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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庙里佛像,街上乞儿,府间青衣

    瞻星揆地,像天阙,仿给园,穷班孪巧艺,尽衡霍良木!

    这重楼复殿,云阁洞房的大慈恩寺当真是气派非凡啊!这晋昌坊半坊之地佛音靡靡,香火冲天。那直入云霄的大雁塔散发着金色的佛光,渲染了半边天。翻经院的上空,金色的经文飘荡而出,宛若人间天国。

    大雄宝殿外香客排成了一条长龙,佛前请愿祈福者,尽皆作虔诚状,大殿内佛结跏趺坐,左手执定印,右手结触地印。殿内别无他人,唯一春衫少年,既不上香,也不祈福,双手合掌立在佛前,静静的注视着那尊佛像,静静的注视着那尊佛。

    小沙弥走在玄奘三藏院的鹅卵石小道上,阵阵诵经声自院中传出,从小沙弥的左耳朵飘进,又从右耳朵飞出,小沙弥晃了晃圆圆的脑袋,满脸愁容,向着光明堂的方向快步走去,玄奘法师今天又要检查课业,而想到自己那“过目不记”的天才头脑只得发出绝望的叹息。

    “若一切业定得果者,一世所作纯善之业,应当已,应当已长寿,对长寿!”

    “砰!”禅杖敲到了小沙弥的小光头上。

    “是‘应当永已常受安乐’,罚你中午斋饭少吃半碗。”

    “师父,脑袋都被您敲笨了,在不能吃斋饭,个子也长不高了。”小沙弥瞪着大大的眼睛,小嘴嘟了起来。

    那个一身白衣,长得过分好看的高大和尚,对这个最小的弟子最是狠不下心,看着那双水润的大眼睛,只得缓缓放下了手中高举的禅杖。

    “师父,今天那个奇怪的客人又来了,还是和过去一样,既不烧香也不祈福,就在那站着,真是怪的很,不过那个春衫少年郎长得倒是很好看哩!不过肯定比不上师父哪!”

    “师父,师父,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小沙弥看了看没有回应的师父,只见高大的白衣和尚向着大雄宝殿的方向躬身一拜,似是在拜佛,似是在拜菩萨。

    顾峮出了晋昌坊,没走几步远就来到了朱雀大道上,从朱雀大道上向四周环顾,琼楼悬阁也难掩其滚滚之势,十四条倒悬河自天空倒流而下,作为连接上京与西安的交通桥梁。

    十四条倒悬河源自御京海水脉,这朱雀大道两旁的御京海支流便与中景、雀语两条倒悬河相连,河面上常有白涛,是为河流倒悬,是是为白浪滔天,瀑布直挂之奇景。

    与西安的千坊万巷不同,这上京城分作十重境界,分立十方,共同拱卫位于天元的那座紫薇城。而这上京城与西安城最大的相同之处便是都有那护城安邦的河堤,这地上蜿蜒流淌的河流叫做御京海,而这天上波澜万丈的云海却叫做非海河,常惹人非言。

    这西安是人间烟火气,目之所及便是人气,而上京哪?确实仙气袅袅,与西安城相同的面积,人口不到西安城万分之一,就拿这位于正东方的黄紫道境为例,不到三万的道士们,占了十分之一个上京城,那是何等的华贵富裕,遍地黄紫贵人,青玉为基,黄金作顶,座座楼阁百丈,琼楼玉宇,紫气常在,美的不可方物。

    上京城是没有苦难的,可长安城有。

    顾峮又一次回头看向了身后的小尾巴,脸上写满了无奈。从大慈恩寺旁的陆地行舟侯台相遇到现在,这个顾峮昨日曾在窗外见过的小姑娘便一直跟在顾峮身后,一声不吭,要不是那在顾峮感知中一直存在的目光,顾峮还真不知道自己身后还跟着个人。

    顾峮进了大慈恩寺,小姑娘就在寺外,乖巧的就像站在寺外等阿爹上香还愿的小女儿,等顾峮出了寺庙,就继续跟在他身后,他作势想要赶走这个小姑娘,可那双水润大眼睛中闪烁的泪光狠不下心来“小姑娘,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很重要,咱们两个商量商量,你就大发慈悲,先别跟着我了呗。”

