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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当两个人亲吻,世界就会诞生 奥克塔维奥.帕斯《太阳石》

    奥克塔维奥.帕斯《太阳石》

    他拔腿往回跑,惊起了一只蹦蹦鸟,兔子样飞快地往旁边窜去,跑到旁边沙丘顶突然展翅儿飞走了。

    他知道蹦蹦鸟学名白尾地鸦,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特有的鸟类。刚进入沙漠那天老河床和沙丘之间的低洼地方,还能看到柽柳、胡杨、蒺藜、猪毛菜等植物,这种鸟儿和野兔、野鼠、老鹰、蜥蜴也能见到。当地牧民告诉他有时还能看到狼、羚羊和野猪呢!可越往里走越荒凉,围绕沙丘的灌木丛没了,偶尔发现几株骆驼刺或是梭梭,像是绿色的旗帜亮在眼前,都让他分外欣喜。

    可此刻他哪有心思去关心啥动植物,急巴巴跑到先前翻滚下来那沙丘下,开始埋头一点点往上找。

    他像一个细心的勘探队员,轻手轻脚一点点搜寻着。火热的太阳毫无遮挡地晒着他,他又一直在长途跋涉,自是又热又累,加上焦心,更觉得燥热难耐。还没找到沙丘顶,早已是一头大汗一身的沙了。

    真是倒霉,怎么这么不小心?怎么会把那么紧要的东西弄丢了呢?他边找边嘟哝。却寻思这地方不会有人来,且是刚丢的,应该能找到的。

    可他一直找到沙丘顶上了,仍是没见他的指南针。心想是不是让沙子埋了?就避开先前滑过的痕迹,从旁边滑下去,扒拉着沙子重新从沙丘脚下开始往上找。可他小心翼翼地拨着沙子从沙丘脚下一点点找到沙丘顶上,仍是没有见到他要命的指南针。这次他是彻底崩溃了!一屁股跌坐在沙丘上,用拳头擂着沙丘,大声嚎叫。呵!呵呵呵!天啦!你就不能用其他法子惩罚我吗?

    他坐沙丘顶痛呼了会儿,又傻呆呆坐了阵儿。突然跳起,疯了样重新开始疯狂地扒拉着沙子找他的要命宝贝。

    这次他从沙丘顶上往下找,边嘟嘟哝哝骂着,边疯狂地扒拉沙子,将沙子扬得满天都是。

    可他扒拉到了沙丘底下,仍是一无所获。他又累又气又急,颓丧伤心得泪水都快下来了!

    他是沿着塔里木河道进来的,计划在沙漠里转两天,然后就顺沙漠公路去民丰或且末那边。满以为进了沙漠沿着骆驼队的足迹开车穿越肯定没有问题。怪就怪他进入沙漠后就丈着浑身是胆又有车离开了骆驼队的足迹。怪就怪那只沙狐狸,是那妖精勾引他,迷惑了他。在沙漠中的一小片绿洲前,他看到了那只孤独的狐狸。许是他的车惊吓着了它,它飞快地从他车头前跑过去,前方沙丘中间的开阔地长着丛芦苇和灌木,它就往那儿窜了去。他一时玩兴大起,开着车狂追那沙狐。追呵追呵,还边开车边高声吆喝哈哈大笑。跑呀!你跑呀乖乖!看你跑得了多快,看你四只脚能跑过我的车轮子不,哈哈!

    那沙狐定是成了精了,不往那小片芦苇灌木丛跑了,掉头往沙漠里逃窜,在沙丘之间飞快地奔逃着,却时而站下来回头看看他的车。就像个深通兵法的军事家在诱敌深入,可他浑然不觉。他觉得那沙狐太可爱了,觉得太好玩了。他甚至看见了它眼睛里的恐慌和狐疑,觉得那双眼睛真的很亮,很清澈,像天真无邪的孩子的眼睛。他其实并不想把它怎样,不会捕杀它也不可能活捉它,只一个念头就是追上它,抱抱它。

    人有时就是这样,并没多想,一冲动就行动。或者就为了一个念头,甚至是模糊的念头,就兴趣盎然坚持不懈了。

    可他追了好一阵,在沙丘之间转来转去,追过无数沙丘,那沙狐却突然风一样翻过座大沙丘不见了,等他开着车绕到那大沙丘那边,哪还有那沙狐的影儿?

