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历史军事 » 杨家烧锅 » 杨家烧锅五十九

杨家烧锅五十九

    五十九

    白邬氏的死,直到婚礼的第二天,六奶奶才让杨宗找白伦库。白家一听,也是惊诧不已,现在才明白白世宝为什么匆匆忙忙地卖地,为什么连夜搬家走。在惋惜白邬氏的同时,也痛恨不务正业的白世宝,可如今,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去找白世宝。凭空摊上的事,可是难坏了白伦库,不知道该咋样处理?问杨宗,杨宗也一样。无奈,只能请教六奶奶,六奶奶告诉他们:一是让白邬氏的娘家来人,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如果能谅解,直接把白邬氏入葬。二是报官,官家说咋办就咋办。白伦库衡量二三,觉得还是报官好,起码白邬氏娘家不能来闹,可以少花钱。如果是让邬家的人来,肯定不能善罢甘休,有可能还要告官,钱还照样省不下。可要是报官了,官家一定要找白世宝,什么时候抓住他问清楚,啥时候才能消停。白伦库此时为了不搭钱财,横下心,管不了那么多。抓不抓白世宝,对他都无所谓,反正也指望不上。可还有一点,让他去警察分所,他实在是不敢去,一见警察腿肚子都抽筋。不知道他是咋想的,竟然商量六奶奶,让树森和树森媳妇儿去。因为盖房子那天,他看见树森媳妇能治住警察。六奶奶哪能听他的主意,人家小两口儿刚刚结婚,怎么可以让他们掺和乱事儿?但又是亲家,知道他害怕见官,还不能看着他不管。最后只好答应他,自己去道台桥警察分所。白伦库瞧见六奶奶插手,心安稳不少,感激不尽。

    六奶奶坐着马车,去警察分所报案。分所的区长王秀峰一听死人了,觉得是一笔发财的机会,但又不敢自己把案子揽下来,需要上报依兰县警察局。不过,他上报的时候,把案子说得轻描淡写,一个老娘们想不开上吊,爷们害怕跑了。警察局见离得太远,又不是凶杀案,也不愿意来。干脆,直接委托警察分所全权处理,同时缉拿白世宝。王秀峰自然是有他的主意,如果白世宝的事儿让他管,那可是一笔来钱的道儿。见县警察局真地没来人,让他欣喜若狂,连夜赶回道台桥。

    第二天早上吃过饭,王秀峰带着他的警员急匆匆地来找六奶奶,让六奶奶带路去白世宝的家。等他到了杨家烧锅,天已经不早了。杨树山、杨树森哥俩婚后三天回门,各自带着媳妇儿回娘家去了,当地习俗是到了第三天,新娘要带新郎回娘家,又叫“回门”,一般要新娘的父亲来接。有时候省去接的步骤,小两口自己回娘家。到一个月的时候,新娘还要回娘家住一个月,也叫“住对月”。

    六奶奶算准了警察会来,在屋等着他们。王秀峰这半年多和六奶奶也熟了,虽然春天盖房子的时候,让迟德贤给撅了面子,但有杨树森的维护,大面上还过得去。前日杨树森结婚,他也过来随礼,花一块大洋买一对掸瓶。

    二人见面,寒暄几句,然后直接去白世宝家,勘验现场。路上,王秀峰让六奶奶给介绍一下白世宝的情况,当得知白世宝父亲已故,母亲孩子和他一同跑路,地都卖了的时候,让王秀峰心凉半截。心里核计,啥财产、亲戚都没有,岂不是猫咬猪吹膀①——空欢喜一场吗?本想勒索点钱,现在看要泡汤了。一晚上他都琢磨好了,原本他打算:一是白世宝的父母在,带走他父母,然后逼问白世宝的下落。并称他们是同谋,共同逼死的白邬氏,白家什么时候拿赎金什么时候放人。二是把白世宝的土地官卖,说是官卖,实际是他卖掉揣腰包。三是找到死者的娘家人,如果想把死者入殓,他会迟迟不允,借口是白世宝没有抓到,不能结案。谁也不想让自己的亲人,不能入土为安。肯定会哀求他准许入殓,那时候,死者家人肯定要出些钱。最后,抓捕到白世宝,还能勒索他一大笔。咋想咋合算的买卖,如今哪个都不看好。地卖了、人跑了、死者娘家找不到,弄不好官家还要给收尸,这买卖咋看都不划算。让王秀峰垂头丧气,如果不是已经报到局里,他简直都不想管。如今,只好硬着头皮去白世宝家。【注释】①猪吹膀:方言;猪膀胱。

