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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逝

    正月十二,李贺又陷入了昏迷,唐之牧派了一辆马车来接李希言。到了唐宅李贺的院子,浓郁的药味沁入心脾,众仆退出,只余一个大夫、唐之牧和李希言以及老仆。屋内火盆旺盛,窗户开着小缝通风,床上的老人安详的躺着,没有上次见的那样呼哧呼哧的喘气,只有微弱的呼吸,李希言摸了摸脉搏,叹了口气,望向大夫,大夫微微摇了摇头,也叹了口气。

    唐之牧见到两人的互动,顿时悲痛万分,哽咽,恳请道:“还请李先生唤醒家师,…家师…还有未了之事,牧想他了了心事再…。”

    噗通,老仆跪倒,捶胸顿足哽咽道:“呜呜,都怪老奴,那天不该阻止老太爷去祭拜的,要是跟老奴一起就好了,呜呜呜。”

    “钟叔,您起来吧,不怪你,我也阻止了,时候到了,你……去……准备吧”,唐之牧强忍痛楚,说出了最不想说的额话,虽然早有准备,但是真到了这一天,还是接受不了,“再去看看吉昌回来没?这个时候也该接到人了……”。

    “是”,老仆挪到床前,跪哭道:“太爷,您一定等着啊,大老爷、二老爷都在路上呢,吉昌少爷已经接到人了,马上就到了,您再等等啊,呜呜”抹着眼泪起身出了门。

    “先生的家人今日就能到吗?”“是,吉昌昨日就出发去接了,早上传信回来,还有三十里就到青州了。”李希言问,唐之牧答,也没注意他把老先生的老去掉了。得到确切的答案就行,要不然还得晚点再行针,等一等先生的家人。

    李希言也没有叫其他人回避,让丫鬟端来一盆清水净手后,拿出针包打开,用大夫药箱的消毒棉布擦拭起来,大夫很是激动,可以学一学,机会难得,连忙上前帮忙擦拭,见有人帮忙就直接掀开了被子解开了上衣,在李贺的头上、胸口不停的下针、撵针、拔针,大夫看的十分认真,记穴位、看力度、顺序、次数,额头汗都冒出来了,李希言递过来的针让他接着擦拭都忘了接,还是唐之牧接过,接着开始擦拭。

    递针接针时唐之牧感到指尖冰凉,也没在意。约莫半个时辰后,行针三遍不再拔针,李希言终于抬头:“两刻钟后拔针,约莫一个时辰就可醒来,好年份的人参有吧,熬点汤水备着,醒来让他多喝点,其他饭食看他想吃啥再备吧。”

    “多谢李先生,这边坐下休息会儿,宝儿,上茶”。

    “好。不喝茶了,有姜汤吗?给我盛一碗浓姜汤来。”肚子疼,身上寒,要完犊子了。幸好算着时间,今早就戴上了那啥。

    “哦,有的,李先生稍后。宝儿,吩咐厨房姜汤熬浓点,多熬一些,要是吉昌少爷接人回来了,大家都喝点驱驱寒”。小丫头进来,听完吩咐又快步离开了。

    很快两刻钟就到了,拔了针,大夫赶紧上前摸脉,脉搏是强劲了些,点了点头,唐之牧见状喜色散开,猛地望向李希言,急道:“李先生,这是不是就好了?”

    “唐大人,这是醒来的征兆,不是好转。本可以在昏迷数十天后死去,现在只是让他清醒着也许……两天就去了……你……不怪罪就好……”,李希言怜悯的看向他,抿了抿唇,又道:“若他醒来,满足他一切要求,再多派人去接先生家人吧,要尽快,可能……撑不过明天了。”

    唐之牧捂脸,哽咽“……好……”。

    小丫头端着姜汤进来,放在李希言旁边的小桌上,“先生,姜汤温度刚好,您慢用。”

    “好,多谢”

    宝儿的手一顿,放好其他人的姜汤,退出去了。小丫头心头小鹿乱撞,头一次有人跟她说多谢,她是奴,听吩咐给主人客人端茶倒水是分内的事,他居然说多谢!

