点低级的手段？”
“民斗官在当下环境里，还是很难，哪怕小的顶头是兴西侯爷，人于尚诚也是封疆大吏，虚职终究抵不过实权的啊，再加上这个姓于的脾气也甚是执拗，小的此前几番恳求他放人，好处也给尽了，他那张嘴是半点也不松啊。”何中和委屈道。
这一点确实，桃香就是因为这眼线被抓进了岷州衙狱。
但是何中和的这番介绍，倒是和桃香初见于尚诚的印象不同，他是个这么执拗的人吗？感觉他挺谙这人情世事的。
“狄小姐。”大傻突然开口，“为何突然对岷州刺史如此感兴趣？难不成他跟此前吏部郎中遇害事件有关？”
“这倒是无关。”桃香说道，“只是顺手想考察下吏治罢了。”
听闻此言，大傻浅笑：“小某清楚，小姐已经不会像此前一样，盲目将鬼市案宗转移京中，我等也没有可以隐瞒小姐的意思，确如何掌柜所说，岷州的情报着实难寻，观相者都不愿意去那守候，对此我们也是没辙。”
桃香知道大傻现在和她站在同一立场，没有骗她的意义。而且，就算真拿到了于尚诚的案宗，又能如何，自己当下没手段能改变现状，唯今能做的，只有破案。
大傻也知道桃香的主要心思，还是破案。说起来，虽说田允不让自己再参与到案情追踪之中，但自己多少还是有在归纳案情，对于如今桃香的窘境，当下还真有个建议。
“狄小姐。”大傻开口，“小某深知小姐执著于案情，虽已成功告破顾县令一案，但这瓜州县府之事还远远没有完结。首先，宋督查之所以遇害，小某想凶手就是不希望，督查把那关于顾县令的案宗带到麟台去，但他们并没有想办法抹除顾县令在绯言馆的记录，说明他们怕的不是顾县令有事，而是京中派大员钦差过来彻查瓜州县。”
桃香听闻此话，顿时眼中掠过一丝闪光。
“所以，重要的并不是顾县令，而是瓜州县。当下即便顾县令虽已被灭口，但瓜州县府还在，那里还有一些他曾经做过什么事的证据，也说不定。”
桃香看向大傻，头回对他投去敬佩之意。
大傻看到了这道敬意，说道：“小姐过奖了，小姐只是过分执着于吏部郎中的案情，不自知地成了局中人，而小某未涉其中，局外人自然能看得透彻些。”
桃香点点头，拍拍大傻胳膊示意他干得好，然后就立马离开了绯言馆。
“你还说这妮子成熟了呢，这不还是猴急！”何中和吐槽。
“方至及笄嘛，总有朝气。”
何中和看大傻这么懂这破案之道，自己眼下的烦心事似乎也有了着落。
“对了，大傻。看在你我多年的交情，你可否也帮我一个忙啊？”何中和请求。
“且说来听听。”
“你可知，这绯言馆最近总是丢观相者。”
“丢观相者？是为何意？”
“就是很多观相者都不干了，这才几天，我现在对陇右各州几乎全盲全瞎啊。”
大傻皱眉，一脸怀疑地说道：“你不会克扣别人工钱吧？”
“哪能啊，诶，我跟你说，我就算自己不吃不喝，我也不能克扣观相者工钱。你觉得我这绯言馆靠什么而活？不就是靠成千上万的观相者吗？”
想来也是，何中和这么精明的商人，不至于蠢到舍本逐末。
“所以啊，这其中，定有文章，你既能帮那狄桃香，你也抽空，帮帮我呗。”
穹翼在月色之下，翱翔过天际。
鹰爪之下是北庭都护府如同长城一般的卫羌防，整片大地之上只有那里的门楼，有着点点亮光。
常听人提起，过了这卫羌防，就是大唐与吐蕃常年交战的战场。据说那里的沙漠之所以是银色，就是本该是金黄色的沙漠，被无尽的尸血和怨气感染后，变成了惨淡的银灰色，充斥着人死后的亡灵和冤魂。
而自风歌去那里探查之后，又多了另外一个定义，巨虫们的养殖地。
总之，那里就是属于怨气滔天，神鬼难测的地方，也只有灵风卫这样半人半神的家伙们才敢单独前往。
穹翼这般想着，尽管是职责所在，但他真的一点都不想担这个责，无时无刻不回忆着没有巨虫的时候，和都护府军人一同喝酒撒欢的情景。
而正在走神之际，一整利箭从斜侧杀出，差点射瞎他的鹰瞳。赶忙向下望去，本以为是吐蕃人或是哪个不长眼的猎人，但只看到，在卫羌防的城墙门楼上，站着个身着戎装的少女。
少女一脸嘚瑟的神情，正欲拉弓准备射第二支箭。
