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图书馆里的冲突
距离与伊坎纳尔、诺克斯见面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我得到了新手表，恢复了正常的作息，爸爸妈妈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不在我在家的时候吵架，他们之间的吵架从大动干戈的热兵器时期过渡到了冷战时期，在我这个观测者看不到的地方，战争并未结束。若是矛盾再不解决，总有一天所有潜伏的问题就会在我们家像火山一样爆发。
我旁敲侧击向爸爸妈妈打听，但是他们一直含糊其辞，每次都仗着大人小孩间的身份落差将我随便打发，每当我想要再次追问，他就会祭出“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你不让我们担心就没有任何问题”这几句魔法咒语对我下封口咒。
他们孤守着自己的痛苦，只会在两人独处的时候跟对方玩“如数家珍”的战争游戏，却又不曾想过，无论再怎么克制，战争的波及范围永远不会只局限在两方间，就算暂时和解，也只是战争的中场整顿，他们两人背后的某些东西才是关键所在。
我忍不住回想过去三人和睦相处的时光，有时候我会怀疑，是不是这些龃龉在很久以前就存在了，只是我小时候什么都不懂，没有察觉到；还是说，矛盾是因我而起，他们不想让我知道，所以什么都不跟我说？
要是我在学校表现优异，变成一个人见人爱的开朗孩子，将脑子里面的无用幻想清理干净，是不是我们三人间的关系就能恢复如初？
我摇摇头，将美好回忆和胡思乱想全部清出脑子，那些都是过去式了，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有很多，我得让它们一个个乖乖排队来拜访。
“阿斯克，怎么在吃饭的时候一直发呆？”妈妈敲了敲我这边的桌子，“专心吃饭，好久没烤苹果派了，今天晚上我难得有空，就给你和爸爸露一手。”爸爸也朝我这边微笑着点点头。他们强撑着、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让我更难受了。
察觉到在平静外表下的湍急暗流，我的心情愈发沉重。
跟伊坎纳尔的见面让我确认了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它们不同于书中的故事，没有参考的样本，还不能用人类的惯性思维来理解，一时半会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这几天一有空就泡在书中，对人类社会的理解进度需要被迫推进了，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明明是接触了奇幻生物，幻想故事中的知识却毫无用武之地，为了了解它们又不得不去理解人类。我确实收到了门票，但是这里不是什么充满了奇诡绚丽事物的大型游乐园，而是一个充斥着各种我无法解决的麻烦事的办事处。我有点怀疑是不是那天给上帝撂狠话让他生气了。
诺克斯，虽然是在梦中出现，但我丝毫不怀疑他是真实存在的，正常做梦可和这体验差远了。我凭借记忆将梦里的对话挑了几个关键写了下来，摒除了所有冷嘲热讽和疯言疯语的部分。
虽然也是以一个古怪的形象出现，但是他是三者间最好沟通的，也是最像人的一个。他看起来很了解人类社会，至少比我要厉害的多。
现在想来，我完全被诺克斯那番发言牵着鼻子跑了，只是一次谈话，里面包含的巨量信息就能让我措手不及，我甚至没法判断其中有没有说谎和隐瞒的部分。
说不定他只是一个喜欢玩弄人类的梦神——也可能是伪装成梦神的其他东西，小说里面能侵入梦境的种族可有不少。
不过，其中有些提点我还是很受用，让我注意到了很多以前没注意到的东西。
首先，我要搞清楚爸爸妈妈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爸爸是干什么工作的，他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彰显职业的工具，小时候去他的房间，能看到他桌上堆满了纸，记载了很多人名、数字和一些我不知道的住址，还有很多装在牛皮纸袋里面的文件。妈妈曾在阿达娜姑姑的农场管理财务，现在好像是负责小镇对外工作的人员之一——我一直不了解这些弯弯绕绕的职务，这些印象都是听大人们聊天的时候留下的。
