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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曹孟德傲展雄师 公孙渊狂口献赋

    1铜雀台

    “铜雀台”雄伟壮观气势恢宏,千门万户金碧辉煌。格局为三台联袂,如一“凸”字,两侧各高十丈,左侧那边叫玉龙台,给儿子们住,右边那座叫金凤台,给女儿们住。中间的主楼才叫“铜雀台”,高出一层更胜一筹,为曹操和众夫人享用。想检验一下自己对五湖四海的感召力,曹操准备举行一次隆重庆典,择好了日子,轻车快骑飞驰四方,连敌方孙权和刘备也予邀请。雁鸣长笛惊蛰节,柳条善解春风意,黄河流域翠绿茂发,一派盎然景象。公孙康打发公孙恭领着公孙渊和卑衍等,重车厚礼前来助场。

    庆典仪式由曹丕主持,这曹丕,二十三岁,英姿焕发气宇轩昂。卯时已过,曹彰快马急报:“鼎车过一冻坎时,运载戊鼎那辆轮毂巅碎,得另换重车,势必误时。”

    曹操虽怒但也别无良策:“都是尔等考量不周,祭祀只得后延了,那就先行阅兵吧。”

    曹丕令旗一展,百鼓齐擂,仪仗队首先进场。曹公楼头满面笑,不断招手还问候。

    曹操欲观武官比试弓箭,乃将西川红锦战袍一领,挂于垂柳枝上,下设一箭垛,以百步为界,分武官为两队,曹氏家族俱穿红,别姓将士俱穿绿,各带雕弓长箭,跨鞍勒马听候指挥。操传口令:“有能射中箭垛红心者即以锦袍赐之,如射不中者罚水一杯。”

    号令方下,红绿队中各将争锋夺彩,曹休、曹洪、文聘、张郃、夏侯渊五支箭齐刷刷插在红心里,夏侯渊刚欲夺袍,徐晃骤马而出,高叫曰:“汝等夺射红心,不足为异,看我单取锦袍!”拈弓搭箭遥望枝条射去,恰好射断柳条锦袍坠地。徐晃飞取锦袍披于身上,骤马至台前喏曰:“谢丞相赐袍!”文武众官无不称羡。

    徐晃勒马欲回,猛然间台边跃出一个绿袍将军,大呼道:“锦袍哪里去?早早留下与我!”众视之,乃许褚也。

    徐晃言:“袍已在此,汝何敢强夺!”许褚仍不回答,竟飞马来夺袍。两马相近徐晃便拿弓打许褚。许褚一手拉住弓,把徐晃拖离鞍。徐晃翻身下马,许褚亦下马,两个揪住厮打。

    曹操急忙使人解开,那领锦袍已是扯得粉碎。曹操并没发怒,笑言:“孤特视公等之勇耳。岂惜一锦袍哉?”便教诸将尽都上台,各赐蜀锦一匹,诸将各各称谢。

    台上的公孙渊坐不住了,公孙恭知他想干什么,几次没摁住,公孙渊霍然站起,面向曹操:“丞相,公之诸将显示完毕,末将可否临场献献丑技?”

    曹操一愣转过身来:“好啊,于此场面,发此话者决非等闲之辈。”

    公孙渊又嗟叹:“来路乘舆,坐骑没来。步射,趣味有显不佳。”

    曹操明白:“还想要匹马,这样吧,把我的‘无尘’骑上。”

    公孙渊抱拳:“谢丞相赐马。”

    马蹄起时必生尘土,这马狂飙时,因跑得特快身上不落一粒尘埃,所以称“无尘”。

    曹操令马弁牵马。公孙渊疾步下楼,跨马绕场。那马欺生,狂奔两圈后突然原地打圈,先是尥后脚,后是抬前蹄,皆没把公孙渊丢下。一招不行,“无尘”心急,边奔边想另策,突然间前蹄突失,一个跟头栽倒,把公孙渊甩得老远。公孙渊认为是马耍伎俩。那边马弁在喊“无尘”,“无尘”打个滚后快速站起。公孙渊也忍痛站起,那马刚待起步,公孙渊一个旱地拔葱,稳稳落在马背上,“无尘”只得缓步绕行。

    公孙渊示意要弓。曹休送弓,观其马技认为必非凡手,疑惑间问:“小将可有何种射法?”

