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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驿上都前,山巅月下,戏里戏落

    斜阳照古道,马踏青痕浅,这宽达百里的进京驿道上,两道奇奇怪怪的影子被拉的细长,在前边的影子时上时下,在后边的影子上大下小,令人惊奇。远远看去,只见一春衫薄衣少年骑“马”领路在前,身后则跟着一个穿着厚厚湖蓝色冬衣,背着一个比人还高的鼓鼓行囊的年轻儒生。儒生看上去十二三岁的样子,个头不高,与背后鼓鼓的行囊相比,好像嵌入发糕里的一颗枣子,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春衫薄衣少年,七尺出头,身材修长,十六七岁的样子,正值青春年华。

    奇奇怪怪的不止两人那对这早春时节过薄或过厚的衣物,那春衫少年身下骑着的那或许能被称为马的东西格外引人注目,青苔肆意生长的古道上不见马蹄印,反而留下了两道车辙印。一个形似马,在斜阳照耀下浑身闪烁着古铜光泽的机关制品疾驰着,不断超越驿道上同样进京的路人。

    怎么说哪,古铜机关战马确实震撼非凡,可这抽搐式的行进方式,一下子就让画面变得诙谐起来,古铜机关马四蹄无关节,下嵌车轮,只见春衫少年双腿一夹紧,机关马的马背上升,四蹄向中间收拢,再双腿一松,机关马四蹄开合,马背下降,便向前行驶一段距离。

    “顾峮师叔,还有多久能到长安啊!”穿着湖蓝色冬衣的年轻儒生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对着前方那个上下起伏的背影说到。“就快了,就快了,你在后边矮,我在马背上,高的时候都能看见西京的城墙影儿了。”春衫少年看都没回头看一眼的回应道。身后背着大行囊,靠一双腿紧紧追着前方骑“马”疾驰背影的儒生只得埋头狂奔,猛地一提正气,双足上缠绕的快哉风壮实了几分。

    春衫少年双腿夹紧,口中不断发出驾驾驾的吆喝,一身童趣,玩的不亦乐乎,高声说到“小愚啊,你来的晚不知道,当初老头子给阿囡当马骑,可是羡慕死我了,我每天都给老头子打扫书房,还答应了要给他养老,可老头子哪,大袖一挥,分文不给,直接给我撵出来了,活该他这么大岁数都没娶媳妇。”

    春衫少年的声音传的老远,可却久久听不见回应,只得转身回头,可这回头一看身后哪还有湖蓝色的人影,春衫少年双手扶额,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下“马”,等在道旁。

    等了半刻钟左右,背着一人多高硕大行囊的人影,在道路的尽头浮现,春衫少年脚下清风四起,离地三寸,飘到了人影的面前说到“说了让你和我一起骑着威武铜将军,你偏不,你这慢慢悠悠的,什么时候才能见识一下这天上西京的花红柳绿。”

    年轻儒生停下脚步,撤下双足上缠绕的虚浮到马上就要散去的千里快哉风,看着前方那个上下起伏自行追来寻主的威武铜将军,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是的他这个不靠谱的小师叔顾峮还给那匹“马”起了个“威风八面”的名字。

    天上青云,不坠人间,杜愚曾听老师说过,他小师叔是这亿万里人间清风所蕴育而出的青云,是有望与那镜堂先生比肩的天生神圣,生逢盛世,应运而生,应时而至。听说那位大青衣将刚刚降生的小师叔从稷下闻道宫门前那口水缸中抱出的时候,青云晕染半边天空,清风充斥整个稷下,那位大青衣神色激动,双手颤抖,整个稷下学宫大祭祖师十三天。

    杜愚心想,那时候的大青衣肯定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亲手把这朵天上青云撵出稷下,自顾峮降世十七年以来,那位大青衣可谓是把“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这八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从会说话开始,顾峮一共气哭过女夏姬先生三百三十一回,炸了悬壶医宫一百二十三次,点着了杏林、竹海、梅园共七十一次,拆了非攻阁六次,弄倒了亚圣像三回,其他大大小小的拆家之举不计其数,听那群医德学士说,黄白宫特供大青衣的护心丹,去年已经更新到第九代了。

