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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破饼重圆

    杨修远和郭暧在朱雀军中各自挑选了二十人做为随从,便分头行动了。

    吐谷浑路近,离长安不过五百里,骑快马第二天就能赶到,郭暧性急,当即就出发了,而南诏在唐朝西南,其都城大理距长安两千五百里路,且沿途山高水险,颇不易行,故而杨修远也不急于这一时出发,因郑举举的死和自己有关,他想先回平康坊去杨二家看看。

    行至布政坊时看到一家汤饼店,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多日没有正经的吃一顿饭了,便带众人进店坐下,给随众每人点了一大份汤饼,额外又都加了好些羊肉,一时间店内满是碗筷饮食之声,杨修远吃了一会儿,抬头见水月只是看着面前的碗,没有想吃的意思,便问道:“怎么不吃?”

    原来水月爱喝粥,众人吃汤饼,唯独她点了一碗小米粥,只是这粥毫无热气,米粒屈指可数,水月难以下咽,所以只是呆呆的看着,委屈的眼神嘀叭嘀叭的。

    杨修远见状,端过碗来喝了一口,确实是又清又凉,跟喝水没什么区别,他知道近些年来征战不休,田地荒芜,稻谷减产,米价尤贵,甚于羊肉,但是这么一碗薄粥也过于寒酸了些,杨修远没有当面责怪店家,而是随手在店里墙上写道:

    清凉粥

    店家之粥明如镜,低头欲饮见我影

    千年之冰刨其碗,汤河之水羡其清

    粮店未曾识君面,井上绞绳日日拧

    我料店家无闲事,夜夜数米到天明

    众人看罢,纷纷哈哈大笑,店家远远看到题诗,羞愧不已,连忙上来陪了个笑脸,重新上了一碗稍微稠一些的温热小米粥,水月这才放下撅着的小嘴,喝了几口。

    吃罢饭,杨修远结了账,才离去店门十几步,却见店内一个伙计追了上来,对杨修远喊道:“客官且留步!”

    杨修远回头一看,只见此人不过七八岁,双眼有神,彩光熠熠,异于常人,张嘴说话时露出了残缺的门牙,还正值换牙的年纪,此人正是刚才在店里给众人上饭的伙计,杨修远问道:“何事?”

    那伙计稍显胆怯地朝后望了一眼,小声说道:“不知将军身边可还缺人?我想跟随将军。”

    看着这位想要弃商从戎的店小二,杨修远微微一笑,说道:“战事不止,军中士卒多多益善,来多少人便要多少人,只是你这么小,在军中能作何事?”

    店小二的眼神暗淡下来,低头不语,只是拍了拍身上的面灰,四周顿时腾起一阵灰雾,看来这衣服是很久没洗了。

    杨修远见他神情落漠,于心不忍,又问道:“你有何所长?”

    店小二踟蹰了一会儿,靠近了些,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能见生死。”

    杨修远脸色大变,他早就听母亲崔瑶说过,世间有人天生阴阳眼,不分昼夜皆能见鬼,故而明于生死之份,察于祸福之因,由于他们说的话过于怪诞,周围的人无法理解,往往斥责他们虚妄,因此这些人大多沉默寡言,不喜与人交往。刚才在店里杨修远就觉得此人隐隐间与众不同,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没想到他居然是个视鬼者,杨修远不敢怠慢,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店小二说道:“陈巫。”

    杨修远心想这名字起的倒恰如其分,不知其父母是有心还是无意,他抬头看了眼那家汤饼店,又问道:“你要参军,你家店主答应吗?”

    陈巫略带情绪地说道:“店主不是别人,正是我父亲,我若想走,他留不住。”

    杨修远一听此言,猜想陈巫定然是和其父亲关系不和,才有了离家出走的想法,这是他们的家事,他不便多问,心想小孩子和家人闹脾气,也是常有的事,也许明天陈巫就想回家了,到时候再派人送他回来便是,于是带上陈巫继续前行。

    众人进了平康坊没多远,就远远望见杨二家门前站着好些人,杨修远心下奇怪,催马快走几步,行至跟前,见这些人好多是禁军,周围还站有很多街坊邻居,杨修远还未开口,就听到有人冲着他喊道:“你可是皇上派来要带走郑举举的人?”

