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聚会
赵君伟再次打来电话时，林菊芳正在工作。这两三天来的工作没有让她有太多的感触，既不劳累也不轻松，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少有变化。那个张安平对她的关心没有增多也没有减少，所做与所说的都恰到好外，没有因过分的亲近而让人产生联想或者是让人感到肉麻。林菊芳有时想他还是一个不错的人，有一些男性的魅力。她在评判张安平时，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李卓然。
李卓然与林菊有什么关系吗？没有。他只是一个令她怦然心动影子，总是浮现在林菊芳的眼前。林菊芳在与同学们分别的前一天傍晚，李卓然就那样拉过了林菊芳的手，长久地凝视，而后又放开，默默地回转身走开了。在那一刻，林菊芳有想哭的感觉。除此外还有什么呢？好像是有，又好像是没有。淡淡的飘忽的旧事成为一个个可以重复的梦，不断地袭上来，轻叩着她的心扉。
赵君伟说今天晚上就在西街的老顺风菜馆，他们几个会准时到那儿。他们几个都是谁，赵君伟没有说，林菊芳也没有让他说。
“那就这样吧，我六点准时去那里。哎，赵君伟，不是说二十号吗？怎么改在今天了？”
因为听到林菊芳这样问他，赵君伟明显地热情高涨起来，他絮絮地说：“啊，吴鸣说后天就走了，时间紧啊。那个，小胖子说明天他要和他爸去什么浑春……”
林菊芳不等他说完就打断道：“还有什么事吗？我们正在工作的。”
赵君伟在电话里自嘲了一下，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林菊芳在走廊里握着电话出了一会儿神，然后走进室里。刘亚宁抬头看她，一副探究的样子。林菊芳冲她笑了笑，说：
“一个同学。”
刘亚宁也笑了一笑，之后就低下头做她的工作。
下班后林菊芳和刘亚宁一同坐到了车上又一同下了车。和谐小区的大门敞开着，燥热的气息在门里喷涌而出又翻卷而入。刘亚宁说：
“菊芳，上楼坐一会儿吧，嗯，看看我的小公主。”
林菊芳诧异地看着她，问：“你不是说你是少女她妈，将来的吗？”
刘亚宁笑得弯下了腰。她纯粹的笑也令林菊芳笑起来，过了好一会刘亚宁才说：“是呀，现在她是个才两岁的小女孩儿，将来才是少女呀？”
林菊芳恍然大悟了，手摸着额头，脸色红起来。
这两三天里，林菊芳还没有时间去询问她的情况，更没有去问过另外一些人的情况。这一方面是刚到一个新的环境里，她还有些拘谨，另一面也是她对别人很少有探究的心理。
在小区的大门停留了一小会儿后，刘亚宁进去。林菊芳回转身向东走，只走了十几米就到了自己家的后院儿。后门虚掩着，林菊芳推开，没有看见爸爸的微型车，他还没有回来。
中午的工作餐吃得稀里糊涂，现在感觉有一点饿。林菊芳在灶台上寻到了一根黄瓜，就咯崩咯崩响脆地吃起来。刘亚琴看见了，连忙说：
“老闺女，饿了吧？妈给你做饭去。”
林菊芳接过道：“有点儿。妈，别做了，我晚上有同学会。”
刘亚琴咧嘴一笑道：“你不吃，你爸还得吃呢。”
林菊芳哈哈地笑道：“我把这茬儿给忘了，咱家不光我一个人呢。妈，做点好吃的。”
林菊芳说着时探头向东屋里望，那个粉红的小包很是让她好奇。她问道：
“妈，那个小包儿里是啥玩艺儿呀？”
刘亚琴回答说：“是你大姐邮来的，一个衬衫，网上买的。看我大姑娘，老给我买衣服。哎呀，这衣服呀，都穿不过来的穿。”
林菊芳心里苦笑了一下，没有同母亲再挣辩什么。她只是抹了一下眼皮儿，然后转过脸看外面。前面人家的后墙的红色很鲜明的映着那个小菜地儿，倒也好看。东面人家在吵，吵得不亦乐乎，林菊芳听不明白。
干净整洁的小院儿有一种特别的味道，是需用心才能体会得到。林菊芳生活在这里，早已熟稔，所有的事物都深深地印在心中，成为不可磨灭的记忆。
这样坐了十几分钟后，林菊芳站了起来，走到东屋，对刘亚琴说：“妈，我走了。”
刘亚琴好像把刚才的事全忘了，或者说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惹得林菊芳不高兴。她痛快地说：“去吧，别喝酒。”
