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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暴雨年代(3)

    尸检报告和易志平想象得一样,死者全身没有开放性伤口,脖子也没有绳索勒痕,只有肺部有大量积水,手腕处有淤青。换句话说,这位女士是被人捆绑活活溺毙在水中。

    尸检报告中并没有提及受害人有被“暴力性侵”的记录,既然不是图色,下一步注意力是否应该往“钱财”或者“仇杀”方向侧重?但关键还是要先确定受害人的身份。

    易志平和他的同事们坐在会议室中抽着烟,天边的雨还没有停,没有天色的阴霾笼罩在云层之下,会议室香烟燃点的火光像大海上不甚明晰的轮船舷灯,烟雾在灯光里丝丝缕缕又转身被阴霾吞没,时间滴滴答答在众人沉默中向前。此刻,距离发现尸体被已经过去了24小时。

    因为周末,因为这场大雨,并没有太多市民知道这件事,社会层面上的压力和恐慌并没有蔓延开来。南方的汛情还在升级,新闻频道不停播放最新的情况。长江的大水淹没在远方,这座城市的大雨就落在这里。也许从很多年后往回看,这场大雨只会成为茶余饭后人们口中的闲谈,可当真正置身其中,才发现,一切并不是命中注定,而是奋力前行。

    这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压得易志平想要呕吐。天色阴霾得像是宇宙初始,另一种声音,另一个人也慢慢从他身体里苏醒。他又看见那件红色长裙,她无风自动在窗前,明明是门外的雨,却在她身上下个不停,明明易志平的座位离窗台很远,心脏却被她无声一把抓住。心跳停滞的空隙,从心腔喷涌出的动脉血液无名变得寒冷,仿佛那场大雨能顺着她纤细的手腕下在他心里,雨滴如刀刃,刀刀剜着他的血肉。

    他哆哆嗦嗦地点起一根烟,同事的目光看了过来,询问他怎么了。他嗓音嘶哑,说昨天可能淋了雨,所以身上有些发冷。同事点点头,也点起一根烟,跟他说要是身体不太舒服,今天就请个假,别感冒发烧。易志平摇摇头,表示自己还行,一会会议结束后,要小吴和他去一趟法医那,他想亲自看看尸体。

    同事并没有表示反对,阴霾天色,云层中隐约有雷鸣闪烁。易志平从同事面无表情的面孔上仿佛听见一声“嗤笑”,只是烟火燃点在他嘴边,阴暗笼罩着眼睛,他无法确定。红色长裙也消散在他视野中。

    小吴是刚从市局调到这里的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还不会好好刮胡子,经常能在喉结处看到几道浅浅的剃须刀伤口。易志平和他开着车,行驶在暴雨中。

    从警局大楼出来的时候,雨就大了起来。马路上空空荡荡,雨水洗涤的蓝色指示牌在车灯里阴得深邃。小吴并没有把电台拨回到天气频道,反而自顾自地听起了歌。声音很好听的女主播放完《相约98》后,介绍起了来自台湾的一位歌手,易志平知道他的名字叫“陶喆”,唱片店门口最近也一直放的《爱,很简单》也是他的歌。

    不过,今天电台放的是他的另一首《望春风》。关于歌曲前半段,易志平并没有听懂,小吴说这是“闽南语”唱段,又科普了一些关于这首歌的创作背景。易志平并未表示,心里还是觉得刘德华的《孤星泪》更好听,直到“闽南语”唱段结束,等到“谁说女人心难猜,欠个人来爱”唱出,他心里才有些沉默。

    法医处离警局大约十分钟路程,暴雨天行车缓慢,倒走了近半个小时,到法医处已经近中午饭点,小吴问他要不要直接进去,易志平说不用,我们在附件找个面店,等过了午休时间再进去。

    老桑塔纳在转弯的时候熄火一次,小吴骂骂咧咧的踩着离合重新打火,但车辆好像也受不了他的语气,只哆哆嗦嗦几下就重新沉默。易志平摆摆手,示意自己来。小吴下车和他换了一个位置,老桑塔纳重新启动,拐进法医处大楼前一个牛肉板面店前。小吴开玩笑的说着,这车像狗一样认主。易志平把烟扔出窗外,说自己就喜欢这辆车的脾气,也喜欢这辆车的忠诚。

