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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绝地求生

    你不得不承认,离婚真的是非常伤元气的一件事儿。

    从那天开始,公司的融资项目走进了无休无止的考察期,我也高估了自己变现的能力,公司的资金链经常是左支右绌、东挪西借。之后,整个行业经济下行,团队被拖得疲惫不堪。

    有时候,眼看着连续一两个月颗粒无收,每天还要迎接各种让人不能喘息的支出,强大的生活压迫让我好像患上了躁郁症。

    最早,我只是觉得自己情绪低落跟目前的一桩一件事情有关,解决好了就不会再消沉,所以每天都在殚精竭虑地想去解决眼前的事情:业绩不行,人的问题,换,换的人不行,换人事总监;没有钱发工资,连推带哄,能借的借个遍,能不还得不还,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开始把很多稍微值钱点的东西挂到咸鱼上去卖……

    生活开始像个泥潭,自己的姿态越来越不堪,甚至连生理机能开始出问题。

    首先,每晚都拖拖拉拉不想睡,反复刷着手机,越刷越无力,躺倒之后就是连绵不断的梦,火树银花满天星斗,然后世界突然坍塌,或者是身边每个熟人行为怪诞表情诡异地对我说着种种摸不着头脑的话;要么就是被莫名的紧张感撕扯睡意,硬是睡不着,脑子里从一件事儿想到另一件事儿再到另一件事儿,一分钟一分钟,硬是闭着眼生熬到凌晨第一声鸟鸣。

    然后,渐渐的,每天早起都成为一个很困难的事情,完全没有兴趣起来,连穿衣服对我来讲都特别的困难。

    这种状态引发了自己另外一种焦灼,我意识到自己病了,这对目前的生活来讲是个巨大的灾难,我不停抗拒着自己这种状态,每次在那种强大的无力感像潮水一样笼罩过来的时候,我就拼命反抗,给自己找很多个不能沉下去的理由。

    我不能躺倒!

    我今天还有各种事情!

    我是公司的主心骨!

    我是家里的顶梁柱!

    我是孩子的榜样!

    我不能放弃……

    这种呐喊,特别像美容美发店门口跳得那种开工舞,身体蹦跶心灵疲惫。短暂的鸡血过后,就是越来越难以摆脱的无力感,我从内心深处窥探到了自己人生的真相——我就是个卑劣的残次品,从小的基因就决定了我一事无成,我根本不配拥有一个美好的人生。

    我这个完全的失败者,注定要陪跑别人的一生,我好像不能面对我身边所有的人了,完全不能。

    直到后来,我对所有事情都没了兴趣,无论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喜欢看的美剧、喜欢的游戏……全部索然无味不值得推敲。

    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开头那一幕——我家老头因为自己不遵守交通规则住了院,我一边心疼一边对我爸心生愤懑。

    俗话说“麻绳专挑细处断”,生活的麻绳已经满载负荷,自己的状态几近崩溃。

    人说母子连心,第一个发现的我状态不对的,居然是我六岁的儿子。

    一天晚上,我看医院事情不多,我爸又可以下地去厕所了,专门回了一趟家——好久没陪我儿子了。

    吃完晚饭,我拉着儿子的小手在小区散步,他突然问我:“妈妈,你是不是要结婚了?

    我吓一跳,紧张又疑惑地问他:“嗯?什么意思?”。

    他鼻尖儿有点出汗,垂下眼憋了很久,对我说:“妈妈……你放心……我已经长大了,要上小学了,我懂。如果你结婚了,再生了孩子,我会对他好的……”

    我脑子反应了360圈,被我儿子震惊了——这个像天使一样的小人儿,他居然在讨好我!他在求我不要放弃他!

    没做过母亲的人不会理解,孩子不可逆的伤悲,会把一个妈妈推向深渊;我瞪大眼望向夜空,脑子有点懵。

    我们俩分开的事情,我跟他聊了不少,但是李东诚悄无声息地离开,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让他理解。这个小人儿他用他仅有的判断力,察觉到巨大的变故对我带来的打击,察觉到我不开心到临界点,察觉到他自己或许又要突然缺失的幸福。

    良久,我艰难地对他说:“儿子,大人有时候挺难,别人的要求挺高的……爸爸觉得他当大人不合格,所以需要妈妈先陪你一阵子,他想离开,自己再了解一下自己,看看自己怎么样才能合格。妈妈呢,觉得自己已经合格了,所以我想要留下来陪着你……你觉得我合格不?”

    “妈妈哪有合格不合格?”