林菊芳答着，转身向外走。但是刘亚琴叫住了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而后又像下了很大决心似地嘱咐道：“加点小心，现在啥人都有。”
林菊芳没有对母亲的这句话产生什么想法，她说的是有道理的。只不过，这样的话她已说过了很多次，林菊芳已经不在意了。
从自己家出来，到后面的大街上，林菊芳抬头看了一下刘亚宁住的那栋楼。不知道她现在干什么呢，也许正在哄她的小女儿。
南四道街的这一段好像是一个界线，将平房区与楼区分隔开。南面的平房向南向西铺展，与广阔的田野相接。东面而来的街道向西贯穿而去，将无数人的梦想串联起，成为生活的一部份。
林菊芳没有坐，她只想步行去那里。老顺风菜馆就在三中的对面，那也是她的同学们以前常光顾的地方。而现在他们要在那里聚会，大约也是想重温一下过去。那么，林菊芳现在步行去那里，是不是也在重温过去呢？林菊芳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她的确是想慢慢地走在路上，左右地看，找一下自己当年的旧影。
那个林森食杂还在，依如过去；小孩儿熟食与过去也没有什么两样，门上牌匾大约也是原来的那块；三道街路口的吴记饼铺里还散着油饼的香味……
从地税局拐过去就是顺风菜馆，它的对面是三中。林菊芳走到这里时，忽然内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她想和赵君伟他们重新到她们坐到当年的教室里，让她们的老师再给她们上课。过去的永远地过去，不再回来；将来的总会要来，不会因为她留恋过去而停下或有所迟滞。
林菊芳走到顺风菜馆那儿站下了，偏转脸向里张望。门口的一个男孩子直直地看着她，目光执拗，不懂得回避。林菊芳被看得不自在，就把身子背过来，看对面的三中的大门。三中的富丽的大门依然如旧时一样鲜明，金黄色的穹拱像是在托举着什么，努力向上不屈不挠。
站了一会儿后，林菊芳拿出手机拔打电话给赵君伟。赵君伟说他们马上就到，要她稍等片刻。在说话时，林菊芳能感受到赵君伟语气里的一点得意。她隐约地意识到赵君伟一定和那几个同学说了什么。
林菊芳等了没有五分钟，赵君伟他们到了。林菊芳很快地认出他们，吴鸣、小胖儿、李大伟、谭振南……她很是激动地迎上去，打着招呼：
“你们都到了？”
吴鸣呵呵地笑了笑，推了一下眼镜说：“我们？我们都还……没到，还有郭婷，还有张丽娟，还有……还有谁？”
吴鸣转过脸来问赵君伟。赵君伟正看着林菊芳，看得专注，没有听见吴鸣的话似的。吴鸣掐了一下赵君伟，把他掐疼了。赵君伟抬起手拍在吴鸣的背上，大声说：
“干什么呀？还兴掐人？前辈子是女人吧？”
吴鸣故意沉下脸道：“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话，倒来怪我？我问你还有谁来？”
赵君伟的脸少有地红了一下，然后马上又恢复了常态。他说：“哦，还有周平平、王志飞。”
林菊芳没能从吴鸣和赵君伟的对话中悟出玄机，她听到周平平和王志飞也来后，自然是十分的高兴。她已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们了，如果细算起，应该是两年。
赵君伟大呼小叫地把大家引到顺风菜馆内，在事先订好的包间内坐下。坐下还没有一会儿的赵君伟马上又站起来，像是十分不满又十分无奈地说：
“哎呀，这个周平平和王志飞呀，到什么时候也不忘了摆小家碧玉的架子，总是要晚到那么三两分钟。还得劳驾我催她二们，要不然菜都凉了。”
菜并没有上来，只是餐具什么的已经摆好，所以他这么一说，林菊芳第一个先笑起来。林菊芳这一笑，对赵君伟来说就是一个难得的鼓励，他愈加起劲地说：
“菊芳，我真是搞不明白，怎么天下就是我们男生让着你们女生呢？”
林菊芳听着赵君伟这样叫她，心里有点不自在，而且她也分明看到小胖子在用一种异样的眼光在看自己，又看了看赵君伟。于是，她略作不满地说：
“赵君伟，别叫我菊芳，我叫林菊芳。”
赵君伟拍拍脑门作大悟状道：“是是是，不能叫菊芳，应该叫林菊芳。叫菊芳太亲近，我们还没有到那种地步。”
林菊芳想大声地质问他“我们到哪种地步了？”这样的话，但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们到什么地步了啊？”
