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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云涛澜起潮汐生,月光长照金樽里

    从稷下到长安,从故乡到他乡,关山重重,歧路条条。这绮丽多彩的世界画卷,在顾峮面前展露三分。

    顾峮在稷下学宫常读杂书,倒也算得上是博闻强识,万卷书本堆满了半个青云阁,终不过是初入人间。而今行路万万里,纵使大半旅途都在这行云渡船之上,也算得上是已晓人间三分春色,已知尘世半寸冬寒。从稷下到长安的旅途虽疲累,但趣事颇多,倒是不曾想念家乡,而今站在这直入青云的天上西京之前,心中反倒是涌起道道惆怅。

    此去长安不知数,他乡客死未闻音!

    一座穷尽世人想象的恢弘巨城,坐落在这山河脉络交汇之地,若一方大气磅礴的白玉印玺,镇山河,定社稷。这座容纳近百亿百姓的大唐都城,被一片翻涌的云海一分为二,上城名为上京,被这片自亘古以来便凝而不散云海托举着。传闻长安城初建之时,先皇曾命部众远赴海外,自天之极处将这片云海拖至长安,作为上京之基,以彰显盛唐之貌。

    而这下城名为西安,取自“此定西都,当安万世”的劝圣箴言。西安城划分千坊,坊坊之间陌道相连,一坊之地容纳数千万百姓,对于那些凡人乃至修行境界低的人,也许终其一生也未曾出过这一坊之地。下城作为长安城的基石立于广袤大地之上,万顷云海之下。纵使云海变幻莫测,长观之亦使人倦。故长安城建成十载有余,正一天师吴筠,请皇命,自极北之地取一片天空置于云海之下,自此西安百姓昼可观蓝天,夜可观星辰,晴可观云海,更有绚烂的极光不时出现,是为天下十大奇景之一。

    长安城,又名西京城,是这片无垠大地最不可思议的奇观之一。而顾峮与杜愚师侄二人如今便在这入城关隘之前被拦了下来,二人面前是一条宽阔似海的大河,河面上的波涛随着春风上下起伏,禁空矩阵全面覆盖,整条护城河徐徐流动,不似死水。这条护城河被名士命名为御京海,与上京的非海河遥遥相对,环绕拱卫整座西安,更有道道分支流入下城千坊万巷之内,作为水源供西安百姓日常使用。

    四座千里拱桥分别坐落四方,跨河而立,对应着明德、金光、望仙、春明四方入京主城门,每座主城门左右三千里立两扇副城门,每面城墙之上另有小城门三百,河面之上有三百直桥与其对应。副城门没有相应得跨河桥梁,不用于行人出入,而是作为行云渡船的出入口。

    进出主城门需要由守安司城门校尉下发的云令,这云令是由万顷云海的一缕云气所制,四方桥梁关隘里的守安军士兵,有着专门的检测器物,身上携带云令方可进出,没有携带云令的人则会被守城矩阵直接弹飞,顾峮和杜愚二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屹立在明德桥关隘的守安军士兵大多数都是参军五六年的老兵了,整座长安城的关隘,基本上是轮值了个遍。可这守城矩阵的启动可是个稀罕事,云令本身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凡大唐户籍在册者皆可在当地官府免费领取。除了在长安城初建的时候总有些不懂规矩的人常常触发守城矩阵。自长安城建成二十年后至今,守城矩阵的光辉就没在入城关隘上再次闪耀过。如今倒是让这群守安军士兵开了眼界,只见在明德桥上的检测器物前,一道由多个菱形构成的多彩光辉骤然浮现,把一对分别穿着春衫和冬衣的奇怪组合弹了出去。

