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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曹彦士激愤使性 毌丘俭身败名裂

    1曹髦与郑小同

    曹髦非嫌郑冲老迈,而是其讲着讲着就跑题,哪课都不忘给司马“提鞋”,曹髦不爱听,给点赏赐

    后,不让他再来了。

    河南尹王肃呈来一折,请求在太学开设《易经》之课,曹髦不知何以然,与几个易博士来探讨。有个博士叫淳于俊,易理讲得一套一套,但当问到实质问题时,张口结舌答不出。

    曹髦回书房问郑小同:“这《周易》真为周文王所作吗?”

    郑小同说:“《周易》非为一人所作,是以文王和周公主刀,在夏之《连山》,殷之《归藏(cáng)》的基础上,集众人智慧而成。”

    曹髦说:“《易经》的可疑之处在于爻卦,据其易理,我曾为去年的农耕卜过一卦,卦象显示二龙治水,主之大涝,可时至三伏,才下一场雨。卜起来怎么不准呢?”

    郑小同也只是大概地说:“八卦是伏羲时的术士根据燧皇时的河图所创,神农时演变为六十四卦,易为日月二字,日月阴阳有规律的变换,‘易’即为‘变’。《易经》的精髓是阐述了世间万物无时无刻都在有轨有辙地变换。但‘变幻’是‘莫测’的,难以一语中的。”

    曹髦:“周易是大费神思的,应不应颇费精力去研习,首先应看这些卦象准不准。我始终在怀疑,卦若可信那就僵死无变了。比如,双方交战,战前一方卜卦,卦象显胜,反正能胜,那么主帅就不必精心布阵,探察敌情知己知彼了。如果卦象准之无误,一方爻之吉,另一方爻之必凶,凶方必不肯莽战,这仗还能打起来吗?”

    “卦象能增强信心,一卦显胜他就不爻第二卦了,若一卦不吉他会连爻三卦,吉象可能会有的。非打不可的仗也就不去爻卦了。”

    “无论如何我怀疑爻卦,也可能是后世某某人,欺世盗名故弄玄虚,胡乱整出这些东西,两千多年了,难辨真假,学之无益。”

    郑小同说:“对于卦象,我也无法弄清,但太后和太尉都叫圣上好好学学易礼,说古人至聪至明,咱们无法与其相比。”

    “人的进步主要是靠知识的力量,知识是一代代传承下来的,我们应进一步探讨尚不明了的知识。”曹髦在奏折上打了个叉,“那朕就不批了。”

    郑小同赞成:“圣上之论精辟,研习它应由专门的学者去做。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陛下的精力更宝贵,应好好地去分配,放在整治天下的大业上,有暇应该看看军政之书,统一四海等待着陛下去完成。”

    曹髦又说:“对兵书朕也有感慨,看过数家的兵书,都没提及统帅如何使将。”

    郑小同也有同感:“是的,这一点很重要。统帅对下属必须公平公正一视同仁,最忌讳分嫡系与非嫡系。若以亲将与非亲将分营垒,关键时刻配合或不配合,驰援或不驰援,统帅就说的不算了,战局也就把控不住了。”

    曹髦反复端量着龟壳上的河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伏羲氏统领黄河流域后,时人已辨阴阳,天为阳地为阴。白为阳黑为阴。男为阳女为阴。传说有龙马驼负天书出于黄河,史称河图。河图呈很多个白圈与黑圈,肩圈、腰圈及臀圈皆都有序排列,但并不太对称,以示阴阳难衡。伏羲其时阴盛于阳,母系氏族以女为尊,所以河图黑圈多于白圈。轩辕黄帝整合天下,有神龟背负天书洛河再现,黑圈少于白圈,迷惑于世上千年,夏商二朝也没解开。大周开朝,姬昌、公旦以二仪变轨阴阳转换为基由,成书《易经》,阳渐胜阴,以男为尊律定周礼,形成孔孟儒教之雏形。

    郑小同说:“我不信天上的神,只信地上的人,赞成荀子的‘法后王’学说。知识是一代代逐步积累的,古人绝不可能比现代人高明。传说河图是伏羲时期的天书,伏羲在黄帝神农之前,距今多少年谁也说不清楚。王充认为,上古时龟壳上留下的河图,有可能是当时人们的部落标记。这种猜测是有可能的。”

    曹髦问:“虽有可能,但河图上为什么又分黑白之圈呢?”