林菊芳在心里恨自己，怎么嘴这样笨，连句话都说不好！她把头微低下，脸也蓦地红了。这样的情状很让吴鸣他们开心，就不怀好意地坏笑了几声。吴鸣的笑声让林菊芳心里一紧，她很担心吴鸣他们误解了自己，就急忙开口辩白道：
“笑什么呀！笑！老大不小的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吴鸣收敛起来笑容，一字一顿地回应道：“不笑了，再笑你该骂我了，君伟也该骂我了。”
吴鸣一定要把她和赵君伟扯到一起，真叫人无奈。
他们几个男生在一起谈论现在回忆过去时，林菊芳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就像当年在课堂上一样。吴鸣说话时没有忘记照顾一下林菊芳的感受，不时地和林菊芳说上那么一句半句的。赵君伟倒装起了正经，连看都不看林菊芳一眼。小胖子嘻皮笑脸地东一句西一句的没有明确的主题，倒也合了他的长相。
周平平和王志飞的到来让林菊芳不再感到形单影只，她像见到救星似的一下子从座位上跃起，轻快地跑到门口将她们迎了进来。
王志飞人还没有落座，爽快地声音已响起：“哟，吴鸣，小胖子，赵君伟……啊，好好多的人呀！“
王志飞的略显夸张的话让林菊芳听来忍俊不住，笑出声来。王志飞歪着头问道：
“我哪里说得不对？”
林菊芳回答道：“没有，没有。你这一说话，我就想起在高中同学时的情景。哎，你忘没忘，那天你对体育老师说的话？”
王志飞像是在回忆，过了五秒钟后，她问：“我说过什么了？我真的是想不起来了。”
林菊芳看着她的一副似是认真的样子，逗趣道：“不但我没忘，连咱们班上的所有、男生都没忘呀。”
王志飞急急地说：“快说，哪句话？”
“哦，那我说了。你那天，就是春天里的一天，你上体育课时对那个大个子男老师说，老师，我不舒服，非常非常不舒服。老师又问了，你感冒了？你说，没有，是那事……”
林菊芳话还没有说完，王志飞打了她一拳，嗔怪道：“狗记性还挺好呢！”
小胖子接过话说：“是呀，是呀，我们全记得呢。哦，今天没有不舒服吧？”
调笑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代。
严肃下来的几个老同学各自述说着自己的经历时，小胖子忽然感叹起来：“唉，一晃都四年过去了。你看看我，好不容易熬到毕业，头发都白了才闹到一个小老师当。”
林菊芳转过脸去看小胖子，果真见他的头有几根白发很扎眼地杂在并不光滑油亮的黑发中间。她的心情仿佛是因为小胖子的话而变得有些伤感，但是另外几位却没有她这样的多愁善感。赵君伟接过话说：
“打住打住，胖哥，混得就不错了，看看我，一大把年纪了，就跟着老爸在工地上打下手。我、我与你们站在一起，真是相形见绌。”
赵君伟说这番话时并没有见到他有一点点的自卑，倒是流露出几许的骄傲。赵君伟说话时，服务员正向上端菜，于是赵君伟起身为人们斟酒并说：“诸位多吃多喝，该说的话说出来，不该说出的话吐酒里。”
王志飞重重地在赵君伟的背上捶了一下，半开玩笑地责备道：“什么话到你嘴里都变味，好话不得好说。”‘
赵君伟咧嘴一笑，说：“就这德性了，一辈子看不着后脑勺，要不我不也考上大学了！”
赵君伟说话时看着林菊芳，似是不经意的样子。林菊芳被人得有点着慌，又因为喝了一点啤酒，脸上就愈加地红艳。她没有同赵君伟的目光对视，但是匆忙避让的结果却愈加让在一旁的王志飞心有疑惑，她将两个食指靠在一起，嘴巴贴近林菊芳的耳朵问：
“你们俩……那个？”
林菊芳用腿狠狠地碰了她一下，认真地说：“满嘴跑火车！”
王志飞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林菊芳愈加认真起来，说：“笑什么笑，就知道笑！”
林菊芳的认真的表情没有维持三秒钟，马上自己也笑起来。她们的笑在另外几位看来，实在是不明就里，他们就那样稀里糊涂地看。
好一会儿，话题转到了吴鸣的学业上。
林菊芳觉得自己喝过了两杯啤酒后脸热得不行，但看看王志飞斗志正昂扬意气正风发。周平平没有多少话，和林菊芳一样只是看着他们天南地北地闲聊。
