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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鸿雁南去,遇春而归。

    晌午时分的阁楼上,春风阵阵,阳光正好,早春堂的女主人换下了那身红若残火的山茶色绫罗襦裙,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淡雅的黄裙,屈膝而坐,修长的手指拨弄着身前精致的糕点,思绪已随风飘向远方。

    听说祁连高风寒,他在做什么哪?小峮他们去拜访阿爷,中午应该是不回了。那只三爪乌鸡应当已经化冻了,算算年月,小峮也有段日子没品尝我的手艺了。小愚的衣服还算合身,锦华布庄的布料还是不错的,晔婳姐姐也真是的,竟然将那件冬衣用矩阵束缚在小愚身上,毕竟是母亲呀!

    大雁应当要北归了吧?

    早春堂传来的喧哗声打断了姑娘的思绪,“听说了吗?郡主要定亲了。”只听一人高声说到,引起旁人阵阵惊呼。

    “定亲?真的假的,你可不要乱说,咱们郡主千金之躯,岂是寻常人家能配得上的?”

    “照你们这么说,没人配的上郡主,郡主还不出嫁了?话说郡主年纪似乎也不小了。”

    “干什么哪?干什么哪?我早春堂的女主人,国公府的小郡主也是你们可以非议的?”一道有些清冷的女声插入一群酒鬼的谈话中。

    一个气质有些清冷的小丫头,冷冷的扫视着身前喧哗的人群。

    “这,这,桃丫头,我一个小老百姓,哪敢乱说啊,我今天上午在朱雀大街上,亲眼看到一个少年郎拿着一个写着‘求取春日郡主’的布幡,登上踏浪驹拉的马车入上京去了。”

    “若真是如此倒是可信几分,想入上京必须有手续批文,那少年郎定是得到了国公府的首肯,才能如此招摇过市。”

    几个酒鬼你一言我一语,眼瞧着郡主的孩子都要有了,桃丫头再也忍不下去了,双手叉腰,劲力一起,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从门口扔了出去。

    春日群主从阁楼上缓步走下,刚刚面对酒客神情冷冰冰的桃丫头立刻柔软了起来,向着程暖暖跑去,满脸恼怒的说道:“郡主,郡主,你看他们,一个个的舌头都挺大,什么都敢说!”

    程暖暖面带“温暖”的笑容看向门口的几个酒鬼,用手做出三的手势,本来还想解释几句的几个酒鬼顿时表情僵硬,立刻灰溜溜的跑了。

    “才三天不让他们来,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桃丫头恨恨的说到。

    程暖暖笑着摸了摸桃丫头的头,然后将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像极了生气的猫主子,“去把那只三爪乌鸡剁了,喂后院的大黄去。”

    “啊?那不是您准备给两位小公子煲汤用的吗?”

    “快去!”

    “哦!”桃丫头点了点头,向后院跑去。

    “顾峮啊顾峮,又长本事了?桃丫头!备车,跟我回国公府!”

    “啊!乌鸡哪?不喂大黄了?”桃丫头刚刚拎起乌鸡。

    “大黄啊大黄,看来你还是没有口福啊!”桃丫头满脸可惜的摇了摇头说到。

    “桃丫头?”

    “来了!来了!”

    望祁连,奇峰高插天!

    山脚下已经有了几分青翠欲滴,可这常年高寒的岗则吾结仍旧风雪漫天,挛鞮澜站在茅屋外,揉了揉有些发懵的脑袋,不知为何,拜师之后这段时间的相处,怎么些许感觉自己这个先生的话有那么一点点多哪?

    那本应该放在锅里的北戎皎兔此时正叼着一根白玉萝卜在他眼前蹦来蹦去,那白玉萝卜可是挛鞮澜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在祁连雪林深处找到的极品食材,就这么让另外一个食材糟蹋了,他不禁双目无神,摇头叹息。

    与此同时,那便宜先生的话语还在茅屋中不断飞出,“阿澜!医者仁心,难得不是医术精湛,难得是看遍人间苦难仍愿遍看人间!你阿爹和我小师弟一样,都是这个!”

