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赛博时代的程门立雪
银发老头认真地削着苹果。
“嘿，你知道吗？孩子。
医生说你还要四个小时才能醒，而我就在这里坐着等了你四个小时。
远古时期，在一个名叫宋的帝国，在那里只有对知识最虔诚的学生，在面对自己的老师时才会这样做。”
他手上积了一圈又一圈、细丝状的苹果皮，看着就像是雕塑家的作品。
李梅瘫了，但他的脑子还没坏。
除了能喘气、能眨眼，他就只剩下思考了。
自己应该是被救回来了。
这个老头很可能就是维克多的上级、甚至是上级的上级。
在李梅看来，
甫一见面便说等了四个小时，
这无非是在警告自己：
“我的耐心不多了，你小子要识相。”
老头似是心有所感。
他抬眼看了下李梅，手上动作没停。
两人对视。
他腾出手，扶了下自己无框的茶色镜，笑着说道：
“孩子，你现在心里一定是在想。
‘噢，对面那个老家伙，他是在玩极限施压的把戏吗？’
事实并非如此……”
李梅可以豪不违心地说，这个带着茶色镜的老头，笑起来真的很有感染力，威严中带着柔和，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信任他。
“孩子，你捅了个大篓子。
你原本的任务，只是获取情报，可你却把它变成了恐怖袭击。
SCNT的官方通报上说：
你在坎贝尔市议会大厦的17楼，放置并引爆了，一枚当量为10万吨的太空鱼雷的战斗部。
你知道吗？坎贝尔市区被你变成了坎贝尔区，
哈哈哈……”
老头忍不住笑出了声。
而李梅的眼珠子则瞬间瞪得比牛眼还大。
你个老东西你在说什么呢？
恐怖袭击？
太空鱼雷？
我这么牛逼我怎么不知道？
老子差点被那个女妖怪抓去生孩子，你晓得吗？
对方手里的苹果已经削了快一半。
他语气轻松、神情专注：
“当然了，现在的理事会，只是各方势力扯皮、遮羞的工具罢了。”
说到这里，老头稍稍停顿了一下，神情似在回忆。
然后继续说道：
“实际情况是，数万名极端狂热的虫群崇拜者冲击议会，他们以自己为祭品在议会大厦内举行活祀仪式。
灵能波动所产生的锚点，为高能生物提供了造访的信标。
造访区内有400万市民受到不同程度的灵能辐射，有超过5万名灵能过敏者异化成了畸变体、可能还有3万人的生命因暴露在过量辐射而步入倒计时。
虽然快速反应部队和城市警卫部队及时控制住了局势，但由此导致的直接政治影响与间接经济损失却是无法统计的。
而你之所以被推出来，实在是因为你干掉的那个老女人，来头真的是太大了，也不差让你再背个小一点的锅了……”
说到这，老头子一边摇头，一边削着苹果，似是对李梅感未来的境遇到惋惜。
“孩子，你知道吗？
除了执行部和情报部，基金会的其他常务会员都想把你拿出去顶罪，以此来缓解各方施加的压力。
毕竟，基金会成立的初衷，只是一群被流放的有钱人缺乏安全感，报团取暖顺便再赚更多的钱。”
李梅眨眨眼。
他想到这人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对方嘚不嘚地说了这么多，肯定不只是为了让自己能死个明白。
果然，
“但是……”
老头笑了一下。
“但是，我和我的朋友把他们拦住了。
创伤小队的威尔军士长向我们描述了当时的场景，通过智能系统的现场还原，我们发现了你的天赋……”
虽然爱缇莉亚的坟头草早就过了一丈高，但李梅还是想起了这个脖子上可能长了一千支手的畸变体。
瘫痪的身体隐约感到幻痛。
“……如果说，那群举行活祀仪式的疯子，是最狂热的虫群信仰者的话；
那么，执行部就是最保守的、最极端的人类主义者。
你在“三圣”上表现出来的天赋，令我们的评估员咋舌……”
李梅看着对方，疑惑地眨眨眼睛。
“三圣”？
“圣”什么？
三圣母吗？
还是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
这老头像是知道李梅心中的疑惑。
他恰到好处地解释道：
“哦，你可能不了解我说的是什么，毕竟它们的信息权限在7级以上，你在调查员学院的时候可接触不到这些东西。
“三圣”并非是指某些伟大者的名讳。
它只是考古协会对‘圣遗物’、‘圣痕碎片’与‘圣显’的统称。
