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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其二: 长安夜行人(其二)

    雾气虽然不重,但在夜间,也足以给鲁小义辨识道路带来了许多不便。

    他正低头行路,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片刻之后,鲁小义马上反应了过来——周遭实在是太安静了!

    坊市内的嬉戏声,没有了。

    水渠那汩汩如咽的水流声,也没有了。

    整个长安竟然陷入了一片万籁俱寂之中。

    下意识地再次停下了脚步,鲁小义扫视着四周。

    当他的视线扫过半个时辰前自己待过的石桌,忽然眼角一缩——那柳树下的阴影中露出了一片轻轻摆动的衣角!

    有人!

    做夜蚁这一行的,当然不会只有他一个人。

    而且据说,长安每年因为犯了宵禁被逮到金吾卫里的人数,至少过百计,那再算上没被逮到的,每晚长安街道上的非法夜行人,两手之数大概还是有的,偶尔碰上一个,也很正常。

    【是通记?还是王驼子家的?】

    【倒也未必就是夜蚁……兴许是喝多了的游侠儿,错过了宵禁时间,只好找个地方躲避巡骑?】

    念头纷至沓来,但鲁小义的心中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缓缓地向后退了两步。

    在北地服役八年的经历,除了带给鲁小义一身的伤病之外,还带给了他对危险的警觉。

    虽然说不上为什么,但此时此刻,他暗暗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太对劲。

    脸上不动声色,鲁小义早已将脚步放轻,缩着脖子低着头,却没有转身,而是紧盯着树后那人,慢慢地向后退去。

    可就在他刚退出两步之时,柳树下那人也动了,从柳树后踏出了一步!

    鲁小义心中警兆大起,足下发力,欲要加速后撤。

    嗖。

    低沉的破空声响起。

    柳树下,一道黑光如鞭子一般,从冷雾中穿梭而出,迅捷无匹,朝着鲁小义的心口直射而来!

    鲁小义大惊,连忙躲避,可那黑光实在太疾太快,他只能下意识的拼命侧身伸出右手去挡……

    黑光直接狠狠地撞上了他的右臂!

    随着“吱呀”一声牙酸的声音,右肩上传来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如同大铁椎狠狠砸过一般,鲁小义腿脚一软,不由自主地往后坐倒。

    右肩上一股剧烈的疼痛和强烈的麻痹感传来,鲁小义赶忙低头看去。

    虽然右臂从肩膀到肘部已经被完全劈开,但撕裂的袍袖中,并没有血流如注,也没有筋骨横折,只有断裂的皮筋,碎裂的骨木,以及散落的机关零件……

    倒也不知是幸或不幸,他的整条右手,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留在了室兀人的土地上。

    去年,他咬着牙,找掮客给典了恤田,为自己装上了一条机关臂。

    要知道,这支机关臂可不是什么便宜货,是长安最负盛名的机巧工坊“玄天楼”所制造的,虽然做不了太过精细的动作,但却足以能够让自己在真气和肌肉的牵引操控下,做到简单的提拿拉打,甚至力气比原来的血肉之臂还犹有过之!

    更重要的是,这支机关臂的骨架用的乃是十年期的铁线木,哪怕是筑基境的全力一击,也很难将其完全损毁。

    可现在……

    鲁小义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臂,内心如同淌血。

    自己的右臂,就像被硬杆长驽近距离射中了一般,被劈开了大半!

    那可是好大好大的一笔钱啊!

    【这种程度的损毁,就算修起来,也很贵吧……】

    但很快,鲁小义便苦笑了起来。

    对方既然一击就能将自己的机关臂损毁,那今日里恐怕已经是难逃死劫了……

    不过入行之后,鲁小义对这一天的到来早就有所准备。

    阎老大曾经对他这样说过,当了夜蚁之后,命就不再值钱,不是死在夜里长安的阴沟边,就是要死在金吾狱的牢笼中。

    可鲁小义并不在乎。

    每日里默默忍受着痛苦的煎熬,也无法让自己右手的疼痛痊愈,只有酒水和药物能稍微缓解,新换上的机关臂,只能让自己看上去不再残缺,却无法让周遭的人看向自己的眼光变得正常。

    现在,右臂已毁,自己也拿不出钱再做一条了,与其变回那个每日里惶然酗酒的残废人,倒不如选择让自己死得更有尊严一些。

    想到这里,鲁小义挺直了身板,对着树后那人沉声怒喝道:“鬼鬼祟祟,有种把真面目露出来,让你爷爷做个明白鬼!”