现在我不得不去理解这些了，我准备从身边认识的人一个个问起，你总能找到很多八卦的大人，而八卦里面总是含有部分答案。
其次，就是这个小镇所面临的一系列问题。
首先，伊坎纳尔和诺克斯都提到了小镇在衰败，有一场灾难正在逼近，伊坎纳尔为了逃离这里不得不成为人类，而诺克斯提到这事政府已经介入——说到政府，我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堆人坐在阴暗的大房间里讨论，最后在某份文件上盖上红章，说不定还有血契之类的，我打算这几天就找个机会去打听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命令颁布。
如果情况属实，小镇将不复存在，我们所有人都要失去家乡。但是我的日常又给我一种割裂感，从出生到现在，我在小镇上渡过了十二年的时光，小镇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它深深的刻在我的灵魂中，但是现在有人告诉我，这是不对的，反常的。雨天，废墟，停用的港口，无人问津的景点，衰败的工厂，颓废的人们。我想到了抛下一切的弗兰克，他大概也是这些事情的一部分。这一切本不该发生，我必须重新审视。
至于所谓的预兆，现在的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只能隔段时间再向身边的人打听。
虽然我对伊坎纳尔他们身上围绕的重重谜团很感兴趣，但是现在爱好只能暂且搁置在一边了。
“不是吧兄弟，我在跟你说话的时候怎么还在发呆？”一只手在我的眼前晃了晃，比尔瞪着大小眼看着我。
今天是礼拜日，我们一家都要在教堂礼拜，祷文结束后，我找了借口从教堂里溜出来，和比尔在约定的地方汇合，然后一起去不远处的图书馆。我好不容易跟他们讨论清楚了宗教信仰端正的问题，可不能再让我的妈妈知道我是和比尔一起去图书馆，要不然她又会开始有意见的。
“去图书馆可是你的主意，我还没抱怨我们已经好久没出海了呢。怎么看起来你有点心不在焉？”比尔发问。
“我刚刚在想事情。”
“我说，你最近的状况很不对劲，自从见家长那天开始，你就一直在发呆，老问我和蕾拉一些奇怪的问题，也不配合我的俏皮话，整天就像失了魂一样，你是不是在研究什么黑魔法？”
“怎么可能。”
“看吧！这个时候你应该说‘那样我就会被你制裁的’，说老实话，是不是和莫西有关？”
“莫西他算什么，再说，上次还是我赢了。”我闷闷地说。
比尔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希望图书馆能有断罪大师的图画书，我已经不想把旧书翻来覆去的看了。”
“或许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些新的。”我是图书馆幻想区的常客。
经过再三考虑，我打算在今天找个机会跟比尔说我遇到的一切，至于蕾拉，她对超现实的东西兴趣不大，告诉她的时机得往后挪挪。虽然比尔总是沉不住气，但是只要我跟他说要严格保密，他就会努力维护秘密的，他很看重朋友间的誓言。如果他的态度有戏，我就可以和他一起分享这份烦恼，至于全面公开，我还需要等待时机，我不太信任大人解决这方面问题的能力。
他们信不信我还是个问题，若是没有明显的现象打底就去苦口婆心游说一通，我能得到的最可能的结果是被当成患了谵妄的小孩。
我们进入了图书馆，坐在门前的管理员睡眼惺忪，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图书馆是我们小镇上最大的建筑之一，但是来的人不多，看起来比较冷清，这正合我心意，如果管理员能对图书分类整理再上点心就好了。
本来我们未修建好的图书馆在灾难后已经接近烂尾，但在六年前，博恩先生资助了我们小镇，虽然他试图在小镇安装无线电的项目失败了，但是他还带给了我们很多东西，图书馆就是其中之一。
