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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二十八门客

    晋,会稽郡

    鹅毛大雪垂落在屋檐,微冷日头更加阴翳,多了几分疏远。

    江南自古多芳华,会稽郡更是极盛,亭台楼阁尽显优柔,此刻却也刚硬厚重。

    江南王司马昱便授封此地,坐拥百间宅院,入眼即是竹光翠绿,不巧被搅了兴致,面容阴霾,令人不寒而栗。

    往日里的莺歌燕舞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无声的寂静。

    入夜,天上俨然乌云做主。

    作为司马睿的小儿子,孤高惯了的司马昱独坐殿内,紧闭双眼,他手中拿着一副星盘,身着青色道袍,嘴里不知默念着什么,随之伸出手指在星盘的内外边缘比划。

    顺着司马昱指尖的方向,串联成网罗的格状,匀透了星盘的内外边缘。

    司马昱嘴中又不知默念着什么,脚底开始在殿内的地面上推移,走位一般沿着运棋的方向穿行,似乎能感受到星光在身上映照,他露出一副快活神色。

    刹那间,他睁开有神的眼眸,却瞳孔紧缩,只因他所想的星光并未出现,只有阴暗的黑涌动着而已。

    司马昱不可置信,喃喃自语: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那人所说天机,难不成作伪?

    可是转念,司马昱摇摇头:

    绝不可能,那等拨云见雾的奇绝景象,本王闻所未闻,可是本王确确实实亲眼所见,本王注定要成为真命天子。

    如今这般,仍是本王入局晚了,怕是错失了先机,此次要功败垂成。

    果不其然,司马昱走出殿外,面对的是阴沉的雪夜。

    咬咬牙,仍不抗冻,他只好命把守王殿外的侍卫取来长氂,才稍稍好受了些。

    真龙天子,却与区区风雪妥协,司马昱感觉无比的羞耻。

    望着宛如皇宫一般的雕龙画栋,司马昱的目光更多的是焦灼。

    “线鸟”,即纸鸢,始终是假的,被提着线,走不长远,遇上风雪,更加飞不高。

    这王殿再华贵,也比不得皇宫的雍容。建康城,才应是他的栖息之所。

    出任散骑常侍后,他威势更甚,抗衡何充等人。原以为何充死后,他能如愿以偿。

    谁知桓温横空出世,出任大司马,常年坐镇西北,隐隐有昔年王敦之气象,令他愤恨不已。

    扶持殷浩这个酒囊饭袋,同样以失败告终。

    司马昱不愿做纸鸢,他要做真龙。

    念及此,他又生出了无名的亢奋。

    聂羽,希望你们别令本王失望。

    司马昱口中的聂羽,乃是他豢养的二十八门客之一,排名第二,仅次于门客之首东林晨。

    多年前,司马昱便以郡县多豪强为借口,向朝廷请旨,特招私兵入府充当近卫,行护佑之责。

    会稽临近江淮,附近河口众多,木船四面漂浮,常有三吴地带的走投无路之人,来此隐姓埋名,安营扎寨。

    司马昱反倒乐见其成,他从中挑选精明强干之人,委以重任。这些人更觉江南王之心善,远非昏聩之朝廷所能比。

    何充蔡谟等人横行霸道,世家扛鼎的江湖势力鱼肉百姓,这些无品之人却在司马昱治下休养生息,成为了司马昱的马前卒,不时截杀其它郡县的世家官员,将局势搞乱。

    而他便趁机再次请旨派兵镇杀地方宵小,在这种此消彼长中,司马昱的势力愈发庞大。

    前些日子,天师道的孙恩向何充等人进言,将建康城防加固,搞的民怨沸腾。

    没多久,建康城便飘起了大雪,地方郡县也紧随其后。而那孙掌守又向司马聃进言,岭南珊瑚珠可镇运势。

    司马昱在宫中有眼线,自然很快得知这一切,不由忧心忡忡,寝食不安。

    这离奇的雪景,使他对神秘莫测的道学深信不疑。

    倘若褚蒜子成功了,他还可以举兵勤王,从而如愿以偿。

    可若是司马聃真的得到了那枚奇异的珊瑚珠,那他岂不是要稳坐帝位?

    而那神秘的孙恩,自始至终都未曾向他进言,甚至避之不及,令他更是愤怒至极,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却无从下手。

    就在最近,出现了一个名叫天机司的势力,其中的掌使潜入他的寝殿,交给他一副星盘,并告知他静待时机,必能改天换日,龙御天下。

    如何操纵星盘,并旋转星云,此人都和盘托出。

    司马昱对天机司一无所知,也追查不到零星半点的音信,也就不了了之。

    可若是就让他傻傻等待,岂非坐以待毙?