    听到这话,树后缓缓地走出了四人来。

    没有了雾气和夜色的阻隔,借着坊墙上的灯火,鲁小义总算看清了领头那人的脸,心中却是剧震:“冯大哥!”

    这冯大哥名唤做冯贵,与鲁小义乃是棘阳的同乡。

    在他最失意的时候,正是冯贵觉察到了他的苦痛,也是冯贵将做机关臂的机巧师介绍给了他,甚至将他带进夜蚁这一行的领路人……还是冯贵。

    他早已全身心地信赖对方,将其当做比亲生兄弟还亲的大哥。

    “小义啊……”冯贵的脸上,依旧带着让鲁小义此前感到分外亲切而熟悉的微笑,但口中说出的话语,却是寒彻人心:“虽然很抱歉,但你今个儿就要死在这里了,还有什么遗言,就赶紧交待了吧?”

    鲁小义只觉得太阳穴上青筋直跳,浑身的气血都涌入了脑门,霎时间,头颅中如被刀砍斧凿,剧痛无比。

    他咬着牙,苦苦忍受着,双目通红,一字一句地问道:“为什么?”

    “到了下面你自己再和阎罗王问个清楚吧。”冯贵摇了摇头,微笑道:“下辈子记得,不要那么容易相信人了。”

    “你!”鲁小义瞋目欲裂,心知今夜定然无幸,正要扑上去做殊死一搏,却看到冯贵等人缓缓又向后退了好几步。

    【为……何?】

    正欲思考对方这样做的理由,脑中一阵剧痛,鲁小义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毒……?】

    【不……不对……】

    剧烈的疼痛让他再也无法维持思考,脑海中变成了一片空白。

    可就连鲁小义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是,他瞳孔中的黑色逐渐褪去,三道如血液般粘稠的不明液体,一道青紫、一道暗灰、一道猩红,在他的瞳孔中交汇,最终融合成一片混沌。

    而他趴倒在地上的身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涨大,将衣服撑得越来越鼓、越来越鼓……

    唰。

    紧身的夜行衣不堪重负,终于被撑破,露出了内里的身躯。

    “嗬嗬……嗬嗬嗬……”

    鲁小义抬起头,口中发出了一声饱含着惊惧、暴戾和苦恨的低吼。

    一个又一个的肉瘤从他的皮肤之下生出,逐渐涨大,化作猩红色的肌肉,并且不断地虬结扭曲。

    噗地一声,右肩上本已残破不堪的机关臂掉落在地,而原本多年前断臂的创口,再度裂开,三根如纤绳一般粗细的黑色触手从创口中蠕动而出,慢慢垂落在地。

    触手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肉瘤,而三条触手的末梢,都生着一片菱状的青黑色指甲。

    仅仅片刻的时间,鲁小义便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头身高八尺、外形可怖的怪物!

    何等诡异而又可怖!

    但这一幕并没有让冯贵等人感到害怕,反而其中一名三角眼的汉子抚掌笑道:“哈哈,运气不错,成了!”

    冯贵却是摇了摇头,说道:“不错在哪?只是走兽级而已。”

    三角眼赔笑道:“能够成功就已经很好了。”

    “不。”冯贵面色转冷,气恼地说道:“在他的身上种下的‘业’,是适配性最好的,如果只是区区走兽级,未免得不偿失。”

    似乎是因为听到了“鲁小义”三个字,已经变成怪物的鲁小义转过头来,看着几人,发出了一声瘆人的嘶吼:“吼!你们……都要死!吼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