    公孙渊假装正经:“汝向空中劲射一箭,落下时,看我射你箭头。”

    能有如此射法?没人敢信。公孙渊搭箭,曹休那箭却不向高空射去,压低角度射向远方,公孙渊见其中计,松手射去,当然无果,公孙渊欲求再射,无人搭理。有人议论曹休使坏,公孙渊心下高兴,却摇着头缓步上楼。

    曹丕翘首以盼,正当焦急间,鼎车来到。时人认为大地为方,司母戊鼎长方四足,放在地上祭地。天穹为园,司香盂鼎三足规园,应放台顶,阳面祭天。盂鼎相对,虽轻也过千斤,搬到台顶可不是件易事。两个力士抬不动,好不容易弄到玉龙台上,往上的楼梯太窄,人多了没法走。眼看时辰过午,说什么也不能下晌祭天,曹丕急得大喊:“普通的士卒怎么能行,刚才得奖的大将,哪两个敢来?”

    “虎痴”许褚应声而至,抄起杠棒,高声挑号:“‘开山’徐晃,有种的过来算一头!”

    徐晃怎肯报熊,抄起另头杠。杠上二肩,许褚先起,徐晃难直腰,转过脸说:“不准抢杠,咱俩得同时起,你把我压下去,你也露不了脸。”

    何晏打量下俩人架式:“真是两个蛮夫,你俩也不想想哪个应在前面?”

    徐晃个子大,许褚短粗,确实应该在前头,二人调了位弯腰同时起,圆鼎离了地,晃晃悠悠走几步,来到阶梯前,可一步也迈不上去,两个腚墩跌在地,张着大口喘粗气。

    虎豹骑督曹纯是曹仁的弟弟,身长九尺,腰阔十围,倒拽虎尾,力举牤牛,统领着曹军最精锐的五千骑兵,斩踏顿屠柳城,战徐州屠彭城,追刘备于长坂坡,极其凶暴,斩获甚多。见徐晃、许褚瘫软于地,曹纯疾步来到鼎前:“看我的!”

    曹纯双膝半蹲分跨马步,双掌发功,可丹田之气却没沉住,放了个呲溜屁,不可思议的是,竟把腰间盘突出了,呲牙咧嘴扭歪脸。四人上前将其抬下。

    曹丕急出汗,何晏干瞪眼。曹操无奈说:“霸王不重生,这鼎上不去,十事九不周,难求圆满了,就放在这祭天吧,心到天亦知,也就算成了。”

    卑衍看台下比武,早已摩拳擦掌,可惜没有机会,此时此景立身站起:“丞相不必灰心,可否让小将试试!”

    众看此人,环眼挓腮,两手似箕,体壮如牛,相貌奇异。曹丕知其膂力必大:“但没个对杠者也是枉然。”

    卑衍来到鼎前,打量下扣手处,觉得还算合适,看来胸有成竹:“看我的!”卑衍吸足底气,收腹弯腰,再直背上挺:“嗨!”。铜鼎应声而起,卑衍肚子一腆,上步台阶,连挪几步,脚下梯板连连作声,变形下弯。

    曹丕喊:“不好,梯板要断!何晏,快找木杠从下面顶固!”

    眼前哪曾备有顶杠?公孙渊献策:“时不待人,可叫军士于下顶托,瞬间可成。”

    曹丕点头:“事不宜迟,别叫军士了,刚才演武的那些大将,赶紧过来,一人一阶,越快越好。”

    下面那几阶还好说,上面几阶,人就不够高了。这几员大将,骑脖子叠罗汉,费了好大劲,才让卑衍踏过去。铜鼎放稳后,众将方觉不是滋味。

    巳时三刻,“伍德乐”奏起,曹公沐手焚香,恭献三牲。一杯醇酒扬苍穹,保曹门昌盛!乐停,诵祭文,诵毕,乐再起,诚叩。

    祭毕,排晏入席。事前,曹公曾令众子预作辞章,一展才华,认为曹植的《铜雀台赋》最佳。曹公招手,曹植年方十八,英俊潇洒满身才气,即诵佳章:“从明后以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见广府之广开兮,观至德之所营。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之滋荣。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天云垣其既立兮,家惠得乎双逞。扬仁化于宇宙兮,尽肃恭于上京。惟桓之为盛兮,岂足方乎至明?休矣!美矣!惠泽远扬。翼佐我皇家兮,宁波四方。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辉光。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君寿于东皇。”

