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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食油蝠

    这场电影有很多人在看,我还能听得见有熊孩子在大吼大叫,他们不遗余力地展示着自己的活力,像是要把天花板都给掀了一样,光听着都让人觉得嗓子哑了。待到电影真正开始时,熊孩子的叫声消停了许多,广电龙标出现的时候的响声勉强盖住了熊孩子们的尖叫。

    电影确实很无聊,我昏昏欲睡。里面不乏一些很低俗的段子或者强行拼凑的老梗,算是勉强支撑着我所剩无几的观影欲望。我还没有吃早饭,现在影院里的爆米花香特别勾魂。

    当我昏昏欲睡的时候,一个妖怪又让我打了一个激灵。它从我面前飘过去,一直在空中盘旋,时不时像鹰一般俯冲而下,在观众席之中扯出了什么东西,又飞起来。我自然没有傻到以为这是我饿出的幻觉,但是我看它也不像电影里的怪物。我摘了3D眼镜以便看的更清楚,这才确定了它是真实存在的妖怪。

    它很巨大,估计得有观众席上两张并排摆着的椅子那么大。它有两双翅膀,翅膀上没有羽毛,也不是薄膜状的,上面血管丛生。与其说是翅膀,倒不如说是四坨肉瘤,看起来鼓鼓囊囊地,让人疑心它莫不是靠着浮力才飞在空中;它尖嘴猴腮,像是雷震子——我并没有见过雷震子,只是和影视作品里的雷震子很相似。它的眼睛是绿色的长条形,像是猫的瞳仁,在黑暗中发着光;它的皮肤似乎很光滑,还可以稍微反射一些荧幕上的光;它身上萦绕着很不明显的光芒,我说不清那是妖气还是荧幕的反光。

    由于它的样貌实在丑陋,所以我拍了拍口袋唤出了阿锋。阿锋出来之后也没有多问,一下子就懂了我叫他出来的目的。他看了眼,对我说:“这是食油蝠,以油脂的气息为生,在酒店的后厨应该很常见。”

    “为什么在这?”我刻意小声说,但还是被瞿清鹤听见了。她看向我,微微歪着头问我:“你在和我说话?”

    “啊……没有,”我连忙否认,“我什么都没说啊。”

    瞿清鹤笑了:“那应该是我听错了吧。”

    待她重新将注意力投入电影之后,阿锋对我说:“可能是看中这里爆米花的味道吧。食油蝠是很罕见的妖怪,像这么大的就更罕见了。”

    我拿出手机,调到最低的亮度,随便打开了一个窗口,输入:“对人有害吗?”

    阿锋回答:“一般来说是没有的,只不过看着吓人而已。”

    阿锋说完,又钻回了我口袋里。我将手机放进口袋,继续看电影。食油蝠在我面前不断地俯冲下来吸食爆米花的香气,这样的场景真的很难让人将注意力放在电影上。即使我知道它碰不到我,但我还是时刻提防着它注意着它的动向。这个东西实在是可怖,某个角度看又有点像是西方神话里的石像鬼。

    我冒出一个很奇怪的想法来:做妖怪也挺好的。妖怪没有那么多法则的束缚,当你去吃别人手里的爆米花的时候,没有人告诉你这不对这不好,相反,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吃;如果这时候我也从我旁边的人手里拿一个爆米花吃,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第二天就被人挂到贴吧知乎等各个地方骂个痛快。

    我有的时候很像做一些与人无害但是容易招致社会性死亡的事件,比如说站在大街上倒立着大喊大叫。如果我某天变成了妖怪,所有人都看不见我了,我要在街上喊到太阳从天上落下来。

    但是话又说回来,食油蝠吃的也只是香气而已,而人类买爆米花又不是为了吃它的香味。所以食油蝠又算是有效利用了剩余资源,在不被人类察觉的情况下满足了自己的需求。人类社会中似乎也有许多人是在利用剩余的资源来存活,但是他们的处境往往很不好,社会地位也相对较低。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作为妖怪来说完全合理的事,到了人类这却会引起各方面的讨论——从道德到社会保障等等。我很想和别人说一说我的看法,但是又没人可以说——如果和瞿清鹤说有一个大妖怪在天上飞来飞去,我不知道她的电影还能不能看下去。

