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心计之王（一）
棉花豆拉拉扯扯变成一个瘦瘦的女孩子，那条旧连衣裙穿在身上，松垮垮的。一颗黑脑袋，一双眼睛眼角向下。
我万没想到会这样，刚才就梦到她一会儿。
“这是你们棉花星人的绝活吗？”我问。
棉花豆说：
“你时常把我放在心口位置，久而久之，你心中思念的人，她的影像传递到我身上，我会变成她。就像我也能变成你，或者其他人。这只不过是能量的表征变化……主人，看得出来，你很在意她。”
我说不出话。
“李颂。”魔王不敲门直接进来，扫了一眼棉花星人的绝活，又道：
“跟我去接夕落。”
我觉得困倦。
打心底的困倦。
在这一刻，我很烦。
烦这一切。
我想回去。
“你休息吧。”魔王没有生气。
那个淡淡的、有点发黄的影子。我拉过她的手，手的温度跟那时候一样，冰凉。
“晓晓。”明知是假的，还要跟她说话。
棉花星人从来懂我的意思，用晓晓的声音：
“哥哥。”声音就像布满浮冰的河流，浮冰之下，暗黑色的河水缓缓流动。
理智告诉我这是棉花星人，我却不受控制地护住她瘦弱无助的身体：
“我再也不乱跑了。你不要恨我……”
正尹每次开完会，打完架，饭扒两口就往屋里跑。还锁门。
大力觉得正尹这些天有了一项嗜好。理解，就像他，都拉草莓屎了还是克制不住对草莓的痴迷。大法师明里暗里骂过正尹很多回。对于正尹的爱好，魔王任其发展。
“这是攻心战术，王，他扛得过去吗？”夕落问，旁边有一头棉花小鹿，正在吃她手里的草。
魔王当然知道这是攻心，从见着那棉花星人变成的女孩开始，她就觉得事情不对头。
天坚王，他到底想解析正尹这个地球人——珍贵的活实验体——但也只对天坚王而言。
成功解析地球实验体，就能得到通往地球的基因通道，实现维度跳跃——倒是想得很美。
魔王靠着软绵绵的棉花石头：
“正尹心性浪漫多情。他有他的理想，虽然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对他而言，那些幻想很重要。”
“很少有男人像他这样。”
“越得不到，越想得到。所以他注定成长缓慢。”
“王，你……真的喜欢他？”
魔王抚摸着棉花小鹿的额头，语气柔软，前所未有：
“他教我怎么跟动物相处，很有意思……”
夕落摇摇头，叹了一声，目光落在空中绚烂夺目的天使星云。魔王沦陷了，被一个一无是处的断翼天使俘获。
好在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魔王至始至终都是明白人。
因为清醒，才能带领他们前进。
至于正尹，说白了，就是魔王万年生命里的小插曲。他现在沉迷幻象不可自拔，而她们，早过了幼稚时期，开始下一阶段的进化。
“王，我看见一个恶魔士兵跟天坚天使有接触。我跟了他两天。那个天坚天使已经解决。”
这说明不了问题，魔王需要看到证据。
夕落拿出一小块河水纹路的银饰：
“那个恶魔士兵身上的东西。”
远明。
他怎么会把这东西带在身上？要知道，露出马脚，万劫不复。
魔王手指银甲划过河水纹路上的血迹。不一会儿臻智来了，向魔王行礼：
“王，法师团已经解析完毕，是远达的银血。”
远明立刻承认勾结天坚天使的事实，一句辩解都没有。原因简单明了——魔王流放了他的哥哥，他要向魔王复仇。
“银月手刀上的银血也是你提供的吗？是谁的血？”夕落坐在冷光下审他。
远明束手坐在对面。低着头，道：
“是我提供。”
“怎么提供的？银血的主人现在在哪里？交代清楚。”
远明吞了口吐沫，脸色发白，眼睛不停转：
“我用天使剑伤了他的灵元。他逃跑了，不知道在哪里。”
“说谎！”
银月刀上的银血因为年代久远，法师团并没有解析出来。
夕落的天使翼发出只有天使听得到的低音：
“宁胧没有死亡的幼年天使。你到底在包庇什么人？正尹，或者……阿烁。”
远明突然抬起头：
“不是阿烁，不是她，你们不要……”