很明显，她是在挑衅，她知道李穹翼看得见她。
“臭丫头。”李穹翼撇起他的鹰喙，转头就是猛地向下俯冲。
少女显然适应不了如此迅猛的飞速，这第二发箭矢，连李穹翼的边都没擦到。
而李穹翼也是同当时戏弄裴光庭一样，想把这少女顶下城墙去，但相比行军参事，这位少女显然是正儿八经的武官出身，一个闪身就躲过了穹翼的扑击，甚至在腾挪之余，射出第三支箭。
但这支，则是被落地化为人形的李穹翼正面接住了。
虽说灵风卫主要是协同安西都护府，少有和北庭都护府来往，但不代表彼此之间不相识。
“你这丫头，居然没有回京城？”穹翼疑惑道，“搁着呆在北庭都护府干什么？你有官职吗？不会是个步卒吧？”
“才不是，我现在是什长。”
李穹翼扑哧一声，忍俊不禁：“有区别吗？放着好好的伯爵之女不做，当个什长？我可听说你哥在那京城，当了个……当了个那什么什么官，反正位阶还挺高的。”
“那有怎么样，他那也是受父辈功勋荫庇，而我这什长，是靠自己挣来的，一脚一步拼出来的。”少女驳斥，同时语气中带着骄傲。
“什长……这也只是个安慰奖吧。”穹翼苦笑，“再者你阿爷既已平反，受封正一品大将军，趁得此殊荣，你个姑娘家家的就该找个人家嫁了，何苦在这大漠高原拼杀？”
“我乐意！”少女蛮横地说道，“李穹翼你明明也是个外乡人，怎么还学起唐人那套繁文缛节来，催我嫁人？”
“嘿，合着百济过了及笄不婚配是吧？这都已经算晚了。”
“要你管！”少女还是不乐意，又瞬间岔开话题，“不聊这个了，说说看，你此番来这卫羌防，又是干什么啊？”
【漠海鬼市】
大傻见着阿丹从店铺里搬出各种大箱小箱的货品，命仆从装到那运输用的天陀象上去。
“这……买了这么多？”大傻震惊。
“嗯，差不多全买了。”裴光庭也从店铺内走出，回复大傻的诧异。
但结果是大傻更吃惊了。
“嘿，这位军爷，真是个实诚人呐。”一旁赚得盆满钵盈的阿丹笑开了花，“出手又大方，人也和气，下回小某这里有好货定会再通知军爷。”
“行。但今天这些货，你得负责运到安西都护府去哦。”
“好嘞，小某保证，明晚之前定能到达。”
大傻无语，这裴光庭难道真被骗了个死去活来？不会吧，堂堂行军参事眼光这么不行？
“我原以为先生已经回去了，为何还在这里啊？”裴光庭问道。
“呃……”大傻自是不能把担心他买了假货的心思告知于他，一是自己也不知道这些货是真是假，二则是不想触了阿丹霉头，毕竟在鬼市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好歹也是熟人，只好找个借口，“本想着，若是参事东西运不回去，小某还可以帮下忙，眼下既是阿丹愿意负责运输，小某也便放心了。”
而此刻正在搬货之际，又一人下至鬼市。
“哟，小姐您来了？真不巧，今个儿东西都卖完了……”
“我又不是来你这买东西的。”虽然此前帮忙破案，阿丹这奸商还算有点贡献，但是他那昂贵的香料还是让桃香心有介怀，毕竟从明市的香料商那里问来，顾明泰买这些香料只花了不到百贯，自己却在这花了数十两。
按阿丹的说法，鬼市从来不用铜板来计算商品，都是金银。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武知齐要造这么多金元银锭的原因，这一天天流水实在太多了。
“你又是撞了哪个冤大头，今天卖出去这么多？”桃香好奇道。
“呃……”阿丹有些尴尬，转头看向裴光庭。
“我这个冤大头。”裴光庭倒是毫不忌讳。
桃香也没觉得自己失言，反而走到裴光庭跟前，一脸诧异地问道：“说起来，你是谁啊？此前见你跟大傻一同来，你又是他的什么熟人吗？”
“大傻……？”裴光庭对这个称呼感到纳闷，现在夫妻之间流行这么叫吗？
大傻很快意识到，此前因为二傻的误导，同时为了应付苏彦云，自己和桃香依旧保持着“宋氏夫妻”的关系，现在用真实称谓来叫唤彼此时，他才会这么一头雾水。
