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节 雨中的青春

    旋一下伞柄，伞檐上的雨珠便呈曲线向外飞出，自己睁大眼睛，想把这一切看得更清楚一点，可越是凝神，眼睛就越痛……人总是会用雨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无论是古代还是今代！蒋捷的“三次听雨”便写出亡宋之痛，周杰伦的《七里香》也借用雨水表达自己对某个女生的“爱之深”。这样想着想着，雨好像有了韵律，不再是单调的“咚咚”声了，再看周围的环境，一幢幢高楼紧密排列，仿如拥挤的老巷，突然感觉，自己置身于一支精美的MV中，过去与现在仿佛联系在了一起，那些陪我走过18年岁月的雨水在这一刻倾盆而至，却未淋湿那一段段在我脑海中早已成像的画面。

    那几年，雨就是这样在我记忆中纷飞的下着。冷冷的雨珠划过树梢上那刚冒芽的叶尖，滴打在不知有多少年历史的灰瓦上，再顺势落下浸湿我的眉心。雨珠在我眉心上不停地深入再深入，仿佛要把我的记忆从那座紧闭的青铜大门中拉出，让一切该审判的审判，一切该吟诵的吟诵。顺便再把它们编辑成册，摆放在我的眼前，让我可叹，可以念……

    校园。冷雨。女孩。青春的一切便隐藏在这六个方块字中。在某一个飘撒细雨的傍晚，带着两杯奶茶，躲进被紫藤萝紧紧“包围”的方亭中。那里面很暗，像是鼹鼠的洞穴，阻挡住外间的纷纷扰扰，只有奶茶溢出的香气。坐在我对面的女孩一句话也不说，颇有一番梁元帝«采莲赋»中“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裙”的感觉……时间在沉默中流走，这可算得上天底下最浪费时间的做法了。可我总希望这一可能被无限延长。躲过了四处走动的级部主任，躲过了催我们上晚自习的闹人铃声，在一片细雨带起的树叶的“沙沙”声中过完一个又一个懵懂得又自以为自己相当成熟的年纪。现在我还记得那个女孩，她的瞳宛如秋天的湖水，满载我的小舟，在红尘中刻下一个又一个石碑。

    扔掉伞，让自己淋浴在这漫天的雨水中，不必嫌弃，不必避讳，就让那冷冷的雨水淋湿我的衣衫，让我的毛孔猛一收缩，排出表层热气，让它回到这原本便属于它的世界。雨就这样下着，从大江南岸到大江北岸，让北方的针叶林沐浴也让南方的常绿阔叶林沐浴，让一切一切得历史在不断的冲刷中渗入带有少许腥味的土壤中。可雨势再猛也磨不去印在生命中的纯真的笑容，那是我们青春的印证，在一片片植物蒸腾的水汽中生成，显得梦幻又迷离，带着万物重生的腥气，连我的梦也碎在里面。

    我选择在冬天去看望我的校园。天空中飘着雪，我穿着黑风衣行走在花园的甬道上，彷如易水畔与燕国离别的荆轲。紫藤萝原本浓绿的茎现在已变得枯黄桂花也抖掉一身绿叶，活像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方亭里的石凳也如寒冰般彻骨……经过半个假期的沉淀，课桌上蒙上了一层细灰，亲手抚拭，那些经岁月沉淀地感觉忽如莲花开苞般在我指间绽放开来。课堂上老师那充满磁性的声音在这一刻萦绕在我的脑海，在我那不羁的几年中画下一个很长很长的省略号。现在回想一下，自习课上的我们在干什么。有的在认真地完成老师发下的试卷；有的早已进入梦乡，与周公“约会”去了﹔有的把头低在课桌上，吃手中的泡面，让老坛酸菜味面满半个教室……短短四十五分钟，“人生百态”便全被囊括了。校园如一匹白布，它给我们几年的时间，让我们在上面肆意涂鸦，色彩不只深沉的蓝色，还有代表激情的红色，暖心的黄色，充满邻家少女气息的紫色……校园在雨中显得凄美，在雪中显得梦幻，在我眼中显得那么真实可人。