他和我们这些孩子相处的时候总是带着温暖的笑容，用富有磁性的声音带我们飞出小镇，去到外面的世界，他希望我们都能够闯出一片天地。我的心中对他充满了崇敬。
“是谁把《坏小子斯科特》放在农业区的？害我找了半天，希望干这事的人能早点去见撒旦。”
“多半是某些人看完就随手放的，这里的书一直都很乱，感觉很久没有整理过了。”
“你这么喜欢跑图书馆，今天还拉我一起来，怎么不考虑在图书馆打工赚点钱？还还能帮忙放书，造福其他人和你自己。”
“其实我有考虑过这个假期要不要和你一起去船上当小工。”
“这就是一份求生的活，还有一堆馊掉的大人仗着自己褶子多到处打压人，想陶冶情操的还是别来了。”比尔摆摆手，一脸不屑。“要不是为了我的学费，我早就该把他们的帆都烧了。”
再说下去就要谈到他的妈妈了，我沉默，爬上梯子，拿了一本《奇妙的植物》，开始看起来。
“原来蘑菇是没法长在活人身上的。”
“你说啥？”比尔问。
“没什么，我们这天天下雨，我怕有朝一日身上长满蘑菇。”
“最近蘑菇出场率真高。”比尔咕哝了一句。
在图书馆里的时间过得很快，我在图书馆的档案管理室翻阅着报纸，最早的报纸都是五年前的，而且讲的基本上都是外面的事，想要找到关于格罗摩拉的新闻基本上是大海捞针。地方小报早已停止印刷了，而且讲的全是一堆鸡毛事，前几天的查询基本上是一无所获。
在翻阅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则新闻：《档案室或步入历史尘埃：爱必蒙的计算机市场开拓史》，我有点羡慕，据说计算机能储存海量资料，能在一瞬间完成资料查询，如果我们小镇也有一台计算机就好了。
我继续翻找，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只占据了右边一个细长的版面：《格罗摩拉小镇青年的祖城奋斗史》，但就在开头提了几句格罗摩拉的背景，后面一长串大便一样毫无营养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在说城市如何如何好。我丢开报纸，看来我得去镇上的管理部门找资料了。
我准备借一些关于人体医学、社会、历史、地理、科学之类的知识书籍，该换新一批了，我准备回去继续苦战。抬头看了看比尔，看来他已经完全沉浸在《坏小子斯科特》里了，现在还没到晚饭时间，再和他在这里看一会也不错，我打算过会就跟他讲述我的经历。
“欢迎你，莫西少爷，你的《经济学原理》看完了吗？”图书管理员的声音响起。
“差不多了，今天我再来买几本我想看的。”是莫西的声音。
比尔放下了手中的书：“不是吧，搞什么鬼？”
“装作看不见他呗，我估计他也会假装看不见我们。”我说。
但是莫西已经走到了阅读区，他发现了我们，向我们走过来。
“每次都不能如愿。”比尔冷笑。
莫西在学校总是维持着从容的微笑，但今天的他面无表情，目光冷冷地扫射着我们，他看到了我在一旁堆放着的书籍，话语中不带任何感情向我发问：“没想到能在这你遇到你们。”
“怎么，图书馆是你的私人场地吗？莫西少爷，怎么今天不见你的跟班们？”比尔冷哼。
“我也没想过，也不想在这里遇到你。”我放下手中的书，“我要走了。”我也不是怕他，只是怕他在这里我没法专心看书。
莫西突然出手，我来不及反应，他用单手就将我拽到了墙上，莫西死死地提着我的领子，我从来没有跟莫西动过手，虽然跟其他人有过好几次冲突，不过每次莫西都只是静静的看着或者使用言语攻击和冷嘲热讽，保持了他的最后一丝绅士风度。我没想过他的力气这么大，感觉甚至超过了比尔。
“你别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莫西的眼中闪烁着光芒，像是某种凶态毕露的野兽，他在学校生气的时候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失态。
也对，虽然他自诩为优雅的绅士，但我再清楚不过，那都是他在人前的伪装，鬼知道他皮下藏的是什么东西。现在的莫西不再演戏，对我露出了骚动已久的利爪。
我双手猛击他的腹部，他闪开的同时也放开了我，比尔同时从侧面准备攻击他的右腰，莫西灵活转身，迅速用右臂顶住我的前胸，巨大的力量将我狠狠推了出去，我倒在书堆里，书本散落一地。
