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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把壶浇油者危矣

    说到底,老徐烧火熬油、起油供给、扯绳挂钩,黄毅平拉滑子往上吊油桶,赖货守在房顶上取钩送油,所有这些都是后勤物质保障,隶属于一条龙供应链,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全心全意为‘防水产品生产终端’(烫顶)服务。

    由于主持烫顶的师傅是樊茂丁和龚银山两人,樊茂丁负责把壶浇油,龚银山负责刮油推毡,那么老徐、黄毅平和赖货都是在为这两个人提供服务,齐心协力,助推烫顶工艺有序实施并顺利完成。

    由于赖货上一次浇油时险些出事,这让樊茂丁和龚银山两人记忆深刻,从此铭记于心,时刻绷紧心中那根安全弦,暗示自己务必注意安全,万不可马虎大意,须知‘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另外,樊茂丁还特意和龚银山、赖货达成一致,就是说在烫顶这个环节,就数作为把壶者的樊茂丁最为危险,为了有效避免事故发生,由樊茂丁本人作为自己人身安全的第一责任人,负有不可推卸之完全责任,龚银山作为第二责任人负有次要责任,赖货虽说负责取钩送油但也要时时守望、看护着樊茂丁,及时提醒他注意安全规避风险,负有连带责任。

    事实上,樊茂丁的安全系数很低,由于他全程必须弯下腰后退着把壶浇油,对自己身后的状况完全处于无知状态,而把壶浇油的工作特点和特定场景又让他不能够有哪怕丝毫分心,所以他完全是被动、无助和弱势的,这是由烫顶工艺的操作特点和实际情况决定的,没有办法。

    按理说,真正能够看护并及时提醒把壶者的却是刮油推毡者,就是说作为亲密工友和施工搭档,龚银山才应该是樊茂丁人身安全的第一责任人,对他的安全负有不可推卸的首要责任。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首先,房顶施工本身就是高空作业,不管四周有没有女儿墙,作为把壶浇油者的人身危险性都是很大的,相关施工人员除了照顾好自己以外,还应该负有相互提醒、照顾和救援的安全责任;

    其次,作为刮油推毡的龚银山全程都是向前移动的,他几乎没有后退的动作,这与樊茂丁正好相反,这样龚银山的人身安全或者说失足坠落的危险几乎为零,只要不被热油烫到,他就是相对安全的;

    第三,樊茂丁根本无暇顾及更无法照顾自己,他只能浇油、后退、密切注意着出油嘴儿尽力避开龚银山快速挥动、伸缩的手臂,如果说他还能够往身后看一眼的话,就是在他浇完一壶油停下来往壶里续油的时候,但是这个时候一般不会有危险,危险往往就在他全神贯注把壶浇油的时候才会发生;

    最后,樊茂丁浇油时要时刻注意不能让热油浇到或者溅到龚银山手臂上,而龚银山就要时刻关注樊茂丁的人身安全,事实上龚银山只需稍微一抬头,用眼里的余光就能看到樊茂丁的处境,而对樊茂丁最大的威胁,莫过于眼看后退到接近房顶外沿处却无人及时提醒,从而一脚踩空坠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惨不忍睹。

    当然,龚银山心里是十分清楚明白的,明白人不可细说嘛。他理解樊茂丁的意思,他是在旁敲侧击地告诉自己,要切实负起责任密切关注着他呀。只是他自己不好意思直说,只能说他是自己安全的第一责任人,其实第一责任人应该是他龚银山。没办法,谁让自己上一次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一不留神差点就把赖货送走了呢?

    这些都是主观因素,有时候真的会不受控制,意外的事故就会不期而至。

    出于保险考虑,除此之外,樊茂丁还琢磨了一个在他看来是万全之策的办法,就是在已经比好油毡即将烫顶的房顶两端,距离外沿两米处分别放置一捆油毡,而这捆油毡只有二十公分左右挡住就要推压过来的油毡。

    这样既能起到及时提醒的作用,又不至于绊倒后退着浇油的自己。待后退到那里,只需抬脚稍微用力一蹬,就可以将它轻松挪开,并不会影响烫顶的有序推进和施工工艺的连贯性。

    樊茂丁记得老徐给他讲过一个故事,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老徐讲这个事的时候仍旧心有余悸,不寒而栗,明明是数九寒冬天,他却满头大汗,浑身往外冒着热气。

    早些年,老徐和老任头搭档在一起烫顶,这是城中村棚户区的一处平房,也就两百多平米,好在四周有女儿墙围护着,比起这里房顶四周光秃秃的外沿自然就相对安全些。

    老徐负责把壶浇油,老任头负责刮油推毡,两个人都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不用多说就知道该怎么干活,该怎么注意安全,特别是老任头更是比谁都明白他要格外留意老徐的身后,及时提醒他止步回头看。

    然而,老任头并没有尽到他应尽的责任,就在老徐快要退到女儿墙跟前时,老任头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诡谲的冷笑,他不但不及时收手反而有意加快推毡的力度和进度,这就倒逼着老徐加速浇油,急速后退。

    结果可想而知,老徐一个趔趄跌坐在女儿墙上,随即一把抛弃了手中的浇油壶,所幸浇油壶里的热油所剩无几,并没有溅出油来烫伤谁。

    老徐当年正是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年富力强,身手利索,他一感到脚下受阻,就意识到碰到女儿墙这个拦路虎了,心里暗暗叫声“不好”。

