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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北港作狗训雕师 石桥执斧伐木人

    一斧下去,不比往常白桦树腰间溅起的木屑,取而代之的是粘稠鲜血。

    花差花差看着早已倒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的异乡人,面无表情地补着一斧又一斧,仿佛挥动砍树物件的那只手与他毫无关系一般。

    事后,他麻木地坐在海崖之上,两只踩空的脚就这么荡着,任由伴着海风的早雾扑面而来,摩挲着他的脸庞。

    花差花差寓意林岛土语的“发财发财”,可现如今,他的状态与此不止是背道而驰了一星半点。

    唯一能够进入这海崖营地的木桥已经被人暗中毁坏,这杀人越货的罪名无疑是坐实了。

    “我们曾经约定,底线是切不可杀人。”

    脑子中回想起了花慈的声音。作为其年少出现、拌嘴至今的第二个人格,花慈同样能控制这具身体。不过花慈不愿别人知晓他的存在,于是在这偌大的林岛也从未操控过罢了。

    “天地良心,我只是补了几斧,从根本上无非是叫做鞭尸罢了。”花差花差看着被鲜血染红的衣裳,只是觉得远方海面上的朝霞极美。

    只是瞬间,画面一转。花差花差早已抛在一旁的石斧又重新出现在其手中,场景又回到了原点。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异乡客,刹那迷茫之后,只是一斧……

    花差花差猛地从床上坐起,看着双手好似还能看见一年前的鲜血淋漓。

    没一会,听见动静的稽狸推门而进。出身风月勾栏俏青桐的稽狸现如今已是北域贸掠港当红人物府上的大管事。

    管的正是蒺藜府,红人自然是花差花差。

    现如今的花差花差才有那么点“发财发财”的意思,不过在别人眼中却是与人做狗罢了。

    “哥,又做什么噩梦了?”稽狸看着眼前为其赎身却只有兄妹之情的花差花差。

    这些天,花差花差时常午夜惊起,病症却无从得知。一时之间,北域贸掠港中议论纷纷。因此,稽狸便常常守夜,白天补觉。

    日间府内的大小事务也就都交给了出身秋叶斋的顾酩打理。

    顾酩暂居蒺藜府二管事。

    花差花差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无碍。

    “妹子,差顾小管事跑一趟秋叶斋,向沈大人捎句话。”语毕,稽狸自觉地上前侧耳倾听。

    是夜,秋叶斋三楼的晚灯亮了半个时辰。第二天,沈绾柠便带人出海去了。

    北域贸掠港是成吉思中海北域最大的港口,也称北港。明面上此岛乃北域诸岛贸易大家的集中营,私掠势力的销金窝,背地里也经营着走私、偷盗等勾当。

    北港的门面是一对黑白双塔,两塔之间容得下四船并行,也是唯一的入港口。船只由此入港,贸易船由左翼河道汇入外城码头停泊靠岸,私掠船从右侧驶入内城之中。

    内外城接壤,而作为北港新秀、被港内奉为训雕师的花差花差之蒺藜府正是坐落在内城中央。

    主城与内城的连接只有一座石桥,其中住的自然是北港的地头蛇——港主、幕主和一群乌合之众。

    起码花慈是这样想的。

    花差花差照往常一般,早早地去了北港圣地——孤岛石室,向这座小天地的幕后操纵者——弗拉梅尔问好。

    哪怕前者连后者的面都没有见到,但这并不能阻止花差花差的例行公事。

    毕竟在这个黑袍炼金就是天的北港,但凡自己对其有一丝丝的不恭敬就会被人大做文章。更何况自己如今是其名义上的第二号走狗。

    至于第一号走狗,那自然是时常站在其左臂上的黑羽金雕。

    “你整天来这破石室,烦是不烦?”花慈暗中之意不言而喻。

    “这不是您这位常常自诩‘吃过的盐比我走过的路还多’的老成持重之人喷的粪?什么寄人篱下,考虑得全面些。”花差花差淡淡说道。

    “我倒也没有让你天天来请安的意思。”