    郑小同说:“这是我的猜度(duo2),伏羲时期,处在母系氏族向父系氏族的过渡期,白为阳黑为阴,也可能是以父系为首领的部落用白圈标记,以母系为首领的部落用黑圈标记。”

    曹髦推断:“能不能是这样?大禹治水主要是治洛河,治水,事前必须勘察测量和制图,那时无纸,把图样刻在龟壳上,人们尊之为洛河天书。后世的帝王们为了证明自己皇权的唯一性,都标榜自己手握洛书,有时故弄玄虚,这个加个白圈那个加个黑圈,最后整成个类似九宫的图案。”

    话题又转到朝政上。

    曹髦说:“我看有些朝臣,暮气蔼蔼,毫无生气。师尊有无促其蓬勃萌发之良策?”

    “臣唯陪君习文,非为谏臣,不敢干预朝政啊。”

    曹髦不悦:“那就加师尊为侍中,尽可直言。”

    侍中非为皇帝一口就能加上去的。这可难坏了郑小同,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得说:“那就说九品中正制吧,比起举孝廉是有些进步的,按其九品之阶一步步晋升,以防利用裙带关系而肆意飞腾,是有些限制力的。但晋阶间期过苛,必过三年,文臣尚可,对于武将的晋升就有点误才了。武将的雄气在三十岁上下时最为焕发,若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挪腾而不跳跃几步,到上将军时都得是五十岁以上的老头儿了。若想扭转,应先从间期论起,饶有才干者,一年或两年晋一品,四十来岁就能有上将军,士气将会大振。”

    魏国现在的上将军都已过花甲之年了。

    曹髦认可:“三十岁为什么就不能有上将军?身先士卒一马当先者,非年轻者莫属。”

    郑小同又说:“中正制的弊端也非浅,那些中正们,个个都出自士族,亲连着亲官连着官,互相举荐互相吹捧,世世代代为官。民间那些贤才之士,毫无机会展示才华,醉生伴梦死,当前的‘无为’之风就是由此兴起的。”

    曹髦感同身受,叹息后问:“老师刚才对九品制诊断得当,但对这中正制有无可治之药呢?”

    郑小同颇有见地:“王莽其人实不该举,但其‘科考录才制’可谓一方好药。(魏)明帝因士族之阻,对科考也就淡漠了,曹芳正始以后,陈群的‘五经课试制’就销声匿迹了。”

    曹髦赞同科考:“科考之要贵在考题,老师为此琢磨琢磨,将来的考题就由你出吧。”

    2曹髦与太后

    今春的洛阳异常温暖,清明刚到,御书房开窗了。

    太后来到院中,郑小同先看见太后:“太后过来了,圣上应出去接接。”

    曹髦出书房,致礼于太后:“太后安康。”

    太后说:“我过来看看皇帝。来这半年了,觉得怎样,习惯不?”

    曹髦说:“御餐太奢侈了,每顿那么多菜,有的一口没动,剩的都拿去喂狗了,可不可惜,给厨子们吃了好不好,省得他们还得另做饭食。”

    “可别这样想,你是皇帝,皇帝就得有皇帝的谱。狗得看谁的狗,你的狗比御厨们尊贵多了,厨子若捡着吃了,纲序可就乱了套了。”

    曹髦摆手示意向室内让,太后也摆手:“不了,这时候的阳光比室内明媚多了,在院内遛遛吧。”

    曹髦与太后溜达到假山鱼池边,边赏鱼边唠嗑。

    曹髦说:“我拟了道诏,想用用帝玺。”

    太后问:“你想下道什么诏?”

    曹髦说:“朝廷不少大臣都老迈了,走一步一哼哼,急需些年富力强的青壮来更替。民间有很多德才兼备的贤士,现行族爵不够不得录用,荒费着青春太可惜了。‘革命’之说,‘顺乎天而应于人’,革除旧弊,命得新生。‘中庸’之论当道后,再没人提起革命了,我想重新提倡革命,废除爵位制,人人平起平坐,不拘一格,唯才是举,助我治理好世道。”

    太后摇头:“你这是异想天开啊,几千年来的古制怎能说废就废了呢?贵族、世民、奴婢都是天生的,怎能一下子全都平等了呢?”

    曹髦讲:“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那种机会,我指的是那些家境小康,读书识字胸藏大略,因族系与爵位不够,不得录用的贤士。话再远点说,人之富贵与贫贱,应以才干与努力来争取,不当以爵位来律定。”

    太后不赞同:“帝王的稳固是由贵族豪爵维护的,没有他们的拥载,贱民是不能让你太平的,革命?最后贱民会革了你的命。”

    曹髦不服:“我生于乡下深知乡情,名门显爵,五级不出役,六级不纳税,穷人养活他们。没有他们的剥夺,穷者的贫困会轻些,下层对上层会少些怨忿,天下可能会更加安稳。”

    “你家是王侯,是贵族中的贵族。叫你家与平民平等,凭劳作吃饭,你愿意吗?”