“那是谁，谁给你的银血，又是谁叫你现在出来承认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
夕落看穿了他。
远明的嘴角流出血来，堕天使一拥而上掰开他的嘴。
臻智派骷髅法师进去治疗。魔王、大力、阿烁、我继续看着半空的透明影像。
阿烁嘴唇发白，指甲都撕裂了。她想说远明绝不可能是内奸。可是她没有任何证据。
“王，远明已经按照计划招供。”
“我在看。他可能会把真相招出来，远达母亲和老婆到达魔鬼星了吗。”
“已到达。恶魔军控制的人是假的。”
“叫棉花星人演得自然一点，能拖多久拖多久。去吧。”
“是，王。”
魔王见我神思困顿，叫我休息。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好像穿了一个长长的隧道才从茶水间回来。
远明已经招了——是他的母亲指使的。远达母亲准备用自己的银血跟天坚王做交易——帮助宁胧天使脱离魔王统治。
恶魔军发现远达一家是棉花星人变做的假人，我立刻被骷髅法师控制住。
天坚星王殿一战后，我一直在魔星1号，有目共睹。
魔王百思不得其解，正尹已经失去灵元，没有长出魔元。通过幻识空间联系属下，指使他们行动，根本不可能。
两个棉花星人被人下了咒语，只要回复真身，立刻化作灰烬。
如此隐秘阴狠的招数……
魔王银甲覆面，红光闪过银甲表面，她再一次确认，“正尹”，没有灵元、魔元——没有幻识空间。
不对……
如果他真的没有幻识空间，以前怎么调用自己的天使翼和天使剑？
是什么隐藏了他的幻识？
或者，吞噬了他的幻识。
“我不会咒语，你知道的。”我试图辩解。
我一直想要天使尊严，却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魔王的事情。
这个地方，只有我能变化棉花星人。
百口莫辩。
臻智一个能量球，我毫发无损。黄袍飞舞，骷髅兵要将我乱刀砍死。
大力按住臻智的法杖：
“女王还未定夺，事情没那么简单！”
“女王！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可说的？你天天被他迷惑，耳根子……”
魔王周身黑雾弥漫，额头冒生枝丫般的黑亮尖角，银甲窜出尖锐的冰棱，黑甲黑焰熊熊。
魔神的魔剑一下刺穿我的胸膛。
“……都听软了。”臻智张着嘴巴。
我的手被剑上的火焰烧得只剩下骨头。
一个晶绿色影子从喉咙溜出来，站在我旁边，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不一样，他的眼睛晶绿晶绿，整个刚从绿沼泽里爬出来，从头到脚，开始淌绿浆——
魔鬼。
臻智喃喃自语：
“我以为他吃多了薄荷，上火呢。”
魔王剑一抽，我倒在地上。胸口烧出个大窟窿。
现在才觉出疼来。
那个绿影也倒地了。他看起来十分痛苦，捂着胸口，呕出一口绿浆，不甘道：
“魔王，你很聪明。竟然知道我躲在正尹灵元的位置。”没有经过我的允许竟敢用我的声音说话。
魔王不言语，魔剑从绿影头顶刺下，直接将他斩杀。同时，我也受了重创昏死过去。
“王，这是什么？”大力问。
魔王抖掉绿血，死去的绿影化作飞灰。
“是魔鬼寄生。”
“正尹他什么时候被寄生的，我竟然没看出来。”大法师拧眉道。
远达被押来大厅受审，正尹替他求情，第一次叫她，“王”。
现在，远达母亲和老婆应该被转移或者，被杀了。绿影魔鬼通过正尹，利用宁胧天使为自己做事，这么长时间都没有露出马脚。
这种敌人还是当场斩杀得好。
漆黑无边的空间，绿影缩成一个小点，白色天使幻影出现：
“王，你没事吧。”
“我需要沉睡。你们按计划行事。倪三，告诉天坚的人，可以开始行动了。”
“是。”白色天使淡出空间。
魔王的魔神形态还是厉害，我牺牲一半身体才换得她的暂时信任。
魔星，天使星，你们终究不是对手。
我会在终点看着你们一个一个倒在我的脚前。
“李颂”，先替我活着吧。