    不觉之间,花差花差的思绪飘到了那个对他不太友好的林岛。

    可他如今,连林岛到底在哪都不知道。

    花蒺藜骑在花差花差的肩上,兄妹俩一大一小、被他人习以为常的背影好似还在昨天。

    花蒺藜正值二八年华,只比花差花差小了一个月有余。平日里,哥哥出门砍树时总是坐在其宽大的左肩上,右手搂着花差花差刮得锃亮的光头,酒红色的卷发肆意地挑逗着哥哥粗壮的脖子。小麦色的皮肤、长着点点雀斑的两颊、大胆的眼神使得花差花差这位林岛巨兽爱不忍释。所有人在花差花差面前仿佛都小了一码,而花蒺藜更甚。花蒺藜坐在花差花差肩膀上的场景,就像一头巨大棕熊的肩膀上坐了一只探头探脑的狞猫。

    年纪轻轻的花差花差人生得倒是高大,自小就跟养父出入白桦老林,砍树卖钱,贴补了不少家用。

    林岛上无一人不赞其好。

    毕竟一天只吃三顿饭,却能干六个人活的傻儿子上哪里拾去。

    林岛种种,跃上心头。音容笑貌,历历在目。

    花差花差已然行至石桥,却丝毫不觉周身异样、杀机四伏。

    “砍树的,你身后主城的前门关上了,内城的后门也没开。”

    花慈提醒,后者才发现。孤岛石室不大,却在主城之后,是北港最安全之处。况且有“黑袍炼金”之称的弗拉梅尔坐镇,他们这些跃跃欲试之人也不会在那里发难。

    “我只能说,这些人能忍到现在,憋了一年,属实不易了。”

    花差花差话音刚落,本该在城门上巡逻的城卫齐齐消失。与此同时,石桥前后纷纷跃出两彪人马。

    “啧,人不少呢。”不知是花慈还是花差花差,总之意义已然不大。

    北港三大城区本无城主,只有港主、幕主两人执掌大权,弗拉梅尔常年不出孤岛。半年前,已然成为北港新秀的训雕师——花差花差不知用什么办法打动了弗拉梅尔这位话事人,让其硬生生从港、幕两人手中分出了三块肥肉,也就是如今的三大城主。

    如今回主城无门,投内城无路。

    主、内两城之城主胆子确实大,就差跳出来昭然若揭地补上一句:

    “就是要在这石桥之上围杀你训雕师如何?”

    “我觉得有必要先派你出马,与其交涉一番。”花差花差来到这吃人的北域贸掠港,才发现了花慈的大用处。

    就是靠着那条三寸不烂舌,颠倒黑白之事常常有之,现如今的战前博弈自然是不在话下。

    说来也怪,乍临北港,花慈就没怎么抵触控制这具身体。两个人格时常有商有量地分配着时间,隐隐有了以花慈为主导的趋势。

    “交涉什么?敢在北港石桥上动你,这是些能交涉的人?你死与不死,他们横竖都是个死!”

    “一座蒺藜府,正好缺人手。”花差花差阴恻恻地说道,“都是价钱问题。”

    花慈只得硬着头皮顶了上去,花差花差则是作壁上观。

    哪知前者一口“老弟”之称还未脱口而出,前端领头之人一刀拔出,险些够到了脖颈上的动脉。

    “好险好险。”及时后撤步的花差花差庆幸道。

    甩下“下次这种活别找我”的花慈任凭花差花差暗中如何呼喊,都不言语。

    只留花差花差一人面对这堪比前狼后虎的两彪人马。

    战局一触即发。

    主城港主府内。

    港主梅乌丸和主城城主柳栀子相对而坐。茶凉了,一拨又一拨的探子暗桩来往进出,向这两位大佬回报着石桥的动静。

    梅乌丸轻轻抿了一口入港未久的新茶——不夜侯。

    “人呐就像这茶,初尝最好不要太出挑。否则味道一过就得换。”

    柳栀子闻言起身,腰上跨了把长刀,出府去了。

    与此同时,同花差花差毗邻而居、将其从林岛海崖牢救出的内城城主——多隆正在城主府内缓缓踱步,大副厄尔瓜侍立在旁。

    “石桥上打起来了。”厄尔瓜说道。

    多隆点头。

    “按照那位城主的意思,内城后门栓上了。”