所谓的‘圣遗物’，即是属于伟大者的遗物，这些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伟大者虽早已化作尘埃，但考古协会又把他们的遗物从各个犄角旮旯给翻了出来。
这些东西大多只是普通的古董，少数则有着比较奇异的特性。
而‘圣痕碎片’，它则承载了我们所不了解的知识，你可以理解为，它是圣遗物的进阶版，同前者相比，它的效用更加明显，就像小说故事中的‘魔法装备’。
至于‘圣显’，
或者更直接说‘圣显试炼’……”
老家伙抬起头，
眼中已蒙上一层狂热。
“在漫长的历史中，无数英雄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他们脱胎于民众，但却是民众的领导者；他们终结了灾难，令灾难化作其功绩的赞歌。
他们是我们的祖先、是历史中的圣贤、是人类……”
“咣当”
匕首落在地上。
老家伙的神情很是激动，已经削到⅔的苹果皮被弄断了。
他歉意地笑了笑。
“很抱歉，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继续说道：
“最新挖掘出的研究资料表明，我们所在的宇宙是一个近乎无限的平面。
当然了，有的文献资料认为，宇宙是一个正曲率空间，它的范围至少是我们可观测宇宙的150倍，而半径则至少是7万亿光年；
同样的，还有人认为宇宙其实是一个小于180°的负曲率马鞍形空间……”
老头子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拿着匕首，歪头耸肩。
“可是谁又在乎宇宙究竟有多大呢？
无论秉持何种观点，人们都不否认，宇宙并不单单是由一层物质组成。
我们所熟悉的、生活的物质世界，大约只占4.9％，它就像是撒在意大利面上那层薄薄的芝士脆片……”
对方做了个撒盐的姿势。
“……而剩下的95.1％里(注8)，
有大约26.8％的部分曾经同我们生活密切交织。
它是传说中的恶魔、天使、神仙、鬼怪……它是被宗教与神话所掩盖的各种绮丽意象。
通常状态下，
它遵循着不可知晓、不可接触、不可理解和不可名状的运转规律。
只有先民们口耳相传下的少数方法，才能让物质世界同它产生反应。
但在某一天，
一切都变了，
虫群自此间而来。
它们带来了灾难，带来了灵能，带来了宇宙深处的知识……”
老家伙的神情近似癫狂。
李梅看着对方，心里有点发毛。
“……简单来说。
灵能生物，尤其是被虫群所污染的家伙，他们有两副躯壳，若想彻底毁灭它们，需要杀它们两遍……”
这老头边说边晃悠着两根手指。
李梅又想起了刚刚的战斗。
“没错，正如你所想的，你同爱缇莉亚的战斗就是这样。
原本已经衰朽的她，是不足以蜕变成灵能畸变体的，但高能生物的造访，却为她提供了充足的能量。
此时，如果想要消灭掉她。
除了用强大火力进行饱和式攻击外，就只能从更深层次的“概念”上动手了。
你手中握着的那把刀……”
说话间，这人伸手在半空中一点。
李梅身前亮起一段实时监控。
在一个看着就很科幻的实验室内，十几个白大褂正围着那把刀打转。
“……这把刀的原主人是一个伟大者，虽然我们在数据库中未曾检索出对方的名讳，但他的精神意识却被镌刻在更深层的概念宇宙当中。
你通过了他的考验。
你获得了那位伟大者的帮助。
爱缇莉亚这次死透了。
为了这个目标，我们曾牺牲无数的好小伙儿……”
听到这里，李梅就更加疑惑了。
灵能？
精神意识被刻进深层宇宙中？
概念宇宙？
这一点也不唯物，甚至都不够科幻。
谁刻的？
你这个老东西？
……
老家伙把苹果递到李梅嘴边。
“哦，抱歉，忘记你受伤了。”
他收回手，
自己啃了一口苹果，继续说道：
“通过“圣显试炼”者，也就是通过那些伟大者考验的人。
即便他们手中握的，只是一把最普通的碳钢匕首、最老式的燧发步枪，他们也能对各种灵能生物造成最直接的伤害。
要知道，这可比我们用重炮、航弹和单兵机甲要划算多了。
至于这些精神意识，它们是如何同宇宙融为一体的。
这谁又知道呢？
也许是我们这个宇宙有自己的意识？
也许是无所不能的‘上帝’(注9)？
孩子，你要记住，信息是守恒的……”
对方停了下来，又啃了一口苹果。
“……但无论怎样，