    “就是说,我当你的妈妈,你觉得算不算个好妈妈?”

    他抿着嘴说:“多笑一笑就是好妈妈。”

    我蹲在他身边,做着鬼脸夸张地笑着:“这样吗?这样吗?”

    他哈哈大笑起来。

    我动情地抱起我儿子:“儿子,妈妈太高兴你长大了。妈妈会一直陪着你,等你变成帅小伙子,看你结婚,等你生个宝宝……妈妈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你知道么?永远都不会!无论如何都不会!”

    我儿子的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他的小酒窝荡漾在脸上,说:“是永远跟我在一起?不会搬出去?”

    “嗯!”我幅度夸张地点点头:“永远,跟你、姥姥、姥爷在一起!”

    他又问我:“那,妈妈,爸爸走了,你是不是很伤心?”

    我眼泪终于止不住流下来,不是因为李东诚,是因为我安慰不了小小的他。我自顾自地失落、抑郁,他却把我的一切难过看在眼里。

    我假装拢拢头发,抹掉眼泪看着他说:“儿子,爸爸对妈妈很重要,妈妈确实会有点难过,不过呢,因为爸爸是我们的家人,他离开我们,还是我们的家人,所以我也不是那么伤心。”

    “可是你昨天晚上掉眼泪了?姥姥也会掉眼泪……是姥爷要死了么?”

    我哭笑不得地对他说:“傻瓜,姥爷马上就要出院了……妈妈掉眼泪不是伤心,是高兴呀!”

    “是吗?”儿子终于放心地开怀起来,连日来的笼罩在他小脑袋上的乌云散去了,他的两只小腿在健身器材上晃啊晃,歪着头看着我问:“那你还会结婚么?妈妈?”

    “嗯,当然。”我很有把握对他说:“因为你在妈妈这里是最最最最最最重要的呀,爸爸觉得自己不合格,那我们一定要找个合格的大人跟我们一起呀,陪你踢球、玩儿遥控汽车,陪咱们俩一起去旅游,保护咱俩。”

    “不过……”我假装有点担心:“儿子,你说我会不会挑不好?你能不能陪我一起挑?”

    儿子似懂非懂地喊:“妈妈,我来挑!挑个撒贝宁那样的!”

    这天晚上,我梦见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弄丢了儿子,漆黑的夜里,远处传来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我的孩子嬉笑着消失在四散的人群中,我着急地四处奔跑,天上有一颗红色的大月亮升起……

    离婚这件事情,到如今为止我仍旧判断不了孰是孰非。我没觉得我错了,可是我的孩子,小小的心里要接受那种钝器划伤的痛苦让我不能释怀,他对爸爸无休无止的思念和不理解,会陪他长大,一辈子。

    孩子是妈妈的软肋,他从小小襁褓里一丁点长到这么大,他的一点一滴,一颦一笑,是全世界任何事情都不能顶替的幸福。我曾经是个那么乐观和阳光的妈妈,自以为无论如何都能护他周全,但是,如今的我怎么这么不堪?

    我儿子已经失去了生理上的情感上的父亲,我难道要再让他失去情感上的母亲?只留一具空壳妈妈给他?他那么好,值得全世界的爱……

    一夜辗转。

    第二天早上,我妈给孩子做了饭,我勉强要求自己起床。

    粥、凉拌黄瓜、馒头——我妈的老三样,我可怜的儿子,也不知道啥时候能长长个。

    我一点食欲都没有,脑袋昏昏沉沉,刚坐下来就听我妈在炫耀她昨天在拼夕夕上买的东西,九块九的卫生纸,十五块钱的鞋子……

    她把这些当乐趣,我听上去却像刺耳的嘲笑,就像在说,你看吧,你妈我又替你省钱了吧?没办法啊,谁让我养了这么个姑娘,四十岁了欠了一屁股债,家里家里顾不上,公司公司经营不下去,窝囊废一样,只能让她老娘在这种破平台上捡破烂!

    我忽地一声站起来,在裤子上擦了一把汗,说:“吃饱了,上班了!“

    街上太阳那么大,我根本没地方去,我儿子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妈过得跟要饭一样,我爸还躺在医院里等我拿钱,公司财务等着我去办公室,一大堆支出等着我签字确认……公司账上只有几百块钱,连付这个季度的水电费都不够……

    我找了个广场的树荫呆坐着,从上午坐到太阳西沉。

    婚姻这个程序,是我自己写的代码,bug太多了,离婚这件事儿到底算不算修复一个bug?还是一不小心开了个大后门?

