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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完了完了,老板肯定是跑路了!这人太过分了,脚底抹油跑了个快,我居然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周聪玲在办公室里无声无息地大吵大闹,写着字的平板电脑屏幕在每一个人面前挥来挥去——郑瞳看不见,坐在她对面的邓玲就向她描述着这个场景,“周聪玲又抽风了,她正在用平板展示自己想出来的地狱笑话——老板跑得快,快的脚底抹油。”

    一群年轻残疾人凑在一起开个公司,别的好处有什么暂且不提。大家一起说笑的兴致正经高的一塌糊涂。尤其是涉及自己和别人伤残的地狱笑话,那更是聊的开心热切。

    说起来有些好笑,作为残障人士,他们遇到的最大的不适其实是“说笑”。不知何时,这个世界似乎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达成了共识——和残障人士说话时务必严肃正经,切不可有任何嬉笑怒骂玩笑之举。

    而途旅策划的五名成员则有一些不同的看法,诚然,别人的态度是人家的事情。但……作为年轻人,说说笑笑本来就是甚至在他们心底里最本能的喜好。

    于是,关上门来搞个地狱笑话连喷就成了非常自然且正常的发展趋势。

    郑瞳拿出手机,把手机平放到耳边写写画画后,完成了一段地狱笑话的创作,“我昨天晚上在海岸城后面看见老板跑路,恭舟想去拦他,结果胳膊都撞飞了。”

    无辜被CUE到的张恭舟换好了饮水机的空桶,拧着眉头说道,“还开玩笑,当心等会玲姐从厕所出来挨个踹你们的屁股!”

    邓玲开着轮椅正好进办公室,听见这么个内容瞬间就明白现在正在进行的是“地狱笑话”时间,她翻了个白眼嘟囔道,“踢屁股是为了提醒别人注意,这招在咱们公司行不通——周聪玲又听不见。”

    大家纷纷展示了一遍自己作为撒旦纹身的价值后,办公室里的气氛稍微稳定了一点。周聪玲向邓玲提问道,【玲姐,真的不用问问老板?】

    “我发了短信。”邓玲一摊手,遥控着自己的轮椅往后一缩,“等了两个小时了,王总都没回我。”

    “会不会是睡过头了?”张恭舟不确定道,“毕竟今天早上阴天,感觉很好睡的样子。”

    郑瞳摇头道,“王总平时是带智能手环的,只要有闹铃就肯定不会漏——我觉得可能是有事儿耽搁了。”

    大家才闲聊了几句,光明正大的摸鱼时光就被客户的咨询无情斩断。今天的业务量还不少,看起来可能要加班。

    在场四人都知道,昨天是王燎挡住了绝大多数的咨询骚扰。虽说互联网没有记忆力,但那些闲人们的记忆力明显不算很差——从开始咨询业务后,今天差不多有一半的消息都是谩骂和阴阳怪气。

    剩下的一小半一开始也是骂人的。不过他们在收到了王燎编辑并且自动发送的解释后态度转变,甚至开始对公司业务有了一些兴趣。

    总体来说,喜忧参半。虽然业务咨询的数量增加了不少,但是目前也都还只是意向,真正的成交额并没有增加太多。

    上午时间刚刚过半,途旅策划的办公区域已经忙的没有人说话了——到处都是键盘在响,偶尔的人声来自于郑瞳。她正在接听电话,用盲文打字机记录自己听到的重要内容,并且偶尔追问一些重要的细节。

    天然的全盲视障人士其实并不适合做电话接听的工作,至少不适合做“求助”类的咨询任务。和普通人不同,先天的全盲视障人士对于很多名词的理解,是和这些名词所代表的形状、触感甚至气味绑定在一起的。

    当客户打电话来询问“这个不锈钢的买票机怎么用”的时候,接电话的全盲视障员工很有可能压根不知道对方在讲什么——买票机不应该是一个巨大的玻璃屏幕吗?不锈钢是什么?