    等到白世宝家,白伦库也赶到了,后面跟着杨树山。白邬氏的死,杨树山根本不知道,爹妈没有告诉家里人。按新婚规矩,今天带白淑珍回娘家。白伦库的心中有事儿,一直是焦躁不安,屋里院外地来回折腾。杨树山不解,悄悄地问白尤氏,家里是不是有啥事儿了?白尤氏见大婚已过,早晚都要让他们知道,所以也不再隐瞒,把白邬氏已经自缢,讲给他们听。白尤氏的话一说出来,让杨树山惊呆了,如同一声晴天霹雳,整个人一下子愣住了,脑子一片空白。白淑珍听她妈的话,也跟着哭了起来。毕竟姐俩相处多年,白邬氏的离去,让她悲伤不已。原来以为白世宝他们匆匆离去,没有与她告别,没有参加她的婚礼,她心中颇有微词。如今听到这个消息,让她一下子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白尤氏本来是心地善良一个人,昨天听说后,已经伤心一天了。现在让白淑珍一带,她也跟着哭起来。而杨树山则傻楞楞地戳在那里,满脑袋乱七八糟地嗡嗡直响。

    直到白伦库进了屋,大声呵斥他们,才让杨树山回过神来,母女二人才停止哭泣,一同看向白伦库。刚才白伦库在院子里转悠,远远地看见六奶奶领着两个警察往白世宝家去,他赶紧进屋。白伦库急吼吼地说:“都哭丧什么?活人现在还顾不过来呢?哪还有闲心哭死人。亲家母已经带着官家的人来了,不说现在想想怎么应对,就知道嚎丧。”

    白尤氏擦擦眼泪道:“那……那……那她想不开,咱有啥法呀?又不是咱们逼的、害的。”

    白伦库低声说:“是,不是你逼的、你害的,可那是我侄子逼的、害的,那鳖犊子一拍屁股跑了,人家不找我?拿我顶缸咋办?”

    白尤氏也吓一跳,紧张地问:“你也不是他爹,咋还能牵连叔叔?”

    白伦库说:“他爹活着还行,现在他爹没了,周边又没有其他的亲戚,你说不找我找谁?大鳖犊子,他妈的我一点都没借着他光,反而给我找一堆罗乱,养活你们这些玩意儿有啥用?”说着、说着就来气,开口大骂起来,也顾不得新婚姑爷在场。

    白尤氏一看他发飙,后来爹妈祖宗都开骂了。赶紧制止他:“当家的,你现在骂也没有用啊?赶紧想个办法啊?”

    白伦库一想也是,如今骂也不管用。于是,说:“哪有啥法子啊?你们一哭把我搅得更迷糊了,如今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总不能光耍亲家母一个人不是?咱得过去看看。”

    白尤氏问:“那我们也去?”

    白伦库说:“你们别去?还是我去吧,不然让树山陪着我去。万一我让人给逮走了,你们也好知道个信儿。”他现在完全是自己吓唬自己,让杨树山跟着,是想给自己仗胆,说着用眼睛看向杨树山。

    杨树山刚刚从打击中缓过神来,对老丈人、丈母娘的话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木然地看着他们。白淑珍用手推推他,轻声说:“爹让你跟着,去看看大嫂。

    树山机械地回答:“啊!嗯。”