    那可恶的小东西定是妖精变的。

    早知车子要抛锚,早知道要徒步找个向导多好。这下好了,车也没了,指南针也没了,骆驼队的足迹也不知在哪儿了。天呵,这不是要人命吗?

    他举起双臂仰面朝天大声嚎叫,惊得天空一只盘旋的老鹰振翅儿飞了开去。

    他决定就地休息休息,就走到扔沙丘下的背包前坐下来,喝水抽烟。

    他心里实在太烦,越想越烦。喝了几口水就把烟头一扔,扯过背包枕头下躺下了。可阳光太刺眼,他又起来用冲锋衣盖了脸才重新躺下。

    可地上热,蒙头上的衣服又让人闷得慌,脖子里和钻身上的沙子也让人怪难受的。他翻来覆去地折腾了阵儿,终于身下的沙子似乎不那么烫了,就翻了个身侧卧着。心想要不还是回头走?沿着进来的车印儿回走顶多一两天就能走出沙漠……可这念头只在他脑海里闪了闪就让他掐死了,像车子刚抛锚那会儿一样。遇到点儿挫折就回头,那不是他的性格。

    他们一定会笑话我的。老周和杨东他们要是知道我这狼狈相肯定会笑得吱儿吱儿的!他想。

    还有波儿。幸好没让她来,若是把她带来受这苦岂不罪过!她受得了吗?没了车没了指南针,身处绝地,她肯定会吓着的,会抱怨的。

    波儿姣好的面影就又活浮现出来,还是那么清晰,活色生香的,鲜艳欲滴的,带些儿傲气,带些儿淘气,嘴角一翘任性和果断又暴露无遗。

    想着他不由就一笑,心里甜甜的。

    我儿子就是个宝,你女儿草都不是!那个尖细的声音突又在他耳边响起。波儿的面影忽就变成了红红的面孔。冷冷的声音,冷冷的面孔。

    喂,我到了,你在哪?他举着手机,边扫视着竹湖园大门周围的人群,边说。

    稍等,我就在竹湖园旁边的眼镜店,马上!马上!电话里女人声音清脆,语带笑意。

    怎么跑眼镜店去了?约会约会,会面是主题。虽说晚到几分不是啥事儿,跑去逛店儿也不是啥尊重人的表现吧?他想。

    又站了会儿,他有些不耐烦了,转动着身子四处搜寻,目标仍没出现,他就又给她打电话。一接通她就说我到了,唔,我看到你了,嘻嘻!

    听声音就在他身后,他回头一看,一个穿一身红的女人笑盈盈看着他。他将她细看了看,端庄秀美,眉清目秀,一头金发,正是红红。照片上、视频里的她突然变成个大活人站在了面前,他有点手足无措,连忙嘿嘿着招呼。

    他们说着话儿慢慢朝园里走,她问他到了好久了,他说刚到会儿。她说我去买了个太阳镜,原来那个忘了带来。他说本来昨天就想约你的,想你刚到攀枝花,同父母和妹妹们有说不完的话儿,所以今天才约你,嘿嘿!边说边拿了眼偷偷看她。

    真人同照片还是稍有差别的,照片和视频里的她,给他的印象是端庄清秀,开朗活泼,却说不上多漂亮。可面前的她除了端庄清秀,还体态丰腴,一说一个笑,吃吃咯咯的。带有她们那地方口音的声音,也比视频和电话里动听得多。

    他们在湖边张木椅上坐下来,像无数这样的男女那样,先聊了会儿各自的基本情况,随后才转入其他。其实双方的基本情况他们早就在QQ上聊过了。从她加他好友算起,他们已经聊了两月有多。他知道她父母和两个妹妹都在攀枝花,一家人就她独自在省内一小县城,她是那县城一小学的老师。

