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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夏时龙之三

    我也不知道我躺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宿舍亮着灯,耳畔还有人说话交谈的声音。我擦掉脸上已经快要风干的泪痕,茫然地看着天花板,角落里有一个已经挂了灰的蜘蛛网。我感觉已经不再发热了,但是却异常的口渴,喉咙像是烧着了一样,根本说不出话。我坐起来,又看着宿舍地板发呆。

    “你醒了啊?”我听到有人和我说话,“你中暑了?”

    是我的舍友。我想回答他,但是张嘴却说不出话。我随手指了指对面桌上的一瓶水。

    有人给我拿了一瓶水,递到我手里。我喝了水,喉咙的干燥算是有所缓解。

    “你怎么了?”他这么问我。

    我摇头:“没事,有点不舒服。”

    此时的我说话还有点哽咽。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重新说了一遍:“没事,好多了。”

    宿舍里有点沉默,我又问:“合照拍完了吗?”

    “拍完了,刚刚一直叫你没有叫醒。”那个和黄雨潇同名的叫林雨潇的人说。说完完又有点犹豫地说:“现在大家应该都没有走散,要不然去和班主任说再拍一张?”

    我不愿意再麻烦同学们一次了。于是我说:“算了,到时候P上去就行了。”

    说完我又躺下了。灯光照在脸上让人烦躁,我就用被子盖住了头,忍不住又想哭。这件事我几乎不能和任何人说,这种感觉很憋屈。我和鸢尾认识才多久,她就这么突然地死在我面前,突然到我甚至对她都没有什么了解。我仅仅知道她叫什么,仅仅知道她向往着外面的世界,然后呢?然后她就这样在我面前化成了妖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内心的堵塞感,只是觉得说不出话来。

    我感觉有人拍了拍我。我拉开了被子,看见是班主任,急忙坐了起来。班主任拍着我的被子,亲切地说:“不舒服吗?干吗捂着被子?”

    我摇摇头,准备下床。班主任见状,就对我说:“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方便吗?不方便就算了。”

    我本来只是“准备”下床,做做样子而已,心中的打算是他能留下一句“你躺下多休息”然后识趣地走开;但他既然都问我“方不方便”了,言下之意是我不方便也得方便了。我掀开被子,走下楼梯,踩着拖鞋出了门。班主任在走廊等我。他靠在走廊立柱上,这个态度比较放松,面色也比较和善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大事,我稍微心安了一些。

    不过我大概知道他要问什么了,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回答。

    班主任问我:“你今天怎么了?有什么事都可以和老师说啊。”

    我盯着楼下的鱼池发呆,心里想着今天已经是不知道第几遍听这种话了。

    班主任又说:“不能影响高考啊!”

    我心不在焉的点点头,鱼池里有一只鲤鱼浮到水面上来了,鱼池边有两个女生驻足观看。其中一个是瞿清鹤,她那条藏青色的裙子有些像池水,怪好看的。

    “怎么了?有心事?”班主任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我怕他误会,摇头道:“没什么,可能昨晚睡得太晚了,不太舒服。”

    “那你要注意休息呀!身体上革命的本钱,没有本钱怎么去,去去去……”班主任说到这里卡壳了,但他又换了一种说法,“只有搞好身体才有好成绩对不对?不过我猜你熬夜也不是在学习吧?最近啊,游戏还是要少打……”

    班主任不愧为政治老师,说起理论来一套一套的,由浅入深,渐渐扯到了马哲和黑格尔,又提到了自己大学时代的经历,最终还来了个总结升华。那时候没有“凡尔赛”这种说法,现在回想起来他简直就是凡尔赛宫中的路易十四。我不胜其烦。

    “没什么事了……”班主任突然这么说。我松了口气,准备回宿舍,谁知他又加了一句:“文萍老师叫你过去一下。”

    “文萍”是德育处主任的名字,对我来说这个名字犹如梦魇。我又回想起了遇到焚舞的那次我和她在教学楼下不甚愉快的交谈。文萍主任喜欢把犯了错的学生请到德育处喝茶,高中三年中我违反校规校纪的事情不算少,因此我也是常光临德育处的茶客之一。不过转念一想,都最后一天了她应该也不至于找我麻烦。于是我点点头,抱着壮士出征的悲壮心情往德育处走去。

    “先回去把拖鞋换了。”班主任说。

    德育处在行政楼的二楼,太阳晒不到的地方,这里显得阴森森的,像是阎罗殿一样。通往德育处的路上有一条长长的走廊,同样也是太阳晒不到的地方,两侧挂着校领导的照片,不多不少正好十张,被我这样的学生称作“十殿阎罗”。如今就要毕业了,再次看到的时候竟觉得他们每一位都和蔼可亲,也不知是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不过负责任的讲,我觉得这地方阴森纯粹是因为我是那种经常违规违纪的学生。在绝大多数学生眼中,他们每一位都是认真负责、关心学生的好老师,绝对对得起“为人师表”这四个字。这里我要特此声明,免得因为我的个人看法是他们声誉受辱。