    “这‘安检’有问题,莫不是年久失修了,怎么别人都能过去,偏偏把咱们俩给弹出来了。”春衫少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把边上一个四四方方,上面还有把手的“手提箱”放到了屁股底下,在河岸边上坐了下来。飞的稍远的湖蓝色冬衣儒生,也背着大大的行囊赶了过来,残留着几分稚气的小脸上写满了大大的疑惑。杜愚正忙着感叹这天上西京的壮观景色,跟随着人群向着关隘后面的陆地行舟走去,可突然间这守城矩阵就启动了,一道明亮的光辉扫过,就有了如今在御京海河堤上两张茫然的脸。

    日暮时分的夕阳,将万顷云海染成了赤红的晚霞,御京海的河面上倒映着绯红的残阳,整座上京城被上了一层绚丽的红纱,卢国公府的私驾马车从东悬河顺流而下,进入西安城,借道朱雀大街,向着明德门疾驰而去。卢国公府的大管家年老此时正坐在车厢里面想着小姐的叮嘱,“一定要在他们进入京城之前接到他们,按照规矩安安稳稳的进京,千万别让小峮整出什么幺蛾子!”

    年老也从小姐那里听说了这位稷下青云的光荣事迹,当真是个能惹祸的主儿,可年老在心里并不认为这位稷下青云能在这闹出什么大动静。毕竟这里是长安城,是大唐上都,万千精锐将士驻守城门四方,又有煌煌上域四极天这座世上最玄妙、最富有灵性的护城矩阵,再加上经过大唐的鼎盛气运洗礼所孕育出的矩灵,总领城门出入事宜。要是这样的阵容配置都能让他整出什么幺蛾子,那还怎么敢把他们接入国公府,还不得直接把国公府给拆了。再加上今天又有些紧急事务要处理,于是便稍晚了一会出发,算算时间,无论他们是乘坐陆地行舟还是白玉马车,当卢国公府的私驾马车到明德门的时候,他们也应该过了明德桥了。

    年总管看着车厢外朱雀大道两侧的人来人往,心中忽然涌出来一丝不好的预感,没事的,没事的,虽说是没赶在御京海外接到他们二人,也能在明德门前赶上,这位面容严苛的宿国公府大管家定了定心神,令马车快了几分,向着明德门驶去。

    发源于河南道的猴戏,为这无趣的人间添了几分色彩,围观之人无不喜笑颜开,大声喝彩,可这被围观的猴子是什么心情,人们就不得而知了。然而就在此时此刻,顾峮和杜愚和被耍的那只猴儿共情了。在路边人群的围观之下,从关隘中走出的守安军士兵正式的将二人遣返了。这都什么世道了,竟然还有人进京不带云令,这比有人在大街上裸奔还要稀罕。人们纷纷议论着这不知道从哪个穷乡僻壤出来的两个人,长得都挺好看的,可惜了,是俩傻子。

    傍晚的日光洒落在河堤上,和煦的春风自河面向河堤吹去,顾峮和杜愚两人就这样站在风中凌乱,顾峮看了半个青云阁的书,怎么也算得上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可偏偏就没有一本书上有这入京云令的半个字样。杜愚就更不用说了,十二岁的半大孩子,除了每天“之乎者也”之外,心思都用在数鸿雁湖里有多少条鱼上了。再加上出发的匆匆忙忙,之前途中休息的城池也没有要什么通关凭证,便有了如今在河堤上风中凌乱的二人。

    “小师叔,看来我们只能回稷下,去当地的官府领取云令才能进京了。”杜愚紧了紧背上的行囊对着顾峮说到。

    “回去什么回去,这一来一回将近三个月,等再来西京,黄花菜都凉了,到时候你就抱着你陈安师叔的墓碑哭吧,等等再说,暖暖姐说会派人来接我们。”顾峮提着“威武铜将军”向着桥那边不断眺望。

    “就算是皇亲国戚也要守规矩,至圣先师尚且要凭通关文书入城,我们又怎么能坏了规矩哪?”杜愚那充满“之乎者也”的小脑瓜儿,马上就提了个圣人亦凭文入关的例子。

    “那也行,到时候我们直接过来给你陈安师叔收尸,正愁前段时间学的唢呐派不上用场哪!”顾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目光看向天上那万顷红霞,嘴里嘀咕到:“由云气制成的吗?”

