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不打不相识真解
经历了这个插曲，本就不在意口腹之欲的宋江更没心情了吃鱼汤了。
“美食不如美器。虽是个酒肆之中，端的好整齐器皿。”
好比点评书法不谈笔力谈纸墨，点评音乐不谈曲调谈穿着，所谓“美食不如美器”，宋江明显是对辣鱼汤不感兴趣嘛。
说罢，其人便拿起箸来，相劝戴宗、李逵吃。
宋江自也吃了些鱼，呷了几口汤汁。
李逵也不使箸，便把手去碗里捞起鱼来，和骨头都嚼吃了。
宋江看见忍笑不住，再呷了两口汁，便放下箸不吃了。
戴宗的反应终究是慢了点，直到此刻才想起给大哥解围：
“兄长，已定这鱼腌了，不中仁兄吃。”
这鱼是昨夜捞的，确实腌过，宋江尝了一点就放箸，生活相对优渥的戴宗“也吃不得”，住牢房吃粗食的李逵却不嫌弃。
“两位哥哥都不吃，我替你们吃了。”
说罢，便伸手去宋江碗里捞将过来吃了，又去戴宗碗里也捞过来吃了，滴滴点点，淋一桌子汁水。
由此可见，在戴大哥手下，铁牛的日子过得相当不咋的。
宋江见李逵把三碗鱼汤和骨头都嚼吃了，便叫酒保来分付道：
“我这大哥，想是肚饥。你可去大块肉切二斤来与他吃，少刻一发算钱还你。”
酒保道：“小人这里只卖羊肉，却没牛肉。要肥羊尽有。”
古代农耕是国家根本，牛是非常重要的生产工具，官府严令私宰耕牛，由此导致牛肉的价格远超猪、羊等肉价。
酒保眼光锐利，知道江湖人喜吃牛肉，担心切错了“大块肉”惹三人不快。
可这话到了管他牛羊猪，是肉都俺馋的李逵耳中，却成了另一层意思。
其人听了，便把鱼汁劈脸泼将去，淋那酒保一身。
戴宗喝道：“你又做甚么？”
李逵应道：“叵耐这厮无礼，欺负我只吃牛肉，不卖羊肉与我吃！”
酒保道：“小人问一声，也不多话！”
酒保无端被李逵泼一脸鱼汁，确实冤，但开店营业最忌在客人面前乱说话，招惹了脾气古怪明显不好惹的客人也只能忍着。
处理这种篓子，也用不着陪小心说好话——给（免）钱就行，店客双方都适用。
宋江道：“你去只顾切来，我自还钱。”
酒保忍气吞声，去切了二斤羊肉，做一盘将来，放在桌子上。李逵见了，也不谦让，大把价挝来，只顾吃，拈指间把这二斤羊肉都吃了。
鸿门宴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樊哙带剑拥盾入军门……帷西向立，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
项羽先是按剑而跽，后又感其壮士，赐斗卮酒、生彘肩（生猪腿），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啖之。
李逵吃羊肉的行为自然不能与樊哙在霸王帐中吃生生彘肩相提并论，但当着两位大哥的面，才把“三碗鱼汤和骨头都嚼吃了”，又“拈指间把这二斤羊肉都吃了”。
这种胆量、洒脱和“肚量”，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有。
当然，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同样是狼吞虎咽，落在戴宗眼中，便是吃没吃相丢人现眼；
而在宋大哥眼中，却是天性真实，洒脱敢为。
“壮哉，真好汉也！”
李逵的悟性也非同一般，得了宋大哥的赞赏，当即应和道：
“这宋大哥便知我的鸟意，吃肉不强似吃鱼！”
结识了这等好大哥，却没钱“请他一请”，在得知“今日的活鱼，还在船内”后，铁牛便主动提出“我自去讨两尾活鱼来与哥哥吃”。
戴宗怕他又惹祸，拦道：
“你休去，只央酒保去回几尾来便了。”
