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其他小说 » 野话水浒 » 十六、水浒演技哪家强

十六、水浒演技哪家强

    不管黑道还是白道,青州之乱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特别是在黑道上,其轰动效应还要远超生辰纲大案。

    毕竟,相比于以往只敢开店宰客、剪径取财、打家劫舍的小打小闹,主动攻城拔寨且大规模屠杀平民,造反决心和强度明显不在一个层级。

    而且,清风山还借此乱成功招降了秦明和黄信。

    此事在江湖上的影响非同小可——就连一州兵马总管和都监这样的大官都能被招降,可见做山贼还是很有前途的嘛!

    毫无疑问,青州之乱的结果必将极大鼓舞各大江湖势力,也必将记入大宋动乱史。

    从此以后,官匪之间攻守易势,大宋将进入更加动荡的时期。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对掀起这场大风浪的清风山众好汉来说,当务之急却是如何应对此番动乱的严重后果。

    ——自(秦明)成亲之后,又过了五七日,小喽啰探得事情,上山来报道:

    “打听得青州慕容知府申将文书去中书省,奏说反了花荣、秦明、黄信,要起大军来征剿扫荡清风山。”

    大宋虽弱,可好歹也是拥有过亿人口和百万雄兵的大国,战争潜力不可小觑。

    真惹得朝廷下定决心起大军来征剿扫荡,清风山便是再多十倍的兵马也不够看。

    众好汉倒是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当即就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此间小寨,不是久恋之地。倘或大军到来,四面围住,又无退步,如何迎敌?若再无粮草,必是难逃。可以计较个常便。”

    关键时刻,大哥必须担起为众人指引方向、寻找出路的责任。

    ——宋江大笑,却把这打劫生辰纲金银一事,直说到刘唐寄书,将金子谢我,因此上杀了阎婆惜,逃走在江湖上。

    黑三郎主动讲起自己与梁山众好汉的深厚情谊,至于其人至今都没有搞清楚的诸多疑点和晁盖暗害自己的小人行径,是肯定不会说于众好汉听的。

    在前往梁山的行军队列安排上,其人也颇有讲究。

    宋江便与花荣先引着四五十人,三五十骑马,簇拥着五七辆车子老小(大小山贼头目们的家属,算是人质)队仗先行。

    秦明、黄信(降将不得信任,放中间)引领八九十匹马和这应用车子作第二起。

    后面便是燕顺、王矮虎、郑天寿三个引着四五十匹马,一二百人。

    ——离了清风山,取路投梁山泊来。于路中见了这许多军民,旗号上又明明写着“收捕草寇官军”,因此无人敢来阻当。

    行了五七日,途经对影山,宋江率领的前队被两队非常奇怪的比斗人马挡住了驿路。

    怎生奇怪?

    一边尽是红衣红甲,为首之人骑一匹胭脂抹就如龙马,使一条朱红画杆方天戟。

    一边都是白衣白甲,为首之人骑一匹征宛玉兽,手中轮一枝寒戟银蛟。

    明明是山贼草寇,穿的比官军还要齐整夺目,胆子也大得离谱,对越来越近的“收捕草寇官军”竟然视若无睹,继续占着驿路专注于比斗。

    这事满是蹊跷,比斗的两位壮士手中兵刃同样蹊跷——乃是江湖上极为少见的方天画戟。

    两人武艺相当,斗到三十余合,仍不分胜败,识货的连花荣和宋江看了都喝采。

    斗到酣处,两枝戟的绒绦搅做一团,分拆不开。

    观战已久的花荣当即弯弓搭箭,一箭便将绒绦射断,惊得比斗双方二百余人一齐喝声采。

    经此“插曲”,比斗自然是无法再进行下去了。

    ——那两个壮士纵马跑来,就马上欠身声喏,都道:

    “愿求神箭将军大名。”

    花荣在马上答道:

    “我这个义兄乃是郓城县押司山东及时雨宋公明,我便是清风镇知寨小李广花荣。”

    看来,经过之前的连番变故,生性狂傲的“将种”也有了明显成长,别人“求神箭将军大名”,他也知道谦逊,先介绍起自己的大哥宋江。

    那两个壮士听罢,扎住了戟,便下马,推金山,倒玉柱,都拜道:

    “闻名久矣。”

    问过身份,方知穿红甲者姓吕名方,本是生药贩子,因消折了本钱,暂且只能占住这对影山打家劫舍。

    穿白甲者姓郭名盛,水银贩子,因遭风翻了船,来此地寻吕方比并戟法夺山。

    据郭盛所讲,二人“连连战了十数日,不分胜败。不期今日得遇二公,天与之幸”。

    斗三十余合都能让两戟搅做一团的“神技”,也能“连连战了十数日”?