    杨修远顺声望去,只见人群当中有个粗汉,四十岁左右,手提一柄大锤,满脸粗短胡须,浑身横肉,刚才说话的便是他了,杨修远正诧异间,水月在旁边小声提醒:“这位就是吕月将。”

    杨修远一听“吕月将”三字,顿时心生敬重,下马抱拳说道:“久闻大名,我是杨修远,见过吕兄。”

    吕月将只是冷哼一声,并不答话,水月走上前去,替杨修远说道:“这位是朱雀军副将军,此番前来是要……”

    “我管你什么正将军副将军,若是要带走郑举举,需得先问我我这柄大锤!”吕月将声若惊雷,右手高高举起一柄锤子,黝黑粗壮的手臂青筋暴起,那锤子是他平时打铁所用,由五十斤熟铁打造,沉重威猛,力道惊人,他这一举起来,周围的人都吓的后退了两步。

    水月见吕月将如此粗鲁急躁,便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怎得如此看低我家郎君,难道整个长安就你知道护着郑举举,其他人全是没心没肺的?”

    吕月将被水月一阵抢白,脸上一阵无趣,不再话说,只是放下了锤子,又是一声重哼,却没有让路。

    “修远,是你吗?”众人正僵持间,就听到杨二家院内传来了一个女子的细弱声音,短短几个字,声调却从小到大,由远及近,此人显然是匆忙而来,吕月将等人一听此声,随即各向左右退了几步,闪开一条路,那女子从人群人穿梭而过,只几步便走到了路上,待看到了杨修远,想继续上前却止住了脚步,又哭又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失声说道:“啊……真的是你!”

    杨修远一愣,听这女子的声音好熟悉,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气,迟疑的说道:“路漫?是你回来了吗?”然后又仔细一看模样,这才确定了是温路漫,连忙走上前去,安慰说道:“路上奔波,辛苦你了。”

    温路漫从汤城到长安,步行千里,形容憔悴,神色疲惫,虽然已在长安待了几日,然而事情杂乱众多,也没有好好的休息过,故而气色也没有恢复过来,与之前在汤城时的那个清秀丽人的姑娘相差甚远,难怪杨修远一时认不出。

    这几天温路漫一直待在平康坊杨二家,之前照顾杨妙儿,现在又和吕月将及众人一起守护这个院子,吕月将见温路漫和此人如此相熟,想来也不会是坏官儿,便放松了戒备之心,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什么……将军,刚才多有得罪,这里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进院里。”说完,吕月将带着杨修远、水月、温路漫入院,其他人员依旧守在门口。

    四人进了内堂,杨修远看到床上蒙着一块白布,布下隐约有两个人躺着,知道那就是郑举举和杨妙儿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回想前段时间还在这里和她们谈笑风生,如今却阴阳两隔,杨修远唏嘘不已,感慨万端,过了一会儿,转身对吕月将说道:“倘若有皇命,真要把郑举举交给吐蕃,你们这么点人,守在这里又有何用?倘若没有皇命,这些人又太多,围在门口徒惹事端,留几个人照看杨二家,其他人皆可散去。”

    水月也附和着说道:“郎君说的对,此事我家老爷自会处置,郑举举断然不会交给吐蕃的,你们就放心吧。”

    这几天院子里的事都是温路漫在主持,每件事都办的恰到好处,众人对温路漫都很服气,此时吕月将看了眼温路漫,温路漫冲他点了点头,吕月将便拎着大锤,出去遣散众人了。

    温路漫见水月称呼杨修远时一口一个“郎君”,亲热的很,显然二人极为熟稔,她心中隐隐有点不舒服,回想之前在城门和水月相遇时,那时她说的“郎君”应该也是杨修远了,却不知杨修远何时做了官儿,便问道:“修远,你这个朱雀副将军是怎么来的?”