    故而,他派遣聂羽等人前去跟踪神龙卫,夺回珊瑚珠。

    如今这时辰,想必也该回来了吧。

    除却东林晨,聂羽等二十七人尽皆出动,带回来的却是坏消息。

    一绺长发搭在眉间,无形中给聂羽瘦削的脸庞增加了一丝英气,他额头中间的一点朱红分外明艳,洁白如玉的肤色衬的无比邪魅。

    二十八门客,同样被司马昱安上了品级排位,让他们与有荣焉。

    排名第二的聂羽不发话,其他人只能偃旗息鼓。

    但最令他们如履薄冰的,还是眼前这个王爷狠狠攥紧的双手,虽然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也能触摸得到司马昱扭曲的面庞。

    当司马昱听到聂羽跪下来的第一句话时,他胸中的暴戾不受控制。

    王爷,我等失败了。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从聂羽没有波动的眸子里射出,可见其已经抱有必死之决心。

    司马昱强忍怒气:

    废物,告诉本王,为何要活着回来。

    其它人浑身一哆嗦,聂羽却镇定自若:

    为了告诉王爷,珊瑚珠的去向,好让东林晨替王爷办事。

    司马昱愣了半晌,指着聂羽,斥道:

    废物,事到如今,你仍气量如此狭小,东林晨所做之事,比你们难上千倍万倍。

    聂羽显然没有听进去,淡淡道:

    我等追到神龙卫之时,他们已为锦绣盟的方海所杀,珊瑚珠也被劫走,方海远遁之轻功闻所未闻,既已失败,死亦何惧,可惜终落于东林晨之后。

    王爷若是心善,当尽最后一次善事,令那东林晨前去捕获方海,且看他手段如何,在下也死而无憾。

    司马昱肺都快气炸了:

    放肆,是本王的放纵,令你们恃宠而骄,竟敢同本王讨价还价。本王要你们三更死,你们活不到五更。聂羽,本王说过,败者,没有资格交易。你速解决他们,再自行了断。

    其余二十六人身子轻颤,心如死灰,显然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聂羽犹然不服,纹丝不动。

    司马昱欲令军兵进来绞杀,却突然听到一声轻笑:

    王爷且慢,聂羽想知道,让他活着便是。

    能自由出入王殿的,除却二十八门客,再无旁人,这是司马昱对他们的恩宠和信任。

    但能让司马昱的亲卫都不须通禀,且自行退下的,唯有一人,东林晨。

    因为,他是掉进狼窝的死仆,生来如利箭出鞘,一往无前。

    司马昱将东林晨带回时,他不通人语,负着一把箭弓,散发着浓浓战意。

    也只有司马昱这样喜欢暗夜的主子,才能驯化一只孤独的饿狼。

    东林晨,你回来了?

    司马昱露出柔和的笑意。

    归来的东林晨仍是负着那张塞满九只箭的弓弦,宽大的长袍有些慵懒,面容清俊,蓝黑色的花骨朵纹饰在袖口,眼中只有他尊敬的主子。

    是的吾主,东林晨幸不辱命。

    说着,东林晨将长袍系着的布带解开,掏出一只厚厚沉沉的木椟,恭恭敬敬的呈送给司马昱。

    司马昱接过,冲淡了许多恼意:

    很好,阿晨,本王就知道你不会失败。看看这些失败者,与他们名列一起,定是你的耻辱。去吧,本王给你这个权利,你可以随意享用。

    闻听这句话,其它门客抖如筛糠,显然他们想起了什么恐惧的事。

    聂羽则是露出浓浓的厌恶与嫌弃,骨子里的高傲迫使他学不会求饶。

    聂羽和其它门客不同,他虽无品,也非官身,却有着冲天之志,不为偏安一隅,更不为混口饭吃。

    他不明白,自己满身傲气,与众不同,与司马昱极其相近,为何却得不到他的宠信。

    那是因为,狼成为狼之前,大多保留着狗的习性。

    没有狼的本事,就得学会认命做狗。有了狼的本事,做狼才值得被重视。

    何况,聂羽是狗却不做狗,东林晨是狼却能做狗,司马昱自然懂的取舍。

    别看东林晨面对司马昱时,能保持恭敬。司马昱却了解他压制住的性子,他嗜血,那么这些低级生物就该是他的食物。

    只不过,东林晨拒绝了司马昱的好意,静静道:

    东林晨的獠牙是对外人的,从不喜欢窝里横,将方海捉回来,东林晨势在必得,只是东林晨不了解方海,更不敢小视任何人,故不能夸下海口,定在聂羽临死之前回来复命。

    随即,他又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聂羽,笑道:

    莫小视天下英雄,独行者非你一人耳。你想知道我能不能成功,活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