    诵毕,无宾不报以彩声。曹公顾谓左席:“武将以骑射为乐,足显威武。尔等皆饱学之士,建安名流,何不各进佳章以纪今时之盛。”

    王璨原为刘表宾客,因长相不佳,不受器重。曹丕赞其文才,指其起身,王璨即席吟诵:“身临铜雀临水阁,神系瑶池不系舟①,鹿台阿房无颜媲,羞塌龙宫翡翠楼。”

    曹丕主评:“非高士不敢如此用字,诗非辞赋,最忌一字二用,可此处功夫用得独到,两个‘临’字和两个‘系’字,各处动静不同,回味无穷。实乃少见。”

    应玚起身:“七言诗最难做,斗胆比仲宣兄一首:王母从未达尽意,彩虹总成半个圆。惜之未登铜雀台,漳浪卷卷入东瀛。”

    曹植品评:“前两句亦为佳作,后部略俗。”

    公孙渊忍不住:“若将后句改为‘可怜瑶池水太窄,漳河一勺遨宇环。’就显气度了。”

    有人认为改得好,有人认为他狂傲。

    刘祯也诵七言诗:“一门三圣②牧野唱,摘星楼上挽朝歌③。敬谢先杰西门豹,铜雀台头狂士多。”

    曹丕摇着头:“如在别处,此章亦算可以,今时于此提到摘星楼,那是纣王焚身的地方,实为不妥。”

    刘祯口吃:“咱是明颂姬周,暗赞曹公和你等兄弟,有…有何不妥?刚…刚才王璨还…还提到鹿台和阿房宫了呢,二…二处都没好结果。”

    公孙渊又插言:“几处静物皆不为重,主要是诗中有个挽字,有点不吉利。”

    刘祯越急越结巴,引得众人大笑,曹公拈着胡须:“别吹毛求疵了,刘祯也出于好意,亦可赐赏。”

    阮瑀边琴边唱:“奕奕天门开,大魏应期运,青盖巡九州,在东西人怨。士为知己死,女为悦者玩。恩义茍敷畅,他人焉能乱?”

    曹操起盛于古魏地,极喜这个魏字。曹丕欣然:“好,开朝后,咱们就尊魏。”

    曹操瞪其一眼:“岂能信口开河!”

    徐幹、陈琳等也各献佳章。曹操望望老臣:“年青人都争相踊跃,老人们亦不应过谦。”

    谏议大夫王朗开口:“自盘古而尧舜兮,唯铜雀与卞玺。立双台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俯皇都于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欣群才之来萃兮,回飞熊之吉梦。御龙旂以遨游兮,回鸾驾而周章。思化及之四海兮,嘉物阜而民康。愿斯台之永固兮,乐终古而民央!”

    曹植问:“铜雀台二桥东西各一,王公怎称东南?”

    王朗言:“朽曾身事过孙吴,乔老有二女,皆为西施昭君之容,长女大乔嫁于孙策,小乔嫁于周瑜。东吴虽为敌国,礼仪亦当尽言,曹公不计前嫌,亦发请柬邀之。刘备都遣人来,孙权却小肚鸡肠,连个兔子大的使者都没来,太不近人情了,故出此言辱之。实为不雅,诚请诸公海涵。”

    2辽东赋

    曹公扫视辽东座位:“搬鼎的那位将军,确得神力,朝廷有如此骁将戍边,老夫倍感欣慰。公孙公子文俊武杰,辽东山水别具特色,如能赋篇气壮山河,彩容彩貌的辞章,更会为今宴增辉。”

    公孙恭怕侄儿出丑,却没拦得住,公孙渊挺胸傲然,开喉即诵:“白山巅览尔青丘兮,一目幽燕尔怀情。步云山观尔环海兮,满目蓝田尔万倾。衍水河祭尔姬丹兮,追思五帝尔三皇。砥石力推尔辽波兮,鱼盐乐浪尔乘翔。神农惠赐尔铁仓兮,四丰天虫尔织虹。凤恋梧桐兮,凰不单翔,岫玉地藏王。麒攀嵯峨兮,麟抱双麂,医巫洞藏罡。五指赤山兮,吞食尔六色。七彩祥云兮,瑞罩尔千山。八盘岭上竞训玄菟!十万铁骑踏破九关!”