    “不当皇帝当然不会说这话,身为皇帝得为皇朝着想,我是为皇朝强盛着想啊。”

    太后怀疑是郑小同所授:“你这是听五更说的吧,量你这岁数是想不到这里的。”

    曹髦很犟:“不管谁说的,是事实,就在理。”

    “你的这个老师文才还真有点儿,可就是有点儿摆不正位置,不知自己品位多高。我听老叔达说过,那日皇帝接见倭使,他就有些抢话。”

    曹髦瞪眼:“品位?五更加侍中,响当当的一品大臣,还能高到哪儿?”

    “五更加侍中,哪来这官衔?”

    “朕口授的,不行吗?”

    太后苦笑:“皇帝金口玉牙,说叫驴长角驴就能长角,怎能不好使?不过,我可不敢动玺,诏书若颁下去,那可就乱套了。”

    曹髦不懂:“怎么,皇帝加封个大臣,还不敢颁诏书?”

    太后讲官制:“皇帝加封大臣,是有套路的,散骑与侍中不是什么品位的官都可加封,只有‘一品’或‘比一品’的大臣才能加侍中。‘五更’为‘三品’,无论如何是加不上侍中的。”

    曹髦不甘于总那样瘪茄子,声儿却不大:“我想革命,改革,难道不成吗?”

    曹髦的话很冲,太后临时妥协:“哪朝哪代都有些新规制,改是可以的。‘革命’二字多少年都不用了,若你非用‘革’字不可,那就用‘革新’二字吧。现在应注重大臣,与他们处好他们才会忠心卖力,朝廷这么多事,你一人就是长百双千双手,也忙不过来的,主要得会用臣,要摸清他们的体性,有的性急有的谨慎,要用不同的方法使役他们。”

    曹髦直率:“山羊胡杏核眼,那个司马师谁也使不好,顺他者昌逆他者亡。乡下人都说,世道这几年的乱,根源就在他身上,此人掌军权,天下难得安。”

    太后虽也知如此,但不敢轻易表露:“他也是为了朝廷……司马师城府浅没大心眼儿,得罪人的事由他做,皇帝自当好人,也不是坏事。好在有老叔达在,司马师怕他三叔,他危及不到皇室。”

    说到这儿,曹髦问:“司马师哪儿去了,这些天怎不见了?”

    太后说:“令狐愚殁了后,掌军淮南的是毌丘俭和文钦,他俩与曹爽、夏侯玄一条藤。夏侯玄被处决后,毌丘俭和文钦为之抱不平,以讨伐逆臣为名起兵反叛,司马师去淮南平叛了。”

    曹髦一惊:“怎么,夏侯玄到底还是被,被杀了?”

    太后说:“你不知根底,也没等动刑,夏侯玄就画押承认了。夏侯霸在西陲因受车骑将军的调遣,心甚不甘,丧心病狂地杀了人家。夏侯霸投蜀后又犯魏,夏侯玄心知肚明,也可能是他鼓捣的,行刑时装作大义凛然,一个冤字都没喊,别去婉惜他啦。”

    曹髦感叹一会儿然后说:“怎么,大魏还有‘可能罪’?什么大不了的恩怨,内部之间非开战不可,有那些力气,对付吴蜀有多好。”

    太后说:“人家公开反叛,不安内如何对外?”

    曹髦脚跺地:“不用司马师当大将军,不就得了吗?”

    太后说实话:“傻孩子,兵权在他手啊,没法儿收回来。曹芳就是这样想,皇帝都当不成啦。”

    曹髦发怒:“历来朝权都在皇帝手中,可如今,诛大臣不让皇帝知,打内战不让皇帝晓。别以为我不知,调兵必须由皇帝下虎符,可我这个皇帝,虎符什么样儿至今都没见过。”

    太后说:“你毛儿还嫩,不懂得动兵。虎符暂在司马孚手中,他是无可挑剔之臣,你应绝对相信他。等你逐渐成熟后,他会交还给你的。”

    曹髦不再温顺了:“这是什么话?君君臣臣,纲纲常常,照太后的说法,如今全颠倒了。”

    太后没法儿再深说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孩子,相信我的话,没错的。”

    曹髦怒发冲冠,抓下皇冠摔于地:“还孩子,毛嫩,我是皇帝!我这个自主秉政的皇帝,还当个什么味儿,不当了,不当了!”

    太后瞪眼:“哎呀哎呀,还有点儿小脾气呢,说不当就不当了?没那么容易。”

    “不当不当就不当了,还能把我怎样?”