    换来的还是点头。

    “花差花差但凡逃出来,我们日子不好过。”

    多隆驻足不动,好似心中在做着抉择。

    “且放心,那时我们加上猎鲸人号的价值对于弗拉梅尔来说,远大于一个死人。”

    此时的花差花差距离死人却还相差甚远。

    居于林岛时,此人不仅生得高大,气力更是冠绝全岛。来了北域贸掠港,其才知晓原来自己早就是个三品武夫,加之这一年日日服用弗拉梅尔的药物,早就跻身了四品。

    斧器本就是他在林岛时的心头好,来到北港立足脚跟之后,自然是托人打了一把趁手的斧子,材料更是上上之选。

    加之,秋叶斋那位沈绾柠沈大人隔三岔五与他喂招,补了他实战少的空子。现如今的花差花差,可谓是排得上北港前十了。

    刚一上手,花差花差就清楚得感受到这些看似人高马大的货不过是北港暗中豢养的普通海盗,就连出去私掠也是上不得台面的。

    许是还有大鱼。

    另一边离黑白双塔最近的外城内,该城主钦夫人收到了黑羽金雕的传信。原来在一开始,那两彪人马跳出之时,花差花差就做了打算。

    花差花差未来北港之前,这黑羽金雕就是专门替弗拉梅尔送信传话。

    港内流传着一句话:见圣禽如见黑袍。

    说得正是这只扁毛畜生。

    那钦夫人名义上是外城城主,背地里却是训雕师在北港发展的下线。说得更直白些就是上下级。商贾出身的钦夫人那时一上来就将宝压在花差花差身上,这是连花慈都没有想到的。

    毕竟,谁敢相信当时初入北港的年轻人一年后在此身居要职?

    正当两队人马依然锲而不舍地围攻花差花差之际,主城前门的木桥一点一点放了下来。一道纤细修长的身影缓缓走出。

    正是柳栀子。

    众人纷纷退让,让了条小道出来。其余人皆是堵住训雕师的后路。

    “看来,你是一步死棋啊,柳城主。”

    “不巧昨天刚收到消息,蒺藜府的人深夜去了秋叶斋,中山国那位小白脸今个一大早就带人出了海。你在内城没有策应,至于外城那个小跟班怕是没什么底气前来助拳的罢?”

    “闲话少说,要打便打。”

    说罢,花差花差左手右手一提巨斧就朝柳栀子而去,丝毫不担心左右之人会对其做什么小动作。

    柳栀子往上三代均为海匪,算得上是帮着北域贸掠港起家之臣,说一句元老也不过分。这也是其力压众人夺得主城城主的原因之一,其他原因嘛,就要问那位梅大港主了。

    临得面前,花差花差只是向着斜角一挑,斧尖微微试探。可面前之人,甚至没有拔刀,仅用灵活的身法就躲了过去。

    “太慢。”

    花差花差后撤站定,估摸着柳栀子起码有四品上的实力。可他不知的却是,柳栀子家风彪悍,男女皆习武,一柄长刀更是家传之宝。

    若说两人都能跻身北港前十,那柳栀子比我们这位训雕师绝对只高不低。

    柳栀子欺身上前,还是没有拔刀的念头,一记手刀迎后者之面而去。花差花差没想到其竟然如此托大,左手悍然出拳,对换了一合。

    “你居然是四品武夫?”柳栀子哑然,这跟梅乌丸所给的情报完全不一样。

    信内只说蒺藜府府主生得高大,空有气力,绝对没有踏入武夫之道。因此,两彪人马并不是武夫好手,而是私掠海盗。

    现如何是好,杀还是不杀?

    “是不是可以谈一谈了?身后这些小鱼小虾看不懂,你也看不懂吗?”花差花差玩味地看着不可思议的柳栀子。

    正当柳栀子左右摇摆不定之时,花差花差只听得身后一声巨响,内城后门的木桥放了下来。

    一个牵着两副镣铐的背影显现出来,被镣铐缚住的两人正是多隆与厄尔瓜!而最前头一人面覆黑纱,只留了一双阴寒三角眼露在外面。

    “训雕师,现在的你在内城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花差花差注意到此人出现后,柳栀子明显身躯一颤,绝对有大问题!