    QQ上聊上没多久,他就觉得同她很谈得来,很适合自己。又知她在休假,就催她早点过来,可她说正在考驾照,一直拖到快放寒假才来攀枝花。

    他们在竹湖园盘桓到晚饭时分,他要请她吃饭,她说晚上我不怎么吃的。他殷勤地说还是吃点儿吧,走走走。她说那就简单点,我晚上不吃肉的,稀饭小菜就行。他说,那请你吃饭可省钱了,都像你这样餐饮行业都得关门!哈哈哈!

    第一次见面她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之后,他就频繁地约她,一约出来就是一整天。他陪着她玩遍了攀枝花,花舞人间、阿暑达、河门口公园、仁和镇、岩神山、瓜子坪和马南山……

    天天形影不离的结果是感情迅速升温。随着交往增多他发现了她身上更多的闪光点,有时她不经意会冒出句惊人之语,带有哲理的或是言简意赅的人生经验之谈。她这类不无思想性的警句,让他对她另眼相看,暗想真不愧是教师哟,素质就是不一样!

    可直到这时他还没有多喜欢她,只是觉得适合,可以交往发展而已。

    一天傍晚,他们从马南山回来,她一路不停地给他说着他们同学圈、朋友圈的趣事儿,还有荤荤素素的段子。嘻嘻哈哈的,吃吃咯咯的,有时他还没笑她都笑弯了腰。这让他很开心,拿眼将一脸灿烂的她看了,觉得她就像一只百灵,一只快乐鸟,什么愁云惨雾都能让她赶跑了。

    就在那一刻,他喜欢上了她。

    晚饭后,他们又去公园坐了会儿。聊了会儿他就发现她忽然变得心事重重的样子,有时还答非所问。他就小心问她怎么了,她才幽幽告诉他说,哥呀,谢谢你!谢谢你的陪伴,谢谢你给我带来的快乐!其实我是个病人,我都不知道怎么给你说……

    病人?什么病?严重吗?看不出呵……他急问。

    说了别吓着你哟,癌症,子宫癌。

    是吗?治疗了吧?看你那么开朗那么快乐,怎么会……

    他有些吃惊,定定的看了她。真不敢相信这么开朗快乐个女人,竟然是癌症患者!她翻他一眼,笑问,吓着了吧?还敢同我耍朋友吗?

    他将她看了,无限的怜爱潮涌上来,想保护她疼爱她,给她遮风挡雨给她快乐和幸福的冲动,随之而来。他就突然将她搂了,吻她的唇,吻她的脸和美丽的眼睛。

    亲热了会儿,她像是累了,像是乏了,像是找到了停泊的港湾,将软绵绵身子倚偎在他怀里,枕着他肩头慢慢给他说起了她得了这病后的一些事儿。说她前夫知道她得了癌症后吓破了胆,做完手术她躺医院里,一天也没有去陪过她,手术回来后就同她离婚了。说这事儿她一直瞒着父母,只有两个妹妹知道。说专家告诉她,子宫癌在妇科癌里算比较轻的,她的手术又很成功,只要保养得好绝没问题,还可以挑战长寿。说谁谁也是子宫癌,活了九十多岁云云。

    他听着她喃喃诉说,不停地点头赞许,不停地是是是。心儿却为她疼着,多么不幸多么坚强的女人呵,独自承受了命运的不公和重击,而开朗依然,快乐依然!对生命热爱对生活的热爱不减,仍大胆地追求自己的爱情!

    而对她那懦弱自私的前夫,他除了鄙视只有不齿。大难来了各自飞,什么玩艺儿吗,简直是临阵脱逃呵!

    就在那个夜晚,他爱上了她。决定不管发生什么都要陪伴她一生,给她勇气,给她快乐,同她一起战胜病魔。

    然而她还不敢相信,还顾虑重重。次日,他约她,她就借口推托。过了一天他又约她,她仍是推托。他就说想你了呀,出来吧!亲爱的,你那点小毛病算不了啥,有我肯定能战胜它!