一直以来，人性、自我意识与伟大者的考验，这始终是个不可能三角，我们曾做过很多次实验，但结果都以失败告终。
受试者要么像个人、也知道自己是谁，可就是无法通过考验；
要么则是在通过考验后，认为自己不再属于人类，或是干脆丧失意识变成了行尸走肉。
而你是特殊的，你让我们看到了完美的希望，你的出现将压缩战争的成本。
你将是我们净化虫人的先锋，你将是基金会下一任执行部部长，你将是未来人类帝国的利剑……”
老头子画了半天饼后，稍微停顿了一会儿，似是让李梅自己回味一下他如今的重要性。
然后继续说道：
“……你先前受得伤是如此之重，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通常，灵能对人精神的腐蚀是不可逆转的，无非是死得好看与死得难看的差别。。
因为只要接触灵能，人就只能剩下追求永生这一条路了，否则，稍有偏离，灵能者就会异化成最恶心的畸变体。
我们虽在第一时间就为你恢复了健康的身体，但为了唤醒你的意识，为了让我能坐在这里和你对话，这前前后后耗费了整整十一年……”
听到这里，李梅虽早有准备，可还是心中一惊，一种让时间“切片”的错愕感涌上心头。
“……所以，为了你的健康、为了我们未来的事业，也为了基金会资产的安全，我们需要对你孱弱的身体，进行些许改造。
同样，这也是为了避免你陷入永恒的长眠或是沦为灵能的傀儡……”
老头子平静地盯着李梅的双眼。
“请问……你有异议么？”
李梅看向对方手中的匕首，锋利的刃口反着寒光，他虽然对眼前这人所说的话一个字不信。
但他也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表现出哪怕一丝丝的犹豫，这个老家伙就敢在自己胸口上攮出十个八个窟窿。
对方继续说道：
“……我们将会在你的大脑里植入健康监测系统，以此来保护你的安全。
如果反对的话请眨眨眼，我们绝对会充分尊重你的选择。
我保证。”
李梅很想眨一下眼。
但最怕空气突然安静，这一老一少还是对视了快有十分钟。
“很好，你是个乖孩子。”
老家伙打了个指响。
几名医生推门而入。
插着麻醉气体的面罩再次套在了李梅的脸上。
……
在李梅的视线中。
病房内的吊灯一盏接着一盏地熄灭。
那个身影已经模糊的老家伙，就坐在自己旁边啃苹果。
“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次昏了过去。
……
周围的白大褂们神情严肃。
银发老头还是坐在那儿，安静地啃着苹果，身前屏幕照亮了他脸上的皱纹。
他的眼袋很重，嘴唇上方有一块小胡子，浓密的银发梳得整整齐齐，这让他看着像是二战中的某位名人。
而更远处，
在这座实验室的中间，
那里有个被银色架子固定住的圆柱形容器。
容器金色的外壳下，是低温超导体和淡蓝色的制冷剂，由绿色硅基藻状物所打印的人造大脑和无数根金色的棒状探测器被泡在里面(注10)。
旁边的工作人员，正在仔细检查由电子学仪器所得出的各种参数、曲线。
这可是地球联盟(UEPC)时期的老古董了，用坏一台就少一台，大家可得小心伺候。
这台机器的制造原理其实并不难。
理论上六年级就可以自己动手尝试。
先通过改变罐内气压使容器温度逐渐降低，让制冷剂由此分成超流体与普通流体。
接着，为了继续降温的目的，把普通流体抽走，源于热平衡的需要，普通流体会变成蒸汽并吸收热量。
最后，在同外界完成热循环后，普通流体再回到罐内。
然后，循环往复。
直至将温度降至0.000001mK。
这不会比小学三年级的手工课更难理解。
但知道归知道，材料归材料。
若想实际造出它，无异于希望郭大侠能开着一个旅的“远火300”镇守襄阳。
巨大的可视显示屏上
最上方的一块表格很显眼：
“‘古戈尔计划’
运行次数:11
本次运行时间:8754小时”
屏幕里，李梅仍安安静静地躺着，只有床头的小夜灯在努力照亮着这方空间。
……
“会长。”
急匆匆地跑上来个白大褂。
“会长，根据刚才的对话，我们终于彻底复原了当年的战斗，这是我们模拟出的动画。”
白大褂殷勤地将手里的个人处理终端给递过去，但却被对方身后的助理在半空截下。
即便透过茶色镜片的反光，