跟魔王谈谈感情，这算是我留给你的，最后的美好时光。
……
骷髅法师治不好我的伤，我被请去游泳池泡着，此间有恶魔美女端茶送水，也解不了我心头的烦闷。
魔王又砍了我一刀——
虽然不会死，但是疼啊！
还是棉花星人好。百分百克隆了晓晓的生活习惯、心理、身体。有时候我也难辨真假。
有人敲门。
是大法师：
“明天去12号。”
“去不了。”
大法师推开即将关闭的房门，强光打在“晓晓”身上，她害怕地往角落里缩。以前睡觉的时候她就害怕，因为睡不着，爱哭，时常被老太婆责骂。
“滚开！”我把门砸回去。
那个老太婆，别人来查的时候就把我们当孩子，一没人就打我们。
“别怕，哥哥在呢。”
我哄着她。
“咚，咚，咚。”
还有完没完？
拉开门刚想骂人，嘴巴自己缝起来。
魔王关掉了这层的灯，站在黑黑的门口，没有穿战甲。
“她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弄了蛋花汤。”
我嘴唇有些发干。
让出道。
魔王并没有进屋，只把碗放在进门的柜子上。黑暗里我看不清她的眼睛，她十分沉默，尽量把脚步放轻。
“我知道是假的，给我几天时间。”
黑暗里，我听到魔王平静的喘息，她没再说话，安静离开。
雪白空间。
魔王数着天使羽翼上的羽毛。
一根，一根。
试着触摸它们。
离开了天使本体，它们不像以前柔软温暖，反而有些僵冷。
脑袋里又出现那个人睡觉的模样。
平静。
安定。
刚才，她在黑暗里看得清他的脸，上面充斥着不耐和烦躁。
地球人总爱这样变来变去的吗。
能量球照亮门口。
今天没完没了。
我真的很生气。
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魔王堡外。
中阶恶魔战士对打高阶天才法师。好多人围拢看热闹。
几次三番，魔王没把我扫出魔王会议，臻智心里早憋着一口恶气想好好教训我。
可惜，无论你加多少层咒语，魔法攻击对我无效。
他妈的，对我用魔法。
茶喝多了脑子进水！
臻智召唤骷髅兵，傻瓜一样涌过来。这些柴火，我一棒槌打倒一片。骷髅碎渣捂我的脸，我赶苍蝇那样，碎渣变粉粉。
一棒槌一片碎渣。
一棒槌一片粉末。
杀到臻智面前，我觉得眼睛热辣辣的。
棒槌面前，法杖太长。要不是这根法杖级别高，怕是要被我打成几截当柴烧。
臻智一张美少年脸汗津津，他可能没料到我这么能打，大口喘着，就是不认输。
“平时说说就罢了。紧要关头你就想整死我，对吧？”我一棒槌揍他太阳穴，他倒地上。
想再给一棒子，我膝盖弯受了一拳，整个跪下去。
“就你花言巧语。”大法师骂道。
我对他胸口就是一脚，结结实实地，他飞出老远，还想用魔法治疗？我顾不得力竭，过去又是一脚，踹掉他的法杖：
“天才法师？老子被禁足，睡一会儿碍你眼了？”压他身上，对着他的脸嘭嘭挥拳。他护住脑袋：
“就你能睡！”
“不服气没用！”
又是好几拳，终于把美少年打得像整容失败。
大力在一边看这俩，甚觉无味。这哪是对打，发牢骚还差不多。
哎无聊无聊。周围的恶魔、棉花星人、堕天使渐渐散开。
我跟臻智都没力气再打下去。
躺在草地上，泥土味直钻鼻孔。
“你赢了。中阶揍高阶。”
“你怎么不用防御罩，那样的话我根本打不到你。”
“气忘记了。”
……
“你打也打了。现在，去跟女王说对不起。再敢给她脸色看，别怪我骷髅兵穿着防御战力翻倍。”臻智把破了一条口的帽子戴好，变成老头模样。几个骷髅兵拥着他，又是递水，又是缝衣服：
“头儿，不生气不生气……”
“闭嘴，刚才就你偷懒没站起来。”
“是是……”
臻智记得，上一回女王脱去战甲，是她误杀我军间谍。
正尹禁足研发室，魔王个把月来问芯片情况，法师团曾两百年跟女王失去联系，女王都没管。
这些年，女王伤心多回。一回，在削掉正尹的天使翅膀，一回，在杀绿影魔鬼。
臻智不明白——
为什么正尹越弱越窝囊，女王越是向着他？做蛋花汤也是收买人心、维护统治的方式之一吗？如果是，女王应该像以前那样，把这种事情交给阿烁或者其他人来做。