    又过了两天,她突然提着只大口袋出现在他家门口,笑吟吟说,哥,我来了,欢迎不吗?

    他把抱了她,嘴巴凑上去就想亲。她推开他,把带来的口袋打开,掏出几件衣服,笑说试试吧,估计着买的,也不知合身不。他说干啥干啥?给我买这个干啥?她展开件外套替他穿上,笑说喜欢上你了呗!你呀,你不知道,那天你说“你那点小毛病算不了啥”,就那一句,感动得我眼泪顿时奔流而下……你这家伙!她说完,在他背上捶了一拳。

    他回身一看,见她早已泪水盈眶。

    他抱了她问,怎么了?小乖乖你怎么了?她抹把泪水说没事儿。瞧她梨花带雨的样儿,他一阵心疼,无限的怜惜潮涌上来,就勾下头去吻她。她忽竖起个指头挡在嘴前说,嘘!别,我可是病毒携带者,会传染的!

    他没反应过来,诧异地愣怔在那儿。她冲他挤挤眼,他才知她在装怪,就噗哧一笑一把搂过她吻住了她红唇。她热烈响应。

    他们像两个分别了几个世纪的恋人,跋涉了千山万水终于走到了一起。像两粒流浪的蒲公英种子,撑着小伞孤独地在这世界上随风飘荡,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可以着床的沃土。爱像春雨从天而降,滋润着他们,包围着他们,充满了他们心田。

    冲动和欲望惊涛拍岸样涌上来,不可阻挡。他梦呓样呢喃着将她往床上拥去。她突然惊醒了样尖声直叫不!不不!并奋力推开了他。

    他有些吃惊地看了她问,怎么了?又怎么了?

    她说不能,我不能……请原谅……

    为什么呢?你不是说术后三月如没什么问题,不影响正常的性生活吗?

    她背过身去,慌乱地整理衣衫和头发,颤声说,是呀,专家是说过不影响,可我……我怕……

    他明白了。她是心理障碍,她是让那非同凡响的病吓坏了。他疼惜她,不想为难她,加上经了这一挫折,他燃烧的热血已然退潮,就蔫蔫地说,是吗?好吧,不勉强你。

    她慌乱地收拾了下,抓起手包说我得回去了,我妈说今天二妹四妹他们都要回来呢。他就将她送了出来。虽说他能理解,可心里未免不快。送到小区门口,他给她拦了辆的士。她上车前回头瞭了他一眼,冲他摇摇手说,高兴点儿,小气鬼!咯咯咯!

    瞧她又喜笑颜开的了,他那点儿不快顿时烟消。望着的士绝尘而去,直到在转弯处消失他才转身笑吟吟回。

    然而,现实中爱情却远不是那么简单,它必然受到世俗东西的左右和影响。

    这之后不久事儿来了。先是他在读中学的女儿回家了。女儿住校,平时少有回家。可一天女儿回来拿东西,恰好红红也在,他和红红正在吃午饭。

    红红突然见到他女儿,有些意外。他就让女儿叫红红阿姨,女儿说食堂生活差,想回来打牙祭了,吃啥好东西哟?又笑着招呼道阿姨好!红红点点头说你好,然后脸上笑意迅速退去,飞快地夹了几筷子菜端着碗进了卧室。

    红红没有见过他女儿,只是知道有个女儿跟他。他知道红红不喜欢他有孩子,说她只接受二人世界,可这也太过分了吧?打个照面都变脸变色的,这儿是孩子的家,她想啥时回来就啥时回来呵!