    牛肉板面老板是位安徽人,住在淮河边。大雨在南边,下在长江旁,也下在淮河旁,汛情在离这很远的南方,也在老板心里。

    易志平拨弄着碗里的香菜,把他挑到碗外,小吴问他要不要换一碗。易志平看了一眼老板烟灰缸里沉积的烟把和堂前电视不断播放的汛情进展,说了声不用。吃了一口,小吴就把口里的面条吐出来,大声跟老板说你这面太咸了,齁死人。

    老板陪笑着走过来,一边说着抱歉,一边让老板娘重新做一碗。易志平没有说话,老板瞥了一眼他碗里的香菜,同样陪笑着说:“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不吃香菜了,要不也换一碗?”

    “不用换了。”易志平递给老板一根香烟,指了指电视,“你家住长江边上?”

    “住淮河边上,我是淮南人。”

    “淮南人?《淮南子》啊!”小吴不合时宜的插了一句嘴。易志平瞪了他一眼。

    老板有些尴尬的笑着,双手全身摸索着找打火机。易志平拿出打火机,帮他点上烟,说道:“家乡雨大吗?”

    “挺大的,前两天家里打电话过来,说是要避险。”

    “家里还有什么人?”

    “就我爸妈,孩子在这上学后,就很少回去了。现在想让老两口买票过来,火车票也买不到,我也买不到票回去接。”老板抽了两口烟,烟草很快见底。

    易志平和小吴也不在说话,电视里不停放着南方汛情的画面。老式的黑白机光影成条状不断在屏幕上闪烁,昏暗的房间里,空气跟着水汽凝固,落在三个人头上,沉重且缓慢地下压。

    易志平恍惚间又看到那件红色长裙飘在空气中,他抬头想试探性问老板几句,问他知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一起凶杀案,但看到老板皱起的眉头,还是住了嘴。

    等到下午一点多,易志平和小吴走出面店。天空的雨还是不停,云层好似一个漏斗,不断将雨撒到这片土地上。法医处原本白色的大楼在雨中孤单单矗立,被雨水披上更浓重色彩的松树挺立在大楼前,将那白色渲染成一片铁灰。

    易志平和小吴谢绝面店老板送给他们的雨伞,两人冒雨跑到楼下,法医处的同事把他们带到“太平间”。

    死者的面容并没有变化很大,法医甚至很贴心的在检查完重新给她穿上了那件红色长裙。易志平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被冰柜冰封后的肌肤还有一点弹性,只有冰霜爬上了她的眼角,留在眼睫毛处,化成一根根挺立的“冰刀”。

    小吴拿着尸检报告跟法医确认一下内容细节,易志平并没有跟着听。他的目光顺着死者的眼睫毛向下,冰霜跟着他的目光再走。从她的鼻子下,从她的嘴唇上,从她肩带旁若隐若现的锁骨里,到她的手掌,笔直的小腿,小小的脚丫。死亡是一场盛宴,包裹着她的躯体,腐烂是一场注定,侵蚀着人的心。

    从法医处出来的时候,天色变得更暗,车灯照在积水里像是在夜晚行车。小吴说着他所了解的案情,死者生前并没有遭到“暴力性侵”,但法医还是怀疑被害人死前有过性行为。如果不存在“暴力性侵”发生,那么死者很可能是自愿与凶手发生性关系,她们的关系很可能是“恋人”。

    听到“恋人”两个字,易志平太阳穴跳动了一下,问小吴说,怎么他能认为是“恋人”关系,又怎么肯定跟她发生性关系的人是“凶手”。

    小吴坐在副驾驶上(此前车辆熄火后他坚决不再驾车)有些兴奋的说,“按照常理来说,这样判断是有点‘武断’,但被害人是被双手捆绑溺死在水中,而身上重要财物没有丢失,身上也没有其他暴力犯罪的痕迹,恋人是凶手的可能性最大,能跟她发生性关系的也应该是恋人。只要我们能确认被害人的身份,这一个案子就有曙光。”