    话音未落,小姑娘那双水润大大眼睛便闪烁起了泪光,顾峮立马收声,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向着坊市方向的陌道乘风而去,顺带着也在小姑娘的脚下升起了一阵清风。若是顾峮真想离去,一个终其一生或许都没有机会离开一坊之地的凡人小姑娘又怎末能追的上哪?在顾峮看不见的身后,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透露着丝丝倔强,以及那一丝曾多次亮起又熄灭的希望。

    这晋昌坊夜灯不熄,佛音靡靡,东南角的那间夜无灯火的破落屋子,反倒显得格格不入。房屋破败不堪,倒是没什么尘土,院子东南角,一株野枣树野蛮生长,在这初春的早晨吞吐着一抹绿意。

    小姑娘一早便起来了,看着野枣树上那一个孤零零的花苞,傻傻的笑着,笑着笑着眼角便湿润了,泪滴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怎么也不肯滴落。

    阿娘说过,等枣树开花,在等一阵秋风,‘哗’的一声,就有满树的枣子吃了。阿爹说,枣树的花小小的,黄绿色的,好看的很哪!

    爹!娘!早早想你们了。

    小姑娘如往常一般乘坐陆地行舟来到了大慈恩寺附近的侯台,在这对于凡人来说已是相当广袤的一坊之地,想要出门唯有借助官家公办的陆地行舟,可纵使是官家公办的陆地行舟,价格相当低廉,可对于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来说也是难以承受的负担,幸运的是这里是晋昌坊,大慈恩寺便坐落于此,只需要前往寺庙门口的取牌处,取一道凭证,便可免费乘坐一个月的陆地行舟。今天便是小姑娘重新领取乘车凭证的日子,也就是在这大慈恩寺的侯台处,她看见了那闪耀在日光下的半枚游鱼玉佩。

    浮萍本无命,安身三两之。

    偌大的长安城,豪商巨贾无数,达官显贵万千。可人若浮萍随波逐流,亦如草芥遇风不止,命数摇曳非人可定,纵使身着白鱼龙服,纵使著书立说无数,可并非所有人的后人子弟都能命重三两,有那于此方天地间,安身立命的本钱。

    天地浩瀚,蕴养生灵无数,道海无垠,义理定命,命重三两者,可蹬上上途,命轻三两者,渺如蜉蝣,朝生暮死,不见春秋。

    百日定命,正是这浩荡天地间,最公平也最无情的。

    最初之始,生灵诞生于天地苍莽间,命无定形,运无止势,为未定之数。

    后有白袍客,定命止运,提石刻刀作笔,广袤天地为画布,为生灵刻画命运。生灵诞生百日前,命运未定;百日后,命重斤两已是定数。

    夏商旧礼,李唐继之。

    百日称命之礼,是炎黄旧礼,在一个人出生的第一百天,引铨气,称命重。命重超三两者,有引气登山之资,而命轻三两者,本不在山脚下,又何来登山之说。

    天地广袤,造化无数,灾厄亦是,登山者如坐井窥天之人,虽浅薄渺小,也知四时轮换,而那命“贱”之人,如那蜉蝣,朝生暮死,不见春秋。

    定命乃天事,岂能随人愿?

    “听爹娘说,我们这种命贱的人,向来活不长久,他们已经走了很久了。”

    跟在顾峮身后的这个小姑娘第一次开口便是如此的惹人怜惜,在这个应在父母身旁尽情欢笑的年纪却早早的踏进了疾苦人间。

    顾峮走近身后跟着的小尾巴,轻轻将她抱起,放在了肩头上从未曾乘风而行过的小姑娘吓得闭上眼睛,身子猛然一缩,感受着身前小小身影的无措,顾峮身上缠绕的清风顿了一下,轻轻的蔓延到小乞儿的身上,向爹娘挂在嘴边的问候,温暖和煦,

    天人掌观山河,道士相面称命。这在稷下求学的某个小道士身上学来的本领终究是有了用武之地,相面称命,命重二两七,轻于三两,是为天地蜉蝣,世人口中的命“贱”之人。

    天言命轻,人言命贱?何足道哉!