白大褂仍能感受到那冷峻的目光，如刀子般审视着自己。
对方直接问道：
“只有这个？
基金会投入了无数的经费，甚至不惜挑起地区摩擦！
结果，你就只鼓捣出这个？
究竟还要多久，你们才能完全破译这玩意儿那该死的意识。”
白大褂面露难色，
他看向老头身后的几位助理，眼神中带着求助。
其中一个褐色西服的家伙对他使了使眼色。
白大褂遂硬着头皮道：
“如果考古协会，以后不能送来更加先进的分析工具的话……
可能……可能还要50年……
这不怨我们，这完全是因为考古协会滥用科技霸权。”
银发老头双眸低沉，
他啃着苹果：
“还要五十年啊，再有二十年我就老死了。”
周围人大气都不敢喘。
老家伙咽了口苹果：
“那就给他做个身体吧，
看得见的活人总比摸不着的意识好对付。
无论是传统方法，还是你们的学术猜想，可以成功通过伟大者考验，并且能被我们稳定控制住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我们的事业等不及啊……”
他接着又对身后的助理们说：
“派人盯着他、看紧他、拴住他。既然科学手段不好使，那就用社会工程的老办法。要让他自己告诉我们，他为何会如此特殊。”
“对对对，您说得对。”
挑拨失败的白大褂如释重负，
他疯狂点头，像小鸡啄米。
老头起身，攥着苹果核，轻轻锤了下对方的肩膀。
白大褂悄悄抹去头上的冷汗。
突然，身后的老头又说话了：
“既然他成为了人，就不能再把人家当成个物件。
你记得给他取个名字。
这具身体要弄得好点，毕竟我是他的基因原体，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维克多·福柯是我的名字，他别用了。
以后就叫他亚瑟·摩根吧，
这名字听起来就是个好人。”
随行的助手赶紧上前，耳语几句。
老头摸摸鼻子。
“摩根家族刚出生的小子也叫这名？
行吧，那让他自己取个名字。
记着，别再让他叫自己LeMay了(注11)
这名字，听着就像是个做烧烤的。
还有，一切行动都断网保存，别再让那个该死的网络小偷讹基金会一大笔钱了。”
“嘿，你知道吗？孩子。
医生说你还要四个小时才能醒，而我就在这里坐着等了你四个小时。
远古时期，在一个名叫宋的帝国，在那里只有对知识最虔诚的学生，在面对自己的老师时才会这样做。”
他手上积了一圈又一圈、细丝状的苹果皮，看着就像是雕塑家的作品。
李梅瘫了，但他的脑子还没坏。
除了能喘气、能眨眼，他就只剩下思考了。
自己应该是被救回来了。
这个老头很可能就是维克多的上级、甚至是上级的上级。
在李梅看来，
甫一见面便说等了四个小时，
这无非是在警告自己：
“我的耐心不多了，你小子要识相。”
老头似是心有所感。
他抬眼看了下李梅，手上动作没停。
两人对视。
他腾出手，扶了下自己无框的茶色镜，笑着说道：
“孩子，你现在心里一定是在想。
‘噢，对面那个老家伙，他是在玩极限施压的把戏吗？’
事实并非如此……”
李梅可以豪不违心地说，这个带着茶色镜的老头，笑起来真的很有感染力，威严中带着柔和，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信任他。
“孩子，你捅了个大篓子。
你原本的任务，只是获取情报，可你却把它变成了恐怖袭击。
SCNT的官方通报上说：
你在坎贝尔市议会大厦的17楼，放置并引爆了，一枚当量为10万吨的太空鱼雷的战斗部。
你知道吗？坎贝尔市区被你变成了坎贝尔区，
哈哈哈……”
老头忍不住笑出了声。
而李梅的眼珠子则瞬间瞪得比牛眼还大。
你个老东西你在说什么呢？
恐怖袭击？
太空鱼雷？
我这么牛逼我怎么不知道？
老子差点被那个女妖怪抓去生孩子，你晓得吗？
对方手里的苹果已经削了快一半。
他语气轻松、神情专注：
“当然了，现在的理事会，只是各方势力扯皮、遮羞的工具罢了。”
说到这里，老头稍稍停顿了一下，神情似在回忆。
然后继续说道：
“实际情况是，数万名极端狂热的虫群崇拜者冲击议会，他们以自己为祭品在议会大厦内举行活祀仪式。
灵能波动所产生的锚点，为高能生物提供了造访的信标。
造访区内有400万市民受到不同程度的灵能辐射，有超过5万名灵能过敏者异化成了畸变体、可能还有3万人的生命因暴露在过量辐射而步入倒计时。