    李希言喝上了姜汤,汤下到胃里,全身的血液似乎又开始流转了。

    见他一碗姜汤下肚,唐之牧忍不住开口问:“李先生似乎很不舒服?我们去隔间坐吧”,刚才指尖一瞬间的冰冷不是错觉,是这个人身上的寒气,“来人,在隔间多添几个火盆”。

    “无碍,多谢唐大人。”

    “刚才见你脸色煞白,医不自医,老朽不才,李先生可愿把脉一试。”林大夫也是感激,今日也算有所收获,这银针刺穴之法自成一家,学问高深,非一般人能专研精深,看这位的手法,老辣二字不足以形容。非几十年功底可与之比,可他在不过20吧?如何就练了这一手?而且还不以此谋生,竟是个教书先生!这教他情何以堪?嗨,还是得继续努力啊,不服不行啊。

    “多谢林大夫,林大夫谦虚过甚,李老先生若非有林大夫细心调养,恐怕早一月就有此情形了。希言自生下就身有隐疾,确实无碍,只是冬日里格外不耐寒冷而已。”虽说自己没有刻意隐瞒学堂及逻叶城左邻右舍自己的女子身,但那都是能猜出来就默认闭口,猜不出来就这么着,他也不会去告诉人家,哎我是女的。现在让大夫把脉,怎么可能?

    “哦,那李先生随唐大人去隔间吧,老夫在此守候,老太爷若醒了就去叫你们。”

    “也好”……

    ……隔间里火盆旺盛,小丫头宝儿又送来了热腾腾的姜汤,一碟四色点心,李希言没再说谢谢,只是礼貌的点了下头。在里间她刚才注意到小丫头的气息不对,应该是自己的道谢影响了她。口误,来这儿几十年了,还是没能改掉二十二世纪的习惯。

    “李先生,尝一尝这点心,家师很喜欢吃,软糯不腻。”唐之牧示意李希言品尝。

    看着四色点心,手心动了动,似乎竹板落上去了,“你个小混蛋,就知道吃吃吃,你做啊,哪天儿杏儿没在你身边,你想让老子给你做吗?做法都写出来了,赶紧去做,做不好明日就别吃了。”“先生,我会做简单的,这太麻烦了,杏儿又不离开,回头给他找个小将军嫁了,再回我身边当麽麽,继续做给咱俩吃,你看如何?”“你……你,还有半年,你就嫁人了,连一份像样的点心都做不出来,想怎么样?那是容家!不是平民百姓!”“哎,先生,您可真够操心的,跟老妈子似的。”“你做不做?还不快去!”“哎,去去,去,疼啊,轻点啊”……

    那时候,爹娘都死了,是里间躺在床上的人教她各种为人妻为人媳的门道。她不急,两世为人,什么不知道?但他急啊,急的一嘴燎泡。他常说的一句话是关云河,老子上辈子欠你的嘛,走这么早躲清闲啊?那时候的李贺多么嚣张啊,仗着先生头衔,整天对她呼来喝去,反正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日子真的好寂寞啊,都在找乐子。

    捻起一块点心尝了尝,糯米南瓜味的,里面裹了熟透的红豆和山楂,香酥酸甜,有想哭的感觉。山楂啊,还是她自己放进去的,不好吃,没想到现在的山楂改良的这样好吃了,“嗯,软糯香酥酸甜。”

    ……

    “太爷,太爷,您醒了?”“大人、李先生,太爷醒了”

    两人先后迈进里间卧室,床上的老人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床前的几人,目光落向唐之牧,伸手道:“牧儿,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唐之牧连忙半跪在床边握住老人的手,惊喜又哽咽,“师父,您好了?认得徒儿了?”

    “是,……为师这些日子总是糊里糊涂的,……委屈你了”。“不委屈,师父,您好了就好了,咱以后有的日子!”

    “牧儿,为师来时带了一个包袱,老钟知道在哪儿,待会儿让他拿来我穿上。”“……”

    “那是为师给自己置办的寿衣……时候到了,该走了,……不留恋了”。“师父,呜呜,呜呜,师父……”

    “别哭,为师还想去关将军的墓地看看,让他也陪着为师一起去吧”,李贺伸手指向李希言。

    唐之牧希冀的看着李希言,见她点头,连忙道:“好好,好,师父,来咱们喝点参汤,补补才有力气,咱下晌就去。”转身接过刚进来的小丫头手中的参汤,试了试温度,一勺一勺的喂进去……

    慢慢的喝完了一碗参汤,李贺更有精神了,“有鸡丝粥吗?”

    唐之牧看了看小丫头眼神询问,小丫头会意道:“有的,太爷,早上就备下了,奴婢这就去盛来”

    粥端来了,李贺又对唐之牧说:“你去看着备车,底下放个火炉,铺盖垫厚点,为师怕颠。让李先生伺候我就行,你去吧”

    “这……如何……”。李希言笑着接过粥碗,“唐大人,放心,我来伺候先生喝粥”。

    “那行,多谢李先生了。”