    你信不信?

    反正,宋江是“信”了。

    其人不仅没有质疑吕方、郭盛的表演,还为主动二人劝和。

    待后队人马赶到,又与众好汉相互引荐。

    接着,吕方、郭盛杀牛宰马筵会,尽地主之谊。

    看到了二人的诚意,宋江又动员他们撞筹入伙,凑队上梁山泊,投奔晁盖聚义。

    ——那两个欢天喜地,都依允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吕方和郭盛在演戏。

    这两人应该是提前探到或猜到了宋江等人必定会放弃清风山并经过对影山前往梁山泊,乃耗费钱财统一衣甲包装队伍,又故意当道表演戟术,以求大势力看中并收购。

    宋江老于世故,会看不出二人的小伎俩?

    吕方、郭盛是不是演戏并不重要,因为宋江也在演戏。

    人的情绪是会波动的,自制力强者虽然更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但也照样会波动。

    大乱青州,收服秦明,跟宋江长期负面情绪堆积有很大的关系。

    可情绪一旦宣泄,其人就要直面下半生该怎么办的老问题。

    宋江当初赶到清风寨,是想在花荣的庇护下,等到天下大赦再“重新做人”。

    现在,花荣自己都造反落了草,还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为逃避朝廷即将到来的大兵征剿,只能放弃青州远遁东平府。

    众好汉只知梁山水泊的好却不识晁盖的坏,可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上梁山。

    但宋江杀了阎婆惜后,宁愿东躲西c寄人篱下也要远远地避开梁山,就是不想再见晁盖的丑恶嘴脸。

    现在,众好汉均指望着其人引荐上山,只能硬着头皮一路向西。

    可是,真要上梁山么?

    山寨之中是没有什么仁义道德的,落草后能不能过得好,就看谁的“拳头大”。

    随行的好汉有八人,比当初晁盖带上山的队伍还要多,可真正的心腹却只有忠心却不省心的花荣一人,不惜与王英翻脸也要杀刘妻证忠心的燕顺勉强算半个。

    其余皆各怀心思,甚至还与宋江有灭门的深仇大恨,之所以跟着上梁山,也只是因为除了大败官军数千人的梁山外,已经无路可走。

    带着这样的队伍上梁山,别说获得足以自保的地位,不被人背后捅刀子都是万幸。

    另一方面,宋江虽在青州搞出了好大动静,却只在官府中留下了“郓城虎张三”之名,只要道上的兄弟不乱讲,其人公开的身份还是“清白的”。

    杀阎婆惜之事还能得赦,杀官造反落草为寇就真没回头路了。

    万般贱业也比做贼强,不到山穷水尽再无出路,宋江是真不想上梁山。

    只要有机会,总得远离那是非地;

    哪怕没机会,也要主动寻找机会。

    ——见两山人马点起,收拾了财物,待要起身,宋江道:

    “且住,非是如此去。假如我这里有三五百人马投梁山泊去,他那里亦有探细的人在四十里探听。倘或只道我们来收捕他,不是耍处。等我和燕顺先去报知了,你们随后却来,还作三起而行。”

    这个借口有些扯。

    报信而已,随便安排一个头脑灵光的小喽啰就行。

    若是担心小喽啰的身份低微梁山不够重视,派形象气质俱佳的清风山三头领白面郎君郑天寿打前站也行啊,用得上你宋大哥和燕大头领亲自报信?