虽然快速反应部队和城市警卫部队及时控制住了局势，但由此导致的直接政治影响与间接经济损失却是无法统计的。
而你之所以被推出来，实在是因为你干掉的那个老女人，来头真的是太大了，也不差让你再背个小一点的锅了……”
说到这，老头子一边摇头，一边削着苹果，似是对李梅感未来的境遇到惋惜。
“孩子，你知道吗？
除了执行部和情报部，基金会的其他常务会员都想把你拿出去顶罪，以此来缓解各方施加的压力。
毕竟，基金会成立的初衷，只是一群被流放的有钱人缺乏安全感，报团取暖顺便再赚更多的钱。”
李梅眨眨眼。
他想到这人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对方嘚不嘚地说了这么多，肯定不只是为了让自己能死个明白。
果然，
“但是……”
老头笑了一下。
“但是，我和我的朋友把他们拦住了。
创伤小队的威尔军士长向我们描述了当时的场景，通过智能系统的现场还原，我们发现了你的天赋……”
虽然爱缇莉亚的坟头草早就过了一丈高，但李梅还是想起了这个脖子上可能长了一千支手的畸变体。
瘫痪的身体隐约感到幻痛。
“……如果说，那群举行活祀仪式的疯子，是最狂热的虫群信仰者的话；
那么，执行部就是最保守的、最极端的人类主义者。
你在“三圣”上表现出来的天赋，令我们的评估员咋舌……”
李梅看着对方，疑惑地眨眨眼睛。
“三圣”？
“圣”什么？
三圣母吗？
还是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
这老头像是知道李梅心中的疑惑。
他恰到好处地解释道：
“哦，你可能不了解我说的是什么，毕竟它们的信息权限在7级以上，你在调查员学院的时候可接触不到这些东西。
“三圣”并非是指某些伟大者的名讳。
它只是考古协会对‘圣遗物’、‘圣痕碎片’与‘圣显’的统称。
所谓的‘圣遗物’，即是属于伟大者的遗物，这些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伟大者虽早已化作尘埃，但考古协会又把他们的遗物从各个犄角旮旯给翻了出来。
这些东西大多只是普通的古董，少数则有着比较奇异的特性。
而‘圣痕碎片’，它则承载了我们所不了解的知识，你可以理解为，它是圣遗物的进阶版，同前者相比，它的效用更加明显，就像小说故事中的‘魔法装备’。
至于‘圣显’，
或者更直接说‘圣显试炼’……”
老家伙抬起头，
眼中已蒙上一层狂热。
“在漫长的历史中，无数英雄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他们脱胎于民众，但却是民众的领导者；他们终结了灾难，令灾难化作其功绩的赞歌。
他们是我们的祖先、是历史中的圣贤、是人类……”
“咣当”
匕首落在地上。
老家伙的神情很是激动，已经削到⅔的苹果皮被弄断了。
他歉意地笑了笑。
“很抱歉，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继续说道：
“最新挖掘出的研究资料表明，我们所在的宇宙是一个近乎无限的平面。
当然了，有的文献资料认为，宇宙是一个正曲率空间，它的范围至少是我们可观测宇宙的150倍，而半径则至少是7万亿光年；
同样的，还有人认为宇宙其实是一个小于180°的负曲率马鞍形空间……”
老头子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拿着匕首，歪头耸肩。
“可是谁又在乎宇宙究竟有多大呢？
无论秉持何种观点，人们都不否认，宇宙并不单单是由一层物质组成。
我们所熟悉的、生活的物质世界，大约只占4.9％，它就像是撒在意大利面上那层薄薄的芝士脆片……”
对方做了个撒盐的姿势。
“……而剩下的95.1％里(注8)，
有大约26.8％的部分曾经同我们生活密切交织。
它是传说中的恶魔、天使、神仙、鬼怪……它是被宗教与神话所掩盖的各种绮丽意象。
通常状态下，
它遵循着不可知晓、不可接触、不可理解和不可名状的运转规律。
只有先民们口耳相传下的少数方法，才能让物质世界同它产生反应。
但在某一天，
一切都变了，
虫群自此间而来。
