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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血染的雉鸡翎

    黄毅平正在专注地用力拉动着滑轮,挂在铁钩子上的热油桶打着旋儿快速地上升着。

    眼看着桶底刚好超过房顶,赖货眼疾手快,伸手抓住桶襻顺势一把拉过热油桶,一抬手麻利地摘下铁钩子,顺手就把一只空桶挂了上去。

    赖货居高临下地站在房顶上,一抬眼就能望到塑胶厂的大门口以内,他没事就喜欢东张西望,眼色头儿又极尖,所以总能比别人先发现什么。

    “哎、哎……黄、黄……”赖货有些激动,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黄毅平一听,还以为赖货在喊自己,就大声问:“赖货,你说啥?有事儿吗?”

    “……黄、黄衣裳女孩,快看!快看!”赖货终于把这一句话说完整了,他如释重负,人也显得轻松许多。

    黄毅平还以为赖货在试探着拿自己开涮,就故作镇定地开怀大笑着说:“赖货你开什么玩笑?什么黄衣裳女孩白衣裳女孩的?我看你是想女孩想疯了吧,还黄衣裳白衣裳的,哈哈哈……”

    黄毅平正仰着头和赖货说话,自己说完并不见赖货发声,心里就很纳闷,忽然发现赖货在上面嬉皮笑脸极其夸张地打着手势,好像真有点儿啥事儿似的,他这才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连忙扭过头看去。

    赖货说的没错,黄衣裳女孩已经走近沥青锅前。

    她下身穿着天蓝色紧身束腰裤,脚蹬一双中筒咖啡色马靴,上身内著蓝白色衬衣和麻灰色马甲,而那一袭鹅黄色的风衣显得尤其引人注意,就像一只鲜艳美丽的锦绣彩旗在风中猎猎飘扬,随风送来女孩特有独具沁人心脾的体香和那朝气蓬勃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还有她嫣然一笑竹篱间的勾魂摄魄和那回眸一瞥百媚生的轻盈灵动。

    黄毅平心里怦然一动,感觉到他不止一次地见过这个女孩,连忙低下头用手拍打着脑袋瓜,在脑海中绞尽脑汁地紧急搜索着。

    “哦……是这样哈!”黄毅平到底还是想起来了。

    事实上,他的印象是十分深刻的,在上次的野兔事件中,打外面冲进来的一伙猎手中间,不是就有这个黄衣裳的女孩吗?他还记得,这个女孩称呼为首的老者郭聚仁为爷爷,后来还力劝爷爷得饶人处且饶人带着猎手们离开。

    还有一次,哈哈,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那是在住处的房间天花板上。虽然说那是梦境,但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唯有情思之浓烈,方能想念之泰然,以致竟然在睡梦中以天花板为画纸,以思绪为画笔,以情思为丹青墨彩,天马行空一般地将她临摹勾画了出来,生动活泼,形象逼真,栩栩如生,飘然欲仙。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相比而言,此时女孩的穿戴装束倒是更加切合黄毅平在梦境里刻画的美好形象,尤其是那一袭鹅黄色的风衣——哦,那一袭跃动着的鹅黄啊,就像一枚魅惑力十足的诱饵,吸引着他时时想念着,紧紧追随着,求之不得而又欲罢不能,身心俱累,备受煎熬。

    黄毅平就这样回忆起来,不知不觉竟然又一次沉浸其中,难以自拔。他自顾傻傻地“嘿嘿”发笑,完全忘记了自己正在拽着滑轮往上拉热油桶。

    黄衣裳女孩冲着正在起油的老徐深施一礼,微启朱唇,脆生生响叮叮的声音顷刻间流动起来,就像山林中的泉水一样,清澈、透亮、舒适。

    “叔叔好,你这是在干嘛呢?”

    她叫郭美轮,那个声音脆生生响叮叮的女孩,就是猎手郭聚仁的孙女,她还有一个妹妹名叫郭美奂,比她年小三岁。

    郭美轮姐妹二人出生在家境殷实的家庭中,可惜父母在她们年幼时因为一场车祸而双双意外离世,后来还是爷爷奶奶一手把她们拉扯成人。好在爷爷郭聚仁当年也是个人物,加上家境本就不错,姐妹二人生活得还算滋润,并没有遭过多少罪。

    自从那天郭美轮在塑胶厂的施工工地上邂逅黄毅平,聆听过他不卑不亢、有理有据有节地针对野兔意外消失的解说之后,她的内心深处不知不觉间忽然春潮荡漾,情窦乍开,一颗青春躁动的心儿无论如何都再难平静下来。

    宅在家里冥思苦想煎熬了两天以后,郭美轮感觉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她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瞎折腾消耗自己,她要跑出去。对,就是要跑出去,那干脆还是打猎去嘛。

    这次打猎她没有告诉爷爷,而是悄悄地偷走了爷爷的猎枪和弹夹。当然,她从爷爷那里学过开枪打猎,她性格活泼开朗,身手敏捷,对她来说这都不算什么。

    郭美轮仍旧是以往打猎时的习惯性装束,她挂上弹夹背起猎枪,戴上粉红色摩托头盔,翻身骑上她心爱的粉红色雅马哈摩托,一阵轰鸣声响过后,雅马哈往前一窜驮着她箭一般飞驰而去,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尘烟。