    白伦库说:“那走吧,你们在家该做啥做啥,多做几个菜,一会儿留亲家母吃口饭。为咱这烂事跑前跑后的,也难为她了。”说完,带着杨树山朝着白世宝家来了。

    杨树山像木偶一样,跟在老丈人的身后,满脑子里都是在想邬姐姐。本来结婚这几日忙够呛,再加上天天琢磨,勺子舅舅和爹说的酒嗑,也没有想起来邬姐姐。本以为她人已经走了,回娘家生活,如今听说她已经遭遇不幸,给自己打击不小。细细回想当初分手的那一天,的确邬姐姐有些反常,她说的话,她做的事儿,现在想起来已经预示着什么。只怪自己粗心,只当是姐姐与他说说心里话。后来做的几次梦,梦见姐姐与自己说的话,现在看来,是不是给自己托的梦?告诉自己她已经不在了。悲痛之余还有些懊悔,懊悔当初为什么不带着她一起远走高飞,哪里还不能讨一碗饭吃?实在不行投奔霍荷姨去淘金,也能过一个安稳日子,起码不至于害她丢一条命。懊悔的同时,还对邬姐姐有着一丝埋怨,姐姐你怎么这么傻呢?为啥要想不开非要走这条路?实在不行,不会打八刀①吗?埋怨邬姐姐的同时,也是埋怨自己,觉得是自己没有做好。【注释】①打八刀:方言;离婚。

    老牛闷儿赶着马车,拉着六奶奶与王秀峰,进了白世宝家的院子,白伦库也跟着进来。与王秀峰一同来的那个警员赶紧拦挡:“哎哎哎,你干什么?这屋里出了重大案子,闲杂人等不得靠近,看热闹的出去,出去。”边说边往外撵。六奶奶看见白伦库他们来,赶紧给他们使眼神儿。

    杨树山满脑袋乱糟糟的,哪里看出来,一心想进屋看看他姐姐。白伦库一看是王秀峰来了,吓得心怦怦乱跳,不尿裤子已经不错了,根本没注意六奶奶的眼神。毕恭毕敬地回答:“官爷,我是这房主白世宝的叔叔,家里出了不幸,过来看看。”

    警员问:“你是谁叔叔?苦主的?”

    白伦库赶紧说:“不是不是,死者乃我侄媳妇。”

    王秀峰听见后,赶紧制止那个警员:“别拦着,让他一起进来,做个见证也好。现在找到家属,可是一件好事儿。”他心里一亮,心说,我正愁找不着香主呢,有人来认领了,那可好办了。又看见还有杨树山,问:“这个人是谁啊?”

    六奶奶赶紧说:“他是俺儿子,树森他哥哥,我让他过来搭把手儿。”

    其实王秀峰在婚礼上见过杨树山,只不过当时树山穿红挂绿的,又是远远的看着,也没在意。于是说:“那好那好,一同进屋吧!”

    老牛闷儿作为第一个发现的人,头前带路,领着众人进白邬氏那屋,六奶奶与杨树山走在最后。

    王秀峰一行人草草地看了一眼,又环视一下屋子,没有发现什么疑点,很快退出来。来到院子里,对着一同来的人说:“把房子封了,谁也不能进去,等抓到白世宝以后,再处理尸首。”

    白伦库也不敢说话,没有提出什么要求。六奶奶觉得白邬氏挺可怜的,死后也不能入土为安。商量王秀峰说:“王区长,这事儿你通融一下。白世宝先慢慢地抓,能不能先让家里把尸首葬了?你说这孩子死了也不得安生,让人心里不落忍啊!再说了,也没有个人守着,来个野牲口给啃了,也是对死者大不敬不是?”

    王秀峰故意为难地说:“不好办呀,不是我驳你的面子。苦主的娘家也不知道在哪里?将来人家找来了,你们就这样给人埋了,闹起来你们可是理亏啊!我的意思是先抓住白世宝,审他有没有逼死他媳妇儿?该定他啥罪。然后寻找苦主娘家在哪里?通知人家来,最少让娘家人看一眼不是?”