它们带来了灾难，带来了灵能，带来了宇宙深处的知识……”
老家伙的神情近似癫狂。
李梅看着对方，心里有点发毛。
“……简单来说。
灵能生物，尤其是被虫群所污染的家伙，他们有两副躯壳，若想彻底毁灭它们，需要杀它们两遍……”
这老头边说边晃悠着两根手指。
李梅又想起了刚刚的战斗。
“没错，正如你所想的，你同爱缇莉亚的战斗就是这样。
原本已经衰朽的她，是不足以蜕变成灵能畸变体的，但高能生物的造访，却为她提供了充足的能量。
此时，如果想要消灭掉她。
除了用强大火力进行饱和式攻击外，就只能从更深层次的“概念”上动手了。
你手中握着的那把刀……”
说话间，这人伸手在半空中一点。
李梅身前亮起一段实时监控。
在一个看着就很科幻的实验室内，十几个白大褂正围着那把刀打转。
“……这把刀的原主人是一个伟大者，虽然我们在数据库中未曾检索出对方的名讳，但他的精神意识却被镌刻在更深层的概念宇宙当中。
你通过了他的考验。
你获得了那位伟大者的帮助。
爱缇莉亚这次死透了。
为了这个目标，我们曾牺牲无数的好小伙儿……”
听到这里，李梅就更加疑惑了。
灵能？
精神意识被刻进深层宇宙中？
概念宇宙？
这一点也不唯物，甚至都不够科幻。
谁刻的？
你这个老东西？
……
老家伙把苹果递到李梅嘴边。
“哦，抱歉，忘记你受伤了。”
他收回手，
自己啃了一口苹果，继续说道：
“通过“圣显试炼”者，也就是通过那些伟大者考验的人。
即便他们手中握的，只是一把最普通的碳钢匕首、最老式的燧发步枪，他们也能对各种灵能生物造成最直接的伤害。
要知道，这可比我们用重炮、航弹和单兵机甲要划算多了。
至于这些精神意识，它们是如何同宇宙融为一体的。
这谁又知道呢？
也许是我们这个宇宙有自己的意识？
也许是无所不能的‘上帝’(注9)？
孩子，你要记住，信息是守恒的……”
对方停了下来，又啃了一口苹果。
“……但无论怎样，
一直以来，人性、自我意识与伟大者的考验，这始终是个不可能三角，我们曾做过很多次实验，但结果都以失败告终。
受试者要么像个人、也知道自己是谁，可就是无法通过考验；
要么则是在通过考验后，认为自己不再属于人类，或是干脆丧失意识变成了行尸走肉。
而你是特殊的，你让我们看到了完美的希望，你的出现将压缩战争的成本。
你将是我们净化虫人的先锋，你将是基金会下一任执行部部长，你将是未来人类帝国的利剑……”
老头子画了半天饼后，稍微停顿了一会儿，似是让李梅自己回味一下他如今的重要性。
然后继续说道：
“……你先前受得伤是如此之重，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通常，灵能对人精神的腐蚀是不可逆转的，无非是死得好看与死得难看的差别。。
因为只要接触灵能，人就只能剩下追求永生这一条路了，否则，稍有偏离，灵能者就会异化成最恶心的畸变体。
我们虽在第一时间就为你恢复了健康的身体，但为了唤醒你的意识，为了让我能坐在这里和你对话，这前前后后耗费了整整十一年……”
听到这里，李梅虽早有准备，可还是心中一惊，一种让时间“切片”的错愕感涌上心头。
“……所以，为了你的健康、为了我们未来的事业，也为了基金会资产的安全，我们需要对你孱弱的身体，进行些许改造。
同样，这也是为了避免你陷入永恒的长眠或是沦为灵能的傀儡……”
老头子平静地盯着李梅的双眼。
“请问……你有异议么？”
李梅看向对方手中的匕首，锋利的刃口反着寒光，他虽然对眼前这人所说的话一个字不信。
但他也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表现出哪怕一丝丝的犹豫，这个老家伙就敢在自己胸口上攮出十个八个窟窿。
对方继续说道：
“……我们将会在你的大脑里植入健康监测系统，以此来保护你的安全。
如果反对的话请眨眨眼，我们绝对会充分尊重你的选择。
我保证。”
李梅很想眨一下眼。
但最怕空气突然安静，这一老一少还是对视了快有十分钟。
“很好，你是个乖孩子。”
老家伙打了个指响。
几名医生推门而入。
插着麻醉气体的面罩再次套在了李梅的脸上。
……
在李梅的视线中。
病房内的吊灯一盏接着一盏地熄灭。
那个身影已经模糊的老家伙，就坐在自己旁边啃苹果。