    红红在卧室里几口把碗里饭扒了,出来把碗一放就冲他说我走了,回去!他说别呵,回去干啥呀?红红脸一冷哼了一鼻子,挎上包儿出了门。

    他要给女儿弄吃的,就说不送你了哟,改天约!红红也没回答,径直可吃可吃踩着楼梯下了楼。

    他手忙脚乱地替女儿弄了个菜。住校生哪比得在家,生活本就不怎么好,孩子还舍不得吃。回家了咋也得给改善改善是吧。

    他边忙着,边同女儿说话,心里却挂念着红红。越想越着急,越想越觉得该去追她,同她好好说说。等把菜弄好,他就说没啥事我出去一趟,你在学校要听话,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己哟!女儿说,没事,我会的。你去吧。

    他就追了出去。可他在楼下给红红打电话,她却说我已经快到家了,你别来,你现在到我父母家不太恰当,回去吧,改天再说。

    之后,这样的事儿又发生过两次,每次只要红红见他女儿回来,立马就提起包包走人。他们也认真谈了几次,红红不改初衷,咬定了说她不是不喜欢他女儿,是她只接受二人世界。

    这天,他们约好了在东风烂鱼馆吃鱼,吃完出来在街上逛了会儿,他就让她去自己家,她说不去,你啥时处理好你女儿的事啥时去。

    她的意思是让他女儿去她妈妈那儿,他也给前妻商量过,前妻倒是愿意可女儿不愿意。前妻已经再婚,有个对女儿来说是陌生人的男人在那儿,女儿咋乐意去呢?他万般无奈,只能苦苦相劝,说孩子都这么大了,中学住校,大学住校,之后就是结婚成家,迟早是要出去的,不影响呀!红红才不听,决绝地说我一天都不能容忍!

    这话太不讲理了,他气得扭头就走。

    什么人嘛,那么漂亮,那么聪明乖巧个女人,咋转眼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可他冲了几米,又转身回去,笑呵呵搂了她说,走,喝咖啡去,奶茶也行!

    他哄着她进了咖啡馆,又接着先前的话题说了阵儿,她仍顽固不化,一字一板说不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他说你也是有孩子的人,换了你,你能不管你儿子把你儿子赶出去吗?她尖声道,我儿子就是个宝,你女儿草都不是!他气得哼哼,却也无奈。红红他放不下,女儿他也放不下,非要他在这二者间只选一个,他没法选呵!

    结果白磨了差不多两小时嘴皮,走出咖啡馆时什么也没解决,心烦依然,困扰依然。

    这是他离异后的第三年冬天里的事情。

    他死蛇样躺那儿,累也好热也好都不在计较范围了,同丧气和绝望相比热和累都不在话下。

    真他妈的!超级蠢!把车弄死了,还把指南针也弄没了!闯吧闯吧,这下好了,多半要闯到闰王殿里去了!他咒骂着,懊悔着,烦躁地翻来翻去。令他恐慌的不只是指南针丢了,还有他只带了两三天的干粮。原计划用两天时间穿越到那条沙漠公路上,可没了指南针,在看去千篇一律的沙丘中钻来钻去是很容易迷路的,两三天的干粮怎么够?谁能保证两三天就能上那公路?可又躺了阵儿,他骨子里那股子不屈不挠的倔劲儿忽破土而出,他一拳砸在沙地上翻身而起。

    不就是没有车丢了指南针还没有多少吃的喝的吗?我就不信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死也不能这么窝窝囊囊的死!死也要走着死!站着死!他恶狠狠大声道。

    就几把抓起他简单的行囊,朝前走。一步一个深深的脚窝,大步走去。那些深深浅浅的脚窝,像盛满阳光金汁的酒盏,像花朵开在他身后。

    为转移注意力,为给自己的悲壮行程增添点儿色彩,他又试图接着反刍他同红红的事儿,可不行了,红红的面影模糊了,像躲着他,像隐藏在漫天沙尘后了样。

    人说经历过婚姻的男人,总爱拿现任与前任比较,还真没说错。这时,他就想红红若是知道他此时此刻的处境一定会说他傻蛋一个,会笑他自讨苦吃。若是文文就不会这么看,文文只会为他心疼,为他担心,或者双手合十闭目为他祈祷……

    想到这儿,文文的面影就活现出来。二十郎当刚同他相恋时的样儿,结婚时的样儿,刚当了母亲抱着他们的女儿幸福无边的样儿……

    文文的一切一切刹时充满了整个世界。

    文文是他前妻,十余年的朝夕相处,十余年的相濡以沫,那么多的甜蜜,那么多的风风雨雨,零零碎碎都连心,点点滴滴都关情呵!