    白伦库一听让邬家人来,心里又一哆嗦,朝六奶奶赶紧递眼神儿。六奶奶明白是啥意思,说:“王区长,人死了,总不能放着不管。如果是来个猫狗,她借了那口气儿,炸尸成气候,那可麻烦了。咱们今天来的这些人,不是惹麻烦了吗?保不齐她找上谁?”她神叨叨一说,让几个人的后背都嗖嗖冒冷气。在死人当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首当是吊死鬼。特别是老牛闷儿,他是最早看见的,生怕有鬼找上他。他装作管理马车,赶紧往院外走。

    王秀峰也心里发毛,但嘴上说:“那咋办?不然让家属找人看着吧,他叔叔也来了,当叔叔的总不能看着不管。”

    六奶奶说:“要是一天两天的,看一看还可以。如果白世宝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哪能看得起呀?”

    白伦库一看让他看着,吓得他直冒冷汗,拉了一下六奶奶。小声说:“家里做好饭了。”

    六奶奶答应一声,又对王秀峰说:“也快到晌午了,白家做好饭啦,区长移步,去吃一口便饭吧。大冷的天,喝两杯暖和、暖和。”

    王秀峰也没有推迟:“那先吃饭吧,啥事儿饭桌上再聊吧。”转头对警员说:“把门都拴严了,这房子其他人不能让进。”说着,众人上车,杨树山一直跟在后面默不作声。伤心地流泪,其他人看见也不在意,毕竟都是亲戚,难过也是正常。

    白伦库家的小饭桌上,摆满丰盛的酒菜。六奶奶与王秀峰坐在里面,外面是警员与白伦库。本来白伦库害怕警察,不敢上桌,但六奶奶说不行,东道主哪有不入席的道理,无可奈何,白伦库只能硬着头皮上桌作陪。本来也让杨树山上桌一同陪着,杨树山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喝酒,以长辈在,哪有他陪客的道理?自己一个人躲在白淑珍的房里,独自伤心。六奶奶上桌满张罗,倒酒让菜张罗场面,不时地劝酒。等酒桌的气氛上来了,她又提起给白邬氏入葬的事儿。恳求王秀峰说:“区长大人,你开开恩,让那孩子入土为安吧。这孩子也是挺可怜的,活着的时候没享啥福,死后还要暴尸,万一成为煞,不能托生,不是死了都不得安宁吗?万一成气候,会方圆百里不得安生啊。”

    王秀峰故作为难地说:“事情是这么个理儿,我也很同情,也很理解家属的心情。知道你们很难过,按说我该答应你们,可怕娘家人知道,是我同意你们入葬的,还不得去找我闹?找我的麻烦?你们说我一个挣俸禄的,一个月只挣那俩钱活着,为你们的事儿,我犯上犯不上?再说了,如果人家再去上面告,我又给上面添麻烦,万一上司不高兴,岂不是砸我的饭碗。”

    白伦库一听王秀峰的话,觉得有活口,连忙小心翼翼地说:“官爷,你帮我们一次吧,他们邬家不知道姑娘死了。咱们也找不到他们,他们又不来,不会去你那里闹事儿。如果找到世宝,也好办了,让他们邬家人闹他就完啦。如果找不到,即使邬家人来了,咱把事推到世宝身上。你行行好,答应让我们办了吧。你来一趟也挺辛苦,我给你拿点辛苦钱,你高抬贵手。”

    六奶奶没有想到白伦库抠门的人,竟然直接说到送钱。也跟着附和:“是啊,区长他们挺辛苦的,一大早来,连杯热茶都没喝上。你给拿点也是应该的,让区长买几盒烟抽。”

    王秀峰看样子很为难:“这事儿好吗?好像不太好吧?”然后询问那个警员:“老三,你说行吗?”