    同样是全盲的郑瞳能够胜任这样的工作,全靠平时下的苦工。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好不容易接完了电话,郑瞳小心翼翼地伸了个懒腰。半个月以前,接完了电话的她伸了个懒腰。然后在墙上撞伤了无名指。现在只要在办公室里伸懒腰,她都会小心翼翼的。

    “还是再去联系一下王总吧?”她凭借着轮椅的电机运转声扭头“看”向了邓玲,“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公司里,残障人士被隐隐约约地分为了两个大“阵营”。王燎、邓玲和张恭舟是肢体残疾,相对来说走的更近一点。郑瞳和周聪玲则关系更亲密一点——虽然她们两个甚至无法直接交流。

    “我倒是有王总父母的电话。”邓玲有些犹豫,她抬起手机然后又放下了胳膊,“现在这个时间打电话是不是也不太合适啊?老板没来公司,这也挺正常的吧?又不是碰到了什么必须要老板来处理的业务……”

    门口传来了一个有些困惑的声音,“这个公司,还有只有我能处理的业务呢?”

    坐在手动传统轮椅上的王燎出现在了门口,他双手撑着毫无知觉的大腿,满头大汗地隔着门问道,“什么业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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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燎还是决定来上班,他坚持认为,待在家里实在是有些浪费时间,还不如来这里吹吹空调搞搞钱。

    当然,这是他的主观认定。这个认定背后是否存在有某些隐藏在自己心底深处的,不足为外人道的更深念头……王燎自己也说不好。

    看到王燎来了,最兴奋的竟然是周聪玲。她甩着自己头上的粉色双马尾,悄悄地喧闹着【老板老板,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怎么换了普通轮椅?是不是你去深南大道上飙轮椅,被交警给罚了?】

    也难为她短时间内写了这么多字。

    “那倒不至于。”王燎抽了抽嘴角,去深南大道上飙轮椅的段子他讲了半年多,简直快成了他人设的一部分。结果突然段子“成真”,他还有点不适应,“就是泡了水,现在正在修——要是修不好不行就再买一个。”

    真正高级的谎言还得是王燎这种的——每一个字都是真话,可就是不告诉你事实真相。

    眼看老板也回来了,大家的担忧情绪自然就消散了。周聪玲特意凑过来强调道,“老板,我们都觉得你不可能跑路的!”

    苦笑着轰走了周聪玲,王燎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前。打开电脑,登录小程序后台,劈头盖脸的骂街私信扑面而来。已经有了处理经验,王燎的心态平衡了很多。几个骂的比较脏,言辞比较理解的选手被王燎挑了出来,然后拉黑禁言投诉走了一波。我开门做生意,你上门来在客厅里拉屎,这种行径是可忍孰不可忍,那当然是要出重拳回击的。

    从上午十点半一直干到十二点整,点禁言投诉点到手软的王燎却没有任何“解气了,爽”的感觉。反倒是删除留言的时候,那些个污言秽语直冲眼球,想挡都挡不住。

    再怎么不把这些留言私信当回事,王燎还是会感觉生气。而且是越来越气,越想越气。

    中午吃饭的时候,王燎特意叫住了邓玲,又询问了一遍她的情况。虽然嘴上说着自己没事,但王燎一眼就看到了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手机屏幕冲上,过一会屏幕就得亮一下。

    “你这两天肯定会压力比较大。”王燎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如果需要休息,你直接跟我说一声——三天五天的都行,反正假期你看着休。要是觉得需要去心理咨询,公司给你报销相关费用。”

    王燎叹了口气,他对着邓玲强调道,“心理健康比什么都重要,为了工作把自己精神干出问题实在是不值当。”

    虽然王燎这么强调,但看得出来邓玲也没听进去几句。王燎只能无奈地停止了毫无成效的安抚,转而找张恭舟交流看法。

    “上网这点事儿,断网就能好九成。”面对王燎的提问,张恭舟用非常没有营养的轱辘话搪塞道,“要不然让邓姐先从现在的岗位上脱离出来?”

