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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仁义宋公明之死

    随众人回山寨的路上,花荣了解到清风山好汉们仗义相救自己的始末。

    ——原来这三位好汉,为因不见宋江回来,差几个能干的小喽啰下山,直来清风镇上探听,闻人说道:“都监黄信掷盏为号,拿了花知寨并宋江,陷车囚了,解投青州来。”因此报与三个好汉得知,带了人马,大宽转兜出大路来,预先截住去路。小路里亦差人伺候。

    宋江过年前就离了清风山前往清风镇投奔花荣,就算其人出发前想好了有时间便“回山看看”,也不可能那么早就与燕顺等人约定具体回山时间。

    而且,元宵节那晚好好的看热闹被抓,更是谁都料不到的突发事件。

    此后被花荣救出来,宋大哥急着回清风山避难,又遭刘高派人半道劫夺。

    直到被黄信擒拿前,花荣都对宋江再次落网一无所知。

    显然,花知寨安排护送大哥的两名军汉就算没有死在夺人的现场,也不敢逃回镇上,估摸着一路跑到了清风山上报信。

    即便如此,燕顺等人随后的动作也很不简单。

    前文就已经分析过,黄信在抓捕押送花荣一事上做得很靠谱。

    其人连夜赶到清风镇,与刘高合计后便前往北寨诓骗花荣来南寨赴宴,拿住了花荣后又立即命刘高点齐一百寨兵护送自己返程。

    在此过程中,黄都监只在邀请花荣到南寨喝酒时用了些许时间。

    除此之外,再无耽搁。

    也就是说,花荣、宋江被抓的消息才散开,黄信就已经带人返程了。

    因而,就算清风山小喽啰打探到宋江被抓的消息就立即回山通知大头领下山救人,时间安排上也会非常紧。

    望山跑死马,走山路非常耗时间,而带着一群基本没有进行过军事训练的小喽啰“大宽转兜”,赶到押送队伍的必经之路上“预先截住去路”就更耗时间。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花荣、宋江将被押往青州受审的消息后,燕顺便率麾下人马倾巢出动的果决和急切。

    要知道,青州官匪力量原本处于某种脆弱的平衡状态,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做清风山头领虽没什么前途,却乐在逍遥。

    主动打破这种平衡,以清风山现在的实力,必然挡不住官军接下来的疯狂围剿,一般人还真难下定这个决心。

    从某种意义上讲,打官军救宋江,就等同于要放弃清风山这处经营多日的巢穴。

    若没有宋江之前上山折服三好汉,燕顺等人会为了狗屁的“江湖道义”下山夺人,而将自己至于官兵重点打击的地步?

    可若没有燕顺关键时刻“全注押宝”,宋江也在劫难逃。

    哪怕燕顺下山的动作稍微犹豫一些,黄信都可能已经带着人走远了。

    所以,清风山强贼下山夺人,还真是个“意外”。

    没有这个“意外”,武力强横能够自己掀开囚车的花荣也许还能逃出生天,重伤在身话连都说不了的宋江肯定是跑不了。

    宋江之前已经留下了“郓城客人”的线索,即便押到青州后死不认罪,可只待官府画影图形差人到郓城一查,就能知道其真实身份。

    到那时,数罪并罚,必死无疑!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任谁都不可能在经历生死大恐怖后还无动于衷。

    宋江也会害怕死亡,待众人都回到山上,花荣还在关心自己留在清风镇的妻小妹子是否安全,经历了此劫的宋江却只关心一个人——

    “且与我拿过刘高那厮来。”

    大哥发了话,小弟们自然得捧哏。

    燕顺便道:“把他绑在将军柱上割腹取心,与哥哥庆喜。”

    花荣道:“我亲自下手割这厮!”

    二人显然误解了大哥的意思,宋江见刘高,是真有话要问。

    “你这厮!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如何听信那不贤的妇人害我?今日擒来,有何理说?”

    当日,刘高派人抓宋江,确实是听信了自己老婆的一面之词。

    但在放灯的关口上,防止贼人趁机闹事却是知寨职责所系,果断采取措施控制有嫌疑的“清风山贼头”,其实并没什么问题。

    问题出在随后审讯中,宋江已经明确告知刘高自己“与花知寨是故友”,且隐晦透露自己对刘高有救妻之恩,后者还命差役拷打,则是明明白白的加害了。

    宋江话中“听信那不贤的妇人害我”,指向便很明确。

    至于“有何理说”,其实明摆着,根源就是清风寨文、武寨主之争。

    你们在官场规则允许范围内明争暗斗就行了,为什么非要搞得不可收拾,还把我作为斗争的焦点?!

