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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于家天下

    【漠海鬼市·通宵街】

    雍东王于今日午时正式开启讲经,鬼市那“银装素裹”的氛围愈发浓厚,知道的是道家讲经场,不知道的,还以为真就哪个人在这地下世界慎终追远呢。

    桃香自是不管他讲不讲经的,她就是要逮着这个机会,想找李怀远聊聊关于顾氏母子的事情。而眼下,那薰衣楼改装的道场还未开放,只得在通宵街暂缓,吃吃点心品品茶。

    说起来,大傻也真是个牛人,居然把薰衣楼这样的青楼舞馆荐给雍东王说道,离谱的是雍东王还居然真的接受了。一时竟搞不清楚他是真信道,还是假了事,对这青楼舞台半点忌讳都没有嘛?也不怕触了道祖那清心寡欲的名头。

    也罢,这又与自己何关呢。

    小店的糕点还没端上来,桃香的桌边就来了一位客人。

    即便是按鬼市规矩戴着面具,桃香还是认得出他是谁,毕竟那年少初长开的身材配上硕大袖口的康巴藏袍,不是处处都能得见的。

    “是你,你是来听经的?”那日在岷州,桃香被带进州城后,想着和这藏族少年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却不曾想没过几日竟又再度相见。

    “藏民自有藏民的信仰,中原的道法恕我实在听不见去。”少年回答。

    “那你是来干什么?”

    “自是因为生意。”

    桃香记得,为了给雍东王腾出讲经空间,鬼市近几日一大半的寻常商客都不得入市摆摊,这藏族少年依旧能在鬼市这有生意来往,说明他和“寻常”搭不上边。

    “我想,卓玛应该不是突厥人吧。”藏族少年突然切换成唐话,询问桃香道。

    “你也应该不是普通吐蕃人吧。”没想到桃香反将一军。

    少年微笑,继续对桃香说道:“既然我们彼此都有各自的秘密,那就点到为止。”

    桃香无所谓,她本就不愿意到处宣扬自己督查使未婚妻的身份。

    “既已进到那岷州,娘子对那岷州城和岷州刺史怎样看待?”藏族少年再问。

    桃香并不想把大唐吏治的现状告诉给外族人,但也不想让外族商因为官场污秽而放弃与唐共盈,因此就折中表述道:“岷州就如扎西所说,实有税法严苛之事,然唐境内地域各异,律法也应各有不同,岷州国道直连两京,其税率商法必不可能与其余边疆州城保持一致。若扎西觉得此法过于苛责,大可换地而贸,我记得凉州城似乎很开放吧,税率也不高,那里对外来商贾应该友好不少。”

    桃香此般从商贸角度给出的建议只是引得藏族少年一声苦笑,这让桃香有点不爽。

    “你笑什么?”

    “我笑娘子被那于刺史几番谗言蒙得晕头转向。”

    听到这话的桃香紧锁柳眉。

    而藏族少年并未再开口说下去,因为此时这餐桌边来了另外一位客人。

    “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小姐。”武知齐领着一大帮子从属,向桃香行礼。

    又是这么大阵仗,一个武姓侯爵,出场永远跟个江湖帮主似的。

    “这位是……”武知齐抬手指向藏族少年。

    藏族少年先于桃香开口解释:“吐蕃客商,只是和娘子萍水相逢。”

    “哦,原来是这样。”

    桃香于鬼市之中一人独处,藏族少年自是可以前来搭话,而现在武知齐这般浩大声势的人物突然降临,他一异族小贩只得避让三分,于是选择了退场。

    桃香也没有在意,毕竟自她到这陇右地界后,来搭讪的小商小贩多了去了。

    “方才小侯听到……岷州?”

    “是岷州。”没想到兴西侯竟先开口提了岷州,桃香也正想问问其他人对于此处的看法,“既然侯爷提到了岷州,那请容我关于此处向侯爷打听打听。”

    “小姐请讲。”

    “侯爷如何看待岷州及周边商贾的怨言呢?”

    兴西侯听闻此言,脸上顿时流露出笑容,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开心笑容。

    “小姐既是代天巡牧,小侯本该早些向小姐阐述关于岷州之事的。”

    “哦?”