    一直看着食油蝠的感觉真的很难受,明明是很无厘头的喜剧硬是被我看成了恐怖片,有点《异形》的意思。其实爆米花并不至于香的整个影院内都是,但是我的注意力全在食油蝠身上,这下对于爆米花香气的接受像是打开了阀门——也有可能我闻到的一直都是想象出来的爆米花味。

    我很难想象这样的烂片还能拍将近三个小时,这比高考还难熬——高考的时候还有曼陀罗华可以看呢,现在能看见的却只有食油蝠。等到灯光重新亮起的时候,食油蝠飞到了屋顶上,倒挂在那里,倒也真和蝙蝠有点像。

    致谢的字幕出来了。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发僵的脖子,问瞿清鹤:“走吗?”

    瞿清鹤摇摇头,微笑着征求我的意见:“等等吧,我想看彩蛋。”

    既然她这么说了,我就又坐下了。我随口问:“晚上一起吃吗?”

    “啊?”她有点意外,但很快又笑着答应:“好啊。”

    我只是随口一问,万万没有想到她会答应,这下我除了窃喜之外又有些慌乱。我不知道她的喜好是什么,随手翻了一下应用,问:“烤鱼你吃吗?”

    “啊,好,”她顿了一下又说,“不要太辣就行。”

    “应该不辣……”我一边说着一边下了单,“我买好了,就在楼下。”

    我一直在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紧张。我从没想过和女生一起单独吃饭什么的,这样的感觉像是在约会——我希望确实是。

    瞿清鹤确实很好看。曾经因为繁重的学习压力没有空去想风花雪月的事情,现在呢?

    我不能确定这样的感情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见色起意,不过这样的感情倒是让我有点不敢直视她。我低着头走着路,数着地上瓷砖的格子。

    烤鱼店里味道很浓郁,衣服已经吸饱了气味。烤鱼的香味比爆米花的更浓烈更诱人,各种口味的烤鱼散发着同样的诱惑味道。我隐隐约约听到了我肚子的响声,只好多喝水以充饥。

    我们时不时的聊两句,话题大多是刚刚的电影。由于我并没有很认真的看,一些问题我只能以“还行”、“不错”、“哈哈”来应付。食油蝠依然在我脑海里忽上忽下的扑腾,像是海豚跃出水面又重新扎进去。瞿清鹤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我的敷衍,依旧说个不停。她很能说,我只能装作一直在听,克制着自己玩手机的欲望。

    终止她话题的是烤鱼。烤鱼比我想象的——或者比她所能接受的辣。她脸色红润,脸上汗涔涔的。在这样的辣度下她的大脑似乎都停止了思考,但是拿着筷子的手依旧没有停下。我看着她吃,有点出神。

    “你怎么不吃?”她问我。

    我回过神来,又夹了一筷子:“吃饱了。刚刚想缓缓。”

    这口吃下去的时候,我又有点出神。我不知道当时的我在想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和瞿清鹤有关。我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食物上,又吃了几口。

    吃完之后,我送她回家。临别时瞿清鹤问我:“下次还出来玩吗?”

    我有感觉这绝非是客套话。我说:“好啊。”

    她笑了一下,转身进了小区。铁门关上的时候我发了呆。

    我转身往家里走,路过一个拐角的时候不自觉回头又看了一眼。我并不知道她住在几楼几号,但总觉得或许能在某个窗口看见她。匆匆一瞥之后,我有点做贼心虚的加快了脚步,低着头,将下巴藏在领子里。

    我打开家门,大黄兴冲冲地跑过来蹲在我面前,黄雨潇也绕着我转了几圈,继而失望地问我:“叉烧包呢?”