现在是比尔和莫西的双人交锋了，比尔制住莫西的右手，同时用拳向莫西的脸砸去。莫西歪头闪开的同时伸手去抓比尔的脖子，比尔迅速收手，用小臂格挡，这时莫西已经将手握成了拳头，狠狠地击打在了上面。比尔踉跄后退几步，随即又踮脚上前踢向莫西侧腹，莫西硬吃了这踢，但立即用手按住比尔的头，遮住了比尔的视线，也让他失去了重心。比尔脚步一顿，将莫西的手震飞。两人朝不同的方向倒下。
莫西踉跄几下就站稳了，比尔也迅速从地上爬起来，重新投入战斗，两人的拳头不停交击，桌椅被他们弄得一团糟。我挣扎着爬起来，寻找着机会掺合进去，让这场打架变成卑鄙的二打一。
“天哪，你们在干什么？”图书管理员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急忙赶了过来。
莫西单手接住比尔的拳头，同时转头对图书管理员说：“对不起，我会把这个地方收拾好的。”比尔趁机踢向莫西的胯下，但却被莫西用双腿死死夹住了。
莫西放开腿和手，比尔旋即后退，我看到他的手上暴起了青筋。
莫西没有搭理比尔，越过他朝地上的书籍走去，在经过我身边时他低声说了一句，“别以为这样我们就完了。”
我虽然惊异于莫西的战斗力，并对自己遭受的羞辱感到十分气愤，但是理智告诉我，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于是，我拉住冲过来的比尔，打算就此休战：“现在这里是图书馆，以后还有很多时间来算这笔帐，我们先回去吧。”
比尔看着我，眼里闪烁着我难以理解的情绪。我本以为他会说些狠话，但是他罕见的沉默了，他旋即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我抱起书，快速办完了借书手续后在路上追上了他，留下莫西一个人默默收拾。
十分罕见的，比尔没有在路上提到莫西。今天已经不是什么谈心的好日子了，我打算改天再告诉他。天色已暗，他一路上只是直直的看着前方，晦暗的光线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十分幽深，我试图说一些话打趣，好让他不要如此反常，但他只是默默点头，对我的劝告置若罔闻。我们最终在我家附近的岔路沉默道别。
我旁敲侧击向爸爸妈妈打听，但是他们一直含糊其辞，每次都仗着大人小孩间的身份落差将我随便打发，每当我想要再次追问，他就会祭出“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你不让我们担心就没有任何问题”这几句魔法咒语对我下封口咒。
他们孤守着自己的痛苦，只会在两人独处的时候跟对方玩“如数家珍”的战争游戏，却又不曾想过，无论再怎么克制，战争的波及范围永远不会只局限在两方间，就算暂时和解，也只是战争的中场整顿，他们两人背后的某些东西才是关键所在。
我忍不住回想过去三人和睦相处的时光，有时候我会怀疑，是不是这些龃龉在很久以前就存在了，只是我小时候什么都不懂，没有察觉到；还是说，矛盾是因我而起，他们不想让我知道，所以什么都不跟我说？
要是我在学校表现优异，变成一个人见人爱的开朗孩子，将脑子里面的无用幻想清理干净，是不是我们三人间的关系就能恢复如初？
我摇摇头，将美好回忆和胡思乱想全部清出脑子，那些都是过去式了，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有很多，我得让它们一个个乖乖排队来拜访。
“阿斯克，怎么在吃饭的时候一直发呆？”妈妈敲了敲我这边的桌子，“专心吃饭，好久没烤苹果派了，今天晚上我难得有空，就给你和爸爸露一手。”爸爸也朝我这边微笑着点点头。他们强撑着、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让我更难受了。
察觉到在平静外表下的湍急暗流，我的心情愈发沉重。