    太后举起巴掌又放下:“不当就不当吧,不过皇帝的行头不单是皇冠,衣裳裤子你身上所有的穿戴,都是皇帝的,既然不当了,就都脱下来吧,好给新皇帝穿。”

    “脱下就脱下。”曹髦一件件往下脱,只剩下小裤。

    “脱呀,脱!小裤也得脱下,脱得一丝不挂。”

    太后反复叫脱,曹髦不再脱,太后弯腰用手往下拽,曹髦双手往上提,二人僵持不下。

    郑小同在室内不停地张望,见此场面赶紧跑出来,来到二人面前。

    郑小同先捡皇冠给曹髦戴上,又把衣服给曹髦披上:“可别可别,风还是挺凉的,不可这么闹着玩儿。”

    太后气鼓鼓:“咳,小啊,还小啊,什么事也不懂,怎么整呢?”

    郑小同说:“皇帝在民间为童时,街街巷巷哪儿都去,小伙伴不老少,在这儿憋在宫中甚为烦闷,莫若让其出去走走舒舒心绪,也可了解了解最近的民情,心中有底,便于理政。”

    曹髦没法儿再僵持下去,顺坡而下:“父亲辞世都四年多了,再过些日子是他的诞辰,都城祖庙没有父亲的灵位,我只能回家去祭了。”

    这话很酸,明显表示出不满,太后虽然听出来,话题却向别处拐:“啊,还是个孝子,很好,这是正话,那就回趟家吧。换上民装别露真身,把洗马郎和打狗郎都带上,吃粽子前要回来,好给你圆宫。”

    洗马郎与打狗郎非为戏称。曹髦的洗马郎叫焦伯,是一个黄门从官,打狗郎叫李昭,是一个冗从卜射,当陪皇帝外游或私访时,用此称呼方便。

    3文钦与毌丘俭

    曹爽死后,司马懿明确了各级将号的武品品位:大将军一品;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抚军将军、加大上将军比一品;三征将军二品;四镇将军比二品;前右左后将军二品。再往下就不细说了。

    所谓四征将军与四镇将军,三国期间,哪一国也没设全。

    蜀国只有征西将军与镇北、镇南将军。

    吴国只有征北将军与镇南、镇东将军。

    魏国四镇将军齐全,有征东、征西、征南将军,但始终没设征北将军。曹魏不设征北将军,在于“征”与“镇”字意有别。“征”为武力征伐,敌意太重,北方为曹魏的属地,虽有屡次反叛,但不宜用征字。“镇”为镇守,含有防御的意味,虽也得靠武力,但“镇”字在语境上比征字平和不少。

    认真论起功勋来,曹魏诸将非毌丘俭莫属,在征辽西之前就是荆州刺史,可此时,既没加什么也没领什么,只是个光杆镇南将军。胡遵在毌丘俭之上,儿子胡奋与毌丘俭平肩。王昶在毌丘俭之上,儿子王浑,侄子王沈皆高封高就。还有司马师的几个媚将,邓艾、钟会、周泰和石苞,一个个都将盖过毌丘俭。而毌丘俭的后人,有多高的才能也不上数(shǔ)。毌丘甸名义上是治书侍御使,实际上是在朝为人质,俭弟毌丘秀及俭孙毌丘重皆为优秀,却皆不当任。但毌丘俭颇有雅量,这些都能忍下。促使毌丘俭反叛的是身命难保,毌丘俭与曹爽、夏侯玄的关系比李胜、毕轨与曹爽、夏侯玄亲密多了。受曹爽、夏侯玄株连,好几千人被杀,毌丘俭惶惶不可终日。毌丘俭的军部在江夏的安陆,与王昶的新野相邻。王昶的一举一动,毌丘俭都联想到自己。正当此时,司马师来令,毌丘俭任镇东将军驻于寿春,诸葛诞领镇南将军驻于安陆。

    毌丘俭与诸葛诞为什么换防,源于“东兴之战”的表现。诸葛诞的见解高于众将,而毌丘俭消极观望之下寸功未立。司马师认为,毌丘俭与王昶若配合不好,荆州祸患不浅。毌丘俭却认为,诸葛诞与司马懿是亲家,所以与其换防,让诸葛诞驻守第一要地。

    前书说的吴将全综进犯芍(què)陂(bēi)(安丰塘),魏征东将军王凌抗战,双方像耍猴般戏弄几招,谁也没大伤,两国皆宣布胜利。后来查证,吴国有三员战将虚报战功。魏国虚报战功的数文钦虚功最大,其得以晋升至前将军,领扬州刺史。