    “容我品口小茶,组织组织语言。”

    “侯爷请。”

    武知齐小酌一口清茶,一声感叹外加几声咳嗽。

    “那岷州刺史于尚诚和他爹于秉义,是个他娘的什么东西!”没想到,武知齐开口就是这么粗鲁的谩骂,话说既然开口就骂,有必要喝茶酝酿吗?

    “请细说。”

    “小姐应该也听到了,那岷州税是给人交的?就算是畜生也不带像他那么薅的。”武知齐已经完全不考虑礼节,“正常税率,十之取二已然算是大税了,他倒好,十之取六,直接翻了三倍!还不跟你讲道理,拿什么岷州地段特殊来搪塞,我真他……”

    “那岷州是为道上之城,商贾贸易可直通两京,税率要比寻常州镇高,也是可以理解的。”桃香知道,以以商拓土为理想的兴西侯,不能容忍任何破坏市场之事。

    “你增加一点是可以理解,你增加三倍就离谱了吧!”兴西侯依旧不依不饶,“另者,仅仅只有税率,那商人过城关,需要多少费用小姐可知?”

    “略有听说,似乎有各式各样杂七杂八的……类似于过关费……”

    “过什么关费哦,我的亲娘咧,那就是专门孝敬给他们于家的孝敬费,买路钱!当官的跟个强盗似的跟老百姓抢钱。”

    “毕竟那国道,一半以上是岷州刺史府帮忙兴建的……”

    “哪家国道不是刺史府帮忙兴建的?”兴西侯还是固执己见,“他于家就是把城池扩建到国道两侧而已。还有,小姐您觉得这是好事?这分明是,占公共资产为私用啊!说实在的,他于尚诚,就是把国道当作自己的买卖,你想走国道去两京是吧,好,给钱!你说这跟强盗,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区别!”

    兴西侯此话倒确实有点在理,从陇右连通两京的国道,不论是否在城内,都会兴盛起来的,于尚诚扩建岷州城并入国道,确实也可以理解为利用城池之便,占国道为私用。

    “那至少……他把赚来的钱,完善了城内的基础建设不是,百姓的生活还算富足吧。”桃香继续用着反面意见和武知齐争辩,但实际上她此前对于尚诚的正面看法已经动摇了。

    “小姐是觉得,岷州百姓的生活变好富足,是他于尚诚的功劳是吗?”兴西侯这话可就有了一丝嘲讽的意味了,“坐看河西陇右,这些年哪个不是在发展?那是因为什么?那是因为边关无战事,商策定四方啊,本就是四方之地,人脉兴盛,加上那凉州刺史府和小侯的一番通商良策,陇右绝大多数州城都有所繁荣,他岷州更是趁着此机会,利用国道之便,边兴商,边掠财,这纯属占了天时地利,他于尚诚可作出过半点人和?纯他娘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再者,小姐真觉得岷州民生富饶,那都是假象!他于尚诚趁着这几年口袋赚饱,才如此迁就百姓,给他们各种盖房批地,摆出一副亲民爱民的伪善嘴脸。但凡过几年景气变差了,他于尚诚没钱赚了,他还会盖这些个所谓的民生工程?我看他能不刮民脂民膏,百姓就谢天谢地了。”

    兴西侯说话向来都是一连串妙语连珠,此前以商拓土的理想说动了大傻,此番又是对于尚诚一番批判,让桃香不禁又想回到岷州重新整饬吏治一番。

    “另外,小侯再向小姐透露一个秘密。”兴西侯继续说道,“那于尚诚啊,他的官位根本不是吏部批的,是从他老爹于秉义那私承的。”

    “这我有听说,据说好像是因为神龙政变,前刺史写的荐文都了无音讯,所以才……”此前苏彦云就拿此事质问过于尚诚。

    “嚯,那这些年朝廷复李,他怎么不再报备下呢?不会是因为京中政局不稳,想再等到下一朝吧?”兴西侯阴阳怪气道,“显然那就是个由头,借口,他又是改税法,又是拓城池修国道,还私承官品,他们于家想干啥啊?知道若是吏部换官这岷州必然变天,因此想趁着自己还在位当个土皇帝呗!估摸着过几日说那朝廷势微,他还有理由造反,成一方诸侯呢!”

