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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同是故乡人

    这个地球上,有个地方叫“XJ”曾用名“迪化”,在这片土地上有个男人,他的话不多,或者说能让他畅所欲谈的人不多,他在XJ放逐自我。

    2月26日

    他说:“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相约黄昏后,醒来泪湿襟。”

    他说:“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诚交天下友,醉卧笑痴人。”

    3月16日

    他说:“披星戴月赶,入夜风雪伴,非是踏归程,回望故乡远。”

    3月23日

    他说:“半醉半醒夜朦胧,残月入沟挂星空;故乡亲友如相问,行单影孤无影踪。”

    他三十多岁,白净的圆脸。却在下巴留了一簇小胡子,他是华东人却装着边疆浪子的魂。

    据说,这个浪子一直在寻找二十年前的一位“故人”。

    而这位“故人”就是小暖,现在她已经为人妻为人母,隐居在城市过着有时欢喜有时悲伤的烟火生活。

    5月16日,寻常的一天,她照旧吃了先生准备的早餐带着儿子出门,儿子背一个大大的蓝色书包,她背一个小小的黑色背包。

    先生忙着收拾餐桌,她和儿子一起换好鞋子,在房门关闭前一秒一起说:“爸爸再见。”

    先生认真回答:“宝贝,再见。”

    她先把儿子送到学校门口,跟着慢慢的车流往前移动,直到确认儿子跑进大门,她再加速开车离开,直奔自己上班的大学去。

    她很喜欢自己的儿子,也很喜欢自己的工作,对先生大体也喜欢。

    曾经,她也非常明确很喜欢先生,但后来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敲碎了她对先生的绝对喜欢,现在她对先生的喜欢就像食堂免费汤里的的紫菜蛋花,一眼看过去满锅都是,仔细打捞却又少得可怜;又像融化在水中的小糖块,静下心来用舌头慢慢品尝似乎有,心烦气躁的时候用眼睛看又没有。

    但正是这种似有似无的不太浓烈的感觉,让她能很好地掌控家中的温度,而先生也能审时度势稳稳把控着家中的湿度,总之,他们的家绝大多数时间平静舒适。

    7:45,她到了单位停好车放下包坐到工位上拿出手机,今天早上出门前她看到手机上有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当时没来得及仔细看。

    现在她坐在办公桌前仔细阅读了短信内容,感到一阵心慌,她又去看微信,有个陌生号码申请添加好友,内容跟短信差不多。

    “你是小菱角吗?”

    “小菱角”是她的外号,大概20年前有人这样叫过,她对比了一下短信和微信的两个号码,并不相同,于是她统一回复:“我是,请问你是谁?”

    对方通过短信、微信告知相同的姓名,她看着那名字,只感觉到自己的脸一阵一阵火辣辣地燃烧,幸好她的手头有急需马上解决的工作问题,她没时间去仔细回忆有关对方的往事,也没空去回应他的一连串微信。

    9:32,对方打来电话,她刚好走进地下室的电梯,她要去地下室开车带几名同事外出办事,于是她直接拒接了对方的电话,现在她有点忙,另外她还没准备好如何跟他对话。

    10:53,她开车带着那些同事返回学校,她的手机连接着车载蓝牙,对方又打电话过来,她看清号码后立即点了汽车上大大的显示屏接通电话,在对方开口说话之前快速生硬地说:“等我空了给你回电话,不要打过来了。”然后,立刻按断电话。

    坐在副驾的同事说:“语气那么凶,对谁这么不客气呀?”

    她没说话,她的手脚在平稳地驾驶着汽车,而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13:46,工作上的急事都处理完,她吃好午饭,然后独自来到一片偏僻的、人迹极少的林间小道给他回拨电话。

    对方别称“小皮球”,是她的初中男同学。

    他在电话里滔滔不绝讲诉自己20年来一直通过各种途径寻找她的经历,她一直听着,偶尔简单回答他一两句问话。

    他说:“你的口音全变了,我听着有点别扭。”

    她笑笑,她们已经失去联系整整20年了,对对方的记忆都还停留在14岁的少年少女时代。现在不要说口音变了,就是见面互不相识也是可能的。

    5月17日,他在布尔津

    5月18日,他在克拉玛依

    5月19日,他在伊犁

    5月20日,他在伊宁

    5月22日凌晨,

    “一轮明月照天山,雄奇三山夹两田

    瑶池赴会天色晚,月明星稀孤枕眠。”