“小某的昵称，乳名叫大傻啊。”大傻灵机应变。
“哦，原来是这样。”裴光庭恍然大悟，“虽说是乳名，但也不怎么中听啊。”
“说的也是。”大傻挠头。
桃香也意识到了，在裴光庭的认知里，大傻似乎还跟宋璟绑定着。
“某乃安西都护府行军参事裴光庭，今日特来鬼市采购精铁，因此委托先生引渡至此。”裴光庭向桃香解释。
“安西都护……行军参事……”桃香思忖着，“你和那献公裴行俭是何关系？”
“是家父。”
听到此话，桃香一脸惊异，不过同为名臣之后的自己也很快安定下来：“原来是裴公之子，久闻令尊大名。”
“姑娘是……”
“姓狄，名桃香。”桃香解释。
“哦，狄姑娘幸会。”裴光庭行礼。
桃香有些懵，他居然不问家族名讳。
也罢，自己也不是贪慕虚荣之人。
“对了，二傻呢？”桃香发现，自岷州一别后，一直不见二傻的踪影。
“哦，今日此间行事因为需进出官场，怕二傻不熟唐礼惹祸上身，便让他自行打猎去了。”大傻解释。
谈话间，阿丹已经把所有的货物都装完了，正命令仆人推上陆地，装载到运输象身上去。
“这边货物既已装载完毕，裴某就此别过。”
“参事慢走。”大傻行礼。
桃香随礼。
送走裴光庭，大傻便可用自己的身份与桃香交流：“狄小姐此番下这鬼市，所为何事啊？”
桃香嘟嘴点头，说道：“你既问起，正好，陪我去趟绯言馆吧。”
【卫羌防】
“奥特瓦巨虫？”黑齿轻衣疑惑道。
她一出生便在这北庭都护府，打小就常听那些北庭将士在雪区的见闻，这个拗口的名字从未听说。
“唐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么讲，总之是一种很可怕的巨虫，长三丈有余，面部有硕大口器，现在在凉州陇右地带经常出现。”穹翼解释。
“凉州有这么恐怖的怪物？”黑齿轻衣纳闷，西北最大的州城出现这种怪物，这在自己父亲时代是从未有过的事。
“是啊，不然我来这干嘛？就是为了探清事情真相。”
茫茫巍峨青藏高原，出没些凶怪异兽并不稀奇，但这异兽能绕过卫羌防的防线，在凉州这样的大人口州城出现，还是头回。早听闻吐蕃之中，有能降服凶怪异兽的奇人，但凡是从吐蕃前往唐境的每一批人，北庭都护府都有细细检查，不肯能有这样的奇人，可以躲过都护府的眼线，溜进那凉州。
“你还有什么线索？”黑齿轻衣继续问。
“在安西都护府的典宝阁里，曾发现一种特制的鳞甲盾牌，其表面非木非铁，而是类似于血肉的一般的触感，其形态与那巨虫鳞甲甚是相似，好不怪异。在典宝阁的记载中，说是从吐蕃的秘行卒那里虏获的。”
“秘行卒？”
“是的，关于这秘行卒，丫头你有什么印象？”
举凡吐蕃与大唐交战，其队伍里必定会出现此前毫无记载的秘行卒，只因那青藏高原山沟纵横，部族众多。吐蕃每年几乎都在进行大大小小的内战，用以统一部落。而每回收拾了一批他族集团就一定会入侵中原，搏一搏国运。这些年来，仰仗高原地形和秘行卒的优势，跟唐军的战斗互有胜负，所以每回当唐军得知要应对吐蕃秘行卒都会抖上三抖，毕竟一切的恐惧都来源于未知，这未知也是秘行卒天大的优势。
所以，即便是黑齿轻衣这样土生土长的北庭人，也并不是对秘行卒了如指掌。
“此前，最近一次出现的秘行卒，是出现了一群可以控制高原雪怪的萨满，配合吐蕃人特有的雪原豹骑，给唐军造成了不小的杀伤。”黑齿轻衣说明道，“好在，倚靠着这卫羌防，唐军还是抵御住了这次攻击，没让吐蕃军下到河西走廊。”
“雪怪……”
“这雪怪的体肤极其坚硬，寻常刀剑根本伤不了它，吐蕃人会不会拿它的皮肉做盾牌之用？”黑齿轻衣作出自己的猜测。
穹翼思索着，抚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未亲眼得见，我并不能下判断。”
黑齿轻衣心想也是。
“既是丫头你也不知，那只得我再去那高原之上走一趟了。”穹翼转身，准备化身鹰形。
“老不死等一下！”黑齿轻衣叫住穹翼，“我想一起去！”