    “此话还需慎言呐。”桃香觉得说得有点过。

    “哪需慎言,小姐。我兴西侯开那绯言馆,可是半点也不偏颇,哪家官府甚至我侯府本人有事,我都不阻他们详查,该记啥记啥,我老婆出轨的事,我都让何中和但写无妨了。可那岷州刺史府呢,老百姓半点坏话说不得,说了就给你逮起来,说什么不得擅议州政,那州政管的是你于家一人之事吗?这岷州刺史府是对天子,对黎民负责,还是对他那刺史府,对他们于家负责?”

    桃香也是因擅议州政被抓到衙狱去过,这件事她还真就深有体会。

    “小侯早就想进京去参他一本的,可最近出了武三思父子之事,小侯只能避嫌,真是……”武知齐不甘的神色溢于言表,“今日小姐已然知道这岷州真相,可否代为传达京中肃政台,好好整治这个贪官污吏。”

    桃香对此依旧有些拿捏不定,正想再欲和兴西侯细聊,没想到薰衣楼方向传来了铜钟敲打的声音。

    似乎,雍东王的道德讲经就要开始了。

    【未知山峦】

    自贡赤说出和母亲一起上的宣言后,那把血肉武器就跟疯子似的朝轻衣猛砍。

    轻衣看到,贡赤压根没有挥动手臂,纯粹是那武器自主攻击的自己,天下竟还有这等奇兵,小时候听父亲讲故事,说唐人有种法术,能以气驭剑,无需接触剑柄就让利剑自己砍人。然后当时年幼的轻衣就问北庭府的其他人,以求这能驭剑的气,结果无一不是引得哈哈大笑,皆呼童言无忌,说哪有那样的剑气,全是哄小孩玩的,真正能决定生死的,还是体魄。

    但眼前这个玩意儿,明显没有父亲所说的那般酷炫,反而有点恶心,它的攻击方式像是链刃,刀柄就握在贡赤手中,但那由血肉组成的刀刃,不停伸长收缩,不知疲惫地朝轻衣挥砍。

    如此以往不是办法,这血肉之物不像是有体能的样子,但自己这边有啊,如此耗下去,只会让自己精疲力尽。更要命的是,当下手无寸铁,想借力反击也做不到。

    “这玩意儿你是阿娘,你是把你阿娘的肉割下来做成刀了吗?”物理攻击不成,就来点精神伤害,跟这种拿父精母血献祭怪物的异类,不必谈什么三纲五常。

    贡赤没有回话,他就是默默站在原地。

    无奈,轻衣只得认怂,朝后方大喊:“李穹翼,帮忙递一下武器!”

    话音刚落,地表冰层突然生长出藤蔓,缠住那冷艳锯往轻衣方向甩,轻衣纵身接住,顺便脚踏那藤蔓一路小跑,挥刀朝着贡赤砍去。

    那被贡赤喊作母亲的刀刃一下缩回,和冷艳锯的刀刃直接碰撞,轻衣明显感受手中之刃有一股明显的陷入血肉之感,但传出来的声响却是钢铁摩擦之声。

    借着反力向后退去两步,贡赤身后那面容可怖的其他异族也开始对她群聚而攻之,这波狰狞人潮如雪崩般奔涌而至,再加上那被镂空五官的脸,更是让轻衣心下作呕。

    “역겨운놈(真是恶心)!”

    裴行俭当年赠与黑齿常之的,并不是一把单纯的冷艳锯,在刀柄的末尾,其实还另装有一把稍短的宽刃。没错,这其实是一把双刃眉尖刀,但因为战场上两军厮杀,双刃长兵极其容易伤及友军,因此黑齿常之就希望把尾端的刀刃给拆卸掉,变成一把普通的冷艳锯。

    后来,黑齿常之就因为受京中酷吏诬告,在狱中被逼自尽,这把武器就传给了长子黑齿俊。

    因为害怕伤及友军,而特意削弱武器战力的父亲,被自己人诬告至死,所以每回看到这把武器就显得格外讽刺,黑齿俊从来没敢使用这把武器,再之后,则被轻衣接手。

    轻衣自是也明白这武器背后的意义,因此自己苦修那遁甲之术,将眉尖双刀的构造给改了回来,甚至还委托安西府的裴光庭略加改进,因为她早已意识到,唐王朝对外姓异族的宽容时代,早已不复存在,现在她的周边早已没有友军了。

    就现在一样。

    轻衣旋转刀柄,将尾部执于胸前,用力一抽,那刀柄末端本是用于立住的鐏猛地被掀开,随之展现的,是一把如月牙般精巧的宽刀刃出鞘于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