天色暗下来，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溜走。所有的日子都如今天一样，在悄无声息地一个个远去，只留下或是甜美或是苦涩的记忆。
在散去的时候，赵君伟同吴鸣他们几个男同学握手道别，他说以后再见的机会少了，都要各自忙生活。赵君伟的话听起来有点伤感，他历来不是那样细腻的人，好像不大知道伤物感怀。林菊芳在那一刻忽然有想落泪的感觉。
“当然，我与林菊芳还是能常见面的。”赵君伟说这样的话时看了林菊芳一眼。
林菊芳没有答话，他说的也是事实。他与她同在一个城市，见面自然要容易一些。那么，以后是不是也要同他常见面呀？
吴鸣走了，王志飞和周平平也走了，小胖子上了一辆公交车，……林菊芳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消失在夜色中，忽然又想起毕业时的情景。她回转身，默默地向家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回想着刚才所经历的一切。她明显地觉得王志飞好像比以前世故了一些，做事说话圆滑照顾周到，只是那一种爽快与泼辣似乎没有改多少。
后面有人在喊她：“林菊芳，等一下。”
林菊芳正沉浸在对于过往事情的回忆中，听得这样一叫，就停下脚步回头去看，见是赵君伟追了上来。
赵君伟到林菊芳面前后，并不急于同她说什么，好像他一下子变得腼腆了。林菊芳没有正视他，只给他一个侧脸。林菊芳的侧面富有立体感，轮廓分明。
赵君伟迟疑了一下，半吞半咽地说：“菊、菊芳，我送送你吧。”
林菊芳故意大着声音说：“不用，你看这么人在大街上，我还怕吗？我可不是小孩子，会迷路。”
赵君伟仿佛是做了贼一样，四下里看了看，然后小声地说：“林菊芳，你小声点呀。”
林菊芳轻轻地笑了，在这时她忽然看到了赵君伟的另一种品质，说不上可爱但有趣。
林菊芳的笑让赵君伟觉得他已被她认可，就放松下来，不待林菊芳发话，他率先走向前去。林菊芳跟着他在后面，只一米远的距离。
走了两分钟，赵君伟停下来，与林菊芳一道并肩同行。林菊芳没有拒绝，是因为没有理由，还因为有一种奇怪的情感忽然间在心底生成。
这样一路沉默着，到了吴记饼铺那儿，赵君伟才说话：
“王志飞、她、她和一个银行的管信贷的好了。”
赵君伟的没头没脑的话听起来好像另有一番意思，林菊芳没有立刻回应。过了一会，她说：
“哦，你听谁说的？”
赵君伟眨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说：“我没听谁说，是她自己说的。”
林菊芳先是微笑了一下，继而轻声地笑，问：“她告诉你了？”
赵君伟忙辩白说：“没有，没有，是她说以后要是有贷款的事就找她，建行的主任和她特熟。我问她，你们是亲戚？她说啥也不是，就是认识。菊芳，她自己有一套房呢！”
赵君伟的一番话的确起到了作用，林菊芳想知道更详细的情况。但是，想了一想，她马上又抑止住了这种继续探问下去的冲动。林菊芳淡淡地说：
“这好像没什么吧？她有能力。从我认识她那天起，她就与众不同。”
赵君伟接过话说：“嗯，是与众不同。哎，菊芳，我们……我们什么时候还能见面？”
林菊芳爽脆地答道：“明天！”
赵君伟稍微停顿了一下，用手摸着自己的头，重复着：“明天，明天……”
林菊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天真而又纯粹。
赵君伟没有把林菊芳送到家门口，在走到林森食杂那里，林菊芳很是婉转地说她快到家了，也许妈妈就在前面迎候着。赵君伟知趣地停下脚步，看着林菊芳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夜色中。
林菊芳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夜空，看着闪烁的星星，听着外面小虫子的鸣叫，心里突然间涌起一种复杂的情感。往年的今天似乎也是如此，明年的今天大概也不会什么异样，所有日子都不过是对旧时的重复，只是人在变，慢慢地变得面目全非。赵君伟，他，在聚会上的言行有一点特别。想起赵君伟时，她内心里觉得他今天还好，有一点可爱。林菊芳觉得赵君伟有点可爱是有根据的，在林菊芳将饭钱拿出来要给他时，赵君伟不知所措地把手背到了后面，连连摇头。他说
