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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兰陵坊

    杨修远任了朝廷的官职,又得了皇上的赏赐,手里有了些钱财,便决定搬离郭府去外面住,郭暧再三挽留,杨修远只是不允,郭暧见他去意已决,知他不想总是寄人篱下,也不再勉强,便把水月赠于他使唤,帮衬着打理日常生活。

    这要离开郭府的第一桩事便是去租宅子,水月对长安极熟,这日便带着杨修远出门寻摸,不多时便在长兴坊找到一座好宅子,大小合适,价钱公道,很适合他二人居住,杨修远让水月付了一百钱的定金,先预定下来。

    大战过后,朱雀军只剩下一百余人,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况且他们原来也不是正规军,不过是临时组建以应危机,郭暧给剩下的这些人每人发了些饷银,便就地遣散了。

    在这军中,杨修远与吕月将和陈巫关系最好,不忍分离,趁着这日找宅子,杨修远与他们二人在城中闲逛,边走边与吕月将聊道:“大将家在咸阳,可还是要回去作铁匠?”

    吕月将掂了掂手里的铁锤,说道:“我从十二岁开始跟着师傅打铁,至今三十年了,也没别的手艺,作战时我上阵杀敌,如今败了吐蕃,也没别的事了,我不回去打铁,还能做什么?”

    杨修远摇头轻叹道:“可惜了。”

    吕月将嘿嘿一笑,摸着后脑勺说道:“可惜什么?不可惜,人各有命,杨公子智勇双全,能得到郭公的赏识,这又当上了中书舍人,前途远大着呢,我等只有这一身的蛮力,有啥吃啥呗。”

    杨修远微微一笑,说道:“春秋时候的百里奚在楚国喂牛,没人知道他的本事,秦穆公听说后,用五张羊皮把买了回来,任为相国,后来秦穆公在百里奚的辅助下开疆拓土,称霸西戎,直到三百多年后的商鞅执政时,秦国人都还很怀念他,偌大一个唐朝,却委屈大将打铁三十年,秦穆公若泉下有知,一定会笑话我们的。”

    吕月将挠了挠头,难为情地说道:“杨公子这说的哪里话,我虽然不知道百里奚是谁,但想来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了,我可不敢跟他比。”

    杨修远站住脚步,正色说道:“我大唐外敌虽退,内忧尚存,当今河北各大藩镇拥兵自重,父子兄弟世袭节度使,自行任命官吏,不听中央号令,这都是安史之乱的遗病,想要根治,除了武力别无他策,待过些时日朝廷恢复了元气,必定会对藩镇用兵,大将何不留在长安,以待时机建功立业?”

    吕月将点了点头,说道:“杨公子所言甚是,只是……”他四下看了看,有点窘迫地笑了笑,说道:“只是在长安我也没地方住啊。”

    杨修远哈哈一笑,扭头对水月说道:“刚才定的宅子不要了,再找一所更大的,我们二人,再加上大将,咱们三人一起住。”

    吕月将一听此言,喜上眉梢,拱手说道:“谢杨公子。”

    水月素来赏识吕月将的英雄气概,见他要留在长安,也是十分欢喜,便应声答道:“好嘞!永乐坊有座宽敞点的宅子,之前就在招租,不知租出去没有,郎君随我去看看。”

    永乐坊并不远,不过一刻钟便到了,水月带领众人进了那家宅子,四下一看,杨修远很是满意,让水月向主人付了两百钱的定金,约好明日就搬过来。

    出了永乐坊,四人便一路向南而行。

    长安格局,东贵西富,北实南虚,因为大明宫在城东北角,朝廷众官员为着上朝方便,大多住在城东,长安城西有西市,富有的商人们为着做生意方便,多往在城西,此即所谓的东贵西富。然而不管是城西还是城东,大家都集中在靠北之处,故而城北人烟密实,越往南越荒凉,乃至于到了最南端的安义坊时,已经杂草众生,人迹罕见,与郊外没什么区别了,此即所谓的北实南虚。

    杨修远等人又向南走了一坊之地,已经明显可以感觉到这一带的寥落,房屋多数破旧,路面也因年久失修变的坑坑洼洼,然而路边的花草却逐渐多了起来,倒是别有一番自然风致,众人沿着一条小溪走了半里多地,一拐弯,便进了兰陵坊,杨修远在坊中左顾右望,饶有兴致的模样,水月看着奇怪,问道:“郎君,你可是在找什么?”

