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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铁

    方迟盏决绝地扣下了扳机,漆黑如墨的枪口霎时火光四溅,熊熊燃烧的子弹与沉默已久的空气剧烈摩擦,迸发出金属熔化的嘶嘶声,险而又险地擦过沈群左臂制服的肩章,稳稳地击中他背后袭来的刺刀,恐怖的余温竟把刺刀熔掉了半截。

    那子弹虽然只是擦过沈群的胳膊,但肩章上依旧升起了不充分燃烧散发的黑烟,“震霆”猛然挥出挡下几把制式军刀的攻势,百忙之中不忘抽出时间举起左手竖了个中指。

    “震霆”在沈群手中轻盈如风,不断上下翻飞着招架四面八方的近身缠斗,黝黑的刀尖与不同的刀锋碰撞出闪亮的火花。沈群的刀法处处受人挚肘,显得十分保守,但巧妙在又处处仍有回旋的余地。他知道现在面对的敌人不止眼前这些,余光一直留神注意着不远处端着枪的士兵,直到看到他们齐刷刷地打开了激光瞄准,一个不安的想法疯狂涌上了沈群心头。

    这个架势是要鱼死网破!

    面前的士兵虽然都看得出来经历过专业训练,但常年来也没有哪个暴徒敢来进犯“卡律布狄斯”的商业帝国,实战经验被沈群甩下了一大截,沈群捱着风霜刀剑积攒起来的一招一式,远非这些士兵能抗衡的。

    沈群手腕反转,“震霆”逆势挥出,刀锋的气势一转瞬间凌厉起来,行云流水地垫步上前,原地转身,刀刃上的电光发疯一般爆射而出。这大开大合的一斩逼得环身一周的士兵不得不缴械,齐齐狼狈地向后退去。

    对,就是这样退下来才不会被自己人打成筛子,沈群的表情逐渐松弛下来,好像浑然不觉密密麻麻的子弹已经从四面八方涌来。

    “我不止没杀人,还救人了吧。”沈群对着嘴边的麦克小声说道,耳机里传来方迟盏的声音。

    “对对对,祖宗你最牛逼。”

    方迟盏注意到沈群手中抛硬币似的投掷出来什么东西,一眨眼便淹没入子弹群中,瞬间将那即将击中沈群的子弹都引爆开来,突然升起的耀眼白光晃得所有士兵都睁不开眼睛,紧接着翻涌出一层一层滚滚起伏的硝烟。

    士兵中有人脱口而出:“闪光弹!”

    那些士兵到底也算是训练有素,原本分散着包围沈群的阵型瞬间聚拢在一起,少数经验老道的士兵提前戴上了战术目镜,正指挥着队伍摆正防御姿态。

    “这些人都是小打小闹,你注意远处手上带着螳螂刀那个。”通讯器里传来方迟盏的声音,沈群手指按着通讯耳机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个并不起眼的人影,若不是方迟盏特意提醒,他早就自然而然地把他忽略掉了。

    那男子身形精瘦,除了手和脸都被黑色的制服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瘦削的脸庞上狭长的眼睛几乎快要凹陷下去,黑色的瞳孔里藏着说不出的阴鸷凶戾。那家伙反应灵敏得惊人,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了沈群的目光,凌厉的眼神刀片似的在沈群身上豁开一道口子,让沈群也不禁一阵恶寒。

    “那家伙叫刘钊,以前也隶属联邦,跟我算一届出身的,硬说的话身手要比我好。对他可以下死手,他为了“刻俄伯罗斯”队长的位子自导自演过一出大戏啊……”

    “别卖关子。”沈群冷冷道。

    “听说过海格力斯游艇没,三年前被炸毁那艘。”方迟盏见沈群没吭声继续道,“他买通了‘送葬者’那个黑帮的几个名气大的打手把船抢了,人屠了个干干净净,然后他出这个任务亲手逮了人想升官,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败露了。因为这事之后联邦内部说是把他处理了,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