    郭美轮一路飞驰行驶到西郊野外,摩托的轰鸣声惊动了这里藏身在丛林中的野生动物,雉鸡、野兔、松鼠、旱獭、刺猬……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听到奇怪的声响顿时惊慌失措,夺路而逃,到处都是它们争相逃窜的惶恐不安的身影。

    见此情景,郭美轮心中欣喜不已,她暗自庆幸,没想到今天还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她连忙停下摩托,却并不下车,只是用脚撑住地面临时维持着车身平衡,伸手麻利地取下猎枪将子弹快速推上枪膛,然后左手托着枪顺势将枪托枕靠在左肩膀上,右手猛地一拧油门加速往前冲去。

    速度加快,摩托的响声自然就更加隆隆地轰响起来,猎物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怪物搞得神魂颠倒,丧失理智,一时间鸡飞狗跳,狼奔豕突,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似漏网之鱼。

    “砰、砰……”随着枪声响起,两只雉鸡应声扑腾着翅膀徒劳无功地挣扎着,间或艰难地发出一两声低沉哀婉的鸣叫。

    相对于雉鸡柔弱低沉的哀鸣,郭美轮欢快的笑声明显洋溢着胜利者的自信、满足、骄傲和自豪。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很是兴奋,整个身体仿佛都要被躁动不安的激情瞬间点燃引爆起来,身心都处于极度疯癫和狂野之中。

    对于猎物来说,自己就是猎手,手中的猎枪和子弹是她的武器;而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究竟谁才是猎手?而谁又是猎物呢?哈哈,这还真不好说。

    可无论怎么样,那什么才是她的仰仗和依靠呢?她凭什么才能够吸引到他的目光,并让他心甘情愿地追逐自己,或者接受自己的追求呢?难道就仅仅凭自己是个女儿身?或者是凭借拥有青春靓丽的美貌和凸凹有致的身材?还是凭着她那紧紧手握猎枪急急催动胯下雅马哈,就能够将应声倒地扑棱棱挣扎着的雉鸡野物收入囊中的飒爽英姿和豪横不羁?

    哦,对了,还是凭借自己身上那一袭跃动着的鹅黄?哈哈,那可是自己最为心动和心仪的颜色啊!

    看着手中的猎物,她觉得她已经是自己眼里的英雄,她也很渴望成为别人眼里的女英雄。而那个别人,并不是别的人,就是他——哎呀不说了不说了。

    她是一个知足常乐的人,两只雉鸡就已经足够了。当然,她还可以再多玩一会儿,说不定还可以再捕获两只野兔或者其它什么猎物,可是她还是觉得这样就好,见好就收吧。

    扪心而问,她似乎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两只雉鸡,多好啊!两只——那可不就是一对吗?成双配对、出双入对,女孩的心思你真的不懂。雉鸡——耶,自是大吉大利嘛。哈哈,走喽!

    老徐正在专注地往桶里起油,生怕热油会溅到身上烫伤自己,突然冷不丁地被她一声招呼吓了一跳。他顿时两只手臂一抖,铁瓢里的热油顷刻间翻过桶沿儿浇在地上,热油一遇到地上的湿气就“吱吱”的叫唤起来,一小股青白色的烟雾随后向上升腾开去,也算是对这位黄衣裳女孩郭美轮致以欢迎之礼了。

    老徐定了定神,当他看到眼前站着一位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年轻貌美的女孩时,他的眼睛猛然一亮,心胸也顿时跟着豁然开朗起来,但是当他再次仔细打量女孩时,他却看到了女孩手中拎着的猎物——两只雉鸡。

    于是,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一边往后退一边吃惊地问道:“姑娘,你这是打哪儿弄来的这么好的东西?这、这、这也可太可惜喽!”

    看到老徐这一脸惊讶的神色,郭美轮却不以为然,她顺手就将手中的两只雉鸡扔在脚下,看着手上沾染着的血迹,就回头四处踅摸着要找个东西将血迹抹掉。

    末了,她就在灶膛前捞起一只劈柴,拿手在上面使劲剐蹭着血迹,看看蹭得差不多了,就一把将劈柴填入灶膛里。灶膛里微弱的火苗经她这么一操弄,就又“轰”的一声重新熊熊燃烧起来,长长的火舌夹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猛烈地亲吻舔舐着锅体。原来,就连灶火也天生具备嗜血的本性啊!

    “可惜什么哈?叔叔,一点儿小意思,送给你好了。”郭美轮轻描淡写地说道,一边说一边还在不停地往灶膛里添加劈柴,完全就是一种条件反射式的走神操作。

    灶膛里的火势更加旺盛了,火舌伸出灶膛口外,将郭美轮俊俏的脸庞映照得更加光鲜、红润、美丽、灵动,她整个人也显得更加接地气,更具有人间烟火气息和人情味儿。

    “送给我?你是说要送给我吗?”老徐开始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压根就没有想到女孩还会这样做,她居然要把两只雉鸡送给素未谋面的自己,这可是为什么呢?