“我说我替你付了，你再给我是不是怕背我的人情啊？我不要你还的。”
林菊芳咯咯地笑了，笑得有点甜腻。恰巧刘亚琴由东屋出来，听到她笑，就好奇地看。她没看出什么来，这时林菊芳正看手机。
李卓然与林菊有什么关系吗？没有。他只是一个令她怦然心动影子，总是浮现在林菊芳的眼前。林菊芳在与同学们分别的前一天傍晚，李卓然就那样拉过了林菊芳的手，长久地凝视，而后又放开，默默地回转身走开了。在那一刻，林菊芳有想哭的感觉。除此外还有什么呢？好像是有，又好像是没有。淡淡的飘忽的旧事成为一个个可以重复的梦，不断地袭上来，轻叩着她的心扉。
赵君伟说今天晚上就在西街的老顺风菜馆，他们几个会准时到那儿。他们几个都是谁，赵君伟没有说，林菊芳也没有让他说。
“那就这样吧，我六点准时去那里。哎，赵君伟，不是说二十号吗？怎么改在今天了？”
因为听到林菊芳这样问他，赵君伟明显地热情高涨起来，他絮絮地说：“啊，吴鸣说后天就走了，时间紧啊。那个，小胖子说明天他要和他爸去什么浑春……”
林菊芳不等他说完就打断道：“还有什么事吗？我们正在工作的。”
赵君伟在电话里自嘲了一下，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林菊芳在走廊里握着电话出了一会儿神，然后走进室里。刘亚宁抬头看她，一副探究的样子。林菊芳冲她笑了笑，说：
“一个同学。”
刘亚宁也笑了一笑，之后就低下头做她的工作。
下班后林菊芳和刘亚宁一同坐到了车上又一同下了车。和谐小区的大门敞开着，燥热的气息在门里喷涌而出又翻卷而入。刘亚宁说：
“菊芳，上楼坐一会儿吧，嗯，看看我的小公主。”
林菊芳诧异地看着她，问：“你不是说你是少女她妈，将来的吗？”
刘亚宁笑得弯下了腰。她纯粹的笑也令林菊芳笑起来，过了好一会刘亚宁才说：“是呀，现在她是个才两岁的小女孩儿，将来才是少女呀？”
林菊芳恍然大悟了，手摸着额头，脸色红起来。
这两三天里，林菊芳还没有时间去询问她的情况，更没有去问过另外一些人的情况。这一方面是刚到一个新的环境里，她还有些拘谨，另一面也是她对别人很少有探究的心理。
在小区的大门停留了一小会儿后，刘亚宁进去。林菊芳回转身向东走，只走了十几米就到了自己家的后院儿。后门虚掩着，林菊芳推开，没有看见爸爸的微型车，他还没有回来。
中午的工作餐吃得稀里糊涂，现在感觉有一点饿。林菊芳在灶台上寻到了一根黄瓜，就咯崩咯崩响脆地吃起来。刘亚琴看见了，连忙说：
“老闺女，饿了吧？妈给你做饭去。”
林菊芳接过道：“有点儿。妈，别做了，我晚上有同学会。”
刘亚琴咧嘴一笑道：“你不吃，你爸还得吃呢。”
林菊芳哈哈地笑道：“我把这茬儿给忘了，咱家不光我一个人呢。妈，做点好吃的。”
林菊芳说着时探头向东屋里望，那个粉红的小包很是让她好奇。她问道：
“妈，那个小包儿里是啥玩艺儿呀？”
刘亚琴回答说：“是你大姐邮来的，一个衬衫，网上买的。看我大姑娘，老给我买衣服。哎呀，这衣服呀，都穿不过来的穿。”
林菊芳心里苦笑了一下，没有同母亲再挣辩什么。她只是抹了一下眼皮儿，然后转过脸看外面。前面人家的后墙的红色很鲜明的映着那个小菜地儿，倒也好看。东面人家在吵，吵得不亦乐乎，林菊芳听不明白。
干净整洁的小院儿有一种特别的味道，是需用心才能体会得到。林菊芳生活在这里，早已熟稔，所有的事物都深深地印在心中，成为不可磨灭的记忆。
这样坐了十几分钟后，林菊芳站了起来，走到东屋，对刘亚琴说：“妈，我走了。”
刘亚琴好像把刚才的事全忘了，或者说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惹得林菊芳不高兴。她痛快地说：“去吧，别喝酒。”
林菊芳答着，转身向外走。但是刘亚琴叫住了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而后又像下了很大决心似地嘱咐道：“加点小心，现在啥人都有。”
林菊芳没有对母亲的这句话产生什么想法，她说的是有道理的。只不过，这样的话她已说过了很多次，林菊芳已经不在意了。
从自己家出来，到后面的大街上，林菊芳抬头看了一下刘亚宁住的那栋楼。不知道她现在干什么呢，也许正在哄她的小女儿。
