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其他小说 » 野话水浒 » 十九、结识贼寇当何罪

十九、结识贼寇当何罪

    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人还没进江州城呢,就被本地好汉狠狠戏耍了一番,宋江的心情可想有多糟糕。

    但没办法,这也是江湖规矩!

    江湖哪有什么回头路?

    往日,你宋江能闯下偌大名声,靠的是道上兄弟共同抬举。

    你名震山东、河北,光芒笼罩之下,是众多同生态位苦苦挣扎的小大哥。

    如今,你风光够了就想金盆洗手做良民,问过道上的兄弟答应没?

    黑三郎“自甘堕落”,宁愿接受杖脊刺配之苦流放他乡被牢头狱霸折辱,也不愿上梁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摆明了要和道上的兄弟划清界线,众好汉戏耍你一番都是轻的!

    没有谁的人生路能够一帆风顺,起起伏伏、屈屈伸伸才是人生常态。

    自己选择的道路,再艰难也要努力走下去。

    好在这条路虽然看不到什么希望,却也不会让小吏出身的黑三郎有多难受。

    终于到了江州城,两个公人当厅下了公文,押宋江投厅下。

    蔡九知府虽然“为官贪滥,作事骄奢”,却不是迷糊蛋,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你为何枷上没了本州的封皮?”

    张千、李万收了钱,于路上“只是伏侍宋江”,自然能轻松应付眼前的问题。

    “于路上春雨淋漓,却被水湿坏了。”

    知府相公日理万机,当然没精力在这件小事上浪费时间。

    “快写个帖来,便送下城外牢城营里去。本府自差公人押解下去。”

    这两个公人就送宋江到牢城营内交割。

    所谓“交割”,自然不只是移交犯人这么简单。

    ——当时江州府公人赍了文帖,监押宋江并同公人出州衙前,来酒店里买酒吃。宋江取三两来银子,与了江州府公人。

    先吃酒,再上钱,得了好处,(江州负责交割的)公人也颇有“职业道德”,先去对管营、差拨处替宋江说了方便,交割讨了收管,自回江州府去了。

    随后,宋江又自央浼人情。

    差拨到单身房里,送了十两银子与他;管营处又自加倍送银两并人事;营里管事的人并使唤的军健人等,都送些银两与他们买茶吃。

    钱就是义气,钱就是人缘,这便是最简单粗暴的江湖规矩。

    银子撒出去,效果立马就出来。

    不仅“先皇太祖武德皇帝圣旨事例”的“一百杀威棒”可以凭着“感冒风寒时症”的借口“权行寄下”,还能得个“本营抄事房做个抄事”的闲差。

    众囚徒见宋江有面目,也都买酒来与他庆贺。

    次日,宋江置备酒食与众人回礼。

    不时间又请差拨、牌头递杯,管营处常常送礼物与他。

    如此,住了半月之间,满营里没一个不欢喜他。

    自古道: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

    包含其他囚犯在内的满营人等,宋江都送了人情,偏偏漏掉了一人——梁山军师吴用举荐的江州牢城营节级戴宗。

    不仅故意漏掉,得了差拨“那人好生利害,更兼手脚了得。倘或有些言语高低,吃了他些羞辱,却道我不与你通知”的好心提醒,宋江还放下话:

    “这个不妨。那人要钱不与他,若是差拨哥哥但要时,只顾问宋江取不妨。那节级要时,一文也没!等他下来,宋江自有话说。”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江州两院押牢节级自然要从手底下的犯人身上刮油水。

    这戴宗确实贪图犯人的钱财,却也不会为了三五两银子就亲自下场找犯人索要。

    因为根本没必要,没有哪个有钱的敢犯人如此不长眼!

    没想到,这新来的有钱犯人全牢城营的人都结交了个遍,却故意不给两院押牢节级好处,摆明了就要打脸,这贼配军究竟有什么来头?

    戴宗拿不准宋江有何底牌,硬是忍了半个月,最终还是没忍住。

    ——牌头来报道:“节级下在这里了。正在厅上大发作,骂道‘新到配军如何不送常例钱来与我!’”