    “是呀,就是要送给你呀!”郭美轮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停顿。

    这一回,老徐可没有听错,但是他终归不是一般毛头小伙子,心下不由得暗暗思忖起来:

    “你说老徐我闷着头起热油,这姑娘一上来就叔叔长叔叔短的,没想到还出手大方要把雉鸡送给我,无功不受禄嘛,这怎么能中呢?嗯,我料她必定有事相求于我,那么不如先、哈哈……先把雉鸡收入囊中?收入囊中。这种好东西,来者不拒,韩信将兵多多益善嘛!哈哈……”

    “叔叔,叔叔……”郭美轮低着头拨弄着灶膛里的柴火,连喊了两声不见老徐答应,忙抬起头来要看个究竟。

    老徐一手拎着一只雉鸡,左边瞅一眼右边看一眼,直看得眼睛大放异彩,心花怒放,喜形于色,嘴里不住地连连叫好:“中、中,这两只雉鸡,倒是可以弄它个‘野味叫花鸡’品尝一番,嗯,不用说那肯定好吃得不得了。”

    看到老徐这么喜欢雉鸡,郭美轮心里悬着的的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往后还要有事求他,就高兴地对老徐说:“叔叔,你要是喜欢野味,美轮以后打到手就给你送过来,保证让你满意哈。”

    老徐一听,两只手摆动得像被热油烫到似的,连忙说道:“美轮?你是叫美轮吗?”

    “是的叔叔,我姓郭,名叫美轮。”郭美轮思路清晰,口齿伶俐。

    “哦,郭——美——轮。我说美轮姑娘,雉鸡这东西好是好,但是却不可心生贪恋哪,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哈!我老徐虽说爱占点小便宜,但是大道理我还是通的,这叫‘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就冲着你这么看得起老徐叔,有啥子事就直管说出来,但凡现在能办到的,绝对不给你拖到下一秒钟。”

    郭美轮心中暗自欢喜,她的眼角的余光早已瞥向不远处的黄毅平,看到黄毅平正在不停地用力向下拽着绳索,随着滑轮的连续转动,铁钩子上挂着的一只热油桶缓缓向上升起来……

    老徐的眼睛也不是吃素的,他装模作样地摆弄着雉鸡,表现出一副十分满意万分欢喜的模样,眼睛却乘隙斜晲着郭美轮,细细观察着她的举手投足,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他要搞明白这个黄衣裳女孩到底是什么来头,送他雉鸡又是什么用意。

    当他看到郭美轮暗暗关注着黄毅平的时候,老徐心里一下子释然了,心说吓我一跳,还以为自己这头老牛突然被肥美的嫩草盯上了,原来居然是这种情况。

    老徐并不去打扰郭美轮,任凭她瞄着黄毅平痴痴地发呆,只是她的手并未停歇下来,仍然有意无意地一直往灶膛里添加着劈柴,灶膛里的火越发烧得势不可挡,锅里的热油“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儿,好像在发泄着内心的不满和委屈似的。

    老徐不便出面制止她,只得任由她往灶膛里添柴拢火,看看锅里的热油还不太满,就弯下腰搬起一块沥青贴着锅沿缓缓沉入锅里,好歹算是暂时平息了锅里的冲天怨气。

    突然,老徐发现雉鸡的尾部渗出殷红的血迹来,血迹顺着尾部的翎羽像蚯蚓一般慢慢爬行着,竟然将整个雉鸡翎浸染得血红血红的,被血浸染过的雉鸡翎发出刺眼的闪亮光芒,像一把锋利的青锋宝剑直直地刺向老徐的眼睛,老徐立即感觉到两只眼睛一阵疼痛和酸楚。

    老徐又吓了一跳,他急忙一把捂住双眼,但是那根血染的雉鸡翎毅然决然地停留在他的脑海里,久久不肯离去。

    老徐认识这种雉鸡翎,以前在戏台上见到过的。对了,每年农历的三月十九日夏收之前,老家的乡镇一级都会约定俗成地举办物资交流大会,届时都会请来地市豫剧团来演出助阵,就在豫剧《穆桂英挂帅》里面,穆桂英头上戴着的帅冠上就有两根这样的雉鸡翎。还有,古代官帽上的顶戴花翎中的花翎大约也是雉鸡翎吧。这个物件可不一般,那可是大富大贵的象征啊。

    现在,雉鸡哭了,它流下的可是血泪啊!

    流血的雉鸡和那根血染的雉鸡翎呀,那些一切值得珍藏、铭记的美好事物,大多都是用鲜血乃至生命才能换得到的。

    “血染的雉鸡翎!我永远的记忆!”在当天的记工本上,老徐痛心疾首地写下这样一句文字。

    夜色渐浓,郭美轮就像一轮美丽的明月斜挂在夜空中,她究竟在静静地等待着为谁照亮回家的黑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