    我想起离婚时李东诚跟我说的一句话:“堂堂,目前咱们的情况,你尽量不要再投入在你的事业上,咱的公司缺钱你也知道,你的钱兑现不了,再去做冒很大风险的事情,对家庭不负责任。”

    他说的很对,是我财商太低,运气也差,没想到会碰见这么难过的经济寒冬。

    但我当时根本听不进去,只会觉得他一如既往不要脸,什么“你的事业”……“咱们的公司”……“你的钱”……这种PUA的手段,让你都搞不清楚他到底是把你当自己人还是分得太清楚。

    我核算过李东诚欠我的钱:公司退出股本是370万,已经欠了我五年了,按照银行暂行利率我大概算了一下连本带息应该支付给我410万左右。离婚协议的条款和公司股份退出的条款都是我草拟的,清清楚楚,一点都不含糊。

    可是,我看上去外强中干,其实是个怂B。

    李东诚在我从公司搬出去后不久,就让财务取消了银行对我的首付款通知。不知道公司财务状态的我,每次找他要求兑付这笔钱的时候,他都会一五一十列出一大堆困难,我每次都气冲冲地过去,最后都只能退步——好,困难就兑现一部分,100万怎么样?

    ”100万?”李东诚会不可思议、气愤万分地睁大眼:“你知道100万对公司意味着什么?公司日常账上连30万都没有!你把这笔钱抽出来,公司就会陷入债务危机,代理了新的服务器的业务就不用做了。那公司外债怎么还?你的钱怎么给你?最后大家不都是啥也拿不到?”

    嗯,他说的有道理,我也这么觉得,我在这个时候提出要这么钱,确实有些无理和自私。

    然后我就走了。

    我从他办公楼下来,掏出手机在公交车刷出一块钱,坐十八站回自己家……在这条漫长的路上,我回回都想不明白,我在公司奋斗了十三年,是如何身背巨债一无所获的。

    下了车,去路边的菜店给我妈买三块钱的面和五块钱的菜,核算着我这个月要还的银行贷款,努力想着该如何提升自己团队的销售能力……

    就这样,反反复复五年,我要出来的钱加在一起没超过10万块,每次李东诚都跟打发要饭一样,给我个五、六千。

    夜色像帷幔一样沉下来,星巴克对面公园的长椅上,坐着两个老人,他们笑呵呵地头挨着头小声说着话,满脸溢出的是对当下的满足,或许,他们最美好的日子终究都没有对彼此错付。

    旁边路口的台阶下,两个唱歌的主播在树下支起了麦,一个瘦瘦的男孩子唱了一首毛不易的歌。

    “你问风为什么托着候鸟飞翔,却又吹的让他慌张;你问雨,为什么滋养万物生长,却也湿透他的衣裳;你问他为什么亲吻他的伤疤,却又不能带他回家……”

    我正听的入神,突然手机响了,我看着手机上的备注“王大傻”,是王雨嫣,我和程阔的死党。

    王雨嫣现在多了个身份——我的债主。

    当然了,好多人现在都是我的债主,不过王雨嫣比较特别,她之前借给我的60万是让李东诚用了,当时我们还没离婚,我签离婚协议是瞒着王雨嫣的,那个时候公司正缺钱,我担心她会想把那60万抽走,公司业务马上会举步维艰。

    我万万没想到,李东诚不仅没有继续支付利息,连本金都要不回来。在这几年跟他交涉的时间里,他除了推脱,还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既然王雨嫣借出这笔钱是为了吃利息,公司还不了钱,是她要承担的风险。

    我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面受气,王雨嫣埋怨我不诚实、不仗义,把她的钱扔给了李东诚;李东诚埋怨我只考虑自己的闺蜜,不顾公司死活。

    我没办法弥补,只有一次一次跑到李东诚办公室,要么哀求,要么吵架……毫无进展;这也是我这几年中除了应承王雨嫣替她要钱,基本上跟她没啥交集的原因,我没脸见她。

    上次我爸住院,程阔给她打了电话,她骂完我扭脸又借给我一万。

    我对这两个完全信任我爱护我的人无言以对,只求后半辈子能做牛做马来报答。

    “喂~王大傻,你不要找我,我很烦。”我拿起电话说。

    “滚蛋,啥时候轮到你烦了,还钱!”她拿着电话就开始吱哇乱叫。

    “唉……等我要来钱……”我感觉我的灵魂已经被钱这个东西给抽空了,连编辑语言的气力都没有了。

    “你干啥呢?”她可能听出来我不对劲,换了个腻腻歪歪的腔调。

    “我……数人呢……数不过来,到处是人。”我目光呆滞地看着街边一对拉着手的小情侣,男孩儿拖着女孩儿的手,女孩儿一手被幸福拖着,一手牵着一个花朵一样的气球,哦,这该死的青春。

    “我听着你情绪不高啊……怎么了?”她问我。

    我不说话,鼻子有点发酸。

    “诶呦,林二宝,这么深沉呢……我问你……小脸怎么红了?”