    “兰茹,兰!兰心蕙性,茹!玉软花柔,是个好名字,阿四!你怎么看?”

    “嘶——嘶!”白马甩着绿色的斜刘海回应到。

    “说的有理,也不知道长安的残雪化了没,再过一段时日大雁就要北归了。”

    似乎是想起了大雁北归之后,这个絮絮叨叨的月上君子也想起了某个身在远方的姑娘,在陈安到来以后,山巅上罕见的寂静了下来。

    雁字将回,吾心随之,吾身不可往已!

    府中界藏,不愧是这凌烟阁中客,当真是手眼通天!这远看万尾摇曳的府邸内湖,向内延伸竟自成一方小天地,无寒暑,无冬夏,唯游鱼尔!初看令人惊叹不已,时间久了,景色一成不变,倒也无趣。虽是自己帮师兄提亲,可这婚嫁大事,繁琐的很,没旁听多久,顾峮便找个理由跑了出来,闲的无事,便身乘清风,跑到了这府邸内湖之上,观锦鲤摇曳,赏天地一方,雅致的很。只是时间长了,也是无趣,无端的想起了那个在稷下求学的小道士自创的有趣掌法,于是兴致大起,当即在这无边内湖之上起势演武。

    水本常事,温润无形,可若水足则浪起,聚浪成势,则为啸,摧枯拉朽,无坚不摧,无物不破,若掌取水势,聚水成浪,聚浪为啸,则掌法大成已。

    只见顾峮立于万顷湖面之上,神情投入,趋步挥掌,湖面浪起,后愈演愈烈,一道道巨大的海啸奔腾不止,引得此方天地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顾峮猛然惊醒,连忙收掌止势,可这啸浪易起难止,顾峮身上青芒大盛,清风四起,脚下道纹蔓延,用尽浑身解数,可这啸浪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猛烈,这一方小天地面临崩溃,顾峮自身也不好受,嘴角溢出一缕鲜血,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定!”一声轻喝在岸上传来,顿时风平浪静,水波不起。

    “顾公子,府邸坐落上京,故未布设矩阵,可经不起你这般折腾。”话音刚落,一道脸色微黑,身穿黄紫道袍的身影自岸上缓缓浮现,阻止了顾峮的拆家行为。

    “后生顾峮,谢过年老,是晚辈学浅识陋,不懂水势,险些酿成祸事。”顾峮擦拭嘴角,向着年余何报拳站定,只是眉头微微皱起,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水势易起难收,变幻莫测,我看这掌法起势甚高,似有我道家真意蕴藏其中,难不成顾公子还通晓我道家真意不成?”

    “并非如老人家所想,这掌法是在稷下求学的一个小道士所创,晚辈一时兴起,挥掌演武,只是学艺不精,还要多谢您。”

    “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年余何捋了捋胡须,一甩衣袖感叹道。

    顾峮细细打量了一番岸上这个身穿黄紫道袍的国公府总管,按照常理而言这身着黄紫之人大多姓张,而另外几个外姓中也没有年这个字,于是眼前之人身着黄紫,还做了国公府的管家,实在是使人费解。

    年余何似是看出来顾峮的疑惑,笑着道:“年岁如此,余生何求?”于是转身,便要离去。

    “年老且慢,这繁华的长安城奇珍异宝无数,可这一头寻常的毛驴,甚是难寻,不知我那二黑儿,可曾安好?”

    “顾公子放心,有下人悉心照料,无需担忧。”

    “哦!那就好,那就好。”

    “顾公子还有事情吗?”

    “无事,无事!”

