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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盛劭的那两年

    “我妈有先天性心脏病。”盛劭开口讲话了,他没在看杨林,这次轮到杨林内心一颤了,她知道盛劭这会认真了,她幻想过无数种答案,但绝不成想到会是这句话开头。只听盛劭继续,“原则上是不能够有孩子的,阴差阳错地怀上了我,就把我生下来了,所以我的乳名叫‘错错’。其实,我觉得我挺对不起我妈。妈妈用命换我,我倒好把自己腿弄没了。”

    盛劭停顿了,杨林在想是不是自己已经过了度的底线,她并不想伤害盛劭。

    “母爱真的无私,即便是恋爱也要互予。”说到这里盛劭想到叶凯俊了,他又躺下了,枕着双臂,伸直了左腿。此刻的他已无一丝睡意。

    用盛劭自己的一句话形容,那是他人生里最黑暗的一段时间。

    他开始回忆,他开始向杨林描述大巴车翻车的那一刹那,他从倒数第二排的座位上一瞬间被甩到副驾驶的位置……明明是夏日里白天的炎炎烈日,双眼看出去的却是胶卷般的黑暗,如同漆漆黑夜一般死寂……

    盛劭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样把腿弄骨折的。他的第一次截肢手术是叶凯俊签的字,父亲没在,医生见是继母不敢动,再不截肢盛劭就死手术台上了。叶凯俊跟医生承诺,出任何事情她负责。

    终身性的破坏性手术——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手术后昏迷的第一次苏醒是叶凯俊轻唤的。梦里,盛劭找寻到的是自己的母亲,“小劭……小劭……”一声一声,轻柔地呼唤他,母亲让他跟随其后,一步一步将他从仙境引向光明。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叶凯俊,现实与梦境的落差让盛劭的内心很痛苦。

    截肢以后伤口痛,痛得盛劭日夜睡不着,在镇定剂的作用下片刻地迷糊就是恶梦——车祸现场充斥着的血腥,哭泣声、惊吓声、母亲寻找孩子时发出的疯狂一般的歇斯底里的叫喊声,以及被死神笼罩的恐惧,如同阴魂一般散之不去,惊醒以后,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倾诉对象都没有。父亲在自己的身边又能怎样?一样得不到一丝安慰。

    截肢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盛劭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内心对父亲的的怨恨。盛劭怨恨他父亲,怨恨父亲在他十几年的感情里只是一片空白!

    因为死不掉,他开始故意折磨他父亲。父亲工作的时候,盛劭躺在病床上打电话过去,觉得铃声响的时间长了,挂断,把电话泡在水杯里,待父亲再回拨的时候,铃一响电话就报废了;再就是深更半夜给父亲打电话,接通了就说,“我没有妈妈”挂断,五个字——一箭双雕。盛劭会坐在轮椅里,用犀利的眼神仰视着他父亲,然后冷冷地威胁:“信-不-信-,我-死-给-你-看-”。好不容易和平相处两天,又会冷不丁的对着父亲,冒出一句,“把我的腿还给我,字是你签的,我就找你。我把命还给你,你把腿还给我。”

    盛劭甚至开始怨恨他生母,怨他母亲生了他,所以,在病房里,他摔了他母亲的遗像。

    父亲从来没有对盛劭动过手,没有碰过他一个手指头,摔遗像的那次,父亲一记耳光抡在了半空,看着坐在轮椅里面的,还处在病态中,已经瘦到脱形,虚脱到连呼吸都觉得是一种负担的儿子,却还有拼着他所有的力气,发泄着他的情绪。看着儿子的桀骜不驯,满眼的恨意,父亲没有狠下心,收回了自己手。收手的时候,盛劭看见父亲的眼眶红润了。

    父亲走过去,要在那一堆玻璃渣里捡起照片的时候,被外婆阻止了,“盛劭,你去捡。”外婆命令盛劭,声音不大但语气坚定!“你摔的是我的女儿,我女儿没有对不起你。是你摔的,你去捡。”盛劭知道他外婆真的生气了,不然外婆只会叫他“小劭”而不是“盛劭”,他不敢正视他的外婆。外婆——唯一一位让他敬畏的人。

    轮椅使用的不是太久,加之右胸骨折刚愈合,滑动轮椅比较吃力,外婆没说话谁也不敢动,叶凯俊也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一句话不敢讲。

    把自己滑到遗像跟前,拉了手刹,双腿缺失,没有承重点,防止弯腰的时候自己无能地从轮椅上栽倒出去,他用左手扶了墙壁撑住自己的身体,很吃力地用右手小心翼翼地在玻璃渣中捡起了母亲的照片。

    他把他母亲的照片收起来,放在了床头的柜子里。

    “爸爸,把我抱回到床上吧。”

    父亲抱盛劭的时候,盛劭闭了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涌到太阳穴,滚落。被父亲抱到床上以后,盛劭用被子蒙住头,从无声的哭泣变成放声痛哭!