南四道街的这一段好像是一个界线，将平房区与楼区分隔开。南面的平房向南向西铺展，与广阔的田野相接。东面而来的街道向西贯穿而去，将无数人的梦想串联起，成为生活的一部份。
林菊芳没有坐，她只想步行去那里。老顺风菜馆就在三中的对面，那也是她的同学们以前常光顾的地方。而现在他们要在那里聚会，大约也是想重温一下过去。那么，林菊芳现在步行去那里，是不是也在重温过去呢？林菊芳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她的确是想慢慢地走在路上，左右地看，找一下自己当年的旧影。
那个林森食杂还在，依如过去；小孩儿熟食与过去也没有什么两样，门上牌匾大约也是原来的那块；三道街路口的吴记饼铺里还散着油饼的香味……
从地税局拐过去就是顺风菜馆，它的对面是三中。林菊芳走到这里时，忽然内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她想和赵君伟他们重新到她们坐到当年的教室里，让她们的老师再给她们上课。过去的永远地过去，不再回来；将来的总会要来，不会因为她留恋过去而停下或有所迟滞。
林菊芳走到顺风菜馆那儿站下了，偏转脸向里张望。门口的一个男孩子直直地看着她，目光执拗，不懂得回避。林菊芳被看得不自在，就把身子背过来，看对面的三中的大门。三中的富丽的大门依然如旧时一样鲜明，金黄色的穹拱像是在托举着什么，努力向上不屈不挠。
站了一会儿后，林菊芳拿出手机拔打电话给赵君伟。赵君伟说他们马上就到，要她稍等片刻。在说话时，林菊芳能感受到赵君伟语气里的一点得意。她隐约地意识到赵君伟一定和那几个同学说了什么。
林菊芳等了没有五分钟，赵君伟他们到了。林菊芳很快地认出他们，吴鸣、小胖儿、李大伟、谭振南……她很是激动地迎上去，打着招呼：
“你们都到了？”
吴鸣呵呵地笑了笑，推了一下眼镜说：“我们？我们都还……没到，还有郭婷，还有张丽娟，还有……还有谁？”
吴鸣转过脸来问赵君伟。赵君伟正看着林菊芳，看得专注，没有听见吴鸣的话似的。吴鸣掐了一下赵君伟，把他掐疼了。赵君伟抬起手拍在吴鸣的背上，大声说：
“干什么呀？还兴掐人？前辈子是女人吧？”
吴鸣故意沉下脸道：“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话，倒来怪我？我问你还有谁来？”
赵君伟的脸少有地红了一下，然后马上又恢复了常态。他说：“哦，还有周平平、王志飞。”
林菊芳没能从吴鸣和赵君伟的对话中悟出玄机，她听到周平平和王志飞也来后，自然是十分的高兴。她已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们了，如果细算起，应该是两年。
赵君伟大呼小叫地把大家引到顺风菜馆内，在事先订好的包间内坐下。坐下还没有一会儿的赵君伟马上又站起来，像是十分不满又十分无奈地说：
“哎呀，这个周平平和王志飞呀，到什么时候也不忘了摆小家碧玉的架子，总是要晚到那么三两分钟。还得劳驾我催她二们，要不然菜都凉了。”
菜并没有上来，只是餐具什么的已经摆好，所以他这么一说，林菊芳第一个先笑起来。林菊芳这一笑，对赵君伟来说就是一个难得的鼓励，他愈加起劲地说：
“菊芳，我真是搞不明白，怎么天下就是我们男生让着你们女生呢？”
林菊芳听着赵君伟这样叫她，心里有点不自在，而且她也分明看到小胖子在用一种异样的眼光在看自己，又看了看赵君伟。于是，她略作不满地说：
“赵君伟，别叫我菊芳，我叫林菊芳。”
赵君伟拍拍脑门作大悟状道：“是是是，不能叫菊芳，应该叫林菊芳。叫菊芳太亲近，我们还没有到那种地步。”
林菊芳想大声地质问他“我们到哪种地步了？”这样的话，但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们到什么地步了啊？”
林菊芳在心里恨自己，怎么嘴这样笨，连句话都说不好！她把头微低下，脸也蓦地红了。这样的情状很让吴鸣他们开心，就不怀好意地坏笑了几声。吴鸣的笑声让林菊芳心里一紧，她很担心吴鸣他们误解了自己，就急忙开口辩白道：
“笑什么呀！笑！老大不小的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吴鸣收敛起来笑容，一字一顿地回应道：“不笑了，再笑你该骂我了，君伟也该骂我了。”