    “精神焕发!”我抹掉眼泪对上王大傻的接头暗号。

    “那怎么又黄了?”

    “防冷涂的腊!”

    “来!林二宝,花园里2巷山丘酒吧,陪姐喝一杯!”

    “你又自己灌酒呢?别喝了我的姐……”

    “别废话,我对你咋样?陪不陪?你就说陪不陪?”

    “陪!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去了,王干娘!”我被王大傻一搅合,瞬间清醒了很多——我不能喝,但是她能,我怕她喝多,我得去。

    林堂堂,我一边路边拦车一边骂自己,王大傻的60万都要不回来了,还有程阔的钱,他俩的命都在你这了,你干啥呢?豁出去老命也不能趴下啊。

    我慌里慌张进了山丘的门,见到王雨嫣我就后悔了,是我单纯了,应该再叫个人。

    她拉着我非得让我干了一瓶长相华丽叫做黑桃A的酒。

    酒吧里有点吵,我把她按在椅子上,对她喊:“我啥时候会喝酒?你傻了?!我是来给你弄回去的!”

    “不会喝酒?傻X,不会抽烟不会喝酒……你还能干啥?”王雨嫣醉得稀里糊涂,一脸埋汰样,我过来的时候也不知道灌了几杯了。

    是,我是傻X……

    这几年里,我郁闷愁苦的日子太多了,借酒消愁的机会也太多了,可惜的是,上天即便在我穷途末路的时候,也从来不给我放纵的资本。体质敏感、神经性头疼,二两酒就能缺氧喝趴下;烟不会抽,学了几回差点呛死,想装装x像个熟女一样抽根爱喜都做不到;滥交更是不用想,精神洁癖,看见那种油腻腻的中年男人是万万下不去嘴,那种年轻的鲜嫩的,我也怕他看见我下不去嘴……

    我不配这灯红酒绿的人世间,我就是个loser,拿不起放不下的loser。

    王雨嫣本来都比我个子高,酒喝多了力气也很大,我拽了几次反倒被她把我按在旁边的椅子上,王雨嫣趁着酒劲喊:“你喝不喝?姐这十几年的积蓄都在你这了,林堂堂,你喝不喝?”

    “滚,老子不喝!”我推开她满是酒气凑过来的嘴巴,悻悻地扭过去脸。

    “我给程阔打电话……叫他来陪咱俩喝”说完她哆哆嗦嗦去包里摸手机。

    我拽着她的手说:“王大傻你脑子抽抽了?这都几点了?”

    她一顿,幡然大悟一样说:“对了,程阔结婚了,他有媳妇儿了……”

    行,还算理智。

    然后她又突然脸色一变,发神经一样吃吃笑起来:“林堂堂,你叫他他肯定来……他那媳妇儿就是白给……程阔对你太好了……有媳妇儿了你在他那也是第一……”

    “说什么呢?你别再喝了!”我骂道。

    “我问你,你爸生病程阔给你多少钱?那钱是什么钱你知道不?他连要交给公司的股金都给你了……他哪有钱啊……他钱都在你那了,他多在乎你啊……”

    她突然神经兮兮地四下看看,竖起食指放到嘴边:“嘘……咱可不敢让她媳妇儿知道……”

    我脑子“嗡”的一声,就跟喝断片了一样。

    我站起身来,转了几圈,摸摸手机,对着微信捣鼓半天,又放下了。

    我拼命晃晃脑袋,可是伤心啊,心里疼……我俯下去捂紧胸口,巨大的难受奔袭而来。

    我这个废物啊,到底连累了多少人……

    在王雨嫣旁边呆坐了半晌,我叫吧台的服务生过来,用我微信仅有的三百块钱给他发了个红包,我问他:“酒钱结没?”

    服务生说:“王女士的卡在这,钱够用。”

    我说:“一会儿我俩要喝多了,服务生里找个人,听清楚,必须服务生啊……把我俩送回家,地址我写给你……这瓶酒……给我开了……”

    酒精迅速攀升至大脑,我醉了,看着四周的人对我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我怒了,对着他们大喊:“滚!滚!滚!都TM给老娘滚!”