    司马师虽然指挥无能,但治军严肃,如知文钦虚报战功,定会不饶,麻脸脑袋说掉就掉。

    寿春为扬州所辖,这样一来,文钦与毌丘俭经常往来。文钦性格暴躁,常常鞭挞军士,害怕被人举报。毌丘俭看透了文钦的心病,揭了文钦的伤疤。二人彼此彼此,一拍即合,结盟反叛。

    毌丘俭与文钦起兵之时,首先例举了司马师的十一大罪状:盛年在职,无疾托病;坐拥强兵,无有臣礼;为臣不忠,为子不孝;封赏不公,晋官不平;擅杀大臣,自废皇后;奸淫宫女,侮辱帝室等。而后说奉太后之诏,讨伐司马师,另立司马昭为大将军。

    这篇檄文的杀伤力是有限的。

    废曹芳立曹髦,司马师是主使,但废立之诏为太后所下,太后不可能再否定自己。至于“无疾托病”,司马师的眼睛确实有病,最后还因此丧了命。至于“封赏不公,晋官不平”,这是大将军们的通病。至于“杀大臣废皇后”,司马师也都找出了反驳的理由。“奸淫宫女”等,没有人作证。不可思议的是,毌丘俭在否定司马师的同时,还对司马懿的生前极力赞颂一番,“匡扶魏室,历事忠贞。勠力尽节,绥宁华夏。”还有废除司马师,另立司马昭为大将军等话,近乎语无伦次。这样的檄文,不可能获得共鸣,注定了败势。

    振威将军邓艾,字士载,领兖州刺史,排兵布阵威武绝伦,非为司马之嫡系。毌丘俭与文钦认为,邓艾是可以拉来的,若南北共同夹击洛阳,必胜无疑,毌丘俭遣使具书联络。邓艾深知轻重,不但不为其所动,还斩使上报,提前泄露了叛将的预谋。

    司马师深知俭、钦二人非同凡将,又得东兴之戒,这次不敢专断,经王肃、高柔等举荐,重用荆州刺史王基。王基,字伯舆,东莱曲城人,王凌初赏其才,聘之任官。王基谋虑渊深,筹不虚划,不贪虚功。江汉之战,王昶得晋征南大将军。实际上,屯新野设疑兵,夺水路抢先机,都是由王基谋划的。为了防吴,王昶之军是不敢动的。司马师嘱咐王基不要急战,待所调之军来齐后,合而围之,将叛军一举全歼。王基深知此战务必速战速决,待吴蜀兴师,魏国将拉开三条大战线,顾此失彼,难以全胜。叛军没有后方,粮草无续,不迅速扩大地盘,孤守即死。遂“违师节度”,擅自占领项城西郊的南顿,阻住毌丘俭向许都扩大。

    邓艾乘势抢占乐嘉,逼迫毌丘俭分兵,各个击破。

    诸葛诞督军从安风津直逼寿春,胡遵督军堵住叛军东归之路。

    开战之际,毌丘俭以寿春为中心,西至项城。文钦在外为游兵,联络诸方,扩充盟友。毌丘俭行事谨慎,打仗注重士气,可因邓艾的态度,士气就难振了。以往与吴蜀作战,胜有功,伤有治,死有恤,家有优,只管勇猛就行了。毌丘俭的帐下都清楚,此番内战胜率极低,反叛之兵,伤不得治,家为反属,亲友株连。这是一场权臣之间的争斗,与士兵的切身利益关联不大,但若误投其主,将迎灭顶之灾。毌丘俭深知麾下之心,迟迟疑疑没敢出项城。

    王基奉劝反叛之兵,停止抵抗者无罪,反戈一击者有功,分化敌营,攻心为上。此招儿果然灵验,没出几天,史招、李续两军反戈。那些家在淮北,深恐连罪家眷者,纷纷缴械投降。

    文钦与毌丘俭之间也没有个统一指挥,城外的游兵被分割成几块,互不相接一块块地被歼灭。胡遵、诸葛诞自北而来,扇形包围了叛军。毌丘俭深知困城难守,突围后,在安风渡口中箭而亡。弟弟毌丘秀和孙子毌丘重逃亡于吴。毌丘甸知父亲之行难以成功,事前携家眷逃向安灵山。

    激战中,文钦的两个儿子骁勇无敌,尤其次子文鸯,年方十八,大锤加钢鞭,横冲直撞踏入敌营,如入无人之境。

    司马师半夜被惊醒,急火冲顶,眼瘤崩裂,涌血而亡。时年四十七岁。

    扬州虽然地域庞大,但魏国只有苏南一小块儿,文钦这个杨州刺史,手中没有多少兵。吴国不甘看着文钦败落,调集十万大军进至寿春,以助文钦扭转颓势。

    根据家族状况及司马昭的倾向来判断,吴国认为诸葛诞在魏国处境也不会太妙,大有随之反叛可能。留赞此时为左将军,专找诸葛诞周旋,先遇诸葛诞帐下蒋班。正当其时,吴军疫情大发,留赞也感染上了,且病情特重,不可逆转之下,留赞解下印绶付与侄子,令其领军撤退,以免全军覆没。