    听众席上,什么表情的人都有。曹操说道:“此赋气势张扬,汹涌磅礴,等等数字皆有,唯不用‘二’字,暗喻辽东天下无二。但不通晓辽东地理者,恐怕是哑巴听雷,也不当为怪,公孙公子若将那些少为中原人士所详的地名简释一番,不算多舌。”

    公孙渊颇显得意,比比划划:“白山又叫长白山,位于辽东东北角,因峰顶的白雪经久不化而得名,鲜卑人叫不咸山,高句骊人叫白头山。砥石位于并州的大北部,辽河的西源头发源于此。铁仓指仓熟(昌图)、铁岭两个新建县,是辽东的粮仓。四丰是指东丰、西丰、南丰、北丰四县,天虫为蚕,盛产蚕茧。居就县的岫岩乡,盛产大块玉石……”

    曹操示意停:“千山、医巫闾山、步云山等大多数人都知道,就不必细说了。”

    公孙渊正待坐下,公孙恭小声提示:“刚才气势太强,有显失雅,来几句赞美曹公,再结束吧。”

    公孙渊略顿片刻,接诵:“还有几句。得中原者兮,遂得尔天下,匡扶社稷兮,觊觎尔曹公!”

    曹丕听此大怒:“你小子竞用‘觊觎’言我相父,岂能容你?!”

    曹操喝住曹丕,不想把此事弄僵:“东北方言有异于中原,不知‘觊觎’应作何解?”

    公孙恭抢答:“也就是寄赖的意思。”

    公孙渊说:“非也。‘觊觎’当然是非分之意,我是说有的人非分地看待曹公。”

    曹植理喻父意,转换话题:“赋之意境贵在真切,此赋末尾几句与前章极不谐和,有曲意奉承之嫌,后当戒之。”

    右北平郡守王雄说:“与公孙比邻,深知辽域之士文品极高。公孙恭择婿都用对句为媒,实在典雅。”

    曹操笑问:“上句如何说,可否让大家琢磨琢磨?”

    公孙恭脸红:“家拙倪氏,生女妙儿。咱也犯个通病,孩子总是自己的好,多少人上门求亲,没一个称心的。为了阻庸士纠缠,挖空心思出了个上句,‘妙人儿倪氏少女’。只有对得贴切,方可论婚媒,时至今日,无人对妥,确实少了不少麻烦。可另论起来,咱心里也着急,已到出阁的年岁了,襄平城虽是个重城,但毕竟地域有限,难比中原宽广。若是个凡貌女也就罢了,何必费这苦心!诸公若遇相应者,诚盼勇作高媒。”

    不少人觉得有趣,认起真来。

    正当此时,东吴的华歆来了。孙权本不想来捧场,这华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曹公挟天子扫天下,大有囊括四海之势,在东吴待不住了,怂恿孙权灵活点,遣个人来走一走,观观局势拉拉朋友,百利而无一害。孙权就遣他来走一走,华歆见了阵势,花言巧语奉承一番,曹操听之悦耳,留下重用就不走了。而后,司徒,司空,尚书,御史大夫,相国,一路青云,步步升高,是为后话。

    曹操礼遇后,华歆首先开口:“吾为辽东与东吴做媒,公孙将军请析,‘彪小子孙门三虎’。小子为孙,三虎为彪。不知当否?”

    公孙恭皱眉:“拆字为轻,意境为重,三虎为彪意境如何?”

    华歆一本正经:“吴地以虎为英,虎子虎女都是赞美之辞,吴主的长女儿取字就叫大虎,三女儿取字就叫小虎……”

    公孙恭摇头:“吾为女儿择婿,汝显其女何为?”