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
“什么人？”敢在法师团划地行动。
骷髅兵押来一个……
天使？
29号星球，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天使？
臻智慢慢将脸转开，十分老态地挥了挥手。骷髅法师厉声问道：
“这里是大法师的划地，只允许法师团的人进出。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个天使说：
“来找点食材。”
“什么食材？”
“做蔬菜汤的。”
汤汤汤，又是汤。
臻智气不打一处来，哑着嗓子道：
“下回别让我看见你。”嫌弃地掀掀手背。骷髅法师将她送出划地范围。
天使有些肥胖的身体，必须侧着出划地小门，她的翅膀过不去了。骷髅兵把大门钥匙从胯骨上取下来，疑惑道：
“你是精英天使吧？怎么一身肥膘？”
她也不恼，笑道：
“过几天可能就不是了。”
臻智看得烦心，用力咳了一声。骷髅兵连忙开门，示意她赶紧走。
这种身材，怎么混进来的？
“等会儿。”
臻智头脑又冷静了，他拄着法杖靠近她。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你叫什么？”
她微微低着头，十分恭顺：
“杜佳佳。”
杜佳佳，原宁胧星精英天使，因战争受伤，服用药物身体病态肥胖，无法接受精英队伍训练，所以退出精英组。
正尹提供的信息只有这些。
“你……找到食材了吗？”大法师多问了一句。
杜佳佳低着头说：
“我刚进来就被抓了。”
臻智叫一个骷髅法师领她去找。看着杜佳佳行动不怎么方便的身体，他实在想不出，她怎么抓着藤条从树上下来。
“头儿……”
“这大个人在树上荡，你们看不见？”
“刚不是被您召去打正尹了……”
“就你话多！”
“是是，头儿，我的头盖骨快裂开了，一会儿您又骂我脆皮……”
魔星1号。
魔王堡。
魔王不在房间。
我这些天睡不着，就去外面漫无目的地走。
走着走着，看到一个抱膝而坐的身形。
该不是又迷路了。
我过去跟她一起坐着。
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她不说话。
她不爱说话。
“对不起。”我说。
魔王没什么表情：
“改变你能改变的，相信你会做得很好。”
是啊，我永远没有办法改变过去。
那天，从孤儿院跑出来，拉着晓晓一起，去找我们的父母。看见一个很像我妈妈的人，我追了过去……晓晓就被人贩子骗走了。
“警察找到她的时候，她腿没了，眼睛瞎了，在街头流浪乞讨。”
我的五脏六腑就像被谁重重打了一拳，把我打弯了腰。
“如果不带她出来……”
魔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找到她半年后她就死了。她唯独不记得我，到死都说不记得我。”
晓晓恨我至极。
我的耳朵热，眼睛鼻子热，喉咙也热，浑身热，热得抽搐，发抖。
我把活到现在最后悔最做错的事都说出来了。
我第一次在女人的怀里哭。
魔神的怀里。
我就想抱着她。我也这么做了。
好像抱着一条裹着钢丝的毯子。
“让它过去，好吗？”这恐怕是魔王第一次哄人。我也是第一次被人哄。
怪不得天坚王没事扎女人怀里。
管她什么女魔神女战士一剑一片天使脑袋，都是女人。
大力和大法师终于找到迷路的魔王，他们不敢靠近。
那正尹就是禽兽！
披着羊皮的狼！
“你们在骂谁呀？”夕落探头探脑。
她啧了一声——太过分了！那蠢货竟然剥了女王的战甲，还抱着她！
夕落捡起石头就要砸，被大力挡下来：
“小心伤着王。”
她气得眼睛赤红，他们的魔神、女王，就这么被人啃了嘴！
天使之城，天坚星。
半夜。
不见堵下水道的塞子，天坚王坐在浴缸边上抽烟。他皱了一下眉，对半空说道：
“转移位置，救阿叶出来，顺便解决银月……嗯。去吧。”