    他一把扔掉浇油壶就跌坐在女儿墙上,双腿屈膝向后费力地钩挂住墙体,而上半身已经栽歪着悬停在半空中,他的两只手努力地抠住女儿墙上面的滴水。老徐命悬一线,但他始终没有放弃,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地挣扎着……

    正在这时,老徐右手里紧紧抓住的滴水砖块被抠了下来,他一下子失去平衡,上半身瞬间向左后方仰面倒下去,他这才惊呼起来:“快、快……”

    眼看负责拉热油的丁师傅就要跑到跟前,老任头这才慌乱起来,他扔下刮板左手向前一推油毡就将卷筒抻开,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扑上前,伸手就按压住老徐的双腿,然后牢牢地抱在怀里再也不敢松手。

    丁师傅跑过来一把拽住老徐直挺挺张开着的手臂,拼命把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老徐说,从那以后他基本上就专事烧火熬油、起油供给,有时候也上去拉热油,刮油推毡也时不时地干一些,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他就再也不会把壶浇油了,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万一”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对于搞沥青的特别是把壶浇油者来说,把生命托付给任何一个人都不靠谱,只有自己才是生命的主体监护人和第一责任人,没有“之一”,更没有“如果”。

    老徐神秘地嘱咐着樊茂丁,要他一定和龚师傅搞好关系,只有搭档之间关系融洽,他才能发自内心的关心你,不厌其烦地提醒你,生死之际才会不顾个人安危伸出援手来帮助你、搭救你,起码他不会故意挖坑设计陷害你不是?

    再不然就换一换岗位,让他来把壶浇油,你去刮油推毡,换换位置尝试着干一干才能换位思考,感同身受,真正设身处地地为对方着想。

    老徐最后说,头几天就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说了老任头两句,当时都没觉得有啥,连个红脸都没闹。老任头平时不多说话,挺老实的一个人,哎,就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记仇哈!

    “记仇?”

    樊茂丁把自己吓了一跳,他赶忙将浇油壶撇向一边,害怕不小心手一抖就把热油溅到龚银山的手臂上。

    真要是这样,龚师傅是不是也会学着老任头的样子,表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背地里暗暗挖坑使绊子。对对,记仇,就是记仇。这么说那太可怕了!

    一想到老徐的话,樊茂丁立刻不寒而栗,心生恐惧,动作自然就慢了下来。

    “茂丁、樊师傅,你这是咋啦?”龚银山感觉到他有些分神,大声提醒着。

    樊茂丁打了一个激灵,顺便就停住了手,嘿嘿一笑说:“龚师傅,也不知道我这是咋啦,咋就突然间拿不上手了呢?”

    龚银山站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睛不无神秘地说:“哎呀茂丁,怪不得你这样,瞧那两只眼睛红得跟血球似的。咋啦?想老婆还是想孩子了?”

    樊茂丁刚结婚还没有孩子,他停住手随口就接了上去:“和你龚师傅一样嘛,可是又不一样哈。”

    龚银山一头雾水,疑惑地瞪着眼睛问:“这可咋说嘛?什么一样不一样的?”

    樊茂丁掏出一支烟递过去,又摸出打火机打着火凑近了让他吸烟,嘴里念叨着:“咱俩想老婆那是一样的,就单纯那么一个想法。可是想孩子那咱就不一样了。”

    龚银山吸了一口烟,听樊茂丁这样说,心里就越发不解了,他追问着:“想老婆一样吗?嗯……仔细想想还真是一样哈,一样一样。那想孩子还会不一样?你跟前有一个、两个……”

    樊茂丁没有吸烟,他把打火机又装进衣兜里,听着龚师傅问这话就再也笑不出来,心想计划生育抓得那么紧,生孩子能跟掰着指头数数那样容易吗?

    他看了一眼龚师傅,语气平淡地回答道:“你看,就是不一样吧。你想孩子是想着回去看看孩子、抱抱孩子,给他买些好吃好玩好穿的;我嘛,想老婆就是想老婆,想孩子那一样还是想老婆呀。哈哈,刚结婚,还没有孩子哪!”

    “嗐,那怕啥?有老婆在还能愁没有孩子?我劝你呀,没事多想想老婆,这就像钻探队找石油,认准一个点可劲儿往下钻,不信钻不到底探不着油。”

    龚银山看似在安慰和鼓励茂丁,其实是在拿他开涮,干这活太繁重大伙压力就大,开个玩笑逗个乐子那是常有的事儿。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地说:

    “哎呀,你看我这脑子,差点就忘记这茬了。茂丁,听说咱天天搞的这沥青,就是打石油里炼出来的下脚料哈。”

    这一来就让樊茂丁逮着机会了,他笑呵呵地说:“放心吧,孩子也一样会给你整出来‘下脚料’的,眼下咱这是搞沥青,以后就要搞关系喽。”

    “还搞关系?搞啥关系嘛?”龚银山脑袋一下子蒙了,他怔怔地说,忽然间就又明白过来,“哦,你是说她们。有道理、有道理,这个关系可是老大难,愁死人了。”

    樊茂丁弯腰一把抄起浇油壶,轻轻摇晃着,察觉壶里的热油不多了,就去找热油桶往壶里面续油,他一边走一边说道: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光愁有啥用?龚师傅,眼目前咱只管白天好好干活,多多吃饭,一到晚上脱光衣裳钻进被窝,紧紧地搂抱着枕头——咳咳……美滋滋地想着老婆孩子,不知道啥时候就睡得死死的,解乏着呐。哈哈,干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