    躲在房间里看小说，窗外下着大雨，雨滴击打在玻璃上“啪啪”地响个不停。我忽然发觉雨并不是孤单存在的，在这世间，它总能找到伴侣，为自己添一件梦的衣裳。雨伴春风而来，美艳地像国王新纳的妃子，在森林里百鸟欢快的曲调中，幻成雾霭沉寂在幽深森林的深处，准备和阳光玩一个小小的游戏；夏日的雨伴着蛙鸣伴着荷香，让最北方的土地也有了江南的丰韵，它满带稻花香弥漫在夜里，给那些世世代代受它恩赐得人捎来最甜美的故事﹔秋风刹起，万物枯黄，雨携着狂风，带着电闪，已不是那个多愁善感的小姑娘，它准备在最辽阔的草原催动最富有灵性的动物，用重重的马蹄音撕碎偏安之君的美梦，让汹涌在金股利的热血永不停歇﹔等万物沉寂，独钓寒江时，白色的精灵从北方的宫殿飞到南方温柔的水乡，为钱塘江堤旁的垂柳缝制一件白色的皮草。青春化雨流过四季，那万物的枯荣与它与共。经过多少年的彷徨，我才发现，成长的路上永远不只有我一人的脚印。

    雨天下的伞，浮漾出的湿湿流光映在天南地北万千人黑色的瞳中，离别的感觉就在这一刹那从柳永的词中迸出——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与人相识十余年，终究要为了自己的前程各奔东西。其实，青春正是一个离别的时节，你每天都要和过去告别，纵然你心中万千不舍，脸上涕泗横流，可在“未来”两个字面前，这一切显得多么的渺小。昨日的伤痛毕竟留在昨日，今日的自己要整装待发，明日要在新的航标上燃烧心中的太阳。

    旧的时代已经过去，那曾经的曾经却用雨水连在了一起！漫天的灰濛，带着木叶窗前风铃的响声和母亲哼唱孩歌的鼻音与喉音，在春暖花开的季节等我这个游子的归来。我想我归来的时候清明早已过，坟头上的挽联被风卷的破碎不堪，泥土中找不到一片樱花。那个场景一定会如一座小小的满带温馨的城横亘在我的岁月中，让我即使身隔万里也忍不住打开记忆的闸门，想重新立在青石向晚的街道上，呼吸满带桂花香的空气。我想那时，雨应该是一位新娘，它那浅浅的笑点缀在风中纷飞的红色喜服上，琥珀色的瞳映出宛如秋水的柔情，长长的黑发散发出一股熏衣草的香气，在樱花飞落的夜里，它一定会带着“古琴”，带着和风，带着万物重生的腥气去歌唱那段戏文：

    倦兮倦兮钗为证，天子昔年亲赠

    别记风情，聊报他，一时恩遇隆

    还钗心事付临邛，三千弱水东，

    云霞又红

    月影儿早已消融，去路重逢

    来路失，回首一场空

    ……

    浮华梦，三生渺渺，姻缘无际

    虽堪恋，何必重逢

    息壤生生，谁当逝水，东流无终

    ……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那芳华中的一瞬，宛如三千弱水中的一瓢。那相识得后又不识得，相见得后又不见得，相恋的后又不恋的，贯穿我们的一生。秋意渐浓，那南飞的候鸟带走夏天的气息，带走那熟悉的雨的味道。我们不仅要知道飞逝而过的站牌，充满眼泪与离别的站台，终究会出现我们的生命中。还要知道青春不是供人歇脚的客栈，也许你孤独，也许你彷徨，也许疲倦时时刻刻写在你脸上，可你心中必须有一头狮子，不然你只能成为青春的奴隶，被回忆锁住的囚犯……

    芳华无数，青春不再，那滴滴答答婉转动人的雨声终究会成为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