    但话又说回来,若是宋大哥亲自上山报信,肯定能让晁大头领高看一眼。

    远离熟悉的青州,前往人生地不熟的东平府,众好汉自然不会质疑宋大哥亲自上山报信的建议。

    ——只说宋江和燕顺各骑了马,带领随行十数人,先投梁山泊来。

    在路上行了两日,当日行到晌午时分,正走之间,只见官道傍边一个大酒店。

    宋江看了道:“孩儿们走得困乏,都叫买些酒吃了过去。”

    ……先入店里来看时,只有三副大座头,小座头不多几副。只见一副大座头上,先有一个在那里占了。

    只见那人生得八尺来长,淡黄骨查脸,一双鲜眼,没根髭髯,一身江湖人装扮。

    宋江一行人多,便叫酒保找那客人让座。

    不想,这客人不仅不让,还振振有词。

    “也有个先来后到!甚么官人的伴当要换座头!老爷不换!”

    燕顺听了,对宋江道:

    “你看他无礼么?”

    宋江之所以选燕顺跟自己一起“先去报知”,除了借机让自己的心腹花荣整合队伍,也有对之前燕顺与王英反目斩杀刘妻站队的赏识。

    不想,这厮眼见快要上梁山了,又动起了小心思。

    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对面那傻鸟却一点不觑,明摆着就是赤裸裸地打脸,燕顺却要问一句“你看他无礼么”?

    换成宋江日后的小弟李逵在此,早就抡板斧上了,哪里还会废什么话!

    为大哥做脏活,难道还要大哥明着说出来?

    那客人无礼又怎的?

    有礼又怎的?

    难不成你还想试探一下宋大哥的成色,看看及时雨之名在其家乡东平府有没有水分?

    宋江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脱身,哪有心思去琢磨眼前这汉有礼无礼?

    “由他便了,你也和他一般见识。”

    却把燕顺按住了。

    那汉转头看了宋江、燕顺这般懦弱,只顾冷笑。

    酒保见势头不对,赶紧陪小心道:

    “上下,周全小人的买卖,换一换有何妨?”

    双拳难敌四手,正常情况下,一般人都不会故意撩拨人多且明显不好惹的一方。

    那汉却不是一般人,大怒,拍着桌子道:

    “你这鸟男女好不识人!欺负老爷独自一个,要换座头。便是赵官家,老爷也鳖鸟不换!高则声,大脖子拳不认得你!”

    酒保道:“小人又不曾说甚么。”

    那汉喝道:“量你这厮敢说甚么!”

    燕顺听了,那里忍耐得住,便说道:

    “兀那汉子,你也鸟强!不换便罢,没可得鸟吓他。”

    那汉便跳起来,绰了短棒在手里,便应道:

    “我自骂他,要你多管!老爷天下只让得两个人,其馀的都把来做脚底下的泥!”

    燕顺焦躁,便提起板凳,却待要打将去。

    宋江因见那人出语不俗,横身在里面劝解:

    “且都不要闹。我且请问你,你天下只让的那两个人?”

    那汉道:“我说与你,惊得你呆了!”

    宋江道:“愿闻那两个好汉大名。”

    那汉道:“一个是沧州横海郡柴世宗的孙子唤做小旋风柴进柴大官人。”

    宋江暗暗的点头。又问道:

    “那一个是谁?”

    那汉道:“这一个又奢遮,是郓城县押司山东及时雨呼保义宋公明。”

    宋江看了燕顺暗笑。

    燕顺早把板凳放下了。

    那汉又道:“老爷只除了这两个,便是大宋皇帝,也不怕他!”

    宋江道:“你且住,我问你。你既说起这两个人,我却都认得。柴大官人、宋江,你在那里与他两个厮会?”

    那汉道:“你既认得,我不说谎。三年前在柴大官人庄上住了四个月有馀,只不曾见得宋公明。”

    多么熟悉的“剧本”,多么相似的台词。

    很明显,这位脾气火爆的客人也如当年柴进庄上的武松那般,早就猜到了眼前之人就是宋江,却故作惊人之语,以引起后者的注意。

    宋江道:“你曾认得黑三郎么?”

    那汉道:“你既说起,我如今正要去寻他。”

    宋江问道:“谁教你寻他?”

    那汉道:“他的亲兄弟铁扇子宋清,教我寄家书去寻他。”

    既是宋江的亲兄弟宋清教这汉寻人,肯定会告知自己兄长的身高、相貌、气质等特征,甚至还会说明随身信物之类,以便其人能顺利寻到人。

    并且,之前见过了一母同胞面相有几分相似的四郎宋清,再寻黑三郎,很难么?