    一般稷下学子远游时,器械阁都会为学子配上云械马车,是器械阁那帮器械先生所造之物。机关造物,不知疲累,只要术源充足,可日行万里,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可顾峮哪,被那位大青衣亲手扔出来的时候,身上什么行李都没带,也不知道是不是碍了大青衣的眼,只有那匹顾峮亲手制作的威武铜将军被一块扔了出来。当然还有一脸茫然,惨遭无妄之灾的杜愚,就这样在学业还没完成的情况下,被迫与顾峮一同开始了游历之旅。

    煌煌神州,茫茫北域,绵延万万里的祁连山脉横卧于此,宛若一条恢弘雪蟒,与玉门关上高悬的镇关玉星遥遥相对。这立春时节本应盎然延展的绿意在这半山之处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银装素裹的明艳山巅。在这北戎天山的最高峰,三间茅草屋坐落在此,准确来说应该是两间半,那半间茅屋已经搭好了四面墙壁,房顶的框架就放在墙角旁,不远处的前方摊开着晾晒的茅草,一个身穿裘皮制成的仿儒式长袍的老叟蹲坐在小板凳上编织着面前摊开的茅草,不觉光阴流逝。暮日西下,清辉上涌,一轮新月冉冉升起。

    “沙沙沙!沙沙沙!”马蹄踏雪的声音由远及近,在这寂静的山巅扩散开来,涌动的清辉为这骑马白衣披上朦胧的薄纱,宛若清冷月华凝成的霜丝散落在肩头,若画中人,似梦中客。坐在茅屋门口的小姑娘看着眼前以月光为笔墨勾勒出的画卷,在心湖间的涟漪中轻轻写下,月上馨君子,人间最绝色。在此后的许多年兰茹见证过的无数次月色中,再不见此间绝色。

    陈安看着前方在月光下编织茅草的老叟,以及在离他最近的茅草屋前呆呆看着自己的小姑娘,陈安将眼睛弯成月牙,对着小姑娘展颜一笑,翻身下马,走到老叟的面前蹲下身子,将宽大的双袖撸起来,学着老叟的手法一同编织起来。

    天呐!他笑起来真好看,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人,身穿北戎族芢直襟式战裙的脸红小姑娘,用手捂住微微发烫的脸颊,绞尽脑汁的思索着学过的所有形容词,可学识颇丰的小姑娘似乎只能找到“好看”这两个字来形容眼前所见之人,世间一切华丽的辞藻在他面前是如此的不堪入目。不过很快,北地姑娘的热情开放就盖过了小女儿的娇羞,兰茹放下掩面的双手,像从前无数次躺在雪地上欣赏月色一般,欣赏着眼前的景色,大大方方的赏月。

    岗则吾结与半山腰的嶙峋石地之间,有着一片由千年劲松构成的雪林,四季长青的松树上盖着终年不化的积雪,雪林深处突然传来不绝于耳的兽吼猿啼,震得千年劲松上的积雪洋洋洒落,一道年幼的身影,在雪林深处飞快的穿梭着,身后鸟雀四散,高大的树木倒落在地,一只十数人高的黑色巨猿紧追而至。挛鞮澜一个翻滚急停,险而又险的躲过面前飘散的一缕寒气,只见一只通体晶莹雪白的白磷蟒缠绕在前方高大的松木之上,不断地向四周散发着寒气,冰霜在身下的松木之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附凝结。

    “白蛇叔叔让一让了,黑猿大婶就要追上来了,不是说好了过段时间就把你家门口摘的寒晶果还你了吗,再说了你又不吃素,黑猿大婶脾气差就算了,怎么你也追过来了。”挛鞮澜扶正了身后背着的装满异果的兽皮袋子对着面前的白蟒说到。白磷蟒嗅了嗅空气中充斥着的异香,全身晶莹的鳞片猛然扩张,无声的向前方扑去。