    那个警员嘴里嚼着鸡腿,含糊不清地说:“不行吧,这么干你可是要担老大风险了,三区警察所那个武区长,也是给别人担事儿,现在都让局里关小号呢。”

    王秀峰为难地说:“可六奶奶都这样说了,咱不做点什么,是不是不太好,让我心里过意不去。”

    白伦库听二人对话,赶紧转身打开身后的柜子,在里摸了一会儿,掏出一个口袋。然后递给六奶奶,六奶奶拿到手里,感觉出是大洋。于是,又递给王秀峰说:“区长,白家的一点敬意,你收着买几盒烟抽。”

    王秀峰一点都不客气,接到手里掂了掂,感觉有一百多块。说:“那行吧,看着你们也不容易,我也答应你们了。不过,你们一定要悄悄地埋了,别大张旗鼓、锣鼓喧天地让满世界都知道,千万不能给我们找麻烦。”说完,把钱递给那个警员,让他收起来,一袋钱整整在桌上转一圈。

    六奶奶和白伦库放下心,又是千恩万谢。王秀峰说:“今天去准备寿材、打墓子,明天赶紧入葬,不能拖得太久。不过,我们要来人监督,而且白世宝家里还要搜查。找出他们家的地契,把地充公官卖。”六奶奶一听,心里一惊,地已经让杨家买过来了。

    六奶奶不动声色地说:“好,好,按区长的吩咐去做。来,喝着,喝着。区长喝这酒咋样?”

    王秀峰说:“这酒好,这酒好,一定是杨掌柜的手艺吧?”

    六奶奶说:“如果区长觉得好喝,一会儿从俺家那里走,俺给你带上点,回去慢慢喝。”

    王秀峰眉开眼笑地说:“那好吗?不是让六奶奶破费了。”

    六奶奶不在意地说:“自家产的,没啥破费的,你别客气。”

    王秀峰说:“那恭敬不如从命,一会取两坛子。”

    六奶奶心里说:看来俺也得破费点,估计得上百大洋。

    王秀峰在六奶奶那里拿上钱和酒,心满意足地走了。至于白邬氏的尸体,他哪里有闲心管,回去写一个报单,交到县警察局齐活了。再往下就是逮住白世宝,狠狠地勒他一笔。六奶奶和白伦库商量,让老牛闷儿去城里,在杨安家拉一口棺材。打墓坑的事儿交给杨树山,至于埋到哪里,也没有人过问。按常理应该找一个风水先生,找寻个墓地,可白世宝逃了,白伦库哪里肯花这个钱,由着树山自己随便找地方。树山带上两个长工,直接去那片树林里的那棵大白桦。因为邬姐姐曾经说过,死后要安葬在大白桦的树下。虽然人活着的时候,没有为她做些什么,死后还是要了了她的心愿。

    第二天,老牛闷儿拉回一口大红棺材,买了一些衣服、葬品。因为白邬氏是横死的,白伦库两口子根本不靠前,树山也没让白淑珍过去,自己带着几个长工去了白世宝家。白邬氏的尸体已经冻得硬梆梆的,衣服也不能换。尸体装进棺材,把那套红衣服盖上,然后封棺埋葬。

    杨树山打发走几个长工,自己在坟前烧了好多纸,和坟墓说了许多话。直到太阳要落山,他才恋恋不舍地回了白世宝家,临走告诉邬姐姐,以后有时间还会来看她的。到了白世宝家,一把火把房子、仓房都点着。当天晚上,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树山又做一个梦。梦见邬姐姐来,穿着一身红衣服。笑盈盈地告诉他,自己一切安好,不用他惦念,有时间让他去看看自己。并且一再叮嘱,要和二丫好好过日子,真心实意地对待二丫,一定不要像白世宝一样,做那伤天害理的事。

    杨树山至此以后,感觉自己成熟了许多。加上大婚过后,自己已然成为一个大人,家里的事情,应该有更多的担当。唯一让他隐隐不安的是,他和树森究竟谁是外秧子?自己曾经做过多种设想,一直推断不出来。从表面上看,兄弟二人在父母面前,从小到大都是一样的,根本看不出亲疏。而在日常的生活中,感觉父母对自己更器重。而往往是树森,让父母信不过,不知道是因为树森不在身边,还是因为他平时在外胡混,总之每有大事都要自己去做。光看表象,实在是品不出来。通过自己听见爹妈、勺子舅舅的两次谈话,足可以证明,自己与树森,其中有一个,与父亲没有血亲,或者干脆是抱养的。那究竟是谁?始终在他心里是个迷,越是想不出来,越是好奇和求知。