    华歆言:“吾话未尽,敬请足下听完。吴主的三个小弟,皆为精英,任可择一。”

    公孙恭略思后言:“公孙身为汉臣,孙权不服朝训,戈矛相加者岂能结为亲家?”

    刘备派来的是孙乾,接着起身:“吾有一句,‘大言者诸葛一人’。言者为诸,一人为大,拼字完全没问题。诸葛亮年当三十,出山前自比管仲、乐毅,英姿勃发旷世奇才,其妻黄家女儿,极有才能,就是容貌凡凡。众人都劝其纳个偏室,以伴欢娱。”

    公孙恭变容:“吾之爱女岂能为偏室,何况还是个背朝者?”

    谁也没料到,此时皇帝御驾亲临。献帝是刘协死后曹叡对其追封的谥号,全名叫汉孝献皇帝,准确点说,此时还不应称献帝。

    原来,曹洪去拉神鼎,祖庙门官不敢自主,急禀黄门,皇帝方知,心下惶恐,与御史大夫郗虑计议:“曹公庆典家楼落成,祭曹家祖宗即可,二鼎皇室乃祖庙神器,岂可借与下臣?”

    御史大夫主管对高级官员的监察,权位仅在丞相之下。

    郗虑说:“氏族家谱谁也不敢叫得太准,不知在哪代就出杈子了。曹公之父曹嵩,桓帝时,过继给中常侍大长秋曹腾,其祖本姓夏侯,可能现在不知祭哪个了,方欲祭天。”见皇帝犹豫,郗虑又说,“丞相有揽控朝政之举,凭的是实力,无显夺位之势,陛下不必惶恐。如无曹公挡强,圣上难得如此安宁,皇门可能早就换姓了。今若强拦,闹腾开来,曹公可能勉强忍下,但家将等决不会善罢甘休,最终于陛下不利。以臣之见,不如欣然应允,钦赐贺匾,是为上策。”

    皇帝早知郗虑现已拜入曹门,如今帮曹家说话,不愿意也得按照曹操的话来办:“那就由你去吧。”

    郗虑建言:“自废除三公改立丞相后,圣上从没见到曹公,心总不宁,莫若趁此之机亲去一趟,与丞相叙叙也可把心放下。”

    皇帝信了郗虑的话,正中下怀欣然前往。

    挟天子以令诸侯,是曹操的重要方略,得益非浅,此时还不到抛弃汉帝的时候。

    刘协来了,虽为背势之君,亦存天子尊严,礼仪一点不少,拥于高台尊位。曹公俯身接匾,挂于明堂正楣。原来天子把雀字听为爵字,揭开红绢,“铜爵台”三字熠熠生辉,所以“铜雀台”又叫“铜爵台”。

    刘协坐定:“诸卿不必拘束,该如何进行就如何进行吧。”

    何晏诸事皆续方敢入席,肚中早饥猛吃猛喝,汗流满面也顾不上擦。何晏脸色特白,弟兄们原都以为他粉不离身。曹丕疑他不敢擦汗,怕成花脸,想出他丑,递条手巾给他:“怕不怕毁粉面,给端盆水来呀?”

    何晏怀中有,掏出擦干脸,没有一点粉,白中透红更显粉艳。天子随口赞叹:“真乃粉侯也!”

    何晏不放机遇,即刻跪地:“草民何晏叩谢圣上赐侯,我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修有些文才,因身位较低,方才不敢显示,适见何晏巧得侯爵,突生灵念:“曹门各系公子近百人,唯何晏颜面最佳,我给公孙妙儿与何晏撮合,所对下句是:百人中仲昆一白。人中为仲,一白为百。公孙将军意向若何?”

    公孙恭思量一番:“无可挑剔,可为候选之一,家兄对妙儿的婚事比我还上心,回去商议后方得定言。”

    杨修与何晏有交谊,可曹门众兄弟皆瞧不起何晏,杨修捧何晏,却贬低了曹氏兄弟,终没得好果子。

    皇帝问明原委,也来凑热闹:“朕长皇子刘珪,今年十四岁,朕所对句是:吞日月易经天口。永宁侯意下如何?”