    “那在下便先离去,府内上下需要打点的事情很多,抽不开身,带有时间,定当与顾公子彻夜详谈。”话音一落,那道人便挥手转身离去。

    “我在西京找寻二黑儿时曾听闻诡粮一事,不知年老可有耳闻?”顾峮向着前方道人的背影高声询问道。

    “不曾听闻。”道人未转身大步离去。

    不曾听闻吗?顾峮刚刚还有一事未言,峮乃天生神圣,对诡异之物最为敏感,在刚刚止定风波之时,顾峮在道人身上感受道一缕诡异的气息,很淡,但与峮在市井之上所见的诡粮散发的气息十分相像。

    顾峮看着远去的身影沉思了一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然后便伸了个懒腰,乘风而去。事儿不归顾峮管,毕竟大理寺卿也不是吃干饭的,定能查出真相还长安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顾峮没在朔风厅内待多久,只是听身旁的侍女说,两个老头子在大堂内吹胡子瞪眼,互不相让。为了防止事情发展到更严重的境况,经过程处嗣和杜愚二人一至意见,两个长辈被一同“请”出了朔风厅,双方结亲之事由程处嗣和杜愚全权代理。

    “欧——啊——欧啊——欧啊!”被放置在数匹神骏宝驹中间的二黑儿显然有些不适应,吃着上好的奇珍料草,整个驴身都散发出不一样的流光异彩。

    在二黑儿补到爆炸之前,顾峮及时的将她牵出了马棚,牵着这个大姑娘在马棚外无垠的草原上四处游荡,是的,不愧是卢国公府,不知道哪位以天大的道行,在这马棚之前拘禁了一片草原,虽不如那内湖自成一方天地,倒也算的上是震撼人心的大手笔了。

    顾峮悠闲的躺在草地上,身边的二黑儿还在奋力消化,身上异彩连连,骨骼噼啪作响,显然是一副脱胎换骨的模样。阵阵清风袭来,青草肆意舞动着,顾峮腰间的半枚游鱼玉佩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他突然想起了一个小姑娘,那个像一株野枣树般顽强生长的小姑娘。

    晋昌坊的坊市上人来人往,大到玄奇法宝、矩阵附器,小到锅碗瓢盆、生活调料,在这绵延数里的坊市上应有尽有,长安城不愧是当今世上最大的半开放式贸易聚集地,坊市之繁华,货物种类之繁多,皆为当今世上之最。且不谈东市西市,这晋昌坊附近的一个小坊市便有如此盛景。

    顾峮和小姑娘在这坊市上逛来逛去,从没出过远门的小姑娘哪见过这般景象,如同黑色雾气聚集而成的魇在东边叫卖着,在西边则是某种异兽化作兽首人身蹲在地上摆弄着摊位上的商品,更有身姿曼妙的胡姬当街而舞,引得身边人喝彩连连。整个坊市上商人的种族如同那商人的商品一般五花八门,自从当今圣人下令大兴贸易,并开放长安以来,这大唐便呈现出了万国来朝,万族来拜的昌盛之景。

    可这繁盛的坊市竟没有一样的东西入的了顾峮的眼,直到时候不早,顾峮也没寻到满意的物品,本想将小姑娘送到早春堂去却被拒绝了。

    “你是要收养我吗?”小姑娘用那双水润的大眼睛一下不眨的盯着顾峮说到。

    “如果你需要照顾我可以.........”

    “我有家!”小姑娘认真的看着顾峮,目光中满是倔强。

    “我没有父母,天生地养,要不你收养我吧!”和煦的春风里,顾峮满是笑意。

    纵然再繁华的城市也有破败的角落,纵使长安也是如此。这晋昌坊的残破一角内,如顾峮般衣着精致的行人很是少见,大多数人身穿粗布麻衣匆忙的行进在街头,见到顾峮后连忙低下头来,毕竟他们这些命贱的人,看到衣衫富贵的老爷又怎么敢抬起头来哪?