    树山也做过设想:一是树森是抱养,可爹妈已经有了自己,为什么还要抱养别人的孩子。如果说树森是一个弃婴,那么完全可以由丽秋姑姑来收养,根本没有必要再拐一个弯,由爹妈收养,再由丽秋姑姑收留。并且,小时候隐隐约约地听说,树森出生的时候,是丽秋姑姑救了妈和树森。二是树森既然是亲生的,那么外秧子肯定是自己。如果是自己,那我又是怎么到杨家的?我又是谁家的孩子?一想到这里他很害怕,他真地害怕失去温暖的家。可他内心里,还是很想了解事情的真相。但应该通过什么途径去了解,他还是很纠结,他隐隐的感觉,大人们都知道这件事情,但没有人会说。所以,解不开的谜团,在他心里缠绕,一直想寻求一个真正的答案,经过许久思虑,终于想出来一个办法。

    有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一张八仙桌正好坐满全家八口人。两个小弟弟在杨树山怂恿下,一致要求晚饭做点好吃的。六奶奶架不住儿子们的央求,吩咐灶上大师傅做一桌上好的饭菜,同时派两个新媳妇去灶上帮忙。一阵菜刀、锅铲、大铁锅叮当响之后,一桌丰盛的饭菜准备妥帖。有天上飞的野鸡、沙半鸡,有地下跑的狍子、野兔、野猪,河里游的鲤鱼、哈什蟆,家里养的猪、牛、鹅,粳米干饭下大豆,码齐十六个大菜。温好了自家小烧,能饮的都倒上一杯,点上几只大蜡烛,让屋里亮亮堂堂地。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家宴开始了。当然,酒席还是由六奶奶主持。但作为长子的杨树山也十分的活跃。一直给满酒和给父母夹菜,并且,还要照顾两个小弟弟。酒过多杯之后,小孩子吃饱下桌各自玩去了,六奶奶领着两个儿媳妇也不喝了,几个女人一旁唠家常。最后桌上只有杨宗领着两个儿子在喝,两个儿子轮流伺候老爹,时不时地再奉承几句。让杨宗心里十分受用,心花怒放满心欢喜,酒也就出兴趣,话也自然多了起来。

    杨树山装作漫不经心地问:“爹,你烧酒的手艺这么好,以后也教教我们呗,别总教你老儿子。”

    杨宗眯着眼睛说:“那你们可是不能怪我,你们自己也不进酒坊的,小十二儿喜欢烧锅,天天看会的。你们想学啊,那得让自己静下心来,去酒坊里踏踏实实地磨练,只要你们想学,我都教你们,都是我儿子,哪里有亲疏远近?”

    杨树森接茬说:“爹当然公平了,你看咱哥俩结婚用的,都是一模一样的。不过我先声明,酒坊我可不进,我是不想学。五哥,你想学还是你进吧,我还是给家里跑跑腿。”

    杨树山说:“七弟啊,我也是随便说说,咱家有一个会的就行了,还是让小十二儿学去吧。咱俩帮爹跑外,妈给咱们分配的活挺好,各司其职,各干各的,才能掰开镊子,分开套。”

    杨宗对两兄弟说:“说实在话,家由你妈掌着,才过得红红火火。我呢,靠着这点手艺,把活干好。等哪一天我和你妈都不在了,我只有一个心愿,你们别把杨家烧锅拆散了。你们兄弟要齐心,拧成一股绳,家业才能兴旺发达。”

    杨树山点点头说:“爹说的是,我们都记住了,一定不会拆分的。爹和妈打下的江山不容易,攒下这么大的家业,我们两个大的,一定好好带着弟弟们,守住杨家产业。爹,我再敬你老一杯。”说着举起酒杯,爷仨干了,杨树森起身倒酒。

    杨树山接着说:“爹你辛苦啦,给我们哥俩操办的婚事,方圆三十里可能都没有。”

    杨宗有点飘飘然了,得意地说:“那当然,咱家办的事儿,哪怕是拿到依兰城,也不一定有几家。出去打听打听,有谁能一次娶两房媳妇?满街里都是非常不多见的。你们啊,赶上好时候喽?你看看正日子那天,来了那么多的人客。哪像我和你妈结婚那天,划拉、划拉连看热闹的加一起,还不到二十人,你们知足吧。”

    杨树山好奇地问:“那咋那么少的人呀?”