跟伊坎纳尔的见面让我确认了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它们不同于书中的故事，没有参考的样本，还不能用人类的惯性思维来理解，一时半会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这几天一有空就泡在书中，对人类社会的理解进度需要被迫推进了，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明明是接触了奇幻生物，幻想故事中的知识却毫无用武之地，为了了解它们又不得不去理解人类。我确实收到了门票，但是这里不是什么充满了奇诡绚丽事物的大型游乐园，而是一个充斥着各种我无法解决的麻烦事的办事处。我有点怀疑是不是那天给上帝撂狠话让他生气了。
诺克斯，虽然是在梦中出现，但我丝毫不怀疑他是真实存在的，正常做梦可和这体验差远了。我凭借记忆将梦里的对话挑了几个关键写了下来，摒除了所有冷嘲热讽和疯言疯语的部分。
虽然也是以一个古怪的形象出现，但是他是三者间最好沟通的，也是最像人的一个。他看起来很了解人类社会，至少比我要厉害的多。
现在想来，我完全被诺克斯那番发言牵着鼻子跑了，只是一次谈话，里面包含的巨量信息就能让我措手不及，我甚至没法判断其中有没有说谎和隐瞒的部分。
说不定他只是一个喜欢玩弄人类的梦神——也可能是伪装成梦神的其他东西，小说里面能侵入梦境的种族可有不少。
不过，其中有些提点我还是很受用，让我注意到了很多以前没注意到的东西。
首先，我要搞清楚爸爸妈妈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爸爸是干什么工作的，他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彰显职业的工具，小时候去他的房间，能看到他桌上堆满了纸，记载了很多人名、数字和一些我不知道的住址，还有很多装在牛皮纸袋里面的文件。妈妈曾在阿达娜姑姑的农场管理财务，现在好像是负责小镇对外工作的人员之一——我一直不了解这些弯弯绕绕的职务，这些印象都是听大人们聊天的时候留下的。
现在我不得不去理解这些了，我准备从身边认识的人一个个问起，你总能找到很多八卦的大人，而八卦里面总是含有部分答案。
其次，就是这个小镇所面临的一系列问题。
首先，伊坎纳尔和诺克斯都提到了小镇在衰败，有一场灾难正在逼近，伊坎纳尔为了逃离这里不得不成为人类，而诺克斯提到这事政府已经介入——说到政府，我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堆人坐在阴暗的大房间里讨论，最后在某份文件上盖上红章，说不定还有血契之类的，我打算这几天就找个机会去打听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命令颁布。
如果情况属实，小镇将不复存在，我们所有人都要失去家乡。但是我的日常又给我一种割裂感，从出生到现在，我在小镇上渡过了十二年的时光，小镇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它深深的刻在我的灵魂中，但是现在有人告诉我，这是不对的，反常的。雨天，废墟，停用的港口，无人问津的景点，衰败的工厂，颓废的人们。我想到了抛下一切的弗兰克，他大概也是这些事情的一部分。这一切本不该发生，我必须重新审视。
至于所谓的预兆，现在的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只能隔段时间再向身边的人打听。
虽然我对伊坎纳尔他们身上围绕的重重谜团很感兴趣，但是现在爱好只能暂且搁置在一边了。
“不是吧兄弟，我在跟你说话的时候怎么还在发呆？”一只手在我的眼前晃了晃，比尔瞪着大小眼看着我。
今天是礼拜日，我们一家都要在教堂礼拜，祷文结束后，我找了借口从教堂里溜出来，和比尔在约定的地方汇合，然后一起去不远处的图书馆。我好不容易跟他们讨论清楚了宗教信仰端正的问题，可不能再让我的妈妈知道我是和比尔一起去图书馆，要不然她又会开始有意见的。
“去图书馆可是你的主意，我还没抱怨我们已经好久没出海了呢。怎么看起来你有点心不在焉？”比尔发问。
“我刚刚在想事情。”
“我说，你最近的状况很不对劲，自从见家长那天开始，你就一直在发呆，老问我和蕾拉一些奇怪的问题，也不配合我的俏皮话，整天就像失了魂一样，你是不是在研究什么黑魔法？”