我万没想到会这样，刚才就梦到她一会儿。
“这是你们棉花星人的绝活吗？”我问。
棉花豆说：
“你时常把我放在心口位置，久而久之，你心中思念的人，她的影像传递到我身上，我会变成她。就像我也能变成你，或者其他人。这只不过是能量的表征变化……主人，看得出来，你很在意她。”
我说不出话。
“李颂。”魔王不敲门直接进来，扫了一眼棉花星人的绝活，又道：
“跟我去接夕落。”
我觉得困倦。
打心底的困倦。
在这一刻，我很烦。
烦这一切。
我想回去。
“你休息吧。”魔王没有生气。
那个淡淡的、有点发黄的影子。我拉过她的手，手的温度跟那时候一样，冰凉。
“晓晓。”明知是假的，还要跟她说话。
棉花星人从来懂我的意思，用晓晓的声音：
“哥哥。”声音就像布满浮冰的河流，浮冰之下，暗黑色的河水缓缓流动。
理智告诉我这是棉花星人，我却不受控制地护住她瘦弱无助的身体：
“我再也不乱跑了。你不要恨我……”
正尹每次开完会，打完架，饭扒两口就往屋里跑。还锁门。
大力觉得正尹这些天有了一项嗜好。理解，就像他，都拉草莓屎了还是克制不住对草莓的痴迷。大法师明里暗里骂过正尹很多回。对于正尹的爱好，魔王任其发展。
“这是攻心战术，王，他扛得过去吗？”夕落问，旁边有一头棉花小鹿，正在吃她手里的草。
魔王当然知道这是攻心，从见着那棉花星人变成的女孩开始，她就觉得事情不对头。
天坚王，他到底想解析正尹这个地球人——珍贵的活实验体——但也只对天坚王而言。
成功解析地球实验体，就能得到通往地球的基因通道，实现维度跳跃——倒是想得很美。
魔王靠着软绵绵的棉花石头：
“正尹心性浪漫多情。他有他的理想，虽然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对他而言，那些幻想很重要。”
“很少有男人像他这样。”
“越得不到，越想得到。所以他注定成长缓慢。”
“王，你……真的喜欢他？”
魔王抚摸着棉花小鹿的额头，语气柔软，前所未有：
“他教我怎么跟动物相处，很有意思……”
夕落摇摇头，叹了一声，目光落在空中绚烂夺目的天使星云。魔王沦陷了，被一个一无是处的断翼天使俘获。
好在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魔王至始至终都是明白人。
因为清醒，才能带领他们前进。
至于正尹，说白了，就是魔王万年生命里的小插曲。他现在沉迷幻象不可自拔，而她们，早过了幼稚时期，开始下一阶段的进化。
“王，我看见一个恶魔士兵跟天坚天使有接触。我跟了他两天。那个天坚天使已经解决。”
这说明不了问题，魔王需要看到证据。
夕落拿出一小块河水纹路的银饰：
“那个恶魔士兵身上的东西。”
远明。
他怎么会把这东西带在身上？要知道，露出马脚，万劫不复。
魔王手指银甲划过河水纹路上的血迹。不一会儿臻智来了，向魔王行礼：
“王，法师团已经解析完毕，是远达的银血。”
远明立刻承认勾结天坚天使的事实，一句辩解都没有。原因简单明了——魔王流放了他的哥哥，他要向魔王复仇。
“银月手刀上的银血也是你提供的吗？是谁的血？”夕落坐在冷光下审他。
远明束手坐在对面。低着头，道：
“是我提供。”
“怎么提供的？银血的主人现在在哪里？交代清楚。”
远明吞了口吐沫，脸色发白，眼睛不停转：
“我用天使剑伤了他的灵元。他逃跑了，不知道在哪里。”
“说谎！”
银月刀上的银血因为年代久远，法师团并没有解析出来。
夕落的天使翼发出只有天使听得到的低音：
“宁胧没有死亡的幼年天使。你到底在包庇什么人？正尹，或者……阿烁。”
远明突然抬起头：
“不是阿烁，不是她，你们不要……”
“那是谁，谁给你的银血，又是谁叫你现在出来承认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
夕落看穿了他。
远明的嘴角流出血来，堕天使一拥而上掰开他的嘴。