吴鸣一定要把她和赵君伟扯到一起，真叫人无奈。
他们几个男生在一起谈论现在回忆过去时，林菊芳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就像当年在课堂上一样。吴鸣说话时没有忘记照顾一下林菊芳的感受，不时地和林菊芳说上那么一句半句的。赵君伟倒装起了正经，连看都不看林菊芳一眼。小胖子嘻皮笑脸地东一句西一句的没有明确的主题，倒也合了他的长相。
周平平和王志飞的到来让林菊芳不再感到形单影只，她像见到救星似的一下子从座位上跃起，轻快地跑到门口将她们迎了进来。
王志飞人还没有落座，爽快地声音已响起：“哟，吴鸣，小胖子，赵君伟……啊，好好多的人呀！“
王志飞的略显夸张的话让林菊芳听来忍俊不住，笑出声来。王志飞歪着头问道：
“我哪里说得不对？”
林菊芳回答道：“没有，没有。你这一说话，我就想起在高中同学时的情景。哎，你忘没忘，那天你对体育老师说的话？”
王志飞像是在回忆，过了五秒钟后，她问：“我说过什么了？我真的是想不起来了。”
林菊芳看着她的一副似是认真的样子，逗趣道：“不但我没忘，连咱们班上的所有、男生都没忘呀。”
王志飞急急地说：“快说，哪句话？”
“哦，那我说了。你那天，就是春天里的一天，你上体育课时对那个大个子男老师说，老师，我不舒服，非常非常不舒服。老师又问了，你感冒了？你说，没有，是那事……”
林菊芳话还没有说完，王志飞打了她一拳，嗔怪道：“狗记性还挺好呢！”
小胖子接过话说：“是呀，是呀，我们全记得呢。哦，今天没有不舒服吧？”
调笑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代。
严肃下来的几个老同学各自述说着自己的经历时，小胖子忽然感叹起来：“唉，一晃都四年过去了。你看看我，好不容易熬到毕业，头发都白了才闹到一个小老师当。”
林菊芳转过脸去看小胖子，果真见他的头有几根白发很扎眼地杂在并不光滑油亮的黑发中间。她的心情仿佛是因为小胖子的话而变得有些伤感，但是另外几位却没有她这样的多愁善感。赵君伟接过话说：
“打住打住，胖哥，混得就不错了，看看我，一大把年纪了，就跟着老爸在工地上打下手。我、我与你们站在一起，真是相形见绌。”
赵君伟说这番话时并没有见到他有一点点的自卑，倒是流露出几许的骄傲。赵君伟说话时，服务员正向上端菜，于是赵君伟起身为人们斟酒并说：“诸位多吃多喝，该说的话说出来，不该说出的话吐酒里。”
王志飞重重地在赵君伟的背上捶了一下，半开玩笑地责备道：“什么话到你嘴里都变味，好话不得好说。”‘
赵君伟咧嘴一笑，说：“就这德性了，一辈子看不着后脑勺，要不我不也考上大学了！”
赵君伟说话时看着林菊芳，似是不经意的样子。林菊芳被人得有点着慌，又因为喝了一点啤酒，脸上就愈加地红艳。她没有同赵君伟的目光对视，但是匆忙避让的结果却愈加让在一旁的王志飞心有疑惑，她将两个食指靠在一起，嘴巴贴近林菊芳的耳朵问：
“你们俩……那个？”
林菊芳用腿狠狠地碰了她一下，认真地说：“满嘴跑火车！”
王志飞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林菊芳愈加认真起来，说：“笑什么笑，就知道笑！”
林菊芳的认真的表情没有维持三秒钟，马上自己也笑起来。她们的笑在另外几位看来，实在是不明就里，他们就那样稀里糊涂地看。
好一会儿，话题转到了吴鸣的学业上。
林菊芳觉得自己喝过了两杯啤酒后脸热得不行，但看看王志飞斗志正昂扬意气正风发。周平平没有多少话，和林菊芳一样只是看着他们天南地北地闲聊。
天色暗下来，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溜走。所有的日子都如今天一样，在悄无声息地一个个远去，只留下或是甜美或是苦涩的记忆。
在散去的时候，赵君伟同吴鸣他们几个男同学握手道别，他说以后再见的机会少了，都要各自忙生活。赵君伟的话听起来有点伤感，他历来不是那样细腻的人，好像不大知道伤物感怀。林菊芳在那一刻忽然有想落泪的感觉。
“当然，我与林菊芳还是能常见面的。”赵君伟说这样的话时看了林菊芳一眼。