    杨修远晒然一笑,说道:“我这是流外官,没有官服,不领俸禄。”接着便把郭子仪创建朱雀军的事情讲了一遍。

    温路漫说道:“流外官也不错,依托郭令公的威名,退敌之后,少不了朝廷的封赏,到时候或许真的封你为朱雀副将军也不一定。”说着,她从解开自己随身的包裹,掏出一串铜钱递给杨修远,又说道:“我临来的时候,你娘托我给你带了些钱。”

    杨修远一听到母亲的消息,大为关切,还没有接过钱便问道:“我娘可还好?”

    温路漫说道:“家里一切都好,不用你挂念,只是前几日长安沦陷,你娘要是知道了,少不了要担心你。”

    杨修远和郭暧共同统领朱雀军,虽然不是朝廷命官,却属于郭子仪的幕僚,之前已在郭子仪的账房处领了俸禄,所以并不缺钱,他把那些铜钱捧在手里,看着上面的“开元通宝”四个字,又翻过来看了下钱币背面的浮云,这是平日里极常见的东西,但由于这些钱来自家里,于是却倍感亲切。

    温路漫又从包裹里拿出那半张煎饼,说道:“没想到长安也有这样煎饼,前几日偶然得到了这半张,想着你爱吃,就给你留着。”说着,她用略带恳求的眼色偷偷看了下水月,显然是希望她不要揭穿自己。

    水月早已看出,温路漫之前苦苦寻求的情郎就是杨修远,水月之前还觉得她千里寻情,痴心一片,惹人垂怜,待知道她的心上人正是自己的郎君时,水月却变了心境,无形隔膜凭空而生,一股突如其来的敌对情绪在二人之人弥漫开来。

    而杨修远对这一切丝毫没有察觉,他看着那半张饼,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那半张饼,这是水月之前交给他的,他把这两半一拼合,发现居然严丝合缝,宛如一张饼,杨修远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啧啧叹道:“怪哉,怪哉,居然有这么巧的事。”

    水月和温路漫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可是谁也不说话,都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水月想起之前杨修远写的那首诗,于是说道:“之前我听到过一句诗,写的很好,人如玉兮玉若老,也不知谁家的姑娘,能当得起这样的诗句。”言下之意,显然是温路漫当不起了。

    温路漫没有听过这句诗,不知这是杨修远写给自己的,只是觉得好听,便说道:“还是长安文人多,写的诗就是好。”

    水月瞥了一眼杨修远,幽幽地说道:“长安虽大,却没一人能写出这样的句子。”

    杨修远见水月消遣自己,不由地面显窘态,对水月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不要胡说。”

    三人正各自暗战时,吕月将迈着厚重的步伐又回到了屋里,说是已经把外面处置妥当,现在只留了两人护院,其他人都各自回去了。

    杨修远即将远行,虽然已有二十名随从,他们却都是五坊差夫招揽的各色街头混混,性情疏懒,痞性难改,纵然之前经过郭暧的那番训诫,多少已有所收敛,然而杨修远还是不太放心,若没有一个能压得住他们的人物,这两千多里的路上不知要惹出多少事端,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吕月将,此人忠介耿直,威猛强悍,心想若是能有他一路随行,那就踏实多了,杨修远四下环顾一番,见没其他人,便把自己和郭暧的拟定的作战计划和盘托出,然后表明了招揽吕月将之意。

    吕月将听罢,二话不说,把大锤放咚的一声地上一扔,向杨修远一抱拳,朗声说道:“为国效力,万死不辞!吕某愿随杨将军往那南诏走一遭。”

    杨修远大喜,连忙回礼,说道:“如此,杨某幸甚,大唐幸甚!”

    “要我一起去么?”水月和温路漫站在旁边,几乎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杨修远看着她们二人,纠结地挠了挠头,拧巴着舌头说道:“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