    在极度的痛苦中哭泣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很无助的央求他父亲,“爸爸,给我一点安眠药吧,我不想这么活着……”。

    ……

    盛劭把自己的情绪变本加厉地全部发泄在自己父亲的身上。他怎么会顾及父亲也有撑不住的时候。父亲也会在自己的亡妻面前流泪并深深自责。也会被外婆毫不留情面地严厉斥责!直到外婆对盛劭的父亲下达最后通牒,“盛劭出院,我带走”,才让盛劭意识到,他在把他父亲往死里逼,再逼下去,可能先没命的不是他,而是他父亲。

    对于叶凯俊,其实母爱盛劭是渴望的,迷糊之中,当盛劭感觉到叶凯俊抱他,叶凯俊的胸脯顶住盛劭胸膛的时候,让盛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的体温,盛劭全身的血液都在涌,当时眼泪就出来了。

    因为唯一的父爱都是缺失的,所以盛劭吝啬自己的感情,从不轻易付出。他害怕他在感情上对叶凯俊的付出,换回来的只有伤害;又害怕叶凯俊对他太好了,他无以回报,所以他很矛盾……

    在盛劭出院以后去留的问题上,叶凯俊,一位集美貌、智慧、善良于一身的女性,直接找盛劭开诚布公地谈心。于情于理于成长,都让盛劭坚定地选择父亲、自己和弟弟,无需顾虑,没有后顾之忧。“这个家里没有你,我们也不完整,知道吗?小劭。”

    盛劭非常清楚,一旦他跟外婆走了,意味着他跟他父亲,父子缘尽。盛劭小学5年级的时候,父亲再婚之时,就提出接盛劭回家。盛劭不愿意。外婆采取了缓兵一年之计,小学毕业再接走。一年的时间,外婆从文化课成绩,体育成绩,生活技能三方面一起抓。小学一毕业,外婆就连同行李带盛劭一起打包,让他父亲拎回家了。

    很快,盛劭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他不闹事了,开始自闭了。盛劭自闭过很长一段时间,想了很多很多。想过人为什么要活着;觉得过人活在这世上一点意思都没有,特别是在欲望膨胀,能力又达不到的时候,觉得活着特没意思。

    但慢慢地,他明白了一点,他残疾了,其实对他的家人来说也是一种巨大的打击,尤其是他父亲。可他还要用他的无知和跋扈再给他的家人再添一重折磨。他们对他不弃不舍是为了什么?

    盛劭觉得是一种责任!活着就是为了一种责任!为了他的家人和这份责任,盛劭不会再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会好好地活着。

    他不愿回忆这两年,它留给他的是无限的愧疚……

    “盛劭。”在长时间的停顿以后,杨林轻声叫了盛劭。

    “对不起。”

    想说“对不起”还有杨林。

    在大部队后半程的游园中,任轶总有点迫不及待,老想着早点回集合点集合。忍耐了两个多小时,任轶终于踏上了返程之路。任轶刚拐上林荫大道,就见尽头处盛劭已经坐回他的轮椅,做好回程的准备。以盛劭为圆心,半百米为半径的圆圈内,都不见杨林的踪迹,好像他俩并没有太多交集,任轶不安的心才有所平静。

    等大部队回来以后,一起出X大的校门,各自回家。

    盛劭到家的时候,盛伦早就在家了,父亲也早走了。

    晚上,盛劭一个人在房间,想着跟杨林的聊天,从抽屉里找出那块带过多年的玉佩,玉佩是他生母留给他的,上面沾有车祸时候盛劭的血渍,也拿出一张叶凯俊送给他的卡片。

    卡片装在信封里,信封上有一段文字。翻开卡片,里面的文字,是:

    赠:盛劭

    小劭

    明天将是你吹灭蜡烛的日子;

    也是你失去腿的第92个日子。

    你是一个热爱生命,经得起重击的孩子,

    相信你一定能够走出困境,摆脱内心的痛苦,

    勇敢地面对“明天”。

    重新迈出你那坚强、自信、潇洒的人生“步伐”。

    最后祝你生日快乐!早日康复!

    永远支持你、爱你、对你充满信心的叶凯俊

    凌晨

    署名是“叶凯俊”,因为那个时候她连阿姨都不敢自称。

    盛伦从学会说话起,管盛劭叫哥哥都快一年了,盛劭才开口叫叶凯俊一声“妈妈”,才开始主动讲点话。盛劭怎会忘记叶凯俊被自己叫“妈妈”那一刻表现出的兴奋与幸福,转面泪就从脸颊掠过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