李逵有心在宋大哥面前表现自己的本事，说了句大话：
“船上打鱼的，不敢不与我，直得甚么！”
拦当不住，李逵一直去了。
戴宗深感丢了自己面子，对宋江说道：
“兄长，休怪小弟引这等人来相会，全没些个体面，羞辱杀人！”
宋江却道：“他生性是恁的，如何教他改得！我到敬他真实不假。”
这边宋江与戴宗还在谈笑，那边李逵却遇到了意外。
“我们等不见渔牙主人来，不敢开舱。你看那行贩都在岸上坐地。”
俺铁牛才在大哥面前夸下海口“船上打鱼的不敢不与我”，你们就不开舱卖鱼，成心要俺在宋大哥面前丢大脸是不是？
渔人不卖，铁牛便自己取，因不懂渔船养鱼的手法，白白放跑了两船鱼。
众渔人担心自己的劳动成果全打水漂，都奔上船，把竹篙来打李逵。
李逵这暴脾气，如何能任由别人打？
其人打跑了撑船的众渔人犹不解气，赤条条地拿两截折竹篙，上岸来赶打，行贩都乱纷纷地挑了担走。
被人砸了场子，正来卖鱼的渔牙主人自不能坐视不管。
二人两句话没说上便开打，怎奈渔牙主人一身功夫全在水上，不敌李逵水牛般气力，被后者按着锤。
危急时刻，宋江、戴宗赶到，一个人在背后劈腰抱住，一个人便来帮住手。
戴宗今日被李逵丢尽了颜面，一肚子怨气，说话却不敢太直。
“我教你休来讨鱼，又在这里和人厮打。倘或一拳打死了人，你不去偿命坐牢！”
给戴大哥做了这么久的小弟，李逵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丝毫不给老大哥面子，直接讲出了戴宗没说出来的心里话。
“你怕我连累你，我自打死了一个，我自去承当！”
大庭广众之下，戴、李二人真要是撕破了脸皮，宋江这新来的大哥面子也不好看，赶紧相劝。
“兄弟休要论口，坏了义气。拿了布衫，且去吃酒。”
你们倒是兄弟情深，可无缘无故跑到别人的地盘砸了场子，要是就这么轻易离开了，吃了大亏的渔牙主人以后还如何镇场子？
“黑杀才！今番来和你见个输赢！”
渔牙主人脱身后，便独自一人把竹篙撑着一只渔船赶将来邀斗铁牛。
“千刀万剐的黑杀才！老爷怕你的不算好汉，走的不是好男子！”
李逵虽然大怒，脑子却一如既往的好使，见那人只是把船略拢来凑在岸边，一手把竹篙点定了船，只顾口里大骂却不上岸。
其人便站在岸上，也以言语激渔牙主人。
“好汉便上岸来。”
那人不答话，只是把竹篙去李逵腿上便搠，撩拨得李逵火起，托地跳在船上。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只要诱得李逵上船，便把竹篙望岸边一点，双脚一蹬，那只渔船一似狂风飘败叶，箭也似投江心里去了。
李逵虽然也识得水性，却不甚高，很快就被晃下了船，灌了一肚皮水。
眼见李逵被那人在水里揪住，浸得眼白，又提起来，又纳下去，何止淹了数十遭？
宋江见李逵吃亏，便叫戴宗央人去救。
戴宗明显在江州江湖没啥地位，居然还要询问围观众人“这白大汉是谁”？
幸好，差点淹死李逵的渔牙主人名叫张顺，宋江手中又正好有其兄张横的家书。
不打不相识的前提是打斗双方都没吃什么大亏，或者，双方都吃了大亏。
张顺虽然在岸上被李逵暴揍了一顿，可在水中也挣回了面子，让围观的江州百姓见识了渔牙主人的威风，在听到戴宗的叫唤后，便拖着死狗一般的李逵上了岸。
受戴宗之邀，张顺随三人再到琵琶亭。
身份“尊贵”的戴院长不认识渔贩子张顺，张顺却识得前者，甚至还知道李逵——“小人如何不认得李大哥，只是不曾交手”。
江州虽大，出众的江湖人物却不多，外来的黑旋风如何能瞒过本地好汉的耳目。
但，义气归义气，利益归利益。
莫说关系不熟，就算很熟，你来咱的地盘砸场子，老子也必须打回来再认你！