    杨宗遗憾地晃晃头:“那个时候,我们都是刚刚从上江来,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有啥亲戚朋友。那时候,我还没开酒坊呢,赶上那年还发大水,那水太大了,平地都齐腰,家当都泡了水。家家的日子都难过啊,我和你妈能结婚已经很不错了。”

    杨树森插了一句:“爹,那么大的水是哪年啊?”

    杨宗想了想说:“丁酉年,光绪帝的时候,应该是光绪二十四年,狗年。”

    杨树山也跟着问:“爹你和妈是几月结婚的?”

    杨宗说:“跟你们的时间差不多,好像还晚点,进了腊月门吧。”

    树山问:“那你们结婚热闹不?买好多东西没有?”

    杨宗摇摇头:“买啥东西啊?连个吹手班子都没有雇,也舍不得花钱,攒点钱还准备开酒坊呢,哪有你们的隆重,连你们一个角都赶不上。”树山一直问东问西的,爷仨喝到半夜,最后才醉醺醺地去睡觉。

    第二天早上,杨树森又该去城里送货了。杨树山也要去,说是近几天不舒服,找丽秋姑姑给看看。六奶奶觉得两个儿媳妇结婚这么多天,一直也都没出门,也让她们也跟着进城玩玩。杨树森结婚后三天回门,回来的时候采购了两大车东西,把两间草房收拾一下,又用木料打了些木架,杂货铺简简单单地开起来。他们的举动让长工、伙计都好笑,杨家烧锅里里外外,加上周边能够得上的,也只有五、六十人,满打满算十几户人家。即使是所有人,都在七少掌柜这里买东西,盈利也不够七少掌柜媳妇抽烟的。不过,他们二人不以为然,声称树森媳妇儿呆不住,找点营生。因为杨家已经雇了大师傅,做饭刷碗喂猪鸡的活,根本不用她们干。两个媳妇儿只是做做针线,如果实在没事干顶多也只是纺纺线。所以,他们开杂货铺,六奶奶和杨宗都不以为然,既不支持也不反对,由着他们折腾去。开铺子也算干正经事儿,也没必要干涉,只是看不明白他们用意。杂货铺开上以后,但凡家里去县城送货,回来的时候,必然要拉各种物资回来。自然而然地杨树森担起,与城里主顾的交往沟通,负责送货、清结账目、采购物资等营生,担负外部的交往。有了他的协助,六奶奶在外交往方面轻省不少,基本不用再往城里跑。当然,现在不用六奶奶太操心。城里有树森负责,乡下的采购粮食,和种地的一些事情由树山负责。六奶奶重点把精力放在院内的管理上,毕竟现在的家业大了,哪块一眼照顾不到都不行。现在已经开了酒坊、糖坊、豆腐坊,还有几挂大车、牛、驴、猪、鸡一大摊子。按计划明年还要开个油坊,所以跑外的活儿都交给两个儿子。其实树森媳妇儿是有盘算的,杂货铺不是指望挣多少钱,而是有着一种辅助功能。等有点人气了,她想放上几伙耍钱的,从中抽水。

    进城后,几个人买一堆东西,先去公孙丽秋那里,瞧看一下丽秋姑姑。然后哥俩各忙各的,树森带着媳妇去送货、结账、采购、与朋友们吃喝玩乐。树山没有什么事儿,带着白淑珍逛街。白淑珍一直在乡下长大,不经常来城里,对城里的一切都感觉新鲜,看见什么都觉得挺好。反正二人手中不缺钱,又到了快过年的时候,不管是吃的、穿的、用的,都大包小裹地往家倒腾。整整一下午,走得白淑珍的腿都直了,还觉得没有买够,眼看天色黑了下来,只能罢手。回到丽秋姑姑那里,姑姑早已做好饭,挑好地弄了满满一桌,加上树山在外面买的熟食,晚饭是非常丰盛。树森两口子没有回来,肯定是和他那群朋友,喝酒看戏去了,姑姑已经习惯了,树山和白淑珍一进屋,姑姑张罗着吃饭。

