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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其二: 长安夜行人(其一)

    长安。

    大唐国都。

    以朱雀大街为中线,横列十三,又纵列整十,合计二十五条方方正正的笔直大道,将长安划为了一百又单九个矩状的“坊”。

    这一百零九坊,便如众星拱月一般,包裹着皇城与内苑——天家圣人,威仪所在,便自居所而起。

    白日里的长安,可以称得上是气象万千、热闹非凡,但现在寒夜未半,这座全天下最为壮丽的雄城,却也似陷入了沉睡,少有人声。

    毕竟,帝京严行宵禁,在日落之后,坊外的横街和纵道上,任何未经许可之人,通通禁止夜行,若是被巡逻的武侯与金吾卫的巡骑逮到了,便自有唐律处理,罚银、打板子,甚至是下狱都是有可能的——惟有上元夜之时,方能例外。

    偏偏在此时,鲁小义推着木牛,小心翼翼地走在第七横街大道上。

    他走得不算快,时不时还要躲进树植与建筑拐角的阴影中,以规避望楼上的武侯们巡视的目光。

    作为一名在宵禁后专职走私的“夜蚁”,鲁小义的心中很清楚,那些武侯们不管私下里拿了阎老大多少好处,可自己若是真要犯到那群贼杀才的眼前,他们是绝对不会讲任何情面的。

    发往金吾狱?那是肯定的。

    和阎老大再敲上一笔封口费?自然也是不可少的。

    不过到了那时,财货两失的阎老大,在怒火攻心之下,是否还愿意赎回自己……

    这个答案,呵,不用想、不能想、也不敢想。

    多少夜蚁,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长安城的暗夜之中。

    单单就说去年里,阎老大就损失了三名老夜蚁,连尸体都找不到!

    要知道,阎老大的手下,也不过只有不到十名夜蚁而已。

    【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找上我吧……】

    鲁小义揉了揉额头,叹了一口气,越发小心警惕了起来。

    【大概还有半刻钟,金吾卫的巡骑就会过来了。】

    他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把木牛往路边的渠沟推去。

    长安被八水所环绕,正如司马相如在《上林赋》中所写的,“荡荡乎八川分流”,丰沛的水系成为了哺育这座关中雄都的乳汁,长安城内也因势导利,沟渠纵横,街道边每隔数百步,便有可以取水的机关水站,以方便民生。

    鲁小义前面不远处,那上锁的小屋,便是通义坊的水站。

    只是水站的大门百来步之外,正对的便是武侯铺的望楼所在,视线毫无阻碍,自然不能过去。

    鲁小义却不慌不忙,只见他右手那么一提一拐,便轻车熟路地把木牛推到了路边,在那里,有一排细柳、一张石桌和几方石凳,白日里便可供行人少歇,但这夜晚么……

    【便是爷爷我独门的躲避巡骑的好地方了。】

    鲁小义得意地想着。

    但他依然谨慎地先将木牛推到了桌子底下,立下假腿,再扭动牛舌,卡死了轮子,然后他再推了推木牛——很好,纹丝不动。

    于是,做完了这一切的鲁小义,这才慢慢地背对着大路,靠着柳树,坐了下来。

    树下,月光如织。

    初春的夜里,颇有些寒气,汩汩流淌的渠水却带着微温,升腾起丝丝白雾。

    白日里热闹无比的街道,此时空无一人。

    喧闹嬉戏的人声,不知从何处隐隐传来。

    这长安城内能够彻夜作乐的人物,多少都有点来头,只要没有出坊,负责宵禁的武侯与金吾卫也只能暗啐两口,随他们去了。

    “呵,硕鼠……”

    “不过我现在倒是成了给他们运送腐食的蚂蚁,又是能好多少?”