“美食不如美器。虽是个酒肆之中，端的好整齐器皿。”
好比点评书法不谈笔力谈纸墨，点评音乐不谈曲调谈穿着，所谓“美食不如美器”，宋江明显是对辣鱼汤不感兴趣嘛。
说罢，其人便拿起箸来，相劝戴宗、李逵吃。
宋江自也吃了些鱼，呷了几口汤汁。
李逵也不使箸，便把手去碗里捞起鱼来，和骨头都嚼吃了。
宋江看见忍笑不住，再呷了两口汁，便放下箸不吃了。
戴宗的反应终究是慢了点，直到此刻才想起给大哥解围：
“兄长，已定这鱼腌了，不中仁兄吃。”
这鱼是昨夜捞的，确实腌过，宋江尝了一点就放箸，生活相对优渥的戴宗“也吃不得”，住牢房吃粗食的李逵却不嫌弃。
“两位哥哥都不吃，我替你们吃了。”
说罢，便伸手去宋江碗里捞将过来吃了，又去戴宗碗里也捞过来吃了，滴滴点点，淋一桌子汁水。
由此可见，在戴大哥手下，铁牛的日子过得相当不咋的。
宋江见李逵把三碗鱼汤和骨头都嚼吃了，便叫酒保来分付道：
“我这大哥，想是肚饥。你可去大块肉切二斤来与他吃，少刻一发算钱还你。”
酒保道：“小人这里只卖羊肉，却没牛肉。要肥羊尽有。”
古代农耕是国家根本，牛是非常重要的生产工具，官府严令私宰耕牛，由此导致牛肉的价格远超猪、羊等肉价。
酒保眼光锐利，知道江湖人喜吃牛肉，担心切错了“大块肉”惹三人不快。
可这话到了管他牛羊猪，是肉都俺馋的李逵耳中，却成了另一层意思。
其人听了，便把鱼汁劈脸泼将去，淋那酒保一身。
戴宗喝道：“你又做甚么？”
李逵应道：“叵耐这厮无礼，欺负我只吃牛肉，不卖羊肉与我吃！”
酒保道：“小人问一声，也不多话！”
酒保无端被李逵泼一脸鱼汁，确实冤，但开店营业最忌在客人面前乱说话，招惹了脾气古怪明显不好惹的客人也只能忍着。
处理这种篓子，也用不着陪小心说好话——给（免）钱就行，店客双方都适用。
宋江道：“你去只顾切来，我自还钱。”
酒保忍气吞声，去切了二斤羊肉，做一盘将来，放在桌子上。李逵见了，也不谦让，大把价挝来，只顾吃，拈指间把这二斤羊肉都吃了。
鸿门宴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樊哙带剑拥盾入军门……帷西向立，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
项羽先是按剑而跽，后又感其壮士，赐斗卮酒、生彘肩（生猪腿），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啖之。
李逵吃羊肉的行为自然不能与樊哙在霸王帐中吃生生彘肩相提并论，但当着两位大哥的面，才把“三碗鱼汤和骨头都嚼吃了”，又“拈指间把这二斤羊肉都吃了”。
这种胆量、洒脱和“肚量”，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有。
当然，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同样是狼吞虎咽，落在戴宗眼中，便是吃没吃相丢人现眼；
而在宋大哥眼中，却是天性真实，洒脱敢为。
“壮哉，真好汉也！”
李逵的悟性也非同一般，得了宋大哥的赞赏，当即应和道：
“这宋大哥便知我的鸟意，吃肉不强似吃鱼！”
结识了这等好大哥，却没钱“请他一请”，在得知“今日的活鱼，还在船内”后，铁牛便主动提出“我自去讨两尾活鱼来与哥哥吃”。
戴宗怕他又惹祸，拦道：
“你休去，只央酒保去回几尾来便了。”
李逵有心在宋大哥面前表现自己的本事，说了句大话：
“船上打鱼的，不敢不与我，直得甚么！”
拦当不住，李逵一直去了。
戴宗深感丢了自己面子，对宋江说道：