    5月23日,他在大巴扎

    5月24日,他在伊宁

    5月25日,他在WLMQ

    5月26日,他在郑州

    而她一直在苏州,在家、在孩子的校门口、在自己的单位。

    每天,他都给她发视频,发沿途的风景,偶尔用自己的语言介绍一下当地习俗,偶尔也说一些他和她共同的故乡、共同的时光。

    但在他的一再提醒下,她开始回忆起初中时候的点点滴滴,那些开心愉快的、那些愚蠢无知的事情。

    “小皮球”因为她被别的男生殴打过,然后她训哭了那个打人的男生,据说后来发展成两个村男生的群殴甚至牵扯了社会青年,最后导致有人辍学退学。

    她不敢去深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罪恶感,等到初中一毕业她立刻跟所有同学断绝了一切联系,等读了高中、大学她也始终小心谨慎地保持着跟同学的距离,以防不必要的麻烦,毕业后她从不参加任何同学聚会,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说找了她二十年,这完全有可能。

    往事就像涂抹在画布上的油彩,就算成品一塌糊涂但也是一笔一画认认真真画上去的。

    最近,先生的父母从外地来过来,住在他们附近,每当先生的父母距离他们少于1公里,他们的三口之家就会隐隐地进入警戒、备战阶段,等先生的父母离开,他们再进入战后重建阶段,多年来一直如此反复,现在,虽然她已从心底堆上堡垒,但仍在先生一直紧皱的眉头中嗅到了不远处的战火的气息。

    她感觉自己深陷泥潭,她悲哀地她看着自己如一身烂泥成为泥潭的一部分,想自救却越挣扎陷得越深,她也没办法跟身边人求救,因为身边人也同样在泥淖中无法自拔,甚至她就是因为想救那个身边人才一同陷入泥淖的。

    她小心翼翼带着儿子一起乖乖上学上班,防止战火燃烧到自己的家中。

    而记忆中的“小皮球”、现在的大男人,每天都主动联系她,如一股西北风吹到江南,让她感到异样的清冷和通透。

    他又像跨过几千里向她伸来的长杆,她像抓住泥潭旁悬下的草根一样暂时从现实中分神出来。

    她问:“你为什么要找我?要报仇吗?”

    他说:“报什么仇?那时候还都是小孩子不懂事。我就是想找你,你在我的脑海里始终是14岁的模样,我一直挂念着你。”

    她问:“挂念什么?”

    他说:“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她问:“好又怎么?不好又怎么?”

    他答:“好,我开心;不好,我便把你带到我身边来,由我来对你好。”

    她回:“一厢情愿。”

    他说:“真的,不管你现在是单身、离异或者带着孩子甚至已婚,只要你过的不好我都要护你周全。”

    她悠悠地说:“没人能护谁周全。”

    他肯定地说:“我能护你周全,我肯定能护你周全。”

    她沉默一会儿:“我知道了,我很好,你可以去护其他女人周全。”

    他秒回:“绝不,我能感觉到你需要我!”

    他说:“我要说,憋在心中20年的话我一定要说出来。我心里一直有你的存在,没有想过说一定要占有你和你在一起,我要告诉你曾经、现在和将来心里对你的真实想法,就算我们现在没有联系上,无论多大的年龄我都希望能联系上你告诉你,我的心里有个你,就算现在我们不能生活在一起,我也一样希望我们彼此的心是一样的感觉。”

    她听完心跳加速,但还没有感激涕零,她说:“值得吗?”

    他说:“当然值得,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女生,善良聪明调皮漂亮,是最讨人喜欢的女生。”

    她说:“人会变了,是你自己在心中美化了我。”

    他说:“本质不会变,而且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的心意不变。”

    她突然想哭,她可能早已丢失了那个自信的自己。

    他认识她的那三年,可能是她人生中物质条件最差、但精神上最熠熠生辉的三年。

    1993年,她以全校第二的成绩考进晓店第二初级中学。

    当时,在同一所中学读初三的三姐成绩一直稳居年级前三名。第一学期总结大会上,小四被老师指定为初一年级代表上台发言,同时三姐是初三年级代表,全校师生无人不知晓并佩服她们姐妹俩。

    当时,大姐在县城读高中一个月骑自行车回家一次,她和三姐读初中每周骑自行车回家一次,加上爸爸的、二姐的,全家共五辆自行车,星期天上午修理自行车是爸爸的固定工作。

    她和三姐的自行车是妈妈托舅舅从城里运回来的二手自行车:一辆绿色的外观很漂亮,但链条全封闭有点重,有时候骑着骑着车链就自己掉了,掉了以后抠得满手黑油也装不回去。另一辆是白色的简单轻巧,可惜轮毂车条车把都上了锈。

    但是,有总比没有好。

    每个周日的下午,小三小四就各自骑着一辆小自行车带着大米、煎饼、咸菜上学去了。上学的路一直向西,有时候迎着火烧的红霞、有时候冒着豆大的雨点、有时候什么也没有,就吹着清风数着路边的一棵棵树、一座座桥。