    到了长安城终于换下冬衣的杜愚在中景渡渡口,是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眼看着从鸡鸣时分出门,这都日上三杆了也没见到那个不靠谱的小师叔。

    前天一夜未眠的杜愚靠着窗一直睡到了吃午饭的时辰,他那个天杀的小师叔,竟然就让他双手把着窗户睡了一上午,睡的浑身酸痛。好不容易到了长安城,家母设阵束缚在身上的冬衣,终于是能换了下去。程暖暖亲自为杜愚挑选了件檀紫色窄袖衫襦,衬托少年挺拔的身姿。初来京城,受到卢国公府照顾的顾峮二人自是当尽晚辈之礼,前去拜会那位镇军大将军、凌烟卢国公、程公程知节。杜愚都没来得及照镜自赏,就被顾峮拉了出来,说是在这中景渡渡口等他,一同去卢国公府拜访,于是杜愚连忙从陌道疾行一路不止,以最快的速度到了这中景渡渡口可这等了又等,等了又等,还是不见人影。

    渡口处人并不多,这中景河自天上而来,好不壮观。随着一道身影从远处走来,这人影稀疏的渡口竟然喧闹起来了。只见一身材修长的春衫少年胸口戴着一朵大红花,左手牵着一头同样扎着大红花的小毛驴,右手拿着一个布幡,上书“求娶春日郡主”几个烫金大字,向着中景渡走来。身后围观的百姓一大堆,有人上前询问,就听那春衫少年说到,他家师兄名叫陈安,仰慕春日郡主许久,只是性情腼腆,不敢表白,就派他去国公府说媒去。

    杜愚左等右等的终于是看到人影了,可他这小师叔这又整的哪一出,看着他身后乌泱乌泱的人群,杜愚顿时昂首阔步,装出不认识这个人的样子,向着中景河上的摆渡马车快步走去。

    顾峮老远儿就看见昂首阔步的杜愚了,以为他没瞧见自己,一边呼喊着杜愚的名字,一边快步向前跑去。那毛驴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也叫了起来,戴着一朵大红花,欧——啊——欧啊——欧啊!好不快哉!

    与寻常水路不同,这中景河上的出行工具并非是渡船,反而是一辆辆的由官家特供的踏浪驹拉车的摆渡马车,这种踏浪驹经过专门的培育,与御京海支流的水势完全契合,只需要相关的手续批文,便可乘踏浪驹顺势而下进入西安,也可逆流而上直入上京。

    中景河上的摆渡马车车厢里,杜愚一脸幽怨的看着顾峮,路经荆州时师侄二人用了不到半月便“扬名”了整个荆州,之后顾峮向杜愚信誓旦旦的保证,绝不可能刚到长安城就“人尽皆知”。

    可是哪?可是哪?

    杜愚是知道小师叔不靠谱,可怎么也想不到,这刚到长安城的第三天,说好了要去拜谢卢国公的恩情,怎么就成了去给陈安师叔说媒哪?说媒提亲也就算了,可这聘礼哪?去卢国公府说媒,向当朝郡主提亲,聘礼就一头小毛驴?杜愚总感觉自己最近长高了,只是这腿没长长,头倒大了不少。

    踏浪驹在这御京海上疾驰若电,不过一会便沿着支流,穿过天空,驶上云层,进入上京。偌大的上京城白云作土地,白玉为地基,一座座琼楼玉阁林立,只见马车穿过几条街道,在一座府邸前停了下来,一座高门之前两只石狮子正在嬉戏打闹,看到有马车经过,连忙变得威武庄严,有牌匾居中而挂,只见上书“卢国公府”四个大字,熠熠生辉。

    朱门楠木,玉砖镂雕,阁殿连复连,衣袍锦亦锦。

    一高大壮硕男子端坐在府邸化海内湖前垂钓,一尾尾锦鲤跃出湖面又落入湖里,掀起阵阵涟漪,湖水清澈透蓝,云层在湖底撑起湖水,白云作底,万鲤摇曳,实乃盛景。

    “程公,他们已经上了马车,顺着中景驶入上京,算算时间,估计就快到了,只是那顾峮.....”不知道什么时候国公府的大管家从远处走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站在了高大壮硕男子身旁。

    “哗啦!”一尾淡金色锦鲤被钓出了湖面,“那小子又怎么了,天天听暖暖夸这小子,什么稷下清风,什么丰神俊朗,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话音未落,锦鲤自行脱钩落入湖中,高大男子用力一甩将鱼钩抛向更远处。

    听着高大男子的言语,这位国公府的大管家一脸的古怪神色,“小姐的评价倒也中肯,只是吧——”

    “只是什么?”