“兄长，休怪小弟引这等人来相会，全没些个体面，羞辱杀人！”
宋江却道：“他生性是恁的，如何教他改得！我到敬他真实不假。”
这边宋江与戴宗还在谈笑，那边李逵却遇到了意外。
“我们等不见渔牙主人来，不敢开舱。你看那行贩都在岸上坐地。”
俺铁牛才在大哥面前夸下海口“船上打鱼的不敢不与我”，你们就不开舱卖鱼，成心要俺在宋大哥面前丢大脸是不是？
渔人不卖，铁牛便自己取，因不懂渔船养鱼的手法，白白放跑了两船鱼。
众渔人担心自己的劳动成果全打水漂，都奔上船，把竹篙来打李逵。
李逵这暴脾气，如何能任由别人打？
其人打跑了撑船的众渔人犹不解气，赤条条地拿两截折竹篙，上岸来赶打，行贩都乱纷纷地挑了担走。
被人砸了场子，正来卖鱼的渔牙主人自不能坐视不管。
二人两句话没说上便开打，怎奈渔牙主人一身功夫全在水上，不敌李逵水牛般气力，被后者按着锤。
危急时刻，宋江、戴宗赶到，一个人在背后劈腰抱住，一个人便来帮住手。
戴宗今日被李逵丢尽了颜面，一肚子怨气，说话却不敢太直。
“我教你休来讨鱼，又在这里和人厮打。倘或一拳打死了人，你不去偿命坐牢！”
给戴大哥做了这么久的小弟，李逵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丝毫不给老大哥面子，直接讲出了戴宗没说出来的心里话。
“你怕我连累你，我自打死了一个，我自去承当！”
大庭广众之下，戴、李二人真要是撕破了脸皮，宋江这新来的大哥面子也不好看，赶紧相劝。
“兄弟休要论口，坏了义气。拿了布衫，且去吃酒。”
你们倒是兄弟情深，可无缘无故跑到别人的地盘砸了场子，要是就这么轻易离开了，吃了大亏的渔牙主人以后还如何镇场子？
“黑杀才！今番来和你见个输赢！”
渔牙主人脱身后，便独自一人把竹篙撑着一只渔船赶将来邀斗铁牛。
“千刀万剐的黑杀才！老爷怕你的不算好汉，走的不是好男子！”
李逵虽然大怒，脑子却一如既往的好使，见那人只是把船略拢来凑在岸边，一手把竹篙点定了船，只顾口里大骂却不上岸。
其人便站在岸上，也以言语激渔牙主人。
“好汉便上岸来。”
那人不答话，只是把竹篙去李逵腿上便搠，撩拨得李逵火起，托地跳在船上。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只要诱得李逵上船，便把竹篙望岸边一点，双脚一蹬，那只渔船一似狂风飘败叶，箭也似投江心里去了。
李逵虽然也识得水性，却不甚高，很快就被晃下了船，灌了一肚皮水。
眼见李逵被那人在水里揪住，浸得眼白，又提起来，又纳下去，何止淹了数十遭？
宋江见李逵吃亏，便叫戴宗央人去救。
戴宗明显在江州江湖没啥地位，居然还要询问围观众人“这白大汉是谁”？
幸好，差点淹死李逵的渔牙主人名叫张顺，宋江手中又正好有其兄张横的家书。
不打不相识的前提是打斗双方都没吃什么大亏，或者，双方都吃了大亏。
张顺虽然在岸上被李逵暴揍了一顿，可在水中也挣回了面子，让围观的江州百姓见识了渔牙主人的威风，在听到戴宗的叫唤后，便拖着死狗一般的李逵上了岸。
受戴宗之邀，张顺随三人再到琵琶亭。
身份“尊贵”的戴院长不认识渔贩子张顺，张顺却识得前者，甚至还知道李逵——“小人如何不认得李大哥，只是不曾交手”。
江州虽大，出众的江湖人物却不多，外来的黑旋风如何能瞒过本地好汉的耳目。
但，义气归义气，利益归利益。
莫说关系不熟，就算很熟，你来咱的地盘砸场子，老子也必须打回来再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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