    可惜,刘高没机会配合宋江了。

    花荣原本就“恨不得杀了这滥污贼禽兽”,现在抓到了这厮,旧恨又添新仇,哪里还能让刘高多说一句话?

    “哥哥问他则甚!”

    ——把刀去刘高心窝里只一剜,那颗心献在宋江面前。

    常言道吃一堑长一智,可是都吃了这么大的亏,花小弟还是如此毛躁!

    不过,小弟的首要品质是“忠心”,只要够忠心,再毛糙的小弟也是好小弟。

    为了已经死掉的刘高,宋大哥自是不可能当面训斥花荣,但被人害得几次差点死掉,这事也不能就这么了结。

    宋江的心中也有恨,可他恨的不是刘高,也不是花荣,而是自己。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

    其人早过而立之年,不会像花荣这样遇事不顺就怨怼他人。

    成年人就应该清楚这个世界从来不会围绕自己转,问题已发生,怨天尤人也于事无补,唯有反思自己的不足并加以改正,才能避免以后再犯同样的错误。

    而清风寨之事给宋江最大的教训,就是“太幼稚”。

    曾经混迹于郓城县衙的小小押司能在江湖上博得一些名望,靠得的是急危救困的“仁义”。

    “仁义”美名不能自吹自擂,要有人帮着吆喝,就必须花钱“买”。

    所以,郓城街上买糟腌的帮闲唐牛儿都能“常常得宋江赍助他,也落得几贯钱使。宋江要用他时,死命向前”。

    可若是只会撒钱买美名,也就只能结交唐牛儿这等帮闲小人,要想结交“更上乘”的人物,则必须用“真情”来打动。

    对同僚中颇讲义气的朱仝,宋江便能做到“有的事都不相瞒”,甚至连自家暗设地窨子的机密信息都能酒中透漏给对方。

    但凡能做到这一步,一般在江湖上就能有些许声望。

    还想更进一步,就不能只靠“仁义”和“真情”了。

    江湖之中是非多,江湖人更是刀口舔血,随时都会惹上大麻烦,能不能为兄弟们担下干系,摆平其他人摆平不了的棘手问题,才是考验江湖大佬成色的试金石。

    为此,身在公门的宋江不仅与本地江湖大佬晁盖“心腹相交,结义弟兄”,还能“担着血海也似干系”“舍着条性命来救”。

    做到了这一步,就是人敬人爱的江湖大哥吗?

    不!

    江湖诡异,偏负重义人。

    宋江啊宋江,你误信匪类,被晁盖那厮害得流落江湖,还不长教训。

    对明知不贤的刘高之妻,心存幻想——“心慈”;

    对听不进话的小弟花荣,听之任之——“手软”;

    杀官造反的结果明明可以避免,却因为自己心慈手软,偏偏走到了这一步,怪谁?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还要继续幼稚下去么?

    不能!

    只知“仁义”缺乏心机,便遭“心腹弟兄”背叛。

    只知“真情”少有手腕,就连武松也信不过你的江湖手段。

    只对自己狠,能收服燕顺这类三流好汉,却不能让花荣这种一等一的人才唯命是从。

    所以,对自己狠还不够,要想立足这江湖,还要对他人狠!

    他人是谁?

    当然不能是自己的小弟,那就只能是外人了。

    “今日虽杀了这厮滥污匹夫,只有那个淫妇不曾杀得,出那口怨气!”

    淫妇本意是厚颜无耻或放荡不羁的女人,刘妻虽不贤,却和“淫妇”一词不沾边,花荣那么恨刘高夫妇,也只骂过“那贱人”,自始至终都没有骂过“淫妇”。

    片刻前,宋江还曾质问刘高“听信那不贤的妇人害我”。

    很明显,宋大哥此时嘴中骂的“淫妇”并不是是刘高之妻,而是另一个既放荡无耻又害了自己的贱妇——阎婆惜。

    莫非宋江气糊涂了,把对阎婆惜的恨转移到了刘妻身上?

    当然不是。

    这一刻,谁是“淫妇”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哥需要“那个淫妇”的鲜血来洗刷耻辱,并跟自己的过去做个了断。

    ——从今以后,那个“有仁有义”的宋公明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令江湖人绝不能再轻视的黑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