“怎么可能。”
“看吧！这个时候你应该说‘那样我就会被你制裁的’，说老实话，是不是和莫西有关？”
“莫西他算什么，再说，上次还是我赢了。”我闷闷地说。
比尔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希望图书馆能有断罪大师的图画书，我已经不想把旧书翻来覆去的看了。”
“或许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些新的。”我是图书馆幻想区的常客。
经过再三考虑，我打算在今天找个机会跟比尔说我遇到的一切，至于蕾拉，她对超现实的东西兴趣不大，告诉她的时机得往后挪挪。虽然比尔总是沉不住气，但是只要我跟他说要严格保密，他就会努力维护秘密的，他很看重朋友间的誓言。如果他的态度有戏，我就可以和他一起分享这份烦恼，至于全面公开，我还需要等待时机，我不太信任大人解决这方面问题的能力。
他们信不信我还是个问题，若是没有明显的现象打底就去苦口婆心游说一通，我能得到的最可能的结果是被当成患了谵妄的小孩。
我们进入了图书馆，坐在门前的管理员睡眼惺忪，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图书馆是我们小镇上最大的建筑之一，但是来的人不多，看起来比较冷清，这正合我心意，如果管理员能对图书分类整理再上点心就好了。
本来我们未修建好的图书馆在灾难后已经接近烂尾，但在六年前，博恩先生资助了我们小镇，虽然他试图在小镇安装无线电的项目失败了，但是他还带给了我们很多东西，图书馆就是其中之一。
他和我们这些孩子相处的时候总是带着温暖的笑容，用富有磁性的声音带我们飞出小镇，去到外面的世界，他希望我们都能够闯出一片天地。我的心中对他充满了崇敬。
“是谁把《坏小子斯科特》放在农业区的？害我找了半天，希望干这事的人能早点去见撒旦。”
“多半是某些人看完就随手放的，这里的书一直都很乱，感觉很久没有整理过了。”
“你这么喜欢跑图书馆，今天还拉我一起来，怎么不考虑在图书馆打工赚点钱？还还能帮忙放书，造福其他人和你自己。”
“其实我有考虑过这个假期要不要和你一起去船上当小工。”
“这就是一份求生的活，还有一堆馊掉的大人仗着自己褶子多到处打压人，想陶冶情操的还是别来了。”比尔摆摆手，一脸不屑。“要不是为了我的学费，我早就该把他们的帆都烧了。”
再说下去就要谈到他的妈妈了，我沉默，爬上梯子，拿了一本《奇妙的植物》，开始看起来。
“原来蘑菇是没法长在活人身上的。”
“你说啥？”比尔问。
“没什么，我们这天天下雨，我怕有朝一日身上长满蘑菇。”
“最近蘑菇出场率真高。”比尔咕哝了一句。
在图书馆里的时间过得很快，我在图书馆的档案管理室翻阅着报纸，最早的报纸都是五年前的，而且讲的基本上都是外面的事，想要找到关于格罗摩拉的新闻基本上是大海捞针。地方小报早已停止印刷了，而且讲的全是一堆鸡毛事，前几天的查询基本上是一无所获。
在翻阅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则新闻：《档案室或步入历史尘埃：爱必蒙的计算机市场开拓史》，我有点羡慕，据说计算机能储存海量资料，能在一瞬间完成资料查询，如果我们小镇也有一台计算机就好了。
我继续翻找，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只占据了右边一个细长的版面：《格罗摩拉小镇青年的祖城奋斗史》，但就在开头提了几句格罗摩拉的背景，后面一长串大便一样毫无营养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在说城市如何如何好。我丢开报纸，看来我得去镇上的管理部门找资料了。
我准备借一些关于人体医学、社会、历史、地理、科学之类的知识书籍，该换新一批了，我准备回去继续苦战。抬头看了看比尔，看来他已经完全沉浸在《坏小子斯科特》里了，现在还没到晚饭时间，再和他在这里看一会也不错，我打算过会就跟他讲述我的经历。
“欢迎你，莫西少爷，你的《经济学原理》看完了吗？”图书管理员的声音响起。