    百日称命,其实命轻三两并不少见,在这长安城庞大的人口基数面前,这命“贱”之人的数量更是相当可观。命轻三两若是生在富贵之家,也不过是安乐一生罢了,可若生在寻常之家,长安千坊一个个残破的角落就是如此形成的。

    顾峮便在小姑娘的指引下,来到了一间坐落在晋昌坊角落的房屋前,来到了小姑娘的家。

    阿娘和阿爹酷暑时经常在房檐下乘凉,阿娘还会端来解暑的绿豆汤;阿爹总是在窗前教我数星星,纵使阿爹根本不认识几个,名字都是乱起的;阿娘总是在院子里种上清脆的黄瓜;阿爹笑起来憨憨的,阿娘笑起来可美了;院子角落的枣树是阿爹在我出生时种下的,阿爹说等枣树结枣子的时候,我就是大女儿了;阿爹和阿娘.........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上次送老头子的那件衣袍,他好像穿很久了,很久很久了。

    看着小姑娘深深睡去,顾峮离开了这晋昌坊的残破角落,不过离开前倒也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在不远处的一户人家,顾峮花了两枚通宝钱买来了一头小毛驴,并起名二黑儿。

    顾峮懒洋洋的躺在草地上,闭目享受着温暖的日光,犹如一只憨厚可爱的小绵羊,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唰!”一道黑影闪过,大灰狼猛然扑了过来一口咬向了小绵羊脆弱的脖颈。

    “啊啊啊啊!疼疼疼!”顾峮夸张的叫着,程暖暖揪着耳朵的力度不由得轻了几分。

    顾峮当然察觉到了程暖暖靠近的身影,而面对生气的暖暖姐顾峮当场使出了多年以来在女夏姬先生身上总结的经验,以夸张的姿态来博取女士的同情心,多年以来屡试不爽。

    “有那么疼吗?耳朵红都没红哪?”在程暖暖刚刚泛起同情心的时候,一声细微的嘀咕传了过来。

    程暖暖立刻向顾峮的耳朵看了过去,确实哪,红都没红,这长安聪慧的春日郡主,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露出“温暖”的笑容看向顾峮。

    “桃丫头!又坑你家公子!”

    “啊?”还没反应过来的桃丫头,满脸疑问的站在一旁,竟还显得有些呆萌。

    “暖暖姐!我错了!”

    “错了?错哪了?牵着毛驴来提亲?”

    “暴力女是嫁不出去的!”

    “嫁不出去?听那几个酒鬼说,我孩子都能出门打酒了,我还愁嫁不出去?

    ........

    在顾峮的一声声惨叫声中,这个鸡飞狗跳的晌午总算是过去了,程暖暖带着桃丫头回去问候家人顺便准备午宴。

    “至于吗?回府了不先去跟程公问候,先跑这来找我。”顾峮一边向着朔风厅走去,一边小声嘀咕着,脸上缠绕着一层清风,使得面容看起来模糊不清。

    杜愚走出朔风厅,暂时结束了繁琐的婚嫁事宜,为即将到来的国公府午宴准备着,看着眼前这道脸上缠绕清风,面容模糊不清的身影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师叔?是你吗?”杜愚似是还有些不确定,又绕着这道身影转了几圈。

    “咳咳!”顾峮轻咳一声,然后说到:“这是我新研究的高人装扮,世外高人,岂可轻窥其貌?”说完转身就走,向着即将举行午宴的厅堂乘风而去。

    杜愚狐疑的看着眼前乘风而去的身影,怎么感觉那清风之下,隐隐有青紫色浮现?就好像是被人打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祁连山颠岗则吾结高耸入云,若是站在山巅向下望,很难见到已经苍翠欲滴的山脚,入目所见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云海。而这几近常年不变的景色恍然间出现了一丝涟漪,坐在山巅上望着云海的兰茹揉了揉眼睛,是的,云海出现了一丝涟漪。

    这丝涟漪不断波动放大,宛若轰的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无边的伟力将云海一分为二,一道金光自云海中乘风破浪而来,兰茹又一次揉了揉眼睛,仔细地盯着那道金光,那升腾的光影中似乎有一页锦书,是的,一页锦书。

    兰茹看着落入手中的锦书,手掌上不小心沾染了还未干的墨迹,清瘦的字迹浮现在眼前。

    雁字回时,满月之夜,长安披红妆,喜字满西楼,结良缘,宴宾客——顾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