    “那位稷下清风,戴着大红花,拿着红布幡,牵着小毛驴,来替他师兄提亲了。”

    “咯噔!”万顷湖面所化的内海突然荡漾了一下,在胡边端坐的高大男子不知为何,突然嘬了嘬牙花子。

    “报!程公,年老,门外来了两个少年郎,递上聘书,说是要向郡主殿下提亲。”一士兵着甲提锐走来,向着湖边的二人一拜,言语到。

    高大壮硕的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如此行事,倒是与传闻相符,不像暖暖说的那么假,年总管,去把处嗣喊来,我们去义兰厅,见一见这春风得意少年郎!”

    站在朱门前,杜愚直到刚才为止都以为说媒提亲这件事定然是他那小师叔突发奇想整出的幺蛾子,可那封从顾峮怀里掏出的聘书,彻底让杜愚瞪大了双眼,明明大家一起离开的稷下,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杜愚不清楚的哪?

    顾峮师侄二人被引领入府邸内,沿着鹅卵石小路走到一处会客厅,只见会客厅内三人,二人落座,一人静立在主座旁。坐在主座上的男子高大壮硕,双目炯炯有神,身上兵戈气息升腾,不怒自威,正是卢国公程知节。坐在次座上的男子长得与主座男子颇为神似,是为程知节的嫡长子——程处嗣。而静立在主座旁的,自然便是国公府的大管家年余何了。

    顾峮走至厅口前,并未入厅,放下手中牵着小毛驴的缰绳,双手抱拳高声道,“晚辈顾峮,见过卢国公,见过程叔父。”

    杜愚被顾峮这不入会客厅先行礼的行为弄得有些懵,不过顾峮已经行礼,杜愚只好连忙跟上,双手抱拳行礼,“后生杜愚,见过卢国公,见过程将军。”

    坐在主座上的程知节看着止步厅前的顾峮二人,眉头微皱,年管家连忙高声问道,“二位少年郎为何如此行事,何不入厅,落座一叙。”

    顾峮不为所动,再次抱拳高声道,“晚辈已递交聘书,不知国公是否看过?”

    话音刚落,一士兵连忙小跑赶来,予程知节递交聘书。程知节看着信封上清瘦的字迹,神色顿时为之一正,只见上书——

    聘书——知节亲启

    站在会客厅前的顾峮二人并未久等,程知节看见聘书后,与年管家耳语了几句,年管家连忙向顾峮二人走来,“二位少年郎莫怪,程公刚刚未见聘书,是在下的疏忽,且先随我去客房小憩片刻,半个时辰后程公在主会客厅,会见二位。”

    “小子哪敢,任凭年老安排,只是这二黑儿,不知何处安置?”顾峮抖了抖手中的缰绳说到。

    “二黑儿?”看着略有迷茫的年管家,顾峮提起手中的缰绳晃了晃。

    年管家顿时恍然,派遣侍女带着二人像客房走去,自己则接过缰绳走向另外的方向。

    半个时辰悄然而过,顾峮二人被侍女引领到另外一座会客厅,进入厅内,只见大堂正中,一硕大的马槊置于紫檀木架上,朔风厅三字牌匾高悬其上,马槊上伤痕斑驳,似有冤魂缠绕,煞气留存,使人望上一眼,便如置身惨烈的战场中央,撼人心神。大堂内放置六把椅子,二主四次,另有一山河屏风,纳山河万里,好不神妙。

    二人刚打量完这朔风厅,就见卢国公着一锦衣,冕有九旒,青衣纁裳,绣有九章纹,金玉饰剑镖首,是为衮冕官袍,阔步而至,其后程处嗣着凯,年余何着黄紫道袍,皆正装而至。

    三人走向左侧座椅,顾峮二人走向右侧次椅,卢国公见众人尽皆落座,便取出聘书,撕开其上双鲤,堂内气氛顿时一凛,可等待片刻似又无事发生,卢国公刚欲将聘书从信封中取出,三两片柳叶自大堂外吹来,一道青衣身影缓缓浮现,长发肆意披在肩头,面带笑意缓缓道:

    “知节,许久未曾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