“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次昏了过去。
……
周围的白大褂们神情严肃。
银发老头还是坐在那儿，安静地啃着苹果，身前屏幕照亮了他脸上的皱纹。
他的眼袋很重，嘴唇上方有一块小胡子，浓密的银发梳得整整齐齐，这让他看着像是二战中的某位名人。
而更远处，
在这座实验室的中间，
那里有个被银色架子固定住的圆柱形容器。
容器金色的外壳下，是低温超导体和淡蓝色的制冷剂，由绿色硅基藻状物所打印的人造大脑和无数根金色的棒状探测器被泡在里面(注10)。
旁边的工作人员，正在仔细检查由电子学仪器所得出的各种参数、曲线。
这可是地球联盟(UEPC)时期的老古董了，用坏一台就少一台，大家可得小心伺候。
这台机器的制造原理其实并不难。
理论上六年级就可以自己动手尝试。
先通过改变罐内气压使容器温度逐渐降低，让制冷剂由此分成超流体与普通流体。
接着，为了继续降温的目的，把普通流体抽走，源于热平衡的需要，普通流体会变成蒸汽并吸收热量。
最后，在同外界完成热循环后，普通流体再回到罐内。
然后，循环往复。
直至将温度降至0.000001mK。
这不会比小学三年级的手工课更难理解。
但知道归知道，材料归材料。
若想实际造出它，无异于希望郭大侠能开着一个旅的“远火300”镇守襄阳。
巨大的可视显示屏上
最上方的一块表格很显眼：
“‘古戈尔计划’
运行次数:11
本次运行时间:8754小时”
屏幕里，李梅仍安安静静地躺着，只有床头的小夜灯在努力照亮着这方空间。
……
“会长。”
急匆匆地跑上来个白大褂。
“会长，根据刚才的对话，我们终于彻底复原了当年的战斗，这是我们模拟出的动画。”
白大褂殷勤地将手里的个人处理终端给递过去，但却被对方身后的助理在半空截下。
即便透过茶色镜片的反光，
白大褂仍能感受到那冷峻的目光，如刀子般审视着自己。
对方直接问道：
“只有这个？
基金会投入了无数的经费，甚至不惜挑起地区摩擦！
结果，你就只鼓捣出这个？
究竟还要多久，你们才能完全破译这玩意儿那该死的意识。”
白大褂面露难色，
他看向老头身后的几位助理，眼神中带着求助。
其中一个褐色西服的家伙对他使了使眼色。
白大褂遂硬着头皮道：
“如果考古协会，以后不能送来更加先进的分析工具的话……
可能……可能还要50年……
这不怨我们，这完全是因为考古协会滥用科技霸权。”
银发老头双眸低沉，
他啃着苹果：
“还要五十年啊，再有二十年我就老死了。”
周围人大气都不敢喘。
老家伙咽了口苹果：
“那就给他做个身体吧，
看得见的活人总比摸不着的意识好对付。
无论是传统方法，还是你们的学术猜想，可以成功通过伟大者考验，并且能被我们稳定控制住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我们的事业等不及啊……”
他接着又对身后的助理们说：
“派人盯着他、看紧他、拴住他。既然科学手段不好使，那就用社会工程的老办法。要让他自己告诉我们，他为何会如此特殊。”
“对对对，您说得对。”
挑拨失败的白大褂如释重负，
他疯狂点头，像小鸡啄米。
老头起身，攥着苹果核，轻轻锤了下对方的肩膀。
白大褂悄悄抹去头上的冷汗。
突然，身后的老头又说话了：
“既然他成为了人，就不能再把人家当成个物件。
你记得给他取个名字。
这具身体要弄得好点，毕竟我是他的基因原体，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维克多·福柯是我的名字，他别用了。
以后就叫他亚瑟·摩根吧，
这名字听起来就是个好人。”
随行的助手赶紧上前，耳语几句。
老头摸摸鼻子。
“摩根家族刚出生的小子也叫这名？
行吧，那让他自己取个名字。
记着，别再让他叫自己LeMay了(注11)
这名字，听着就像是个做烧烤的。
还有，一切行动都断网保存，别再让那个该死的网络小偷讹基金会一大笔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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