    鲁小义苦笑着,一边慢慢嚼着干薄荷叶,一边在心中默默地算着时间。

    【该来了。】

    得,得得,得。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然后又慢慢远去。

    鲁小义又等了片刻,在彻底听不到马蹄声之后,他吐出了口中的碎叶残渣,慢慢走到渠水边,用左手掬起一口水,漱了漱口,然后低着头,看着自己戴着羊皮手套的右手,怔怔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然传来了打更的声音,这才把鲁小义惊醒过来。

    他赶紧回过头,启动了木牛,将之推回了大路上。

    之后的行程都很顺利。

    不多会,鲁小义就推着木牛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通化坊,但他没有拐向坊门。

    坊正多半是知道他们这些“小生意”的,只是律法严苛,宁教他知,莫教他见,大家自是能默契地相安无事。

    鲁小义绕过了坊门之后,悄悄前行,一直走到了坊墙的中段,这才把木牛靠着墙停住,然后他低低地吹起一阵口哨,其声如枭。

    不一会儿,坊墙上便探出一个头来,正是约好的坊丁徐八指。

    “怎么比平日慢了一点?小义哥你再来晚一点,那些贵人们早就等不耐烦了。”徐八指低声说道:“他们要是瘾头上来,那可是六亲不认的啊。”

    “那就让他们用五石散先压着瘾头啊!”鲁小义没好气地骂道:“我不小心一些,被金吾卫那群杀才撞见了,怎么办?”

    徐八指也不恼,只是赔笑道:“嘿,小义哥,你可别和我置气。早点完事了,大家都方便不是?”

    说完,他从坊墙上丢下一个连着绳索的大笊篱,鲁小义赶忙接住,摆到木牛边上,然后将木牛背上装载着的货物,一包又一包地搬到笊篱上,再让徐八指那边指挥人吊上去。

    如是数次之后,货物终于被清空,而最后一次,坊墙上扔下的只有绳索,没有笊篱,鲁小义很小心地将绳索捆绑住木牛,然后慢慢将它推到墙根下,外面抬,里面拉,再把木牛也吊了进去。

    “搞定啦,小义哥这右手就是得劲儿!”既然收工,徐八指嘻嘻一笑,对着鲁小义招手道:“要不要把你吊进来,大家一起走两杯……诶唷?”

    他徐八指捂着腰眼,似乎身后有人轻捅了他一下。

    鲁小义摇了摇头,轻轻一笑。

    银货两讫之后,坊丁们自然是不愿意再和见不得光的夜蚁有太多接触。

    于是他摇了摇头,说道:“我还要回去复命,阎老大还等着呢。”

    “哎,都是苦力人啊,不过小义哥你随便走这么一趟就是至少二十贯钱,可比我们舒服太多了。”徐八指叹了口气,一拱手,继续说道:“既然这样,咱这就先别过,明日里会有伙计把木牛推过去的。”

    “何必羡慕我!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钱在我手上也留不了几天。”

    鲁小义苦笑着揉了揉额头,转身便要离开,徐八指却忽然叫道:“小义哥。”

    “嗯?”鲁小义脚步一顿,回头问道:“什么事?”

    “回去的路上,小心一些。”徐八指看上去面色有奇怪,对着他低声说道:“最近的夜路,不太平。”

    “太平?”

    鲁小义没有多想,只是面露苦笑,摇了摇头。

    【这世道,早就不太平了……】

    这话没有说出来,鲁小义只是对着徐八指挥了挥手,留下了一个有些萧瑟的背影。

    夜愈深。

    没有了木牛,回程的路自是容易了许多,鲁小义步履轻快,不一会就走到了之前躲避巡骑的水站边上。

    忽然,一阵轻微的眩晕感传来,鲁小义停下了脚步,再次揉了揉额头。

    很久没有犯头疼了,可最近头却是疼得有些频繁,或许……是不是该去看看郎中?

    但他很快又是自嘲一笑。

    【今朝有酒今朝醉,何必给自己徒添烦恼?】

    想到这里,鲁小义再次站起身。

    但就在他休息的片刻里,薄薄的雾气如纱幔一般,悄悄笼罩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