    读初一的小四与读初三的小三住在初三女生的宿舍里,位于宿舍西北角的一个上下铺的下铺。

    一米二的小床上一头堆着两个枕头一条被子,另一头堆着大米、煎饼、咸菜、一个大饭盒一个大茶缸,茶缸里放着两双筷子两个汤勺。

    吃饭时间,床既是餐桌又是餐椅。

    一年四季没有热水瓶没有打热水的地方,煮饭、刷牙、洗脸、洗脚、洗头发都是冷水甚至是冰水或者山石缝隙中的水滴。

    睡觉时间,床是床。碍事的干粮被堆在小四的脑袋边、也就是小三的脚边。

    小三上教室的时间总是早一点、回宿舍的时间总是晚一点,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小四上完早自习后匆匆吃了煎饼卷咸菜,然后淘米送饭盒到食堂,她会挑食堂蒸笼的角落放置自己的饭盒。中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她会拿上一本写完作业作废的本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食堂,在蒸笼抬下的第一时间挤过人流顺利用本子包住自己的饭盒,再飞奔到宿舍,将滚烫的盒饭放在垫了书本的床上,然后拿起大茶缸再飞奔回食堂,用五分钱饭票打上一大茶缸飘着大朵油花和几片菜叶的热汤,这次,她小心翼翼地端着大茶缸走到宿舍,此时,小三刚好回来,她把饭盒里的米饭从中间划开,一半挖出来放在饭盒盖子上自吃,另一半留在饭盒里给小四吃,姐妹俩就着周末在家里带来的咸菜一起吃着,她们在一个大茶缸里喝汤,但小三从来不吃汤里的菜叶。

    有时候午饭结束后,小三也会洗好饭盒、淘好米放好水,但是小四总是说:“让我送,我记着地方好找。”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小四再次从教室飞奔到食堂、从食堂飞奔到宿舍、从宿舍飞奔到食堂。

    初三学生常常跟她的三姐说:“嗨,看你妹,跑得可真快!”

    小四会不好意思地把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

    每周放学回家,对于小四来说又是一次考验,两辆旧自行车总是在休息一周后罢工,无论爸爸使出怎样专业的修车本事也不能让小绿、小白在校园里风吹日晒雨淋一周后乖乖地驮两个女孩回家。

    小四中午放学后,先整理带好空掉的米袋、煎饼袋、咸菜瓶,然后去检查小绿、小白,一看车轮是否有气,二看车链是否在岗,三看车闸是否灵敏。

    经过仔细的评估后,小四会挑选综合性能差的一辆做自己的回家伙伴。因为三姐下午要再上两节课才放学,小四想就算自己的车子无可救药一直要推着走也会比三姐早到家。

    小绿、小白最常见的问题是内胎漏气,小四会从学校大门处的修车铺开始补气、骑一段到峰山顶有个修车铺再打气、坚持到刘圩、然后是光前、宋营、一路上共有五个修车铺,小四如数家珍,修车铺的主要生意是补内胎、换气门嘴处的小橡皮,打气筒是免费自助使用的。

    小四知道父亲补胎的水平一流,换小橡皮的活儿小四自己也会干,所以小四一定会省下修车的钱。当然,她在一次次免费使用了人家的打气筒后都会毕恭毕敬地说一声:“谢谢您,叔叔!”由此,她写的一篇关于修车铺的真情实感的作文受到的老师大加赞赏,被老师当作“范文”反复读给各班同学听。

    后来,三姐考上了外地的学校每学期坐长途汽车回家,她读到初三,弟弟来了读初一,弟弟的很多同学看到她也会亲切地喊一声四姐。

    更别说那些老师了,对他们姐弟三个总是如数家珍。另外因为她们姐弟的家长会总是大姐来参加,老师同学们对她家充满好奇,也对她们的父母佩服有加,因为当时当地女孩子读初中的很少,能考上高中、中专、中师的女孩子更是凤毛麟角。

    曾经的她、她的姐姐们那么简单却又是那么快乐。

    她当然也希望他一切安好,但没有他的豪言壮语。

    如果他过得不好她并不能护他周全,现在她觉得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就很不容易了,她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心里一直都有他的存在,因为她的父母姐弟丈夫儿子已在她的心里占据了绝大部分位置。

    但是,现在他在她的心中慢慢立足,那个13岁的她也一起站了起来,两个人在她心里脑袋里占据的比例慢慢扩大,扩大到她不能忽视的范围。

    他带着一股能量,如一个大雪球滚滚而来,势不可挡。

    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那个从故乡一路走出来的自己,而不是陷于眼前困境的自己。

    他用寥寥数语救活了她、促使她寻找自信独立的自己。她要成为更好的自己,就算是为了配得上他的肯定和偏爱,她也不能让自己陷在泥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