    挛鞮澜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大贤师爷爷的茅草屋,而是来到这雪林之中寻找有资格与这北戎皎兔一同下锅的食材与香料,一顿闹腾引的常年寂静的雪林炸开了锅,不止眼前这两只较为强大的异兽,整个雪林的野兽都在挛鞮澜的屁后紧追不舍。看着前方扑来的白磷蟒,挛鞮澜神色一凛,周身两道光华旋绕,手结山字印向前方推出,与白磷蟒碰撞到一起,挛鞮澜倒飞而出,一道寒浪向四周扩散开来。与此同时,挛鞮澜身后的黑色巨猿被寒浪扫过短暂的冰封起来,面前的白磷蟒也被山字印的力量暂时镇压,趁此时机挛鞮澜脚下猛然发力,穿过雪林,向着岗则吾结的方向疾驰而去。

    月光无声洒落,陈安和留着长长灰胡子的老叟面前的茅草已经编织的差不多了,陈安学的很快,不像是第一次接触这种编织手工艺活的样子,短短的时间里就扎实的学会了老叟的编织手法。不远处的北戎族小姑娘安安静静的看着两人在月光下编织好茅草,绑到房屋的框架上,慢慢的搭建好第三间茅屋。

    月光清冷但不够温暖,意识到这一点的小姑娘转身走进茅屋,取出一盏昏黄的烛火,快步地走到老叟的身后。与此同时背着兽皮口袋的挛鞮澜,在远方出现,飞快的走到了白衣陈安的身旁。

    陈安拍散了身旁跃动的清辉,连带着身旁的少年也晕上了几分月色,老叟接过昏黄的烛火,赶走了小姑娘身上的暮色。

    陈安拱手高举,自上而下,作长揖。

    老叟双手和于胸前,拱而立。

    “后生陈安,见过大贤师。”

    “老叟魏延,见过陈先生。”

    见美碧玉,见他家儿郎,见三尺台,见人世理。只见这三尺戏台上,一个四面屏风遮挡住了众人视线,以端正分明的楷书书写四段语句,意蕴悠长。

    “唉!”一声长叹自屏风后婉转而至,只见屏风向两侧拉开,一道纤细的身影自台上走出,“那秦家二公子锦衣玉食,看似端正,赠妾双明珠,可其心术不正,实非良人,萧郎啊,萧郎,妾心唯君尔。”

    戏台三尺,道尽人世悲欢离愁,那位大青衣在扬州城的若扶柳下写出《旧年至》这一悲情之作,是为戏曲之始。这种统合南北两域部分地区特色的民俗歌舞,别具一格的体裁一经流传开来,短短三五年就风靡大唐各地。如今已发展十数年之久,稍大点的城镇就有戏楼剧场坐落,戏曲虽不入雅文之流,但也不缺浸淫多年的名流大家。这玉门关内最大的戏楼碧玉阁,戏台子上出演的就是南域一位戏曲大家的新作《美碧玉儿》。讲的是美人碧玉,拒绝豪门膏粱子弟,勇敢追求真爱的凄美故事。

    单小泉痴痴的看着台上的戏曲,看着碧玉粉墨登场,看着萧郎踉跄而去,当真是心儿都要碎了,世间的爱恨情仇,在这三尺戏台上演绎的淋漓尽致,当真不愧是大家之作。鹅蛋脸儿姑娘揉了揉发红的眼眶,摸了摸腰间空荡荡的钱袋子,转头寻找坐在不远处的那个锦衣玉袍的富贵家伙,这家伙表面上请自己和李小二来看戏,背地里不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单小泉对他可谓是一丁点的好感都没有,早就在心里给他打上了膏粱子弟的标签,跟那《美碧玉儿》里的黄家二公子一样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只见那单小泉心里锦衣玉袍的膏粱子弟,手持一把青竹作骨的扇子向着前方一道倩影迈步而去。

    戏外人间,戏里亦人间,这戏台上,锣鼓作响,一锦衣公子向碧玉下了聘书,只见碧玉手持团扇婉转唱到,“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扇面翻转,戏里戏外,青竹扇轻摇,玉袍客停步,“在下李风流,不知小娘芳龄何许,可有婚配?”说完又仔细打量了眼前倩影一番,眼前一亮“纵有婚配,也可,也可,毕竟青涩的少女,哪有半熟的女人更有风韵。”