    “她的个人信息都被放到网上了,不知道得有多少人给她打骚扰电话。”王燎翻着白眼反问道,“你这办法一点营养都没有。”

    向平台投诉要求撤下视频的手段王燎早就用了,平台也确实早就撤下了这两个把个人信息公布于众的明显违规视频。但是损害已经造成,王燎和邓玲两个人的身份证号,照片住址乃至于邮箱和手机号码全都被贴到了网上。

    总有些闲人愿意截图,然后到处乱贴。王燎的手机上半天已经收到了上百条短信,从网贷注册验证码到提醒“请勿重复登记器官捐献”的消息,什么类型的都有。

    王燎有罗宾,在面对这样的骚扰时,他心里的底气爆棚到简直堪称“大湾区求败”。他心里清楚,要是有什么超出底线的情况发生,自己总是有立竿见影的反制手段。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说的就是王燎现在的心态。

    但很显然,邓玲不可能有罗宾或者猫女或者其他的什么反网络暴力AI。她的压力要比王燎严重上几十上百倍。

    王燎要找的是一个能够让邓玲放松下来,不再担心骚扰的办法。毕竟她被骚扰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工作,如果邓玲真憋出点什么毛病来,这肯定是公司的责任。

    员工已经残疾了,能找一个普通的工作很艰难了。再被整出点精神疾病,那可真是把人生都搭上去了。

    一个工作而已,真的犯不着这么拼命。

    张恭舟大概是在网络上面吃过什么亏,他的回应滑不留手,很明显并不打算出主意帮忙。王燎也懒得和他计较——在这种领域,张恭舟的作用还不如周聪玲。至少那个姑娘在网上找人捉对厮杀对线的时候,战斗力强的离谱。

    说起那个安静同时又吵吵闹闹的小姑娘,王燎心里有一万句槽要吐,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始说——毕竟人家也听不见。

    聋人写字有个特色,他们使用书面文字的时候,非常容易前言不搭后语,而且毫无转圜,直来直去。

    面试的时候,王燎连续划掉了十几名前来试工的听障人士,就是因为他们连个“请”都不打,对亲自饰演客户的王燎施以:“你干什么”“什么要策划?”“不知道”“干什么”“你想什么”之类的语言暴力。

    反正来面试的听障人士打出来的字,就都是那种“明明每个字都很正常,但是读起来就是让人生气”的组合方式。

    这就显得能说个“请”并且能够灵活正确使用逗号、句号、感叹号的周聪玲格外优秀。

    等录取了之后,王燎才知道了周聪玲如此沙擅长打字的原因——周聪玲喜欢玩英雄联盟,但是水平相对比较有限。和网上的祖安老哥排位被坑了之后,不写小作文开喷实在是……念头不通达。

    四年间至少两千场排位打完,周聪玲还是白银五。但论起打字噎人,她至少是个大师段位。

    等会,和人对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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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猜的很准。】罗宾的回答有些迟缓,面对陆沉的问题,它先是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周聪玲女士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在和人争执——截止到两分钟前,一共有二十一人和她激烈地交换了意见。】

    这词儿倒是用的挺好。王燎翻了个白眼,还“激烈地交换意见”,你直接说对骂不就行了?

    虽然觉得和网民对喷不是什么好事,但王燎却没办法去劝一劝那个给自己染个粉红头发的祖安双马尾。

    怎么张这个嘴呢?我让我的AI助手查了一下你的发言记录,发现你和好多网友对喷。为了让工作不受影响,你以后不要在网上瞎逼逼了。

    这话说出来容易挨打,而且得是被人按着脑袋使劲踹两条腿的那种。

    没有一个能信赖的倾诉对象,王燎觉得心里有点发堵。

    不能直接干预,那就只能先做个准备了。王燎对罗宾下达了指示,“统计并且搜集和周聪玲对骂的人,尤其注意那些有可能把对骂升级为更危险的网络暴力的家伙。”

    【提前搜集这些目标的资料并不足以预防网络暴力事件的发生。】罗宾对王燎的指示提出了异议,【网络暴力事件对当事人以及施暴者都是严重的伤害,反应速度再快也无法避免伤害。】

    “那你有什么好建议?”王燎皱眉问道,“总不能搞个黑客行动,让那些骂了邓玲和周聪玲的人全都上不了网吧?”