    日月堆起来为易,天口立起来为吞,非天子谁能有这么大的口气?《易经》出自天之口,实在太绝太妙了。公孙恭一下怔住了,不知如何回答。曹操笑道:“天子只为助助兴,赶个小潮儿而已,赵王纳妃非为戏言可举,须行多项程次,公孙不必介意。”刘珪此时被封为赵王。

    公孙恭还真有意,曹公一瓢冷水,浇得无可奈何。

    3丞相与皇帝

    没有不散的筵席。皇帝当晚歇在那里,与丞相免不了论点朝政。

    皇帝问:“除孙权和刘备外,西凉和汉中恐怕还得出些气力,荡平四海,何处还能再出麻烦?”

    曹操言:“圣上说得太轻松了,征战非止是出气力、理麻烦,更是抛头颅撒鲜血付出生命!孙权和刘备拼的是实力,非几役可毕。西凉与汉中,贼子们众心不齐,时日不会太久。臣耽心的是辽东,现时来说,不应单言辽东,而是整个东北。公孙竟在那营设平州,四分天下有其一。据传公孙康身体不康,其殂后,公孙渊不会是盏省油灯,观今日形态将是朝廷之隐患。”

    “请丞相放心好了,有管宁和王烈等多位贤达在那里,公孙不会叛朝的。”

    曹操说:“邴原已经回来了,他讲,管宁在辽东不任权职,与公孙只是朋友相敬,王烈已成商贾,不上心世务,单靠他们难为主力。关键是扶植公孙恭,不让公孙渊掌控辽东。”

    “全靠丞相主舵了。”刘协想卖好,“但丞相这个岁数了,重担全在爱卿身上,朕着实不忍。”

    曹操瞪其一眼:“尔欲让老夫逊位?”

    刘协吓一跳,见其不称臣,自己都不敢称“朕”了:“不不,我是说丞相别什么担子都挑着,小事儿就支使别人去干吧。”

    曹操气哼哼:“支使就是任用,你想让我支使谁?”

    皇帝想讨好:“主要是丞相那些公子呀,那几个年长的,应该为朝廷效点力了。”

    曹操此时成年的儿子有三个,曹丕二十三岁,曹彰二十岁,曹植十八岁,还有三个养子,曹真、何晏和秦郎,曹真最大,他是曹操族弟曹邵的儿子。曹邵曾为救曹操舍身赴难,死后曹操不忘其情,收养曹真为义子。曹真身体强壮,作战勇猛屡立战功,现为中坚将军。秦朗的母亲姓杜,原是吕布的部将秦宜禄的夫人,美貌贤惠,秦宜禄死后,曹操纳为夫人。秦朗是秦宜禄的儿子,是母亲领到曹家的,憨厚乖萌,曹操很喜爱,常让他领着其他孩子们玩。何晏是灵帝时的大将军何进的孙子,父亲叫何咸,死于董卓之乱中。何晏的母亲姓尹,也由于姿色过人,曹操看中了,何晏随母亲进了曹门。何晏面皮白净好穿好戴,顾盼自影很是浮华,曹丕、曹植等都很厌恶和嫉妒,讥其为‘假子’。曹操喜欢何晏的聪明和文笔,见其与另些弟兄们不合群,打算给他找点事干,遂言:“何晏这小子挺机灵,陛下今日开个玩笑,没曾想被他抓了空子捡个侯当,龙口一开即当行之,领地等等再说吧,看看先给他点事干。”

    皇帝真没想过,知曹公心有盘算:“知子莫如父,丞相认为该辟何卿?”

    曹操直接说:“何晏理杂挺勤,今日庆典干得不错,任驸马都尉定能干好。”

    驸马都尉是掌管皇宫中车马行囊的,此时此官不一定必是皇帝的女婿。天子知其不放心后宫,想往里插钉子,又怎能不应:“今日铜雀台头,文坛比兴奇葩累目,丞相辞章奔放俊脱,何不咏诵一章?”