林菊芳没有答话，他说的也是事实。他与她同在一个城市，见面自然要容易一些。那么，以后是不是也要同他常见面呀？
吴鸣走了，王志飞和周平平也走了，小胖子上了一辆公交车，……林菊芳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消失在夜色中，忽然又想起毕业时的情景。她回转身，默默地向家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回想着刚才所经历的一切。她明显地觉得王志飞好像比以前世故了一些，做事说话圆滑照顾周到，只是那一种爽快与泼辣似乎没有改多少。
后面有人在喊她：“林菊芳，等一下。”
林菊芳正沉浸在对于过往事情的回忆中，听得这样一叫，就停下脚步回头去看，见是赵君伟追了上来。
赵君伟到林菊芳面前后，并不急于同她说什么，好像他一下子变得腼腆了。林菊芳没有正视他，只给他一个侧脸。林菊芳的侧面富有立体感，轮廓分明。
赵君伟迟疑了一下，半吞半咽地说：“菊、菊芳，我送送你吧。”
林菊芳故意大着声音说：“不用，你看这么人在大街上，我还怕吗？我可不是小孩子，会迷路。”
赵君伟仿佛是做了贼一样，四下里看了看，然后小声地说：“林菊芳，你小声点呀。”
林菊芳轻轻地笑了，在这时她忽然看到了赵君伟的另一种品质，说不上可爱但有趣。
林菊芳的笑让赵君伟觉得他已被她认可，就放松下来，不待林菊芳发话，他率先走向前去。林菊芳跟着他在后面，只一米远的距离。
走了两分钟，赵君伟停下来，与林菊芳一道并肩同行。林菊芳没有拒绝，是因为没有理由，还因为有一种奇怪的情感忽然间在心底生成。
这样一路沉默着，到了吴记饼铺那儿，赵君伟才说话：
“王志飞、她、她和一个银行的管信贷的好了。”
赵君伟的没头没脑的话听起来好像另有一番意思，林菊芳没有立刻回应。过了一会，她说：
“哦，你听谁说的？”
赵君伟眨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说：“我没听谁说，是她自己说的。”
林菊芳先是微笑了一下，继而轻声地笑，问：“她告诉你了？”
赵君伟忙辩白说：“没有，没有，是她说以后要是有贷款的事就找她，建行的主任和她特熟。我问她，你们是亲戚？她说啥也不是，就是认识。菊芳，她自己有一套房呢！”
赵君伟的一番话的确起到了作用，林菊芳想知道更详细的情况。但是，想了一想，她马上又抑止住了这种继续探问下去的冲动。林菊芳淡淡地说：
“这好像没什么吧？她有能力。从我认识她那天起，她就与众不同。”
赵君伟接过话说：“嗯，是与众不同。哎，菊芳，我们……我们什么时候还能见面？”
林菊芳爽脆地答道：“明天！”
赵君伟稍微停顿了一下，用手摸着自己的头，重复着：“明天，明天……”
林菊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天真而又纯粹。
赵君伟没有把林菊芳送到家门口，在走到林森食杂那里，林菊芳很是婉转地说她快到家了，也许妈妈就在前面迎候着。赵君伟知趣地停下脚步，看着林菊芳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夜色中。
林菊芳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夜空，看着闪烁的星星，听着外面小虫子的鸣叫，心里突然间涌起一种复杂的情感。往年的今天似乎也是如此，明年的今天大概也不会什么异样，所有日子都不过是对旧时的重复，只是人在变，慢慢地变得面目全非。赵君伟，他，在聚会上的言行有一点特别。想起赵君伟时，她内心里觉得他今天还好，有一点可爱。林菊芳觉得赵君伟有点可爱是有根据的，在林菊芳将饭钱拿出来要给他时，赵君伟不知所措地把手背到了后面，连连摇头。他说
“我说我替你付了，你再给我是不是怕背我的人情啊？我不要你还的。”
林菊芳咯咯地笑了，笑得有点甜腻。恰巧刘亚琴由东屋出来，听到她笑，就好奇地看。她没看出什么来，这时林菊芳正看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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