    【本机并不建议对预备犯罪进行打击——常规手段无法对预备犯罪进行处理。】一个个从黑色屏幕里浮现出的字符,在王燎读来却像是魔鬼的低语,【与其做足准备,等到犯罪行为出现再加以处置,不妨尝试提前威慑,彻底打消这些个体网络暴力的念头。】

    听上去很美好,但是要怎么实施呢?

    王燎的困惑换来的答案更加……抽象。罗宾是这么说的,【以各种方式,向这些人群传达威慑内容。】

    说了等于白说。

    “能有用么?”王燎此时确实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思,邓玲的情况不太好,周聪玲要是也和邓玲一样被骂崩了,那整个公司的经营能力就得打个问号——总不能全靠只剩下一条胳膊的张恭舟和自己撑着。

    哪怕是为了这家初创的小微企业的命运,他也得想办法干预一下。

    【肯定比收集资料,只做储备不予预防强。】罗宾信誓旦旦地回答道,【加强反对网络暴力的宣传效果更好。】

    在罗宾的反复劝说下,王燎同意了它的提议。反正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罗宾的处理都还挺有作用,至少今天那个小胖是没敢再打电话过来骂街。

    既然有用,那就试试看呗——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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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双是个刚刚入职不久的大学生,作为刚刚找到人生中第一份工作的年轻人,她拥有着和其他同龄人一样的特质——贫穷。

    在三线城市的私营公司里任职,头三个月还是月薪只有2000块的实习期,王双的贫穷惊天动地。她和自己的熟人共同租着一间两居室,为了那个十二平米大的卧室,王双每个月都得拿出800块来交房租。

    剩下的1200块要支付衣食住行水电话费之类的开销,王双现在的状态甚至不是一个“月光”就能形容的。工资刚到手,就要先还给这个呗那个宝之类的信用消费平台。等本月借款全都还上之后,她还得重新用这些信用平台来支付消费费用。

    这种日子的压力极大。王双几乎已经没有了长期规划的能力和经历,她感觉自己的人生基本就是以出账周期为单位的无限循环。以月为单位,只要能顺利坚持到下个月的发薪日,就算是阿弥陀佛。

    经济高度紧张的情况下,王双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满足自己精神上的需求。听音乐动不动就要会员,看视频就得先看七八十秒的广告……她和很多其他同年龄的年轻人一样,只能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到短视频平台上去。在一个又一个十秒,二十秒的简短视频中,汲取着自己无力支付,以及并不太需要的简单快乐。

    短视频平台为了提高用户的黏性,提升单个用户在平台所用时间,特意开发出了一套推荐算法。这种算法能够推算出用户的个人口味爱好,并且源源不断地向客户推送符合口味兴趣爱好的其他视频。

    以消耗个人时间为目标的推送策略,让她不断地把时间和精力扔进短视频推荐里,然后就这么白白烧掉。每天看短视频的时间越来越久,睡眠时间和收拾自己小窝的时间越来越少。时间越来越紧张,人越来越疲惫。

    她也知道自己这么搞下去不好,理智告诉王双,她应该抽出时间来照顾自己、应该为第二天的工作做做准备。但是每次她都会被更轻易获得的娱乐所绑架,在床上刷手机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为止。

    个人理智和欲望的冲撞并没有让她重新获得自制力,恰恰相反……王双开始变得越来越暴躁,原本健全的判断力也开始迅速受损。她开始跟随着互联网上的内容随波逐流,跟着其他人的指挥棒起舞。

    喜怒哀乐都并非出于自己的内心感触,而是成为了别人操纵的玩具。王双却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异常,她觉着,自己还是看到美好就心生感动,遇见丑陋就心内憎恶。和过去十几年里自己的状态相比,并无不同。

    她看到了天天向上发出的视频,看到了那两个被挂在视频首页的个人。然后开始愤怒,开始厌恶从来没和自己打过照面的王燎和邓玲。

    王双给邓玲发过“义愤填膺”的私信,在途旅策划的留言区里写过“森林脑炎,草菅人命!”之类的内容。随后,她碰见了来评论区里“扫清六合”的周聪玲,并且和她言来语往,大战了几十回合。

    胜负难分,互不服气。

    晚上下班到家,王双找出半个月没撕过的台历看了看,然后在台历上勾勾画画了起来。

    明天是星期六,上午要参加全体例会,中午还要团建……王双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未来几天自己的日程安排,随后决定周日中午起床之后,就顺着那个“耳聪目明”留下来的蛛丝马迹人肉她!