    我看着他们的照片,回想到高中三年来我在这里吃过的处分,心中五味杂陈。最后一天吃不到了,还有点怀念那种背负处分担惊受怕寝食难安的感觉。

    德育处的门没关严实,我敲了敲门就进去了。里面的冷气开的很足,穿着西装都感觉到有点凉了。

    “奕琦,”文萍主任对我说,“坐吧。”

    颇有鸿门宴的意思不是吗?我战战兢兢地坐下,听从发落——尽管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主任靠在椅背上,一边处理着电脑上的文件一边问我:“你今天是不是也看见那夏时龙了。”

    提起这个我又想起了鸢尾,不由得心一沉。她似乎觉察到了我的异样,给我倒了一杯水。今天杯子里泡的是洛神花茶。德育处的茶总是花茶,不过经常换,上学期我在宿舍打牌被抓的时候喝到的是茉莉花茶。

    主任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夏时龙出来就是要吃妖怪的,不然它也没法活,你不应该去干涉的……你是文科生吧?”

    我还没有反应,她又摆摆手:“文科理科都一样。‘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句话你肯定也听过。夏时龙吃妖怪是它的生存法则,不应该人为干预的。”

    可是它想吃我体内的战场火,还杀了我的朋友。我在心里这么说,但终究没有说出口。空调送来的冷气让我如坐针毡,我只想快点结束这场对话。杯里的洛神花茶凉的很快,洛神花已经泡褪色了。

    主任又说:“你看得见妖怪,别人又看不见,你这样很容易被当成异类的。”

    “嗯。”除了“嗯”之外我想不到更好的回答。

    主任瞥了我一眼:“你的妖气看起来很重啊,那你更要小心。时刻记得保护好自己。”

    我忍不住说:“夏时龙杀了我的朋友,她把妖气都给了我!”

    主任沉默了,我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语气有点不对,但我没有也不想道歉,只是像一个任性的孩子那样坐在那里。主任并不在意我刚刚的态度,语气柔和了许多:“有这种事?我不知道。我也只是提醒你一下,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你最好还是不要去干涉了。”

    她像是要找补一样,又说:“当然了……朋友嘛,为了保护朋友……但是……”

    看来这个话题并不在她原先的准备里。我觉得这样的聊天很没有意义——为什么所有人都叫我不要干涉呢?那些妖怪明明在杀别的妖怪啊!我所接受的教育告诉我要有正义感,我应该尽我所能去保护别人啊!就像鸢尾那样不是吗?一想到这里我又有些悲痛,咬紧了下嘴唇站起来就要走。主任在我身后喊我,我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她。

    她想要说什么,张开嘴又没有说出来。我不知道该不该走,站在原地等她的发言。不知过了多久,她说:“不过,如果你能永远保持这样的心,那你就保持下去吧。你就一直去做一个能保护别人——别的妖怪——的人,也很好。”

    这句话写出来有点像是电视剧里的台词,但她确实是这么说的。语气并不包含多少祝愿的成分,倒像是一种无奈。说罢她挥挥手让我走,自己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电脑上的文档里。“注意安全。”这是她最后说的话。

    以往的我离开这个寒冷的办公室时总像是在逃跑,唯独今天有一点别样的温暖。我走出办公室后带上了办公室的门,面对着紧闭的门又沉默了很久。行政楼的走道里没有一个人或者一个妖,只有我踽踽独行。

    当天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整理东西——对于我的同学们来说,确实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三年又三年之后,大家记下来的都是分离的时刻,谁还会记得我今天的所作所为呢?东西都收拾好之后我坐在门口发呆,突然又想到这是我在这个住了三年的地方待的最后一天了。回头望了望寝室,想到早上发生的事,我做梦都想不到我的高中三年住宿生活会以这种方式收场,落幕不是喜剧也就算了,偏有点黑白默剧的感觉,最后竟连合影也没有。那天天气晴朗,阳光照在身上却像是刺到深海的光,光明中裹挟着刺骨的寒冷。

    我和同学们道别,互相祝福高考。隔壁宿舍一个同学问我:“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看起来怪怪的?”

    我懒得数是第几遍被问了,只是摇了摇头,独自提着行李箱下楼了。同学们基本都有家长来接,唯独我一个人回家。我本来想约瞿清鹤一起走的,但估计她也肯定有父母接,就没有提这事。林雨潇想要帮我提箱子,我本来想要拒绝,但是一个人也拿不了那么多东西,还是同意了。路过门口的时候我多看了蛛丝目一眼,这估计也是最后一次见它了,这一个多月里它长大了许多。它躲在楼里,很安全。

    我们在校车边上道别,他目送我上了校车。校车缓缓开动,驶向城市,也算驶离了这个带给我颇多触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