    “送葬者”的恶名沈群早有耳闻,然而下一秒还不等沈群开口跟方迟盏说话,那男子竟几步上前瞬间拉进了两人的距离,左臂上的螳螂刀前探,若非沈群后退得快,那一刀就会刺穿他的喉咙。

    沈群感觉额角像有什么东西,伸手一探却发现是自己的冷汗,他手中的“震霆”在腰间的衣服上擦过,溅上飞灰的刀身重新恢复了明亮的金属色泽,他清了清嗓子,对着另一头的方迟盏说:“这小子是比你强多了……”

    还未等沈群一句话说完,那男子再次发难,左臂的螳螂刀自下而上挑过,沈群一侧身叫他扑了个空,不料他在半空中迅速转身一周,那左臂的螳螂刀再次袭来,直直刺向沈群胸口。

    沈群的反应不遑多让,游刃有余地提刀竖在胸口,坚硬的刀刃在沈群手中突然化为不可逾越的高山,游刃有余地挡下了这一击。

    自打沈群出任务以来,一直都是自己凭着速度优势打别人的措手不及,眼前的家伙竟然在自己的面前展现出如此灵敏的身手,一时间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沈群的刀无疑是极利极坚硬的,附带着闪电的能力着实无愧于“震霆”之名,即使是在武器方面自诩见多识广的徐铿也多次难掩对这把长刀的羡艳。

    纵有这样的武器傍身,沈群接触这些风风雨雨的社会也才不过两年,许多技巧都学得仓促,但人的才能往往是各有所长,就像班级里总有天天翘课还能考出好成绩的王八蛋一样,沈群那乱七八糟火车乱跑的脑子似乎天生就搭上了刀术这根筋,进步可谓是一日千里。

    两年内一百五十四次任务,全部完成,从未失手,大有些顺风顺水,无可匹敌的意思。

    但他自己心里清楚,这看似一往无前的锐气已经在一个月前被一个人生生折断了。“震霆”的刀术崇尚凌厉二字,他却因此犹豫了。

    方迟盏。

    如果不是他,沈群入侵联邦的计划应该顺风顺水,所有的警员会被他按照计划引到外面,在解决掉傅千凡之后他就带着资料库的所有数据溜之大吉,在联邦的眼皮底下上演教科书级别的金蝉脱壳。

    是方迟盏的恍然大悟让他那次如此狼狈,甚至在他的枪下马首是瞻。他生性一直很冷淡,与其说是冷淡,倒不如说他从未体会到其他人口中的感情。他无数次在心底追问自己是否真的是为了给爷爷复仇才走到这一步。

    虽然不愿承认,但答案依旧是否定的。沈天生遇害的那天,他本以为自己的情绪应该压抑不住,像小说里,电影里那样歇斯底里,按耐不住的恨意会涌上心头,变成蚀骨的虫子伴随他一生。

    但他没有,沈天生的死没在他心里掀起一丝一毫的涟漪,那一瞬间,沈群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畜牲。

    他虽然没有感情,但是有逻辑,他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去和大家一起笑成傻子,在人群里前仰后合天翻地覆,也知道当下的自己应该是泪流不止的。

    这样麻木的情绪一直持续着,直到遇到方迟盏那天晚上才头一次有了变化。就像没有人教一个孩子什么是恨什么叫爱,沈群清晰地感觉到潮水般的无力感把自己层层包围起来,“恐惧”的概念深深地烙刻在了脑海里,像是新生儿刚睁开双眼打探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他倒是从不贪生怕死,他只怕自己要做的事从此搁置一半。他的命悬而未决,决定权握在方迟盏手上,像是早春刚刚融化的冰溜子,摇摇欲坠。

    而这样的情绪让他犹豫了,他不敢承认——“震霆”的刀尖生锈了,他没有退路可以走,只能端着这把断刃的刀走一步算一步。

    微弱的电光若有若无地在“震霆”的刀尖上游走。

    一把锈刀,如何劈得开这千钧的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