    王双非常不爽,她无法接受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耳聪目明”这样的蠢货——明明就是这家策划公司自己的策划案做的有缺陷,结果你非要扯什么“并没有形成服务”的屁话。

    公司为了推广自己的业务,和网红合作,让人家来免费试用自己的产品服务,从而达到宣传目的——这不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吗?

    连这种简单的事情都不能理解,这人应该是个傻逼吧?傻逼为什么要来上网,为什么要留言,为什么要让自己不爽呢?既然是个傻逼,那为什么不把嘴闭上,就这么沉浸在傻逼的美好世界里,出来恶心人做什么?

    越想越气,越想越火大。王双均衡着自己心里的愤怒程度,以及眼皮下方传来的一阵阵涩意。要不然今天晚上再晚一点睡,直接去扒她的身份,然后挂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

    王双正在这么“权衡”着是否现在就动手,在习惯的作用下,王双大拇指轻轻一划,一条新的视频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近年来,网络暴力已经成为社会关注的热点……”没意思,再划一下。

    “善用法治,利剑严惩网络暴力……”什么东西啊?再划一下。

    “今日,公安部发布了一批典型网络暴力案件的处理结果……”没意思,再划。

    连着划了十来下,王双开始逐渐意识到不对劲了。她的手机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今天给她推荐的全都是网络暴力侵害和公安机关打击的新闻。

    莫名其妙。她皱了皱眉头,网络暴力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气人了,有关部门最近加大了整治力度这倒是件好事,就是不知道可不可以把逆天言论也作为网络暴力之一。那个耳聪目明实在是太气人了。

    王双退出了自己常看的短视频平台,转头去其他的平台找找乐子。

    结果看到的信息流,竟然也是以严惩网络暴力的新闻信息为主。

    只不过信息流里虽然说是严惩,但推送的新闻流里多见的也就是个“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每天在网上凭着个人喜好评论甚至骂人的网民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而拿来震慑的典型案例一共也就十个—九牛一毛,微不足道。

    王双看着这些充满警告意味的消息,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

    多平台惩治网络暴力,这新闻听起来好像挺吓人。可对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混迹网络的王双来说,这种宣传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

    王双把手机扔到一边,她一点都没觉得自己即将进行的行为可能会给自己惹来麻烦,更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会看到这么多严惩网络暴力的新闻。

    时间已经不早,她低头摸了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然后叹了口气。

    换好衣服后,王双重新拿起了手机向着楼下走去。楼下能吃饭的小店其实挺多,但王双从来都只去那家自选快餐。不是因为那家店的口味有多好,只是因为这里可以用各种信用付款方法付款。

    其他的餐饮店都只能接受转账,王双根本吃不起。

    在餐饮店里,最低限度盛了几个菜,王双穿着拖鞋,有些局促不安地低头吃着菜。她也想打包回去吃,但那就要付一块钱的打包费。在外面局促不安,一方面是担心碰见熟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手机没什么流量了——看不了电子榨菜。

    手机没有流量,不能继续刷短视频看各种小文章,就总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王双自己坐立难安,低头吃着饭,盼望着自己能赶紧吃完。

    人在紧张的时候,各种感触都会被明显放大。王双也不例外——她刚低头扒了几口饭,就听到了自己斜对面那桌的两个人正在聊天。

    “最近真是奇怪了,我刷到好多莫名其妙的视频。”背对着王双的人低声抱怨道,“来来回回都是改装车被警察抓,还有什么超速驾驶的惨烈车祸……”

    “那你小子最近肯定没想好事。”坐在桌子对面,向王双露出了半张脸的年轻人说道,“你是不是最近看了好多改装车的购买链接,而且还买了个大马力后驱二手车?”