    好多的菜,自然是要喝几杯。冬日的季节,大长夜呆着也没有什么事儿,喝着酒唠家常,暖和地小屋也显得特别的温馨。谈笑之间,树山说:“姑,树森不回来吃饭,你咋连等都不等呢?”

    丽秋说:“等他干啥,那小子跟野马一样,哪能消停儿地在家吃一顿饭。不信你等着,那两口子不到半夜是不会回来的,咱们吃咱们的吧。”

    树山开玩笑地说:“这么多好吃的,树森没有吃着,姑你不心疼他呀?从小到大,姑就是偏心,把树森天天当宝一样,对我能赶上他一半,我都知足了。”

    丽秋笑了笑,也没有否认。爽快地说:“你也别挑理,谁让树森是我从小到大伺候出来的,天天在我身边,我多疼爱点也不犯毛病。你有姥姥、姥爷稀罕着,不差姑姑这点关爱,你小子是不是挑我理了?”

    树山说道:“那我可不挑,谁让我长得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何况我听说当初生树森的时候,是姑姑救下来的,没有姑姑,就没有他小命是不?还是姑姑的医道好,救治了多少人,以后我得多提醒他,一定不能忘恩,好好孝敬姑姑。”

    人呀,都有一样的毛病,喜欢听别人说赞许自己的话,公孙丽秋当然也不例外。当说到她医道的时候,她也是沾沾自喜,欢喜地说:“那是啊,在后面倒塌的房子西屋,生树森的时候,那才凶险呢,差一点没要他小命。你妈那老擓,差一点去找阎王爷吃饭。”

    白淑珍问:“姑你还会接生啊?”

    丽秋回答说:“接生的活,我不是内行,那是老牛婆的事儿。我是鼓捣草根子树皮的,用药是强项。什么时候孩子难产了,才把我接去用药、下针。姑大半辈子,难产的也见过几十个,大多数都救治过来了。”

    树山故意装作惊讶,接着拍马屁:“哎呀,有那么多啊!我姑就是医术高明,这辈子净行善积德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那么多,我姑的塔能盖到玉皇大帝的凌霄宝殿,将来能成仙。”

    丽秋乐:“你这孩子,净忽悠你姑姑,我哪里能有那个德行。”

    树山问:“姑,我妈生我那个时候啥样?”

    丽秋说:“生你啊,那我可不知道,我还没来依兰城呢。我们到了,已经有你了。”

    “咋会呢?你不是和我妈一起从上江来的吗?”树山不再笑了。

    丽秋说:“那可不是,我是和你爹一起来的,你妈是先到的。我们到了那一天开始,老天爷就下大雨,然后城里涨大水,把人都撵房上去了。我还记得,当时我是跟你大娘一起住的。”

    树山又问:“是不是生完我就发的大水?”

    丽秋说:“可不是,好像那时候你刚满月。”

    杨树山听明白了,说来说去自己和树森,都是妈亲生的。可有一个问题,自己是爹妈结婚前生下的,是在光绪二十四年大水前生,爹妈是大水过后成的亲。而且,生下自己的时候,爹并没有来依兰呢?这里一定有蹊跷,能够形成这种情况,只有两种:一是爹娘未婚先孕,奉子成婚。二是自己不是爹的亲子,自己另有亲爹。根据勺子舅舅和爹的谈话,第二种的可能性最大。想到这样,让他情绪低落,再也没有原来的欢喜。往下酒饭也没心思吃了,推说自己累了,喝得有点上头。草草地把饭吃完,留下白淑珍和丽秋姑姑聊天,自己进里屋睡窝火觉去了。

    身世的事儿,煎熬得树山心神不宁,决心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回去后,一定好好问问妈,究竟是怎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