    易志平点了一根烟,不经意间转头看向小吴。他兴奋的咧开嘴,露出苍白的牙齿,牙齿间拉成丝的口水在易志平不经意的眼神中分外清晰的倒映进他脑海,而他先前口中喷吐的文字,像《动物世界》中噬人的野兽般吞吐着易志平的内心。

    他忽然间觉得有些恐惧,脑海中喷涌的血液像是幕布横亘在他面前,而红色长裙很适时的出现在车内后视镜中,像一把顶在他腰间的手枪,逼着他坐立不安。

    小吴看到了他的窘迫,问他怎么了。易志平有些虚弱的说,可能之前从面店出来的时候又淋了雨,脑袋有些发沉,一会把他送回警局,让他帮自己请个假。快到警局门口时候,易志平好像又想起什么,等到小吴临下车时候嘱咐他,要是查询女子身份的同事有什么最新进展,无论多晚,记得用传呼机CALL他。

    老桑塔纳重新开回雨中,天色似乎晴朗了一些,也许小吴说的曙光真的能很快到来,易志平并没多想什么,也没有把车开回家,反而去了另一个方向。

    还没到楼下,他就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戒指戴到无名指上。这是一片老小区,上下楼的声控电灯并不好用,易志平脚步沉沉的走在黑暗的楼道里,皮鞋声踏在阶梯上回音嘹亮。黑暗并没有吞没他的身躯,只是光影从楼道漏了出来,不停拉长他的身影。

    无人给他开门,厨房里有炒菜的香味,客厅电视并没有汛情咨询,反而用碟片机播放着刘德华的《天与地》。

    女人的香味似脚步轻柔的猫咪萦绕在房间里,易志平从门后摸出一罐啤酒坐在沙发上自饮自酌。电影已到了高潮部分,刘德华扮演的缉毒警即将惨死枪下。厨房的女人端出两盘刚炒好的时蔬和用白菜炖好的肉丸子摆在饭桌上,肉丸子发出顶香顶美的味,躁动着易志平的肠胃。端菜出来的女人不经意撩发间露出小小耳朵、白皙脖颈,躁动着他的内心。

    女人给易志平摆好筷子,问他最近工作情况,易志平喝了一口酒,没有答话,只在她看到抬眸的时候,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心里有些失神。女人看着他失神的样子,笑着给他夹了一块肉丸子。易志平看着她笑的样子忽然感觉她穿上了红裙,他没有理会饭桌上的饭菜,没有看碟片里的刘德华,他忽然很像猛兽,忽然觉得一切并不重要,他只想把这红色长裙从她身上剥下来。

    他不明白,为啥用一块肥皂洗漱,女人身上总会发出不同的香气。他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嘴唇轻咬着她的耳垂,手掌顺着肋骨抚向她的腰。她的皮肉在颤动,血液像是心跳能被掌纹触摸,双腿却能像潮水能将他完全淹没。他把头抬起来,看着灯光下她的面孔,洗去口红的嘴唇苍白,下嘴唇随着呼吸轻轻嗡动。他把目光移向她的眼睛,发亮的眼珠里倒映着他黑色的身影,长长且矗立的睫毛此刻微曲,挂着细细的水汽。冰霜并没有爬向她的面孔,锁骨很清晰地在她脖颈下,指肚触碰的皮肤仿如沼泽将他淹没。那件红色长裙再也没有在他眼中出没,举目只有微微泛红的皮肤和藏在面颊中的“桃花”。

    他忽然觉得窗外雨停了,或者雨根本就没有下过。他把手掌握向她的手掌,肌肤摩擦这两枚戒指光滑的表面后又紧紧相握,指尖淡淡留存的指甲油香气相互交织。他并不想等传呼机响起,他脑海中只回荡今天听到的一首歌词:

    “谁说女人心难猜,欠个人来爱”。

    他用牙齿轻轻咬着她的嘴唇,感受她鼻尖涌动的粗重呼吸后,又用手把她的脸扭到一边,双眼看向身下的人,仿佛这赤裸的身躯在此刻又重新穿上那件红色长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