    杨修远随口答道:“没有啊,就是四处看看。”

    水月不信,轻轻撅了下小嘴,嘟囔道:“没有没有,我看你就是在找东西。”

    杨修远微微一笑,不再理会,又向前走了两道巷子,就听到一个院子里有人在说道:“漫漫,你再提些水来,这菜苗还没有浇透。”

    “来啦!”不远的井口处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少女嗓音。

    水月耳朵最灵,一听到这个声音,转身便瞪了杨修远一眼,心中暗暗气恼:还说没有,你分明就是在找她!

    杨修远也听出来了,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温路漫,他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去,在低矮的院墙拐角处差点与温路漫相撞,温路漫吓了一跳,手里的空木桶险些脱落,待看清楚来人是杨修远时,喜不自胜,笑的跟花儿一样,说道:“你怎么来了?”

    杨修远见她穿着一条麻布围裙,满手都是泥巴,双腿挽起裤角,显然是正在干农活,心里有些舍不得,便接过木桶,说道:“我来帮你打水吧。”

    温路漫羞涩一笑,也没拒绝。

    杨修远打好了水,提到院子里,就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正光着脚在一块刚垦好的地里插苗,料想这一定就是温路漫的母亲了,于是问道:“伯母种什么呢?”

    院中此人正是白妍青,她见有院里进了生人,正疑惑时,温路漫一蹦一跳到跑到她面前,指着杨修远说道:“娘,这就是杨修远。”

    “原来是杨公子啊!”白妍青笑逐颜开,双手连忙在衣服上擦了擦,三二步便走出菜地,四下一看,见没什么可以坐的地方,便对温路漫说道:“快去屋里拿凳子。”

    “哎!”温路漫欢快地应了一声,又蹦蹦跳跳着去屋里了。

    白妍青见杨修远身边还有三个人,又看了看自已身上的泥土,赧然笑道:“不知道你们要来,这一身脏兮兮的,莫要见怪。”

    杨修远连连摆手说道:“不碍事,不碍事。”说完沿着那块地走了几步,又问:“这种的什么?”

    白妍青说道:“咱院子大,家里又没什么物事,这地闲着也是闲着,就种了些茼蒿,这不,才把苗栽进去,浇了几桶水。”

    说话间,温路漫已经抱着一条长凳出来了,找了个平坦的地方一放,笑吟吟地说道:“杨将军请坐。”

    杨修远哈哈一笑,说道:“我可不是什么将军了,朱雀军已经遣散了,现在就剩下我们仨了。”说着,他指了下吕月将和陈巫。

    吕月将和陈巫都地冲着温路漫点了点头,他们从来没有听杨修远提起过面前的这位女子,然而此时看他俩如些熟稔,对于两人的关系也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

    水月站在后面,见杨修远与水月如此亲热,心中一百个不乐意,脸上写满了不情愿,温路漫看了她一眼,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水月急忙把脸扭到一边去了。

    白妍青此时已经在灶台边给大家烧水了,刚用燧石打着火,边添木柴边说道:“什么将军不将军的,不当就不当吧,整日里出生入死的,倒不如现在这样,无官一身轻,平平安安的多好。”

    杨修远笑而不语,也没有纠正白妍青,他见她母女二人皆身着粗布衣裳,且颜色陈旧,显然是穿了多年了,便想起皇上赐给自已的那一百匹绢,若是送给她们缝制新衣,岂不美哉?

    杨修远正想着时,就听到院外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声,随即有人说道:“大娘你是不所不知啊,之前的杨将军是流外一品,现在的杨舍人是流内五品,这官是越做越大了,怎么能一身轻呢?”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院中进来五六人,为首着手执纸扇,身着白衣,风度翩翩,正是当朝宰相元载之子元伯和。

    杨修远心中一惊:他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