    留赞之死,震惊吴军,朱据、唐咨等也不敢恋战,纷纷撤退,文钦父子也顺流逃到吴国。

    毌丘俭尽职尽责磊落正直,轻率反叛,身败名裂。司马孚忌惮于其巨大的威望和影响力,并没对其夷尽三族,在司马炎立晋后,为了笼络人心,录用其孙毌丘奥为益州刺史。

    胡遵实在是老迈了,却被晋迁为卫将军,两年后死去。

    鉴于诸葛诞的卓越表现,加为征东大将军,统领徐州扬州诸军,成了魏国掌兵最多的戍边大将,进封高平侯。

    王基由扬烈将军晋迁为镇南将军,都督豫州诸军事,由常乐亭侯进封安乐乡侯。

    此战,邓艾展示了非凡的军事才能,加安西将军,进封方城乡侯,后来成了姜维的克星。

    安西将军的品位略逊于镇西将军。

    4权谋

    如何安葬司马师,国与家,自有人忙活。

    司马孚来到永宁宫,太后满脸是笑:“太尉来了,战场那边境况如何?”

    司马孚落泪:“平定了,但大将军壮烈了。”

    司马师对军队的改制是大有建树的。魏军的世家制来源于曹操起兵时的募兵,亲兵由曹仁、曹洪、夏侯惇、夏侯渊等亲将率领,演变到后来这些士兵终生从军,这些家被称为士家,致使军队编制臃肿,员额庞大,养了很多兵油子。司马师精简军队,从屯田的土地中分一些给那些老弱病残的军士们来种,使其回归成农民。这样,新募之兵皆为精壮,对兵之家属减免赋税,废除了体肤纹身的弊制,提高了自尊,增强了战斗力。

    司马师面目凶狠,杀人如麻,面对太后,常常视而不见。太后早就厌倦司马师了,反正人已死了,现在如何推崇,也都无所谓了:“是的,子元统军,大有改观啊!应该好生祭奠祭奠,隆重下葬。”

    司马孚却说:“人都殁了,葬于何礼无关紧要,自家埋了吧。”

    太后话不从心:“这哪能行,司马祖孙三代为曹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先前礼数不周,这次不能草率。”

    “不必太后费心,自家已安顿好了。”司马孚转移话题,是为了后面的谋划,“若论礼数,真有一事尽快当行,刚才镇护将军说皇帝回家祭父了。皇帝父灵不在首都宗庙,如让天下人知道,会问大魏怎么了?”

    太后被提醒:“夏侯玄去后,朝廷只顾平叛了,忘了补阕太常之事。赶快任个太常,写个灵牌放进去,把东海王(曹霖)之灵归到太庙吧。”

    “泱泱大魏,礼尚之臣不在少数,任个太常着实不难。”司马孚进入话眼,“难在军界,大将军空缺,太后心中有无底数?”

    太后也知军权重要,不想推却,先提名:“诸葛诞此次功勋卓著,此身如何?”

    “提起诸葛诞,军事上确实有一套。”司马孚找毛病,“别看其与本家是姻亲,从公事上来说,其性太傲,上下诸将他大多瞧不起,万一哪阵风不顺……”

    “啊,我听明白了,忧其家族。”太后又寻思,“具说邓艾排兵布阵,山貌地形最为精研,四十多岁,年富力强。”

    司马孚也有话:“方略战术邓艾不菲,但其孤僻,不太合群,作为大将军,孤掌难鸣也不行。还有,邓艾说话不顺畅,有人叫他瞪眼哎哎,遣将点阵时恐出乌龙。陈泰在雍州对付姜维力不从心,我想任邓艾为安西将军,与陈泰一起并力抗蜀。”

    “是,性格是大事。还能有谁呢?”太后方知司马孚想举自家的人,无法阻之,不如自己先提,“说实话,你们司马家挑起了曹魏半壁江山,太尉应学祁黄羊,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依太尉之见……?”