    中专毕业,他进了本市一大型国企。就在他刚进企业那会儿,厂里来了一群姑娘,有二十多个吧,清一色都操着满口的北方话。每当他和同宿舍的工友路过姑娘们住的小楼,他们的眼睛都会让那些在楼前水槽洗东西的女孩粘住。女孩们有的躲开他们灼热的目光,有的却嘻哈打笑故意张扬。他特喜欢她们那唱歌样的北方话,觉得好听极了。特是其中一个脸盘圆圆,右边腮帮上有颗美人痣,扎着对牛角辫的漂亮女孩最让他着迷。厂里派了些北方老师傅来组织他们学习,他们那个组的白师傅说那些女孩都是从鞍山来的老师傅们的子女,那个美人痣叫文文。

    没多久,他们经过简短的学习培训,分到了车间。他恰好同文文分到了一个车间一个工段。文文年轻却较沉稳,写得一手好字,不久被选为了车间团支部委员。其时,他对文文和那些操着唱歌样好听的东北话的女孩都仍只是欣赏、好感而已,远远地看着,还没动啥心思。

    他开始追文文是两年后的事儿了。一天工余,文文代表团支部来找他谈话。他是皮带工,送完料刚从自己的岗位上下来,见那个他倾慕已久的美人痣站在楼梯下望着自己,有些诧异。咳,你过来,有事找你。她说。

    他一张脸立时笑烂,乖乖地跟她后面走。

    文文是看操作室的,一间小屋里满是仪表盘,红灯绿灯闪闪烁烁。操作室是重地,闲人免进,又不是一个班组的,他从没进过文文的操作室。可这天不同,是文文邀请他进的。文文进了操作室,见他傻不拉唧舔着嘴皮立门口就说,进来呀,坐,进来坐吧。

    他才嘿嘿着挪进去,却不坐,笑着看看她,看看那些花朵样的指示灯。她坐下来,瞭他一眼平板地说,你的入团申请组织收到了,我们已经观察了你些日子了,不错,工作积极,要求进步,主动向组织靠拢。可是……

    才收到呵?我都递上去两个多月了!他说,嘿嘿笑。

    严肃点!她盯他一眼,俏脸一拉说。他就不敢笑了,不敢盯着她看了,觉得她那样儿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凶。

    你交了申请证明你有进步的要求,可支部还要研究、观察是不是?交了申请不等于马上就要找你谈话是不是?见他收起了嘻皮笑脸的样儿,她接着说,俏脸绷得紧紧的。

    他就点头,喉咙里含糊应了声,目光却不由又往她脸儿上爬。

    我是你的培养人,今后你有什么想法要随时同我交流,思想动态呵,工作学习呵,都可以说。知道吗?

    你的声音真好听!你说话真好听!长得……长得也漂亮,他们都说你是车间一枝花……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脸儿胀得通红,眉头一拧下巴一扬厉声道,姚廷,我是代表团组织在同你谈话,搞清楚点!

    他连忙点头称是,干咳两声,规规矩矩站了。她又扫他一眼,确认他老实了,才缓声说,你呀,表现不错,又有文化,就是有时吊儿郎当的。既然要求进步,你身上这些毛病就得改。递交了入团申请,就应该用一个团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是不是?

    知道了,我一定改。你说啥是啥,只要你开口,刀山火海都不在话下!嘿嘿!

    她的脸又红了,羞怯地掉过头去说,说啥呢?老没正经,再这样不跟你说了!