“差不多了，今天我再来买几本我想看的。”是莫西的声音。
比尔放下了手中的书：“不是吧，搞什么鬼？”
“装作看不见他呗，我估计他也会假装看不见我们。”我说。
但是莫西已经走到了阅读区，他发现了我们，向我们走过来。
“每次都不能如愿。”比尔冷笑。
莫西在学校总是维持着从容的微笑，但今天的他面无表情，目光冷冷地扫射着我们，他看到了我在一旁堆放着的书籍，话语中不带任何感情向我发问：“没想到能在这你遇到你们。”
“怎么，图书馆是你的私人场地吗？莫西少爷，怎么今天不见你的跟班们？”比尔冷哼。
“我也没想过，也不想在这里遇到你。”我放下手中的书，“我要走了。”我也不是怕他，只是怕他在这里我没法专心看书。
莫西突然出手，我来不及反应，他用单手就将我拽到了墙上，莫西死死地提着我的领子，我从来没有跟莫西动过手，虽然跟其他人有过好几次冲突，不过每次莫西都只是静静的看着或者使用言语攻击和冷嘲热讽，保持了他的最后一丝绅士风度。我没想过他的力气这么大，感觉甚至超过了比尔。
“你别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莫西的眼中闪烁着光芒，像是某种凶态毕露的野兽，他在学校生气的时候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失态。
也对，虽然他自诩为优雅的绅士，但我再清楚不过，那都是他在人前的伪装，鬼知道他皮下藏的是什么东西。现在的莫西不再演戏，对我露出了骚动已久的利爪。
我双手猛击他的腹部，他闪开的同时也放开了我，比尔同时从侧面准备攻击他的右腰，莫西灵活转身，迅速用右臂顶住我的前胸，巨大的力量将我狠狠推了出去，我倒在书堆里，书本散落一地。
现在是比尔和莫西的双人交锋了，比尔制住莫西的右手，同时用拳向莫西的脸砸去。莫西歪头闪开的同时伸手去抓比尔的脖子，比尔迅速收手，用小臂格挡，这时莫西已经将手握成了拳头，狠狠地击打在了上面。比尔踉跄后退几步，随即又踮脚上前踢向莫西侧腹，莫西硬吃了这踢，但立即用手按住比尔的头，遮住了比尔的视线，也让他失去了重心。比尔脚步一顿，将莫西的手震飞。两人朝不同的方向倒下。
莫西踉跄几下就站稳了，比尔也迅速从地上爬起来，重新投入战斗，两人的拳头不停交击，桌椅被他们弄得一团糟。我挣扎着爬起来，寻找着机会掺合进去，让这场打架变成卑鄙的二打一。
“天哪，你们在干什么？”图书管理员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急忙赶了过来。
莫西单手接住比尔的拳头，同时转头对图书管理员说：“对不起，我会把这个地方收拾好的。”比尔趁机踢向莫西的胯下，但却被莫西用双腿死死夹住了。
莫西放开腿和手，比尔旋即后退，我看到他的手上暴起了青筋。
莫西没有搭理比尔，越过他朝地上的书籍走去，在经过我身边时他低声说了一句，“别以为这样我们就完了。”
我虽然惊异于莫西的战斗力，并对自己遭受的羞辱感到十分气愤，但是理智告诉我，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于是，我拉住冲过来的比尔，打算就此休战：“现在这里是图书馆，以后还有很多时间来算这笔帐，我们先回去吧。”
比尔看着我，眼里闪烁着我难以理解的情绪。我本以为他会说些狠话，但是他罕见的沉默了，他旋即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我抱起书，快速办完了借书手续后在路上追上了他，留下莫西一个人默默收拾。
十分罕见的，比尔没有在路上提到莫西。今天已经不是什么谈心的好日子了，我打算改天再告诉他。天色已暗，他一路上只是直直的看着前方，晦暗的光线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十分幽深，我试图说一些话打趣，好让他不要如此反常，但他只是默默点头，对我的劝告置若罔闻。我们最终在我家附近的岔路沉默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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