    “你怎么知道的?”桌子这头的人发出了惊讶的质问,随后感慨道,“买车不改,不如推下海!我买的还是锐志,不改怎么行!”

    “所以你就会收到很多这样的视频啊,都是各个平台之间的合作结果。”半张脸啃着炸鸡柳,嘟嘟囔囔地说道,“你在购物平台上看到的特定类型商品多了,其他平台就都能猜到你大概想要干什么。有些平台会利用这一点向你推销各种商品,但有些行为就会收到警告。比如你想改车,这就算违法行为。”

    半张脸又举了好几个例子证明自己的观点,最后他说道,“我公司里的那个运营……姓简的那个你还记得吧?咱们上个月还一起吃了饭的。”

    “就那个不怎么喜欢喝酒,总是苦着张脸的?”

    “就他。”半张脸点了点头,“昨天早上,他还跟我说什么自己最近老是收到推送。然后还没到午餐点,警察就找上门来了。”

    一直在旁边偷听的王双顿时扣紧了两只脚的脚指。

    “推送?什么推送?”改车老哥好奇道,“严厉打击犯罪的宣传?”

    “比那个还恶心人。推送墓地、心理咨询啥的。”半张脸摇头道,“这小子当时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扭头就从窗户出去了——警察都没拉住人。我们公司的运营部啊,那可是五楼!”

    “然后呢?死了?”

    “还不如死了呢,听说还在抢救。ICU里,那钱花的比烧的还快!”

    后面两人再说些什么,王双就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看着自己面前的餐盘,顿时没了胃口。

    她还是有点不相信,难道推送还能有警告的作用?

    等她回过神来,那两个吃饭的人早就已经走了——王双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逐渐到了后面的愤怒和委屈。并且,这种委屈和愤怒的感觉还在一点点加深,一步步变浓。

    那是互联网,有十亿人使用的中文互联网。那么多人都在这里倾倒负面情绪:看别人不顺眼可以骂两句,看事情不合心意也可以骂两句。没有可以直接骂的地方,管他三七二十一扣个帽子可以骂两句,真要惹急眼了,还可以写篇小作文声泪俱下控诉一番力求“施压对方”以达到自身目的。

    这就是互联网,这么多年以来,大家都是这么用过来的。毫不犹豫地,没有任何顾虑地发泄自己的情绪,辱骂一个个有着奇怪头像的网络账号,然后看他们无能狂怒。

    人人都在干,为什么就有人盯上自己了?王双的手略微有些发抖,她拿起免费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转身就出了餐馆。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从来没有因为网上留言而被追究到现实中的王双压力极大。她有些神经质地看着自己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好像他们都在偷偷地看着自己。这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甚至让她产生了恐惧的感觉。

    她在街上越走越快,步伐越来越急,最后干脆跑了起来。绕过好几个角落,周围的人流越来越少,王双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不不不,这里面肯定出了什么问题。弯着腰费力喘气的王双一只手撑膝,一只手扶墙,她在一阵又一阵的眩晕中愤怒着,像是一头陷入陷阱中的野兽——对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充满了敌意。

    “今天下午的那个报表刘总说现在就要用。”王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被强制放在列表顶置区里的工作群聊响了一下,“@王双”的字符出现在了群聊里,她的组长在群里写道,“你赶紧把报表做出来。”

    ……

    王双的拳头逐渐捏紧,然后缓缓放松。她看着手机屏幕,忽然觉得视线略微有些发黑。脚下也站的不太稳当,胳膊更是没了什么力气。

    她想扶着墙坐下来休息片刻,但身子忽然一踉跄,然后就这么一头栽倒在了无人的小巷中。

    手机从她的手中滑出,落在了几米外的水泥路面上。手机屏幕被划出了一道道白色的痕迹。

    忽然,她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王双看到消息回复一下。”