    杜愚一头雾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且不提世间有几人能伤那月上君子,陈安师叔如今身在塞外祁连,跟这长安城隔了不知道几万个十万八千里,就算是真遇到什么危险,在这天上西京又能帮到什么忙呐?

    顾峮注视着翻涌的云海,想到了一个似乎可行的办法。

    关隘前的守安军士兵看着两人还没走,便又走了过来,想与这两个八百年难得一见的两大奇才多聊两句。可守安军士兵还没来的及开口,顾峮便抢先说道:“既然持有由云气制成的云令便能入京,若我们能乘这片云海入京,应当也是不违反律法的吧?”

    守安军士兵一愣,扑哧的一声笑了出来,边上的人群也用古怪的目光看着二人,本来还以为是穷乡僻壤的小地方来的人,不懂规矩也情有可原,原来真是俩傻子啊,于是守安军士兵便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回了一句:“当然,乘云入京那肯定不坏规矩啊!你准备怎么上云彩,爬上去吗?”说完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入关隘进京的人群也不急,看看这俩傻子还能整出啥新乐子。

    “不爬,把它叫下来。”

    杜愚没听懂守安军士兵话里的调侃之意,只是听到了不坏规矩,就也不再纠结了,跟着顾峮向河堤边上走去。顾峮自是听得出这话里有话,可却也并不怎么在意,毕竟,世人向来如此,算不上什么值得生气的事。

    万顷云海自古便凝而不散,先皇遣部众将其拖回做这上京之基,长安城的大儒真修、高僧豪侠、能人异士不计其数,也未见一人驾驭这云海波涛。而且就算真的有人能驾驭这片云海,没有云令,煌煌上域四极天的矩灵也会将其镇压,哪能轮的到有人在这长安城撒野呐?如今这一十七八的少年,还能是什么盖世大能,翻了天不成?

    “来!”一声轻言在众人耳畔响起,声音并不洪亮,却直入人心,于是众人皆惊疑不定,可时间一点点过去,那万顷云海连一点波澜都没起,守安军士兵也没了跟傻子玩的心思,转身低头向着关隘走去。

    可就在这时,人群发出阵阵惊呼,只见头顶万顷云海波澜四起,怒涛倒卷,在明德门正上方作瀑状倒流而下,直落三千尺!

    那春衫少年自河堤上向空中迈步,千里赤霞铺于足下作赤光道,煌煌上域悬于头上若仙人冠,四极天时披在身上似彩衣归。

    仙人入西京,云落彩霞生。

    长安百姓犹记,当年谪仙人离长安,御京海上万朵青莲,绽放凋零三千次,故今长安盛夏时节,青莲遍河道,剑气满西京。

    而今又见彩衣仙人入西京来,万顷云海生潮汐。自此长安云海,朝霞为潮,晚霞为汐。

    二月初七,夜幕降临,上弦月像吃了一半的大白馍,俏皮的挂在枝头。七颗镇关玉星在玉门关的上空交错流转,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掺杂着三分皎洁的月光,把这玉门关照的透彻雪亮。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一声颇具气韵的轻吟,在这五尺巷中流传开来,可紧接着的,那杀猪般的叫声,就有些不堪入耳了,“嘶!嘶!轻点,轻点,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就有暴力倾向,以后啊,谁要是娶了你可就没好日子过了。”一边说着,这个自称李风流的家伙,还向着一边的李小二挤眉弄眼。

    还是个青涩少年的李小二,哪能招架的住这脸皮比城墙还厚的老流氓,被人看破心事,顿时面红耳赤,目光不时偷偷打量着,那道给眼前这个鼻青脸肿的李风流上药的窈窕倩影。

    单小泉狠狠的瞪了眼前这个猪头般的家伙一眼,用力将上好的金创药按在这张青紫一片的脸上,顿时又一阵杀猪般的叫声响彻天际。李风流那不着调的言语驱散了身旁姑娘心中的些许愧疚和不安,那张漂亮的鹅蛋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处的些许笑意,与那醉人的佳酿一般,醉倒了整个春天。