臻智派骷髅法师进去治疗。魔王、大力、阿烁、我继续看着半空的透明影像。
阿烁嘴唇发白，指甲都撕裂了。她想说远明绝不可能是内奸。可是她没有任何证据。
“王，远明已经按照计划招供。”
“我在看。他可能会把真相招出来，远达母亲和老婆到达魔鬼星了吗。”
“已到达。恶魔军控制的人是假的。”
“叫棉花星人演得自然一点，能拖多久拖多久。去吧。”
“是，王。”
魔王见我神思困顿，叫我休息。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好像穿了一个长长的隧道才从茶水间回来。
远明已经招了——是他的母亲指使的。远达母亲准备用自己的银血跟天坚王做交易——帮助宁胧天使脱离魔王统治。
恶魔军发现远达一家是棉花星人变做的假人，我立刻被骷髅法师控制住。
天坚星王殿一战后，我一直在魔星1号，有目共睹。
魔王百思不得其解，正尹已经失去灵元，没有长出魔元。通过幻识空间联系属下，指使他们行动，根本不可能。
两个棉花星人被人下了咒语，只要回复真身，立刻化作灰烬。
如此隐秘阴狠的招数……
魔王银甲覆面，红光闪过银甲表面，她再一次确认，“正尹”，没有灵元、魔元——没有幻识空间。
不对……
如果他真的没有幻识空间，以前怎么调用自己的天使翼和天使剑？
是什么隐藏了他的幻识？
或者，吞噬了他的幻识。
“我不会咒语，你知道的。”我试图辩解。
我一直想要天使尊严，却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魔王的事情。
这个地方，只有我能变化棉花星人。
百口莫辩。
臻智一个能量球，我毫发无损。黄袍飞舞，骷髅兵要将我乱刀砍死。
大力按住臻智的法杖：
“女王还未定夺，事情没那么简单！”
“女王！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可说的？你天天被他迷惑，耳根子……”
魔王周身黑雾弥漫，额头冒生枝丫般的黑亮尖角，银甲窜出尖锐的冰棱，黑甲黑焰熊熊。
魔神的魔剑一下刺穿我的胸膛。
“……都听软了。”臻智张着嘴巴。
我的手被剑上的火焰烧得只剩下骨头。
一个晶绿色影子从喉咙溜出来，站在我旁边，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不一样，他的眼睛晶绿晶绿，整个刚从绿沼泽里爬出来，从头到脚，开始淌绿浆——
魔鬼。
臻智喃喃自语：
“我以为他吃多了薄荷，上火呢。”
魔王剑一抽，我倒在地上。胸口烧出个大窟窿。
现在才觉出疼来。
那个绿影也倒地了。他看起来十分痛苦，捂着胸口，呕出一口绿浆，不甘道：
“魔王，你很聪明。竟然知道我躲在正尹灵元的位置。”没有经过我的允许竟敢用我的声音说话。
魔王不言语，魔剑从绿影头顶刺下，直接将他斩杀。同时，我也受了重创昏死过去。
“王，这是什么？”大力问。
魔王抖掉绿血，死去的绿影化作飞灰。
“是魔鬼寄生。”
“正尹他什么时候被寄生的，我竟然没看出来。”大法师拧眉道。
远达被押来大厅受审，正尹替他求情，第一次叫她，“王”。
现在，远达母亲和老婆应该被转移或者，被杀了。绿影魔鬼通过正尹，利用宁胧天使为自己做事，这么长时间都没有露出马脚。
这种敌人还是当场斩杀得好。
漆黑无边的空间，绿影缩成一个小点，白色天使幻影出现：
“王，你没事吧。”
“我需要沉睡。你们按计划行事。倪三，告诉天坚的人，可以开始行动了。”
“是。”白色天使淡出空间。
魔王的魔神形态还是厉害，我牺牲一半身体才换得她的暂时信任。
魔星，天使星，你们终究不是对手。
我会在终点看着你们一个一个倒在我的脚前。
“李颂”，先替我活着吧。
跟魔王谈谈感情，这算是我留给你的，最后的美好时光。
……
骷髅法师治不好我的伤，我被请去游泳池泡着，此间有恶魔美女端茶送水，也解不了我心头的烦闷。
魔王又砍了我一刀——
虽然不会死，但是疼啊！