    说来荒唐,当社会腐败到一定程度时,索贿受贿便成了摆在面上的规矩,反倒是身为押牢节级却被犯人藐视打脸这事上不得台面,绝对不能公开讲。

    “你这矮黑杀才!倚仗谁的势要,不送常例钱来与我?”

    “人情,人情,在人情愿。你如何逼取人财,好小哉相!”

    戴、宋相见,刚说上两句话就谈崩了。

    “贼配军,安敢如此无礼,颠倒说我小哉!那兜驮的,与我背起来,且打这厮一百讯棍!”

    两边营里众人都是和宋江好的,见说要打他,一哄都走了,只剩得那节级和宋江。

    那人见众人都散了,肚里越怒,拿起讯棍,便奔来打宋江。

    宋江说道:“节级,你要打我,我得何罪?”

    那人大喝道:“你这贼配军是我手里行货,轻咳嗽便是罪过!”

    宋江道:“你便寻我过失,也不计利害,也不到的该死。”

    那人怒道:“你说不该死,我要结果你也不难,只似打杀一个苍蝇。”

    官厅虽为厅,却也只是稍微大点的房间,手持讯棍的一方若是真的狠下杀手,赤手空拳的一方怕是不可能有机会说这么多“废话”。

    戴院长心中有什么顾虑,为什么迟迟不敢下手?

    很简单,其人很清楚自己面对的人是谁。

    以宋江的老辣,自然能一眼看出了戴宗的色厉内荏,冷笑道:

    “我因不送得常例钱便该死时,结识梁山泊吴学究的却该怎地?”

    吴用向宋江举荐戴宗时,说的是“至爱相识”,这点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谁没个三朋五友,旧日好友做了贼会受牵连么?

    不存在的!

    最严重的“株连九族”大罪也只包括父族四、母族三和妻族二,即便是千古独一份的方孝儒“株连十族”,也只是将其师生作为一族处以刑罚。

    只要没有参与犯罪,也没有跟落草后的贼人有联系,旧日的“至爱相识”身份绝不构成涉案条件,也不用担心官府追究。

    但那人听了这声,慌忙丢了手中讯棍,便问道:

    “你说甚么?”

    戴宗的表现只能说吴用落草后二人仍有联系,且不止是寒暄问好这么简单的联系。

    不然,不足以解释听到“结识梁山泊吴学究”之语,其人便乱了分寸。

    “自说那结识军师吴学究的,你问我怎地?”

    那人慌了手脚,拖住宋江问道:

    “足下高姓?你正是谁?那里得这话来?”

    宋江只想在牢城营过得轻松,自不会真的检举两院押牢节级暗通梁山贼寇,笑道:

    “小可便是山东郓城县宋江。”

    后者听了“大惊”,连忙作揖,说道:

    “原来兄长正是及时雨宋公明。”

    跟宋江没有直接利害关系的李俊都能从“相识”嘴中知道宋江刺配江州,直接管辖牢城营的戴宗能不知道近日来的是哪位大神?

    就算戴院长日理万机,无暇管理自己的本职工作,但你老人家在厅内公开大骂“新到配军,如何不送常例钱来与我”之前,就真没张口问下这新到配军的姓名?

    显然,戴宗早就听说过宋江的事迹,只是其人对及时雨的名头明显不怎么感冒。

    至少,没有像其他江湖人那样纳头就拜,仅是作揖。

    至于“小弟只听得说有个姓宋的发下牢城营里来……不想却是仁兄”的解释,明显是自己找台阶下,听听就完了。

    别管江湖有多现实和黑暗,该讲的“义气”该照顾的面子都是要给的。

    “差拨亦曾常对小可说起大名。宋江有心要拜识尊颜,又不知足下住处,亦无因入城。特地只等尊兄下来,要与足下相会一面。以此耽误日久。不是为这五两银子不舍得送来,只想尊兄必是自来,故意延挨。今日幸得相见,以慰平生之愿。”

    小心思归小心思,场面话还是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