    果不其然,柳栀子突然拔刀,以奇诡的速度向花差花差挥刀,撩、拨、砍三式烂熟心间,出刀更是唯手熟而。奈何后者早就留心于此,斧柄一横,挡了回去的同时自己也后退了三步。

    果然是四品上的境界,伪五品的实力。

    现在的局势需要花差花差好好算一算,可两人丝毫不给其这个机会,上来便打。

    这苦差事自然是落在了花慈头上。

    “前狼后虎,啧啧啧,难咯。”

    “我让你分析局势,没让你阴阳怪气!”花差花差这一喊竟是忘了收敛心神,只对花慈一人所说。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竟是让打斗的两人均是分了神。花差花差乘此之际,闪身到了柳栀子之后,这才摆脱了前后夹击的处境。

    “你的姘头钦夫人不会在外城还未出发吧。”花慈戏谑地说道。

    钦夫人年岁三十有七,丈夫早亡,奈何胜在风姿绰约,还是算得上北港外城一枝花的。早些时间,各方势力得知钦夫人投靠蒺藜府时,纷纷猜测其是否老牛吃上了嫩草,才有此一着。

    就在这时,水上船至,钦家大旗随风猎猎而起!

    “两位,不好意思了。只要船行至此,我花某人就逃出生天了。”花差花差边打边退,一把巨斧舞得密不透风,奈何长刀短刃如何逼迫,还有抵御之力。

    这可就得多谢沈绾柠的鞭策了。

    异变突起,前后两城早已消失的城卫齐齐站出,张弓搭箭一举意欲何为昭然若揭。

    石桥三里内水域禁止船只进入停泊,否则死!

    “错了,你是饵!幕后之人是要主、内、外再无城主。”花慈作为旁观者看着杀局,现在好不清明。

    “钦鲢鳙,退!”

    奈何船只极难在这一路而下的北港水道调头,城卫火箭、门上巨弩向钦家船只齐射而去。钦夫人早已获悉两门城卫消失不见,这才有走水路直接前来石桥的举动。

    哪知那人如此之无耻,毫不在乎“光天化日”这四字!

    一时之间,钦夫人所带来的船只停滞不前,毁坏大半。这可是北域贸掠港的家底所在,防卫水平自然是一绝,甚至能于黑白双塔所媲美。

    “好你个内城城卫,多隆教的还是厄尔瓜,用的竟是鲸油火箭!”钦夫人尖利的声音传到了石桥,被缚住的两人脸色微苦却有其他的意味。

    只见一支箭矢朝着钦夫人所在之处破空而去,吓得钦鲢鳙忙缩了回去。

    “一石二鸟,城主全部下马,再无黑袍鹰犬。能有如此大手笔且厚脸皮的怕是只有梅乌丸了。”花差花差看着与己打斗的两人,想从其眼中读出什么东西。

    奈何就是这么一分心,被柳栀子的长刀抓到间隙,在身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血痕。短刃又至,花差花差只得一直退至主城前门木桥处。

    看着眼前之绝境,花差花差竟是直接向二人冲去,拼死陷阵之志表露无疑。

    “退,他今天跑不掉。先让那位给的臭鱼烂虾好好磨上一磨。”三角眼出声,柳栀子默认。

    两人果然认识。

    没了二人阻挡的花差花差一路冲杀到了石桥中央。只见私掠海盗一个一个倒下,城卫一众消失,现在的训雕师在两人眼中就是一个死人。

    只有你死,我这颗死棋才有那么一线生机。柳栀子心中暗道。

    姗姗来迟的黑羽金雕只是在花差花差的头上盘旋,冲着远远驻足的两人嘶鸣不止。

    就在此时,石桥晃动了一番。

    “不好,赶紧将他斩了!”柳栀子说罢便欲拖刀前去。

    可天不遂人愿,就在她动身之际。这座历时多年、饱经风霜的石桥从中段轰然坍塌!

    花差花差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