“啊？”
【漠海鬼市】
果然不出大傻所料，桃香此番来绯言馆，是为了讨要关于岷州刺史于尚诚的资讯。
但可惜……
“我的姑奶奶，这河西陇右上上下下，谁的情报我都拿得出，唯独这于尚诚……”何中和为难。
“这于尚诚怎么了？”
“这岷州啊，但凡有人说了一丁点不中听的话，就会被抓走的啊。”何中和诉苦道，“那些个在岷州监狱待过的观相者跟我说，你要是头回因说瞎话被逮倒还行，要是二进宫，指不定得吃什么苦头啊，那岷州衙狱也是个会折磨人的地儿，不下当年京中酷吏。”
岷州确实言论钳制的厉害，这点桃香清楚。
“那你何掌柜的绯言馆不是号称民间第一情报机构，害怕这点低级的手段？”
“民斗官在当下环境里，还是很难，哪怕小的顶头是兴西侯爷，人于尚诚也是封疆大吏，虚职终究抵不过实权的啊，再加上这个姓于的脾气也甚是执拗，小的此前几番恳求他放人，好处也给尽了，他那张嘴是半点也不松啊。”何中和委屈道。
这一点确实，桃香就是因为这眼线被抓进了岷州衙狱。
但是何中和的这番介绍，倒是和桃香初见于尚诚的印象不同，他是个这么执拗的人吗？感觉他挺谙这人情世事的。
“狄小姐。”大傻突然开口，“为何突然对岷州刺史如此感兴趣？难不成他跟此前吏部郎中遇害事件有关？”
“这倒是无关。”桃香说道，“只是顺手想考察下吏治罢了。”
听闻此言，大傻浅笑：“小某清楚，小姐已经不会像此前一样，盲目将鬼市案宗转移京中，我等也没有可以隐瞒小姐的意思，确如何掌柜所说，岷州的情报着实难寻，观相者都不愿意去那守候，对此我们也是没辙。”
桃香知道大傻现在和她站在同一立场，没有骗她的意义。而且，就算真拿到了于尚诚的案宗，又能如何，自己当下没手段能改变现状，唯今能做的，只有破案。
大傻也知道桃香的主要心思，还是破案。说起来，虽说田允不让自己再参与到案情追踪之中，但自己多少还是有在归纳案情，对于如今桃香的窘境，当下还真有个建议。
“狄小姐。”大傻开口，“小某深知小姐执著于案情，虽已成功告破顾县令一案，但这瓜州县府之事还远远没有完结。首先，宋督查之所以遇害，小某想凶手就是不希望，督查把那关于顾县令的案宗带到麟台去，但他们并没有想办法抹除顾县令在绯言馆的记录，说明他们怕的不是顾县令有事，而是京中派大员钦差过来彻查瓜州县。”
桃香听闻此话，顿时眼中掠过一丝闪光。
“所以，重要的并不是顾县令，而是瓜州县。当下即便顾县令虽已被灭口，但瓜州县府还在，那里还有一些他曾经做过什么事的证据，也说不定。”
桃香看向大傻，头回对他投去敬佩之意。
大傻看到了这道敬意，说道：“小姐过奖了，小姐只是过分执着于吏部郎中的案情，不自知地成了局中人，而小某未涉其中，局外人自然能看得透彻些。”
桃香点点头，拍拍大傻胳膊示意他干得好，然后就立马离开了绯言馆。
“你还说这妮子成熟了呢，这不还是猴急！”何中和吐槽。
“方至及笄嘛，总有朝气。”
何中和看大傻这么懂这破案之道，自己眼下的烦心事似乎也有了着落。
“对了，大傻。看在你我多年的交情，你可否也帮我一个忙啊？”何中和请求。
“且说来听听。”
“你可知，这绯言馆最近总是丢观相者。”
“丢观相者？是为何意？”
“就是很多观相者都不干了，这才几天，我现在对陇右各州几乎全盲全瞎啊。”
大傻皱眉，一脸怀疑地说道：“你不会克扣别人工钱吧？”
“哪能啊，诶，我跟你说，我就算自己不吃不喝，我也不能克扣观相者工钱。你觉得我这绯言馆靠什么而活？不就是靠成千上万的观相者吗？”
想来也是，何中和这么精明的商人，不至于蠢到舍本逐末。
“所以啊，这其中，定有文章，你既能帮那狄桃香，你也抽空，帮帮我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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