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历史军事 » 河阳寺 » 第三十六章 归来

第三十六章 归来

    杨修远等人日夜不停地奔袭在川西平原上,边走边心里盘算着,大理距逻些两千里,南诏大军日行七十余里,段俭魏需一个月才能兵临逻些城。逻些距长安三千五百里,吐蕃若用轻骑兵急递军情,则可日行三百里,最多十五日即可低达长安,如此算来,从段俭魏出发之日,到尚结赞获知逻些被围的消息,需要四十五日,长安能不能熬过这一个半月,是唐朝生死存亡的关键。

    众人在离开南诏八日后返抵汉中,在秦岭南侧山脚下稍作休整,准备再次穿过子午谷返回长安,却听说另一侧的谷口此时已布满了吐蕃军队,通行不得,杨修远一番打探后得知,原来郭子仪迫于压力,不得不出城迎战,唐军与吐蕃军在长安城西二十里外的细柳镇对垒,双方先作了试探性的攻击,结果吐蕃前锋一触即溃,全军后退三十里,唐军以为有诈,不敢深追。

    隔日再战,吐蕃又败,再退三十里,唐军上下均感奇怪,吐蕃精兵良将尽集于此,以往与唐军作战时都骁勇异常,鲜有败绩,现在为何如此不堪一击?

    其实,非但唐军疑惑,就连尚结赞对这连败两阵的战绩也是大感意外,在帐中对领军将领一番痛骂,还斩了几个不战而逃的士兵,然后重新布阵,亲率士卒冲击唐军阵营,一番血战真杀的昏天暗地,然而吐蕃军且战且向西北退却,一直退到了渭河边,吐谷浑的统帅达玛拉见有机可乘,也从西侧包抄过来,袭杀吐蕃后方人马,吐蕃两线作战,自顾不睱,又一次大败,死伤三万余人,渭河三十多里长的南岸尸体遍布,河水为之变红。

    接连三败,尚结赞大为恼火,背靠渭河就地结营,营前深挖壕沟,遍布拒马,摆出固守姿态,任凭唐军挑战,只是坚守不出,短短几日之内,双方便攻守异势了。

    云丹私下里对尚结赞说:“之前战无不胜的吐蕃军现在之所以连吃败仗,是因为自从攻入长安之后,全军满载而归,人人堆金积玉,甚至有人倒空了箭袋,只为能多装几匹丝绸,大家已经不再谈论如何作战,白天夜里说的都是回逻些后如何置办家产,如何迎娶妻妾,这样的军士,这样的人心,如何还能打胜仗?”

    尚结赞愁眉不展,摇头叹道:“没想到福转为祸,攻入长安反而削弱了我们的战力,这可如何是好?”

    云丹说道:“症结就在于那些抢来的财宝,明日召集全军将士,让他们背负所有兵器和粮食列队于外,远离营帐,不得携带任何其他物品,我派人把营帐一把火全烧了,断了他们富贵返乡的念想,如此与唐军才有一战之力。况且,吐谷浑之所以背叛我们,转而与唐军联手,很大一个原因贪图我们的财宝,一场大火之后,那些金银珠宝全部为化为灰烬,吐谷浑就算不立即退军,也一定不会出全力了。”

    听完云丹的一番分析,尚结赞连连点头,依计行事,第二日便召集全军于营外五里处集合,每人必须携带自已的所有兵器和五十斤粮食,列队后不得移动半步,违令者斩。

    由于接连战败,军心沮丧,众将士以为又要和唐军作战,都不大情愿地走出营门,到了指定地点列队完毕,还未听到上官发布命令,就见背后的大营突然冒出青烟,火势陡然而起,有人大叫道:“不好!唐军袭营啦!”好多惦记自已财货的士兵扔下负重,拨腿就往回跑,尚结赞率领两千亲兵在大军背后巡视,高声号令道:“有敢回营者,格杀无论!”转眼间便有一百多人头落地,于是再也没有人敢挪动一步,士兵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后方的滚滚浓烟,心痛不已。

    郭子仪看到吐蕃大营起火,还在纳闷是怎么回事,不一会儿便接到军情,说是吐蕃大军远离渭河,转而向南,朝秦岭方向移动,不知意欲何为,郭子仪不敢怠慢,命令全军严加警戒,准备随时作战。

    吐蕃大军南下也是出自云丹的主意,之前三次战败,大军皆退向西北,只因西北是回家的方向,军士富贵,人心思退,云丹让军队南移,背靠秦岭,就是斩断众人回家的念想,要拼死与唐军决战了。

    故而子午谷口此时遍布吐蕃兵马。

    杨修远为安全起见,便绕了远路,北上经陈仓道,过散关以入关中,随后沿着渭河南岸一路东行,朝长安西边的开远门而去。

    渭河畔有段十多里长的路程尽为焦土,很多附近的百姓聚集在这里,在灰烬里东翻西找,河里也有人在四处打涝些什么。

    这里便是之前的吐蕃大营了,一把大火过后,丝绢绸段自然是一匹也不剩了,但那些金银器具却烧化成水,火灭之后又重新凝固成形,散落在厚厚的灰烬里,还有些流入渭河,沉下水底,河边的人们找的正是这些宝物。