    曹操换了笑脸:“心中有篇《薤路行》,但觉与今日无多大关联,也就懒得开口。”

    皇帝求之,曹公一句一顿,八十字出喉:“惟汉廿二世,所任诚不良,沐猴而冠带,知小而谋疆。犹豫了敢断,内狩执君王。白虹为贯日,已亦先受殃。贼臣执国柄,杀主灭宇京。荡复帝基业,宗庙以燔丧。播越西迁移,号泣而且行。瞻彼洛城郭,微子为哀伤。”

    大汉天下,刘室之帝,二十二世矣。先头的几代祖宗,实有些业绩,中途衰败确因任臣不良。曹公瞻望着洛阳,盼着早点回去,太感人了。殷商的微子,别看纣肆暴时刚直陈慨,姬周开朝后,不也牵羊把茅袒腹屈膝受封于宋么,不死不弃的忠臣能有几个呢?

    皇帝盯着曹公双眼,试探着说:“汉室脊梁,如无丞相支撑,早已坍塌。丞相理应另拓基祚,应天承命,荡平四海,开建新朝,太平盛世,万民幸甚。”

    曹操何曾不想早日称尊?枪林箭雨二十多年,深知荡定四海绝非易事,民心归己尚需时日,不如将汉帝先供着,以他的名义讨伐天下比自己称尊方便多了:“哪里的话?老阿瞒从不瞒话,人不服老不行,战濮阳时,前面那条沟看起来过不去,心一横眼一闭腿一夹缰一纵,两耳听风声,‘绝影④’已达对面。今时再逢那样的沟,没等‘青骢④’怵,己先勒缰了。人当五十下坡行,老夫还患有头疯病,仍自当壮汉,五十六岁的年纪,还能再驰骋几年?”

    皇帝疑问:“丞相不曾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吗?”

    曹操伪笑:“趴在厩里怎么遐想都是白费。人老了图的是清闲,今日营造‘铜雀台’,就是为了老时享受,打天下不比坐天下,整合天下不是件易事啊!”

    “坐天下者也不尽是享乐。”天子的话半虚半实,“皇帝的寿命很少能活到丞相这般年纪。美姬们正拥着行乐时,渔阳的颦鼓响了,他得赶紧面向北,忧虑,‘长城能不能挡住匈胡兵?’;地动仪的铜球落在西,他得赶紧放下樽,遣臣子去凉州,尽量多扒出几个人;连降七天大暴雨,祈望南天门祷告早点晴;黄海起了飓风,那得赶紧出东门,‘舟山的渔船,沉没了多少?’……这些他都不管,也就快亡朝了。”

    曹操斜靠在软榻上:“我可以什么都不管,照样躺在这里,张嘴让美姬投瓜子。坐起来与王九真或郭凯⑤弈棋。蔡邕留下的那把琴,虽然烧焦了尾巴⑥,文姬拉起来,音韵依然撩人。管辂的方术,让你瞪大眼睛不肯眨巴。我也不想多举了,如此娱情,帝敢比我么,再有痴心妄想,那才是傻瓜。”

    再说曹纯,难以置信的是,竟由那一屁丧了命。曹纯早先就有腰间盘突出这个病根,力举千斤时往往没事,可不顺当之时,弯个腰跨步沟都能扭腰,还按老方抓药,侍女煎熬,侍妾先尝。曹纯急于上战场,三服药并为一壶熬,没曾想服下后,曹纯与侍妾全死了。是药量过大中毒而死,还是侍女或侍妾下了毒?那说说这侍女、侍妾:曹操有个嗜好,也可能是为了圆活局势,每下一城,必纳一美,有的自己留着,有的赐给儿子,他纳过曹冲的母亲,秦朗的母亲,张绣的婶子,让曹丕纳过袁熙的夫人(甄氏),赐张鲁的女儿于曹宇为妻,赐张绣的女儿于曹均为妻。无论是屠城或于难民中,发现漂亮的女人,一概优待,赏赐给有功的将士,无妻者为妻,有妻者为妾。曹纯在长坂坡俘获的美女中,有两个是刘备的女儿,一个成了曹纯侍妾,另一个成了夏侯尚的侍妾。说曹操赏给曹纯的这个刘备女儿投毒与曹纯同归于尽,虽然有可能,但人都死了,是不是就都无所谓了。那个熬药的侍女,也是在战场上俘获来的,不管是不是她投的毒,小命也得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