还是棉花星人好。百分百克隆了晓晓的生活习惯、心理、身体。有时候我也难辨真假。
有人敲门。
是大法师：
“明天去12号。”
“去不了。”
大法师推开即将关闭的房门，强光打在“晓晓”身上，她害怕地往角落里缩。以前睡觉的时候她就害怕，因为睡不着，爱哭，时常被老太婆责骂。
“滚开！”我把门砸回去。
那个老太婆，别人来查的时候就把我们当孩子，一没人就打我们。
“别怕，哥哥在呢。”
我哄着她。
“咚，咚，咚。”
还有完没完？
拉开门刚想骂人，嘴巴自己缝起来。
魔王关掉了这层的灯，站在黑黑的门口，没有穿战甲。
“她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弄了蛋花汤。”
我嘴唇有些发干。
让出道。
魔王并没有进屋，只把碗放在进门的柜子上。黑暗里我看不清她的眼睛，她十分沉默，尽量把脚步放轻。
“我知道是假的，给我几天时间。”
黑暗里，我听到魔王平静的喘息，她没再说话，安静离开。
雪白空间。
魔王数着天使羽翼上的羽毛。
一根，一根。
试着触摸它们。
离开了天使本体，它们不像以前柔软温暖，反而有些僵冷。
脑袋里又出现那个人睡觉的模样。
平静。
安定。
刚才，她在黑暗里看得清他的脸，上面充斥着不耐和烦躁。
地球人总爱这样变来变去的吗。
能量球照亮门口。
今天没完没了。
我真的很生气。
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魔王堡外。
中阶恶魔战士对打高阶天才法师。好多人围拢看热闹。
几次三番，魔王没把我扫出魔王会议，臻智心里早憋着一口恶气想好好教训我。
可惜，无论你加多少层咒语，魔法攻击对我无效。
他妈的，对我用魔法。
茶喝多了脑子进水！
臻智召唤骷髅兵，傻瓜一样涌过来。这些柴火，我一棒槌打倒一片。骷髅碎渣捂我的脸，我赶苍蝇那样，碎渣变粉粉。
一棒槌一片碎渣。
一棒槌一片粉末。
杀到臻智面前，我觉得眼睛热辣辣的。
棒槌面前，法杖太长。要不是这根法杖级别高，怕是要被我打成几截当柴烧。
臻智一张美少年脸汗津津，他可能没料到我这么能打，大口喘着，就是不认输。
“平时说说就罢了。紧要关头你就想整死我，对吧？”我一棒槌揍他太阳穴，他倒地上。
想再给一棒子，我膝盖弯受了一拳，整个跪下去。
“就你花言巧语。”大法师骂道。
我对他胸口就是一脚，结结实实地，他飞出老远，还想用魔法治疗？我顾不得力竭，过去又是一脚，踹掉他的法杖：
“天才法师？老子被禁足，睡一会儿碍你眼了？”压他身上，对着他的脸嘭嘭挥拳。他护住脑袋：
“就你能睡！”
“不服气没用！”
又是好几拳，终于把美少年打得像整容失败。
大力在一边看这俩，甚觉无味。这哪是对打，发牢骚还差不多。
哎无聊无聊。周围的恶魔、棉花星人、堕天使渐渐散开。
我跟臻智都没力气再打下去。
躺在草地上，泥土味直钻鼻孔。
“你赢了。中阶揍高阶。”
“你怎么不用防御罩，那样的话我根本打不到你。”
“气忘记了。”
……
“你打也打了。现在，去跟女王说对不起。再敢给她脸色看，别怪我骷髅兵穿着防御战力翻倍。”臻智把破了一条口的帽子戴好，变成老头模样。几个骷髅兵拥着他，又是递水，又是缝衣服：
“头儿，不生气不生气……”
“闭嘴，刚才就你偷懒没站起来。”
“是是……”
臻智记得，上一回女王脱去战甲，是她误杀我军间谍。
正尹禁足研发室，魔王个把月来问芯片情况，法师团曾两百年跟女王失去联系，女王都没管。
这些年，女王伤心多回。一回，在削掉正尹的天使翅膀，一回，在杀绿影魔鬼。
臻智不明白——
为什么正尹越弱越窝囊，女王越是向着他？做蛋花汤也是收买人心、维护统治的方式之一吗？如果是，女王应该像以前那样，把这种事情交给阿烁或者其他人来做。
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
“什么人？”敢在法师团划地行动。
骷髅兵押来一个……
天使？