    李希言伺候李贺喝了小半碗粥,林大夫就在旁边桌子上斟酌药方,他想要再延缓李贺几日受命,需要仔细斟酌再斟酌。小丫头立在门边等待吩咐。李贺就这样温和地望着眼前的青年,青年也望着他,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院中李吉昌一身风雪的进门跪倒,“祖父,祖父,您醒啦?父亲和二叔来了”,没一会儿呼啦啦涌进来两个中年男人同时跪倒床边。李希言自动退后到一边再转到隔间出门到了院中,把空间留给他们祖孙三代人。

    直到吃午食李贺的两位儿郎才想起来有李希言的存在。在李吉昌与唐之牧的介绍下,知晓了前因后果,并郑重道谢。众人草草吃罢午食,收拾一番,向关将军墓地而去。

    这是李希言自隐遁后第一次光明正大的从主入口进入墓地,这里是关家战死的儿郎们的埋骨地。关家儿郎死后也要守护边关,故而葬在青州城外,越州祖籍只有衣冠冢和牌位。

    李贺被两个儿子搀扶下马车,遥望前方高岗上青松环绕的一片墓地,抚了抚衣摆挣脱了被搀扶的胳膊,踉跄了两步站定,回身看向一边道:“李先生,有劳你陪老夫一起吧,你们就在此等候,不必跟来。老钟,拿上好酒!”

    “…是”众人虽然担心,但要听从,也算放心这个人,毕竟救了李贺两次。

    李希言上前自然的扶住李贺的手臂,微微用力支撑他大半身体慢慢的向前走去。老仆拎着祭篮亦步亦趋的跟着。

    老仆在关将军墓前摆好酒肉,点燃香烛纸钱退到三十步开外。

    “可以…让我再见见…她吗?”李贺站定后,转头看着李希言,慢慢的沙哑的问。

    李希言没有意外,他回光返照,也不糊涂了,当然能认出自己了,“好”,低头抬手解下面具,再抬头看向这位与曾经的自己相伴10余年的先生。远处的老仆静静的低头不语。

    李贺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张几十年前的脸,白皙,不,可以说惨白,“哦,原来这就是她假死的缘由啊!哈,哈哈!咳咳”后背被人轻拍,“不碍事了,马上就要去见关将军了,对他总算有了交待!”

    “是,您不用愧疚,……徒弟……没有辜负先生的教诲!吾身可献于国事,不可废于俗世。俯瞰俗世,不纠结沉溺。”

    “你……她做的很好,这几十年来是我误会了,以为她殁于情字,却到头来竟是我……看不开了,咳……咳……”

    “不,师父,我们身处世俗,免不了。否则与庙里的和尚无异。每个人都有牵挂的喜怒哀乐,只是没想到您竟因此困顿,早该去见您的……”

    “不必自责,我活到如此年岁,够了。只是没想到临了还能再见到她,便再无憾事。”

    李贺并没有追问她为何如此模样?是否长生不老?这与他已经毫无意义,他的生命到头了,她还是那个她,不受人掣肘的诡诈的将军,这就好,大卫还可以继续安稳,他也无需担忧了。

    两人同时对着关云河的墓碑一拜后,站定转身,望着远处底下的车马儿郎仆从,而底下的人也在望着这边……

    “我那两个儿子并聪敏,但胜在忠厚,若有万一,请保住他们的性命。”

    “好,请您放心。”

    “走吧”李希言戴好面具过来搀扶,李贺摆手制止了,迈步朝来路而去,而她始终错后一步跟着,老仆拎起食盒祭蓝也慢慢的跟着。

    李贺的两个儿子、唐之牧等人见到太爷一个人稳稳的走在前方不摇不晃,顿时喜上眉梢,这……是不是好了?

    “父亲!”“祖父!”“师父!”众人兴奋的跑近围拢小心的问询搀扶。李家大老爷看向身旁的面具青年郑重一礼“多谢李先生!”李希言还礼后微微摇头。唐之牧也看过来,二人瞬间了然大痛。

    众人喜忧参半返回唐宅。晚食很是丰盛,饭毕,唐之牧陪李贺下了会儿棋,在老太爷的要求下又与李希言对弈两局。唐之牧棋艺不错,你来我往,最终输了两子,他对李希言的好奇又增加了些许。李贺就皱眉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抚着胡须不言语。李家老大老二在旁边时不时添茶倒水注意自家老爹的动静。林大夫终于斟酌出了一个药方,大约可延缓10日寿命,被李贺拒绝了。

    夜里众人轮流值守,到了第二日清晨,李希言被唐之牧连拉带扯的叫到了李贺床前,扫了一圈众人落在戴着面具的脸上。

    李希言跪地握住伸出的手,再次点头,“你放心,我在。”我在,一定保他们平安。

    一代大先生,溘然长逝!

    “父亲”“师父”“祖父”“老太爷”…众人痛苦跪拜。

    一滴泪终于落下!几十年了,原来自己还是见不得死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