    我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事。我心怀歉意地说:“啊,我给忘了。”

    黄雨潇摆了个鬼脸:“我猜你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每次都是这样!”

    我赔罪似的笑:“也不至于‘每次’吧?”

    黄雨潇凑近了我,在我衣服上闻了闻,对我说:“你身上有股好奇怪的味道。”

    “奇怪?”我闻了闻臂弯,一股很浓烈的香料味。我说:“我晚饭吃的烤鱼。”

    这件卫衣似乎特别能吸味道,我每次穿着它进入烤鱼店或者火锅店的时候都能吸一身的味道,不知道它对妖气有没有吸附的效果。

    黄雨潇又在我身上闻了闻,对我说:“不光是烤鱼呢,还有点女孩子的气味呢!”

    我又仔细闻了闻,除了烤鱼的味道之外什么都没有闻到。我问她:“你怎么闻出来有女孩子的味道的?”

    里屋的指南翁插了一句:“哼,狗鼻子都很灵。”

    这句是陈述事实,但是听着并不怎么让人舒服。黄雨潇倒是没有在意,也可能只是我自己多想了。我走到卧室里,一边脱衣服一边问指南翁:“你听说过食油蝠吗?”

    指南翁点头:“听过。怎么,你遇到了?”

    我说:“对,今天遇到了。罕见吗?”

    指南翁眉头一皱,像是在思考:“其实要说罕见吧,也不至于,”他又挠了挠脑袋,“但是曾经有点困难,所以饿死了很多食油蝠,现在就不常见了。”

    “三年困难时期吗?”我问他。

    指南翁点头:“历史上自然灾害不少,不过最近的就是这个。那时候民众都吃不饱,谁家还有油?很多食油蝠熬不过去,饿死在了那个年代。”

    我思考了一下,又问:“所以妖怪社会和人类社会息息相关,对吗?”

    指南翁摇头:“不对,应该说这两个社会都和自然有关。三年困难时期还是因为自然灾害,那时候哪有好过的妖怪?”

    我又问他:“那你们怎么熬过来的?”

    指南翁叹了口气:“作为书卷灵,我对妖气的需求是很低的,自然好熬一点;至于他们……”他很不屑地看了眼黄雨潇等,对我说,“他们估计都没经历过那个时候。”

    指南翁这种不可一世的态度让我挺不舒服的,但是我又不想说他什么。指南翁是在八十年代出版的,所以他自己也都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我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随手翻开了《盛世百妖集》。指南翁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对于我们来说,真正困难的时期在于文革,那时候我的很多同伴都被撕了烧了,倒是他们死后留下的妖气还养活了很多妖怪。”

    我脑海中有了这个画面:当一个妖死去之后,四周游荡的妖一拥而上,抢夺着他的妖气。

    也许是因为触及了伤心事,指南翁很难得的回到了书里,竟然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再出来。

    可是他明明没有经历过,他伤心什么呢?我想了足足三分钟,终于明白了:在此时摆出伤心的姿态才足以显示自己与那些历史久远的书卷灵一样高贵,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忽视自己只不过是一本《鲢鱼的喂养与繁殖指南》。指南翁的自尊心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对其他书卷灵的共情。

    实际上那天晚上我也并不很在意指南翁到底有没有出来,因为后来的时间我都在和瞿清鹤聊天。我也不知道我竟然这么能聊。我们说了好多话,一直聊到了夜里三点。由于大黄很早就睡了,所以我关了灯,在黑暗里手机发出的亮光看起来很像一盏夜灯。

    三点半左右,瞿清鹤和我说:你还不睡吗?已经很晚了。

    我这才注意到时间。我说:我还不太困。

    瞿清鹤:那我先去睡了。

    我有些失落,但还是说:嗯嗯,那你睡吧。

    我们互道晚安。瞿清鹤没有再发消息,我就将手机放在了一旁。放下手机之后有一种空虚的感觉,又很想念她。

    过了大约三五分钟,她给我发了一条消息:和你聊天很开心。

    我回复:你也是。

    她回了一个“月亮”的表情,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