    杨修远边走边看,心中不禁默默感叹:尚结赞虽为吐蕃大宰相,却不足为虑,云丹才是心腹大患,此人不除,我大唐将永无宁日。

    长安在望,众人归心似箭,策马如飞,不一日便入了城,此时唐军只有三万人马在城内,主力则在城外与吐蕃对峙,吐蕃因接连挫败,军心不稳,不敢主动出击,只是在秦岭脚下安寨扎营,焚草练兵,郭子仪已探知吐蕃军情,知道他们这次自陷死地,十几万将士上下必将以命相博,若是硬冲必将死伤惨重,故而唐军也暂时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正如云丹所料,吐谷浑的军队在那块场大火过后撤退五十里,呈作壁上观之势,摆明了一副有便宜就捞,没便宜就跑姿态。

    杨修远等人斜穿过长安城,出明德门,来到了唐军大营后方,打探到了朱雀军的驻地所在,便一溜烟儿奔了过去。

    到了营门口,军士们看到多日不见的杨副将和其他伙伴,都欢喜地迎了上来,杨修远一一问候了大家,然后问道:“郭暧在哪里?”

    众人都指向营中大帐,低声说道:“郭将军已经三天没说话了,我们都不敢进去。”

    杨修远微微一笑,右手食指放在嘴前“嘘”了一声,便径直走了过去,到了帐内,见郭暧正身披铠甲,剑悬于案,面朝墙内静坐,杨修远悄悄靠近,猛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郭暧“啊”的声惊跳起来,反手就抽剑后刺,杨修远一躲,笑道:“倘若来的是吐蕃刺客,你这会儿怕是已经没命了。”

    郭暧见是杨修远,大喜过望,把剑哐当一声扔旁边,跳过案几,握住杨修远的手说道:“刚才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没想到一回头就看到了你,这真是……真是……”郭暧惊喜交加,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杨修远打量了一番郭暧,见他双臂有几处负伤,铠甲也有好些剑痕,显然是经历了不少搏杀,便说道:“辛苦你了。”

    郭暧低头看了下自已身上的伤,伤感地说道:“与吐蕃作战,我们朱雀军虽然初创,却不落人后,奋勇杀敌,三次交锋下来,现在只剩下五百人了,与那些死去的兄弟相比,我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杨修远心头一震,当初他走时朱雀军有两千人,如今回来,不想却折损了大半人马,军中有很多人尚且未能认识就永世长别了,着实让人感慨。

    郭暧说道:“虽然我军连胜,但没有伤到吐蕃元气,前几番吐蕃边退边打,我军死伤也颇重,杀敌一百,自损八十,吐蕃军人马俱披重甲,普通弓箭根本射不透,只有李怀光的晋州兵与他们对战时能占得上风。”

    杨修远知道,李怀光的晋州兵乃天下之精锐,一人两马,人人皆配三米多长的利槊,强弓劲弩与玄铁重甲的装备数量为唐军之冠,饶是如此,历数以往李怀光与吐蕃的作战经历,也只是胜负各半而已。

    谈话间,郭暧与杨修登上帐外一片高丘上,眺望着远方的吐蕃军营,郭暧说道:“吐蕃与党项、氐、羌的联军还有十五万人,和我们对峙已有数日,别看当下阵前一片宁静,可我心里担忧的很,接下来吐蕃一定会倾尽全力,那必然是一场血战,我们能不能打的赢,实在心里没底,所以这几日一直在思索应敌之策,却苦苦没有结果,心想着你若在,也许会有好主意,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听闻吐蕃如此强悍,杨修远也是心有戚戚,深知若正面硬碰,则绝无胜算,好在唐朝已与南诏结盟,战况未来可期,他便把此次南诏之行说与郭暧听,如何险过蜀中,如何夜袭吐蕃使者,如何与阁罗凤盟誓,种种经过一一详细道来。

    郭暧听罢,以手抚额,长舒了口气,说道:“你此行不辱使命,这真是长安之福,大唐之福,一会儿我把这件事报于我爹知道,你一定会重重受赏。”

    杨修远摆摆手,说道:“身为大唐子民,为国尽忠乃份内之事,不敢讨赏。”

    说话间,日渐垂西,风与云起,到了开晚饭的时候了,二人正欲回账用饭,就见两名兵士押着一人赶来,其中一名兵士说道:“禀报将军,适才抓到一名吐蕃斥候,请将军发落。”

    郭暧瞧了一眼那被俘的吐蕃士兵,见此人神情狼狈,一脸惶恐,便扭头对杨修远说道:“两军对垒,这几日各营倒是抓了不少吐蕃探子,不过我们的人也有被吐蕃抓到的,按常例,都是互相交换俘虏。”郭暧朝那两个兵士一挥手,说道:“搜一下身,看看有没有什么重要情报,要是没有,就把他带到吐蕃那边,换一个我们的人回来。”

    “是!”两个兵士拱手齐声回了一句,便拉着那个俘虏转身离去。

    “慢!”杨修远突然扬手叫住他们,然后冲着郭暧诡谲一笑,说道:“换俘之事等到明日吧,今日我有事与你相商。”

    郭暧看到杨修远眼色,心知其中必有缘故,便朝那两位士兵挥了挥手,说道:“先把他押下去,等候处置。”

    两位士兵应了一声,便押着吐蕃探子到了大军后方的一处营帐内,好生看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