    “@王双公司规定微信下班不能静音的,罚款200,明天上班的时候找财务交钱。”

    “@王双你要是继续装作看不见的话,实习就不要转正了。”

    “@王双可以,挺有胆量的。明天去找人事,缴清罚款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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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好,朋友。本机已经向四十二个高风险目标进行了定向宣导,效果显著。】一大早,罗宾就占用了王燎的手机屏幕,并且向他炫耀着自己的“战绩”,【其中三十一个账号详细了解了网络暴力行为的后果,四个账号暂停访问互联网,另外七个账号删除了自己账号内的一切信息,然后选择了注销。】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有点吓人。”王燎打了个哈欠,艰难地又翻了个身,“一个晚上吓住四十二个打算搞网暴的人……你是怎么做到的?”

    【本机综合利用了现有资源。】当然,罗宾依旧是那个“我就是不告诉你,我就是不说人话”的态度。【不同手段对于不同目标的效果都不一致,需要随时根据反馈调整方案——所以没有一个统一完整的方案可供描述。】

    “那你是怎么确定不同目标的反应效果的?”王燎实在是很好奇,“你能监控到那些人?”

    【本机确实具备一些这方面的能力。】罗宾仍然没有正面回应,只是含含糊糊地说道,【虽然有些时候感知无法做到尽善尽美,但仍然可以用一些手段来覆盖不确定性。】

    回答的时候打太极是一件非常招人恨的事情,王燎干脆把自己从床上挪到了轮椅上,他直截了当的在手机上问道,“具体是什么手段?你在感知做不到尽善尽美的时候,你具体用了什么手段来覆盖不确定性?”

    罗宾沉默了一会,六个白色的点从黑色屏幕中浮现出来又沉没回去。过了半天,它忽然回答道,【本机在此次行动中使用了“覆盖式干预”的行动策略。通过大规模覆盖式干预,向特定目标持续施压,从而达成目的。】

    似乎是预料到了王燎会追问,罗宾干脆详细说明了一下它这个“覆盖式干预”的具体行为。

    通过对干预对象A的手机和电脑等设备进行“调查”,罗宾就能够通过各种定位信息、WIFI热点ID,蓝牙设备扫描记录、蜂窝网络连接基站信号强度变化等等数据统计出A平时的活动轨迹。然后通过这些关键信息反向搜寻,找到那些和A有较高几率重叠活动范围的人。

    通过对这些人群的干预,并且诱导他们在特定的时候对干预行为作出反应,就能够让A产生一种“大家好像都是这么认为”的错觉。这种错觉最终会影响A的主观意志,人都会无意识地选择更加适合整个群体的行为逻辑。

    为了方便王燎理解这个过程,罗宾甚至非常贴心的举了两个例子。

    用餐时间,当A在公司附近有不少餐饮店的街道上觅食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讨论“牛肉粿条汤里撒一点点芹菜末简直香爆了”,那么A就会非常自然的,在看到一家卖牛肉粿条汤的店时倾向于进去尝尝。那些在A身后讨论牛肉粿条汤的人,是被罗宾挑选出的“有较高几率重叠活动范围”的人。

    他们和自己的朋友会被提前两到三小时灌输大量和牛肉粿条汤有关的内容,可能是一些提及这一内容的短视频,可能是相关历史说明或者美食节目,也有可能是照片图片甚至是名家美食散文。总之,会有大量的消息涌向这些人群,诱使着他们对“牛肉粿条汤”这个概念有更深的印象。

    最后,在必要的时候利用诸如“美食节目背景音乐”之类的手段,让A听到这句话。从而达到让A进入牛肉粿条汤店大快朵颐的目的。

    “这个方案听上去就……很容易失败啊。”王燎愣了好一会之后问道,“你就一定能保证那些人在你需要的时候说出特定台词?”

    【不能,所以这一策略需要覆盖尽可能多的群体。】罗宾答道,【只要干预的人群足够多,就能够实现预定目标。】

    “要干预……多少人?”

    【所有和目标可能有接触的人。】

    “所有……?”

    【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