    作为王楠儿的闺中密友,这种事竟然不提前跟自己通个气,单小泉无视了不断大呼小叫的玉袍公子哥,一边继续“上药”一边在心里想到,亏得自己还仗义出手,这下好了,现在十里八乡都在传北城区有个暴力的小姑娘,嫉“男”如仇,下手那可是一个狠啊。听说有个公子哥刚跟她说一句话,下一秒就被打成了个大猪头,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啊!

    其实原本倒也不至于传得这么邪乎,可她单小泉是谁,那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说是猪头就是猪头,少一拳都不行,硬是追着这长安谪仙人打了三条街,边追边喊,边喊边打,半城的人都看见了小姑娘的“骁勇英姿”。于是这流言便愈演愈烈,如今在这万里玉门,不知道满园春头牌的男人还能找到几个,可没听说过“北城女魔头”的那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在这大呼小叫的上药流程结束后,夜色已深,不大的酒肆分上下两层,楼下是大堂,负责招待客人,而楼上只有四间能住宿的屋子。掌柜的和单小泉各一间,还有一间做客房,另外一间则被掌柜的刻意留出来,不过倒是从来没见来人住过,也不知道掌柜的是给谁留的,只是不时进去住一段时间。单小泉则一口咬定那间房是掌柜的和相好的偷偷私会用的,还曾在房门外日夜蹲伏过一段时日,口口声声说自己听见过女人的声音。而等到李小二来了,客房自然就变成了李小二的房间,只是如今被那外地来的李风流占了,李小二自是只得披着月色向老宅走去。

    李小二家的老宅离酒肆并不远,以常人散步的速度,大约有半个时辰左右的路程,更别说是走在城内专门为赶路疾驰所留下的陌道上了。陌道是大唐城镇道路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在禁制矩阵覆盖的城关中对御风、疾行、轻身等行路之术解除压制的特殊道路。

    与李父不同,李小二并没有修行能助长火势,烧出流火碳的家传引气术,而是在酒肆掌柜的教导下,修行了一门有七个气节的简单无名引气术。与单小泉所修一样,算得上是在酒肆谋生计的福利吧。后来又被传授了一门与无名引气术相匹配的轻身之术,虽然都不是什么珍贵的法门,但是凭李小二的家庭情况,定是拿不出余钱花在这生活非必须品上的,故而李小二对此一直心怀感激。

    世上除了父母,没有什么人天经地义对你好,所以更当珍惜世上每一个愿对你好的旁人,李小二很小的时候便懂,所以才会就算丢了性命也要救下那个姑娘,那个鹅蛋脸儿的小姑娘。

    自大唐开国至今百余年,在那位大青衣的推动下,术法生活化在民间推广普及已经初具成效,虽然不是人人都有那识气炼神修身之资,但通晓简单的引气之术也能够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控水、凝光、引焰、乘风等等术法更是大大便捷了生活,百年光阴匆匆而过,国民整体素质强了不知道多少。

    李小二在陌道上飞快的奔跑着,与那些能够御风乘云,驱雷策电的上乘行路之术不同,这套与无名引气术相匹配的轻身之术,并没有什么华丽的外在表现,只是身体更轻盈,速度更快。

    在这夜深时分,一道身影披星戴月,肆意迅捷的奔跑在这空空荡荡的陌道上,自由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李小二喜欢这种感觉,喜欢风,喜欢星星月亮,喜欢某个鹅蛋脸儿的漂亮姑娘。

    与此同时,一道清冷的身影,难辨面容,手持玉盏,站在月光中,望向那轮照澈古今的天上月,思绪飘向北方。

    “我那敬爱的友人啊!当真别无他法了吗?”悠长的叹息遗落在影子里,月光洒落,一如从前。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