    司马孚就等着这句话:“杜预品学兼优是个好苗子,此次平叛又立大功,但其名度暂还不够,威望不殊,爵位尚低,得一步一步提上来。再说,在司马昭之掌下,杜预一下子攀升太高,别将不说,司马昭也难宾服。”

    “我听明白了。”太后一笑,“太尉想用司马昭。”

    司马孚微笑:“司马昭颇识察人,善于使将,可让其先试试,如若吃力,再物色其他人选吧。”

    太后不想用:“死去之人不应言其不,非咱俩之间不会有此语。司马师之行不少人内心都不赞赏,还影响到了司马昭,恐怕难得军心。”

    “都谁不喜欢司马昭?”

    “另者我先不数其名,孩子对其印象就不太好。”太后抬出曹髦,认为可挡一时。

    “曹髦知道什么?主要是接触时日短,其实子元(司马师)心眼儿也不坏,只是说话不会转弯儿。子尚(司马昭)比其兄柔和多了,有我在,不会胡乱越轨的。”

    太后没法儿再阻拦了,思量会儿,明知故问:“老太傅故后,兵符不是在你手中吗?”

    司马孚说:“是的,刚想交给大将军,可子元就殁了。”

    太后最后说:“不管谁任大将军,在孩儿未成熟之前,兵符今后都由你掌管,不能轻易让于他人啊。”

    司马师外露毕显,凶暴果烈,抡起刀来不计后果,杀曹爽同伙,杀王凌族亲,都是由司马师监斩的。司马昭内敛慎密,反复思虑,暴杀现场从不现身,母亲死后守孝三年,颇显仁慈孝悌,宽厚清廉,崇尚节俭。太后认为司马昭非为枭雄,也就遂合无异了。岂不知,贪财的政敌容易倒,清廉的对手才可怕。更何况,司马懿留下的侯封,九县两万户,皆为富裕之地,还须贪什么?

    太后极有可能这样想:对司马来说,曹爽在时自己还有点用,如今一家独大,有我没我一个味儿,倘若不附和,还不知何以置身呢。

    司马孚在柳下打拳,司马昭进院喊了一声:“三叔!”

    司马孚停拳:“子尚回来了,可是好快啊。”

    司马昭说:“我们完胜了,吴军也退了,东南已无大事了。”

    司马孚说:“辽东的教训不应忘记,不是说军事上胜了就完全胜利了,还得安民,民众都安下心来,过好日子拥护我们,再不生乱才算胜了。”

    “这我知道。诸葛诞正在打扫战场,杜预和钟会正在清查助贼者,贾充催我赶紧回来。毌丘俭余党殄灭了,有不少官职得变动,新君初立,太后操权,我怕三叔独木难支啊。”

    司马孚说:“太后是个聪明人,极会使舵,风不顺时并不硬挺。军权大都争过来了,你任大将军兼录尚书事,王昶任骠骑将军,胡遵任卫将军,镇东大将军诸葛诞晋为征东大将军,乐琳为扬州刺史。我这个太尉呢,太后又给加了个头衔,‘都督中外诸军事’,不过这个‘外’与过去的不一样,不唯督领都城之军,而是扩大到与外邦作战。”

    大将军和太尉同掌军事,但分工有所区别。大将军专属军界,执掌全国所有的野战主力军,负责对外作战和较大的国内平叛。太尉在政界,主要负责郡县的地方治安以及力所能及的小规模平叛。

    “至于诸葛诞,应防备着点儿使用,此次没随毌丘俭、文钦反叛,是因其忌妒那两个叛将的能力,他巴不得我们除掉毌丘俭和文钦。”司马昭先说后问,“那些荣誉性的高官位无所谓,关键是实权,中书府交给谁,司隶校尉用谁?”

    “太后叫我举荐,我揣摩她的心。考虑到互相的利益,中书令用裴秀,司隶校尉还是贾充,都是太后的亲戚,用此二人,她会很高兴。”

    “还是三叔有眼光,这二人很合适。”

    司马孚说:“孙资刘放被曹爽打压下去后,身体也不好,没法再干了。他们的儿子这次都给提了上来了,孙宏任左光禄勋,刘正任右光禄勋,都是我们的人。”

    “小皇帝呢?”司马望说他于途遇见了小皇帝。

    司马孚说:“别总是小皇帝小皇帝的,说常了改不过来口,他的脾气不让人啊,传到他耳中可不是件小事。皇帝与母后常常谈不来,为帝玺的事争辩了几句,撒丫子出游了。”

    司马昭问:“哪个母后,元珠来了吗?”