29号星球，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天使？
臻智慢慢将脸转开，十分老态地挥了挥手。骷髅法师厉声问道：
“这里是大法师的划地，只允许法师团的人进出。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个天使说：
“来找点食材。”
“什么食材？”
“做蔬菜汤的。”
汤汤汤，又是汤。
臻智气不打一处来，哑着嗓子道：
“下回别让我看见你。”嫌弃地掀掀手背。骷髅法师将她送出划地范围。
天使有些肥胖的身体，必须侧着出划地小门，她的翅膀过不去了。骷髅兵把大门钥匙从胯骨上取下来，疑惑道：
“你是精英天使吧？怎么一身肥膘？”
她也不恼，笑道：
“过几天可能就不是了。”
臻智看得烦心，用力咳了一声。骷髅兵连忙开门，示意她赶紧走。
这种身材，怎么混进来的？
“等会儿。”
臻智头脑又冷静了，他拄着法杖靠近她。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你叫什么？”
她微微低着头，十分恭顺：
“杜佳佳。”
杜佳佳，原宁胧星精英天使，因战争受伤，服用药物身体病态肥胖，无法接受精英队伍训练，所以退出精英组。
正尹提供的信息只有这些。
“你……找到食材了吗？”大法师多问了一句。
杜佳佳低着头说：
“我刚进来就被抓了。”
臻智叫一个骷髅法师领她去找。看着杜佳佳行动不怎么方便的身体，他实在想不出，她怎么抓着藤条从树上下来。
“头儿……”
“这大个人在树上荡，你们看不见？”
“刚不是被您召去打正尹了……”
“就你话多！”
“是是，头儿，我的头盖骨快裂开了，一会儿您又骂我脆皮……”
魔星1号。
魔王堡。
魔王不在房间。
我这些天睡不着，就去外面漫无目的地走。
走着走着，看到一个抱膝而坐的身形。
该不是又迷路了。
我过去跟她一起坐着。
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她不说话。
她不爱说话。
“对不起。”我说。
魔王没什么表情：
“改变你能改变的，相信你会做得很好。”
是啊，我永远没有办法改变过去。
那天，从孤儿院跑出来，拉着晓晓一起，去找我们的父母。看见一个很像我妈妈的人，我追了过去……晓晓就被人贩子骗走了。
“警察找到她的时候，她腿没了，眼睛瞎了，在街头流浪乞讨。”
我的五脏六腑就像被谁重重打了一拳，把我打弯了腰。
“如果不带她出来……”
魔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找到她半年后她就死了。她唯独不记得我，到死都说不记得我。”
晓晓恨我至极。
我的耳朵热，眼睛鼻子热，喉咙也热，浑身热，热得抽搐，发抖。
我把活到现在最后悔最做错的事都说出来了。
我第一次在女人的怀里哭。
魔神的怀里。
我就想抱着她。我也这么做了。
好像抱着一条裹着钢丝的毯子。
“让它过去，好吗？”这恐怕是魔王第一次哄人。我也是第一次被人哄。
怪不得天坚王没事扎女人怀里。
管她什么女魔神女战士一剑一片天使脑袋，都是女人。
大力和大法师终于找到迷路的魔王，他们不敢靠近。
那正尹就是禽兽！
披着羊皮的狼！
“你们在骂谁呀？”夕落探头探脑。
她啧了一声——太过分了！那蠢货竟然剥了女王的战甲，还抱着她！
夕落捡起石头就要砸，被大力挡下来：
“小心伤着王。”
她气得眼睛赤红，他们的魔神、女王，就这么被人啃了嘴！
天使之城，天坚星。
半夜。
不见堵下水道的塞子，天坚王坐在浴缸边上抽烟。他皱了一下眉，对半空说道：
“转移位置，救阿叶出来，顺便解决银月……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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