    别呵!别别别,我错了,我不说了,你说,你说,嘿嘿!他慌忙道歉,怕她真不说了。她的声音那么好听,她说话就像唱歌,她红红的嘴儿一掀一掀美妙无比的天籁之音就响起来,美妙无比的天籁围绕着他是多么美好的事儿,她不说话了那怎么要得?她不说话了不是太阳都要熄灭了吗?他真的急了,怕了,不停地说我错了,我改,我改还不行吗?你说呀,你说吧,我应该怎么做……

    她闷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脸儿也不红了,绷着脸恢复了平板的声调说,就这样吧,你先回去,把这两本学习材料好好看看,写下学习心得交给我。说着,从抽屉里摸出两本小册子递给他。

    美妙于是完结,他不能再站她面前直勾勾地、名正言顺地看着她了,不能再聆听她唱歌样好听的声音了。

    然而他满足了,答应着接过册子转身出来,立即欢喜地拍打着她给的两本小册子疯魔了样飞快地跑去,猴儿上树样沿着铁楼梯飞快地朝自己岗位爬去。

    他不想回到班组的休息室,他太幸福了,他要独自享受这天大的幸福,回味、反刍同她单独相处的分分秒秒。爬到三四层楼那么高的他的岗位上,他立即喘咻咻翻了她给的小册子看,见除了时政,谁谁的讲话之类,都是些共青团的基础知识。这些他早就看过了,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她亲手给的!小册子上似还留有她小手手的余香呢!他偷偷扫了眼四周,确认无人偷窥,就捧了那册子吻,吻了这本吻那本。

    之后,他就开始认真学习她给的学习材料。然后就认认真真地写学习心得,写了一篇又一篇,几乎天天都要交一份心得给她。

    说是去交心得,其实就是想凑近了看看她,同她说说话。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借口呢?

    可是后来糟了。许是同她的接触多了,许是中了爱情的蛊了,他彻底让她迷住了。管不住自己了他就把写心得变成了写情书,将情书夹心得里一起交给她。

    给她写了几封热得烫手的情书她都不理,好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样。最后一次他去交心得,她拒收了,冷冷说不用了,你不用给我了。我不再是你的培养人,换人了,你交给平平吧!

    他呆怔当场,一颗滚烫的心一下掉进了冰窖里。

    他知道她拒绝了。

    他伤心得哟,悲哀绝望得哟,像太阳突然熄灭了!像寒冬突然降临了!怎么能这样?怎么能突然换人了?这不是要他的命吗?天呵天,他们怎么能这样?

    他像突然失去了风帆的木船,没了动力没了方向没了希望。他像霜打了的小草,了无生趣地挣扎在寒风中。上班也没劲,下班也没劲。吃不下睡不好,生活工作统统成了机械的对付、应付。师傅找他谈话,班长找他谈话,他说我没事儿。新的培养人平平找他谈话,团支部书记找他谈话,他说我没事儿。可他就是打不起精神来,就是整天像丢了魂儿样。晚上一闭上眼睛,她的脸蛋她的美人痣就在他眼前晃,她好听的鸟儿啁啾样的声音就响在他耳边。她走路的样子,说话的样子,大人样首长样绷着脸严肃的样子,无不让他爱让他思恋让他回味不完。

    恋爱成了单恋。单恋是件最悲催的事儿。那火山喷发样的爱的情没有主儿接收是无限痛苦的事,爱没有人接收没有回应没人理睬被无视被忽视是很伤人的!就像喉咙里梗着块又甜又苦的糖块,吞不下吐不出喊也喊不出来哭也哭不出来一样无助而绝望。

    此刻,想起文文,想起他的初恋,他只有苦笑笑。扎着牛角辫的文文和被她拒绝时的悲哀与失落都让他心里充满甜蜜,那些遥远的往事尤如深埋土里的种子,雨后都纷纷破土而出。他丢丢脑袋想把那些往事丢在脑后,用手提了提肩上的背包带,抹把汗继续前行。是呵,都过去了,再想又有什么用呢?

    虽然想起那段感情心里仍甜甜的,可他没有留恋,没有后悔。往事不可追,他早就无所谓悔与不悔了。智者应该向前看,而不是盯了身后的影子一步三回首,鼻涕眼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