    司马孚不能明说:“太后呗,太后无子,婶母爱侄如子,皇帝称其为母后未尝不可。不管曹髦是不是元珠生的,元珠仍可称为‘母’,但称不了‘后’。皇帝的年岁虽然不大,但深知责任之重,急盼大魏迅速强盛。谁也没想到皇帝去了战场,他见了郊尸盈原,裸民遍野的景象十分痛心,让司马望捎来口敕,诏令诸军诸府,赦免那些被叛军所挟持,无奈助贼的民众,再不做恶既往不咎,使其都消除顾虑,安居乐业。我见言之有理,诏已颁下。”

    司马昭说:“淮河之民今夏今秋日子肯定难熬,淮河大家都叫坏河,汛前即使拼命整治,大水一来,也往往是左堤不溃右堤溃,北岸不破南岸破,人若水蛇牛若鳖,十年难得一年安。何况今年,一春半夏只顾打仗,淤不挖坝不抬,有些冤枉鬼半夜给你扒口子,恨不得都去东海喂大鯊,伏汛马上就至,谁还敢在那儿住?”

    司马孚希望司马昭与曹髦搞好关系:“三分天灾七分人祸,与皇帝好好商量商量吧,如何改善民生。”

    司马昭问:“皇帝多会儿能回来?”

    司马孚说:“回来半个月了,还带回来个皇后。”

    “哪方人氏?”

    “谯城卞隆之女,卞隆是他太奶的娘家孙子,二人为表兄妹,是自小结的娃娃亲。”

    司马昭曾想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谋得皇后之位,如此这般,这谋划也就泡汤了。

    曹髦表面上着急立皇后,根本上是着急要帝玺。

    司马昭说:“这,咱可不去管。司马炎(字安世)也这么大了,谁家的姑娘也看不中,常去逛青楼也不是那么回事。去冬我偶见阮籍的女儿,确实如众之言,端庄妩媚,倾国倾城。我头一次去求亲,阮籍喝得酩酊大醉,我也就没法上言。第二次去还那样,我只好求旁人去提媒。阮籍好使青白眼,非为挚友不给好眼。嵇康与阮籍是诗友,我求嵇康去做媒,也不知嵇康去没去,捎话说是阮籍仍然大醉。嵇康这人清高,有时不识相,可能是糊弄我,谁能连醉几十天。知情者都暗笑我,嵇康和阮籍先前都亲善曹爽,心中为其不平,迁恨于咱司马家,哼!早晚得给他俩点颜色看看。”

    “过分苛妒皇亲,对司马有损啊。嵇康是明帝的妹夫,阮籍也是曹门的亲戚,同情曹门亦非怪事,我想给他俩安置个不大不小的官。”司马孚也在操心司马炎的媳妇,“天下妙女有的是,何必去纠结不情愿者。郑冲给安世(司马炎)相道个好姑娘,通事郎杨文宗之女(杨艳)。安世偷着看了,很是高兴,这几天没出去逛了,正在书房写字。”

    司马昭喜欢司马攸(字桃符):“安世(司马炎)的字还真得好好练练,桃符(司马攸)才六岁,一拿笔,这架势就比他哥哥强。”

    “还说军民的事吧。民心肯定不会安,那军心呢?”

    “军心主要是将心。哥哥这几年注重军纪反贪腐,对克扣兵饷,收受贿赂,赏罚不明的将领惩治得挺狠,虽然军费比较紧,但给军官们没少提薪,军中风气大为清新。”

    “现在应该抓好战后评功,赏之无偏见,惩之不护亲,是最为重要的。”

    “叔父言之有理,既然朝务有序了,那我赶紧回去吧。”

    司马孚说:“既回来了就先别着急回去,上殿拜拜皇帝,好好商量商量,他对你哥印象不好。人与人在于相处,时日久了也就融洽了,君与臣更是如此,况且我们是人臣,不谦恭不行,互相猜忌就麻烦了。”

    司马昭对哥哥很好,想起了哥哥的家事:“侄女十六岁了,也该找个人家了,失父丧母怪可怜的,叔父做主吧,给相道个好夫婿,就算对得起哥嫂的在天之灵了。”这个姑娘是夏侯媛容(夏侯徽)生的。

    司马孚思量一番:“把她嫁给郭德吧。”

    郭德的夫人死去了,司马孚想让司马师的女儿续后。

    司马昭踌躇:“叔父是想让侄孙女当第二个……?”

    “第二个什么,你是想说曹华?”

    司马昭一笑:“我得叫她后三奶(曹华)。”

    “后三奶怎么了,她不是也挺好的么?魏武大帝当年都把女儿当武器来使,我的侄孙女还有什么可说的?再说,郭德那人也行啊,嫁到他家再恰当不过了。”

    司马昭点头:“是的,于家于族皆有益处。”

    没想到这郭德妨老婆,不久,司马师的女儿也死了,在司马孚的主持下,司马昭的女儿(京兆邑主)又嫁给了郭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