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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自安之术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日月逾迈,人生几何。”

    “琦度德量力,唯求自安之术尔……”

    刘琦陈词谦逊、潇洒,别具友人至交的韵味。字字干净利落,却充满了对未来大势的生涩感。

    他的书法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地演绎,没有任何地停顿,尽量收敛自己的稚气,渴望变成成熟大人的模样,独当一面。

    赖雄隔着信笺,都能感受到春秋战国贵公子的绝世风采。

    乱世凝聚成命运的枷锁,狠狠地掐住了刘琦的脖颈,他小心翼翼、动人心魄地活着。

    赖雄将笔画、字迹一步步拆解,无限地放大,仔细地领悟着刘琦写下这份请帖的心境。

    钟鸣鼎食之家的用心和勤奋,在字里行间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和痕迹,像是一汪清泉沁人心脾,醉人而滋润。

    赖雄有那么一瞬间失神,心生无限地感慨,倾情长诵道:

    “白马从骊驹,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

    周围气氛,沉沉郁着。

    襄阳城,是一座庄严肃穆的城市,注定要在历史长河中伟大。

    大江大河,美妙的字蕴,一遍遍地洗涤着赖雄的灵魂。

    那种游走在金戈铁马边缘的生死威胁,微醺而清晰,像喝了契合节气的美酒佳酿。

    赖恭感受到了儿子心境的变化,眼神中满是欣慰:

    “刘琦公子的邀约,为父现在不适合赴会,便交给子云你了。”

    赖雄理解父亲的窘迫和为难,内心安宁平和地点点头:

    “父亲放心,孩儿心有成竹。”

    他重新拾起《战国策》,里面的故事荡气回肠,给人一种不胜今昔之感。

    烽火戏诸侯、曹刿论战、弦高退敌、赵氏孤儿、二桃杀三士……

    民心存,其政举。

    民心亡,其政息。

    英雄辈出,群星灿烂。列国命运的沉浮,告诉世人一个不变的真理,得民心者得天下。

    夜色苍茫,浮云来去。

    赖雄挑灯夜读,只觉得《战国策》字字灵活灵现,跳跃着进入他的眼帘。

    长夜漫漫,他不觉得饥渴疲惫,反而精神焕发。

    曾经云里雾里的故事细节,渐渐地融会贯通。

    读到精妙处,赖雄朗声大笑,长身而起翩然舞剑。

    直到丑时将尽,他才超拔清醒,沉沉地入睡。

    朝阳缓缓东升,光芒万丈降临。

    赖雄起身时,父亲正头顶着浩缈而悠远的天穹,一遍又一遍练着五禽戏,浑身溢着金光。

    “起来了?”赖恭轻喘着气,肺里仿佛有火焰燃烧一样。

    “孩儿已经满血复活。”

    赖雄手执《战国策》,简单地洗脸漱口,简单地吃了一点粥饼,简单换了一件精制的锦衣,淡定地上了马车。

    马车里简单地备了一些礼物,马夫一拉缰绳颠簸了第二下,赖雄便知道目的地到了,他整容敛色下了车,仆役已递回请帖。

    赖雄跟着府内的管事,立在厅廊下等待通禀,稍顷便听到刘琦训斥管事的声音。

    “子云,你来了。”刘琦笑着迎出来,亲自携着赖雄入后园游观,根本不给后者拒绝的机会。

    “公子身上的伤,都好了吗?”赖雄跟着上高楼,抓住间隙关切地问了一句。

    刘琦命人拿走梯子,接着向赖雄告罪道:

    “赖使君下手很有分寸,都是简单皮外伤。如今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云之口而入吾耳,请子云畅所欲言。”

    二人登上三楼,俯瞰整座花园。朔风渐紧,凛冬将至。

    荷池清波荡漾,岸边杨柳轻扬,景致荒寒。

    “在下区区微命,才智微浅,如何担得起公子问计?”赖雄出言感慨,幽幽望着刘琦。

    “子云——”

    刘琦脸上挂着严霜,挣扎着要跪下去伏地行大礼。

    “唯恐计谋不效。”赖雄眼疾手快,稳稳地托住。

    “荆州运势正盛,人才济济。然蔡家、蒯家等豪门掌权,其他人根本没有机会。我是父亲的长子,他们更是紧紧地盯死了。”

    “树欲静而风未止,襄阳内外,汉水南北,浮云蔽日。我只希望苟全于乱世,请子云助我一臂之力!”

    刘琦满眼都是恳求神色,声音缓缓悠悠。

    “明公英明一世,单骑入荆州轰轰烈烈创下大业,不可能连公子都护不住。公子可知道明公下岭南的调令?”赖雄深长叹息一声后,突然话锋一转。

    “在下略知一二,明年开春,皇叔和赖使君便要率军南下了。届时我的处境会更加艰难,蔡瑁行事更加无所忌惮。”

    刘琦脸色憔悴,双眸越来越黯淡:“天降乱离,我不幸生在钟鼎大族之家,大祸不招而至。而今我不止失爱于父亲,连兄弟的部将都不能容我。我能信任的,只有皇叔和赖使君了!”

    赖雄举止一派从容,率直道:“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居外而安。公子不妨谋一个督运粮草的差事,安置到江陵去避祸。”

    刘琦是绝顶聪明之人,他仔细地琢磨一阵,便觉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江陵粮库、武库的储备是最充足的,城内还有八千精锐守军。

    据守城池,刘琦能坚持半年以上,蔡瑁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他能妥善处理后勤,展示才华,说不定还能获得父亲的青睐,不至于在襄阳蹉跎岁月。

    赖雄迎着刘琦的炽盛的目光,一盆冷水浇下来:

    “蔡瑁和蔡氏一定会从中作梗。”

    刘琦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好像料到会有一场龙争虎斗:

    “即使父亲属意琮弟继承荆州,怎么也要妥善安排我这长子吧?”

    刘表想安享晚年,就不能让兄弟阖墙,刘琦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赖雄起初想借助此事,跟随刘琦一同南下江陵,从容脱身。现在看来,最难脱身的恐怕是他自己。

    “子云,过两天我会代父亲去新野探望皇叔,顺便商讨往后的行动,你和我一起去吧,路上也有一个照应。”刘琦盛情邀请道。

    赖雄的神态没有半点波澜,他清楚而清醒地知道刘琦是想绑定赖氏更深。

    殊不知,赖氏和皇叔早就暗地里结成牢固的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