    单小泉看着眼前这个浪荡的登徒子,气不打一处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个无耻的混球儿,前两天在酒肆里,那双下流的眼珠子动不动就往楠儿姐的方向偷瞄,定然是起了色心。表面上来戏楼看戏的,背地里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这毁人清誉的下流胚子,比那黄家二公子还要可恶。单小泉越想越气,哪还想得起空荡荡的钱袋子,一把拎起边上的凳子,就要冲出去给那个大色胚点颜色看看。

    昨日春雨摇曳,落满玉门,细碎的小雨滋润着青砖小巷,早春的气息勃然四溢。在这青砖小巷中,一道高挑的倩影手持桐油纸伞在这细碎的春雨中亭亭而立,对着前方身披蓑衣的侠客言语道:“奴家心中所属之人确实是有些许木讷,如今我已过了当嫁之年久矣,实在是无法等下去了,所以才出此下策,公子当真要当这恶人,闲言碎语如刀剑伤人无眼,公子三思啊!”

    “未曾想李某这不值三文钱的名誉竟还能成全一对珠玉壁人,实乃李某之幸矣。”身披蓑衣的侠客抖落身上的雨珠,爽朗一笑,转身而去。

    倩影久久伫立,想起了酒肆初见时那玉袍侠客吐露的酒后真言,世间侠客皆以名高武强者大,吾不屑之久矣。

    俠,俜也,仗义行道之士也。

    锣鼓响又默,戏台下不过半晌,戏台上已隔三秋,历千难,经万险,秋风起又落,萧郎终与碧玉互表心意,这对心之所向的悲情鸳鸯终是修得圆满。四面屏风缓缓合上,这台上戏已落幕,可这台下戏的大幕才刚刚拉开,李小二一把抓住马上就要拎着凳子冲出去的单小泉,指了指单小泉腰间那空荡荡的钱袋子,又指了指那金丝楠木制成的凳子,单小泉顿时冷静了下来,可看见前方那个无耻混球儿脸上挂着的笑意,火气腾的一下就起来了,放下凳子,赤手空拳的冲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喊道:“我今天一定要把他打成猪头!”

    可还不等单小泉出手,一直关注着心中人儿的蓝袍书生早就挺身而出挡在了那道倩影的身前。“你这个登徒子,楠儿小姐又岂是你能配得上的”,蓝袍书生愤怒的指着李风流的鼻子说到。玉袍客上下打量了眼前的书生一番,脸上挂着令人恼火的笑容,眯着眼睛说到:“我配不上这位小美人,那谁能配的上哪,你吗?”

    蓝袍书生顿时面红耳赤,不知所言。这书生是玉门关本地人士,住在城南,家境贫寒,但好在天性质朴,勤奋好学,虽未考取功名,可也算是富有学识之士,于是便被玉门王家招入府中,做了个教书先生。入府三年与王家小姐王楠儿相识相知,可却久久不肯表露心意。而恰好又被某个爱多管闲事的家伙知道了此事,于是便有了那雨中的青砖小巷夜谈,便有了这眼前的精妙绝伦大戏。

    蓝袍书生终是被玉门王家看上的非凡人物,缓缓平静下来,细细思量,自然是明了了眼前的境况,在这万里玉门,谁敢调戏王家小姐,是嫌活得不够长吗?定是楠儿找来的人逼自己表明心意。蓝袍书生无视了身前的玉袍浪荡公子哥儿,转过身来深情注视这道倩影,回想着相伴三年的点点滴滴,终是放下顾虑言语道:“于彦入府已三年之久,幸得家主赏识,奉命常伴小姐左右,然彦一届凡俗,无识气炼神修身之资,寿命短短,若小姐不弃,愿舍余生,伴卿左右,玉星见证,直至青丝化雪时。”

    王楠儿喜极而泣,还不等说什么,边上一道看不清形式的身影骤然冲出来,李风流脸上挂着的“磕CP”成功的姨母笑刚刚展露三分,一记重拳直奔右眼眶而来,“混蛋李白,竟敢调戏楠儿姐姐!”

    “看我打色狼无敌拳!”

    “在看我断子绝孙脚!”

    “混蛋!受死!吃我一记螺旋升天暴打登徒子大巴掌!”

    “阿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