    宋江已经能肯定这人早就认出了自己才故意演戏,敏锐意识到脱身的机会就在眼前,大喜,向前拖住道: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只我便是黑三郎宋江。”

    那汉相了一面,便拜道:

    “天幸使令小弟得遇哥哥,争些儿错过,空去孔太公那里走一遭。”

    原来,这汉姓石名勇,放赌为生,为因赌博上一拳打死了个人,逃走在柴进庄上。多听得往来江湖上人说宋江大名,因此特来郓城县投奔。

    说是“却又听得说道为事在逃。因见四郎……特写这封家书与小人寄来孔太公庄上,如寻见哥哥时,‘可叫兄长作急回来’。”

    这番话其实有明显的漏洞。

    石勇逃到沧州之前,宋江就已经犯了事并在柴进庄子住了半年之久,庄客们都知道这位奢遮的客人,前者不可能要赶到郓城县才知道“却又听得说道为事在逃”。

    而且,既是受委托寻人,就应该赶紧去青州白虎山孔太公庄上,干嘛要节外生枝,非要待在这路边酒店占座寻衅?

    果然,这石勇也是个机灵人,不仅一眼认出了宋江,还会演戏加深大哥对自己的印象。

    更厉害的是,其人居然能看出宋大哥此行要干啥。

    “如今哥哥既去哪里入伙?是必携带。”

    收到家书,不用上梁山的事就有了着落,宋江一直不安的心终于定了下来,说话也爽快。

    “这个不必你说,何争你一个人。且来和燕顺厮见。”

    要说这石勇确实是个人才,只可惜眼皮子太浅,又过于迷信自己的演技,之前的表演明显用力过猛不说,已经得了宋大哥的承诺,却还要再三拿捏。

    ——三杯酒罢,石勇便去包裹内取出家书,慌忙递与宋江。

    既是宋四郎“可叫兄长作急回来”,你老人家就不能见了面便直接递信?

    合着宋大哥家的急事还不如你的“入伙携带”承诺重要?

    甚至,得了承诺还不够,非要大哥把你当爷,再敬你三杯马尿,才行?

    仅这一件事,石勇便败光了自己的大机缘,注定了其人在大哥手下不可能有什么前途(日后梁山排座次,石勇位列第九十九位,垫底般的存在)。

    ——宋江接来看时,封皮逆封着,又没平安二字。

    宋江心内越是疑惑,连忙扯开封皮,从头读至一半,后面写道:

    “父亲于今年正月初头,因病身故,见今停丧在家,专等哥哥来家迁葬。千万,千万!切不可误!宋清泣血奉书。”

    宋江读罢,叫声苦,不知高低,自把胸脯捶将起来,自骂道:

    “不孝逆子,做下非为,老父身亡,不能尽人子之道,畜生何异!”

    自把头去壁上磕撞,大哭起来。

    燕顺、石勇抱住。

    宋江哭得昏迷,半晌方才苏醒。

    燕顺、石勇两个劝道:

    “哥哥且省烦恼。”

    宋江是真哭,还是假哭?

    出逃一两年,好不容易得知家中消息,却是与老父生死两隔,真哭应该是有的。

    兼且丢了押司身份的与之关联的灰色收入,及时雨的名头便难以长久维持;

    大乱青州造下如此杀孽,呼保义、仁义宋公明暂时也不便再提。

    仅剩的“孝义黑三郎”便是宋江目前最重要的“人设”,如何能再丢?

    “不是我寡情薄意,其实只有这个老父记挂。今已殁了,只得星夜赶归去奔丧。教兄弟们自上山则个。”

    可惜,事关切身利益,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换位思考。

    众好汉上梁山是要做头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没有重量级的人物引荐上山,就难得到梁山之主晁盖的重视,届时安排座次定然不会好。

    燕顺显然明白这个道理,如何能让宋江走?

    “哥哥,太公既已殁了,便到家时,也不得见了。世上人无有不死的父母。且请宽心,引我们弟兄去了,那时小弟却陪侍哥哥归去奔丧,未为晚矣。自古道:蛇无头而不行。若无仁兄去时,他那里如何肯收留我们?”

    世上人无有不死的父母!

    好了!就凭这句话,之前为了大哥与兄弟反目表忠心的功劳便要大打折扣折,明明已经到手的“天罡星位”,也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